他多吃一口,我便喜上眉梢。
他略皺一皺眉,我便暗自神傷。
而如今,我開店迎客。
螺螄粉再臭,也有人愛吃。
奶茶再甜,也有人愛飲。
世間百味,我不必再拘泥區區一種。
我的價值也不再由一個人決定。
小公主聽完我的解釋,鼓起嘴。
「那你的夫君很壞了!離得好!」
嗦粉的陸瀠也停下來安慰我。
「真沒想到,他為人如此不堪。」
路過的荷香一聽,樂得直蹦,如遇知音:「就是就是!」
她三步並兩步,坐到剩下的唯一一個石凳上。
四個女人圍成一桌。
「我跟你們說,我們那個前姑爺啊……」
12
邵清硯近來發覺。
自己似乎流年不利。
先是丞相派系的御史尋由頭參了他一本。
本是不足一提的小事,陛下竟未駁回那找事的御史,反而令邵清硯停職察看。
他花了許多功夫,百般打探。
才得知,陛下最寵愛的小公主在御前對他惡語相加。
這位小殿下向來驕橫恣意,無人敢惹。
真是飛來橫禍。
邵清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在哪得罪過她。
幾經輾轉託人送去的禮物也被丟在公主府邸門前。
只好百無聊賴地待在家中。
可家裡也總是不盡如他意。
早膳時的粥里有薑絲。
午後的清炒時蔬差了些火候。
晚間的茶水不是太冷便是太燙。
邵清硯第五次擲了筷子,呵斥廚娘時。
脫口而出:「如此不經心!若是夫人在……」
他忽然頓住,怔忪。
若是餚娘在?
餚娘一定會替他將粥里的薑絲挑去。
會為他細細擇選最新鮮的時蔬。
會按照他最喜歡的方式泡茶。
若是餚娘在……
邵清硯忽然失了訓斥廚娘的心思,草草打發了她。
明明只是走了一個人。
這宅子裡卻好似忽然處處都不合他心意。
為何從前,他從未注意,餚娘為他做了如此多的事?
他神思恍惚了半日。
夜晚也輾轉,無法入眠。
終於點起孤燈,獨自從榻上起身。
從螺鈿匣中取出那方疊好的手帕。
夜闌更深,燭影搖紅。
昏黃火光下,那對呆頭呆腦的鴛鴦不知為何也順眼了許多。
邵清硯低頭摩挲著密密針腳。
餚娘不善刺繡。
也不知她繡了多久,手上扎了多少血窟窿,才繡得這方帕子送他。
他想了又想。
待到天光微亮、晨星寥落,終於將手帕塞入懷中。
差人去打聽餚娘的消息。
13
季春之末,眼見得日頭越來越長。
我送走最後一波食肆的客人時。
暮色正漸起。
有人踏著夕陽餘暉走至店前,長長的影子落在門檻上。
我正忙著搬門板關店,頭也沒抬。
「今日的飯食都賣完了,客人明日趕早來。」
那道清癯的人影卻並未離去。
反而走近了些。
溫聲喚我:「餚娘。」
我終於抬頭。
眼前的卻並非客人,而是故人。
數月不見,邵清硯似乎清減了不少。
眉宇輕攏,並不是我當初想像的歡喜模樣。
也許,他和心上人感情不順?
這些日子,荷香可是和陸瀠說了不少悄悄話,有時還把小公主拉上。
也不知三個人成天嘰里咕嚕說些什麼。
我想了想,問邵清硯:
「你來找陸夫人嗎,她已經走了。」
對面的人卻搖了搖頭。
「我來尋你。」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似有憐意。
半晌,緩緩伸手,似乎想替我擦拭額角的汗珠。
「……餚娘,你何必如此倔強?」
我趕忙拍開他的手,蹙眉。
「你做什麼!」
邵清硯抿了抿唇,卻沒有放棄。
他從懷裡掏出被我扔掉的手帕,仔仔細細展開。
「你看,你給我繡的帕子,我已經洗好了,以後也會隨身帶著。
「不要賭氣在這日日勞作了,隨我回家吧。」
這回,我總算聽懂了他的來意。
他竟以為,這些天來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賭氣。
或許在他心裡,我永遠是從前那個只會圍著他轉的小娘子吧。
倘若是從前。
能得他一句話,我不知能有多歡喜。
只是,人都是會變的。
熱鍋終究燒不透冷灶,總有一日也會涼下來。
我不由失笑。
「我開店是因為我喜歡,我不覺得辛苦。
「邵清硯,你是不是忘了,你我已經和離,邵府不是我家。」
邵清硯大約沒料到我的反應。
他愣怔片刻,連忙向我解釋。
「簽下和離書只是一時生氣,我並未送去官府備案。
「只要你回來,你仍是我的妻,是邵家的女主人。」
我正要回應。
有人卻比我更急切,衝上來擋住我的視線。
「不要跟他走!」
舒熠擠到我面前。
像只爭寵的大狗子,急巴巴地朝我搖尾巴。
「餚餚別選他,他都三十了,老了不中用。
「你嫁給我試試,我才十八,一宿頂他半月!」
話音一落,彈幕瞬時爆炸。
【oh youth~】
【據說男性過了三十,能力斷崖式下降。】
【年下好啊,弟弟又乖又甜,這不比老男人香多了?】
【弟弟有點勁兒是真給你使,老男人只會跟你談人生理想等藥效。】
【怎麼你們都談過弟弟?讓我演兩集!】
突然暴增的字跡幾乎遮蓋了我的視野。
我眼花繚亂,差點看瞎了眼。
半晌彈幕才慢慢淡去。
這下,我可不再敢放舒煜亂說話了。
趕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拽進店裡。
只來得及對邵清硯說句:「你走吧!」
便匆匆關上了門。
14
舒熠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到後院。
他臉漲得通紅。
卻仍一直目不轉睛,用小狗般期盼的眼神望著我。
看得我不由嘆氣,招招手:「過來。」
舒小狗的眼睛立即亮了。
顛顛地跑上來,想拉我的手:
「餚餚!你趕走了邵清硯,是不是願意和我……」
我抽開手,示意他停下。
「不是,我沒有想過要再嫁。」
「不用你嫁,我嫁!我嫁給你!」
舒熠急得只差抓耳撓腮,拚命向我解釋。
「我是家裡的小兒子,祖業有長兄繼承,我可以帶著嫁妝入贅到你家。
「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能給我一個愛慕你的機會就好。
「你不知道,我都喜歡你好久了……」
他越說越傷心,泫然欲泣地看我。
「小時在你外祖母家裡,我們便見過。
「可再見面時,你已經不認識我了。」
有這回事?
舒熠比我還小三歲,倘若在外祖母家見過,他那時在我眼裡大約還是個孩子。
我迷茫地回想良久。
腦海里卻只有些許模糊的印象。
好像確有過一個靦腆的小少年,總是紅著臉默默跟在我身後。
我把做來練手的菜塞給他。
他也不拒絕,每次都乖乖地吃得乾乾淨淨。
侍女姐姐們愛打趣他。
說他整日圍著我轉,像是嫁給我的小娘子。
他也不反駁,壓得低低的頭掩不住通紅的耳根。
偶爾悄悄抬起頭來,瞄一眼我。
六載時光如白駒過隙。
舊時只與我肩膀齊平的少年,已然長成身量頎長的郎君。
即使眉目如畫,也一望便知是成年男子。
我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舒熠,有些恍惚。
最終還是在他失落的目光里擺了擺手。
「我想想,你不用說了。」
第二天。
我將昨日的事告訴了荷香。
她當場放下瓜子,蹦起來去喊陸瀠。
陸瀠也不嗦粉了,順手拎來了小公主。
正抱著奶茶噸噸的小公主很不滿:
「什麼事(嚼嚼嚼)不能等我(嚼嚼嚼)喝完奶茶再說嗎(嚼嚼嚼)!」
我:「昨天舒小郎君說他心悅我。」
下一瞬,小公主揚手就把奶茶扔出二里地。
滿臉聽見八卦的興奮:
「你早說啊!!」
三個人捶胸頓足、扼腕嘆息了一頓,紛紛恨自己昨天不在場。
又抓著我細細逼問了一遍前因後果。
恨不得把舒熠當時長了幾根睫毛都問清楚。
荷香最開心。
「婚禮一定要大辦!氣死邵清硯那個王八蛋!」
陸瀠最細緻。
「還是仔細些,我先幫你去打聽他的家世人品。」
小公主最囂張。
「怕什麼!孟姐姐隨便玩,他敢不聽話,我叫府里的侍衛把他揍成豬頭!」
眼看再晚一步,三個人就要開始商量吃喜酒的時候坐哪桌。
我趕忙叫停。
「其實……我還未決定如何回應。」
我離開邵清硯時,寒梅尚在枝頭含苞。
如今青梅已碩果纍纍。
我也終於不再流著淚從夤夜噩夢中醒來。
花落了會再開。
可是,愛錯了人,也可以重來嗎?
我有些迷茫。
甚至隱約生出幾分難得的膽怯。
陸瀠見我猶豫,在我身旁坐下,用力握住我的手。
掌心溫暖,驅散了我心裡的躊躇。
「從前不重要,」她認真地凝望著我,「重要的是,你如今怎麼想,別的事有我們幫你。」
「你喜歡舒熠嗎?」
怎會不喜歡。
那樣純澈而誠摯的感情。
仿佛我在天寒地凍里的臘月,被送上一碗熱騰騰的酒釀圓子。
喝一口便暖入筋骨、甜到心尖。
小公主盯著我,驚奇道:「孟姐姐,你臉紅了?」
我下意識伸手摸了摸。
腦海里卻不禁浮現出舒熠紅著臉望向我的模樣。
心跳得更快了。
「或許……我可以再試一次。」
15
又是一年上元節。
舒熠早早便纏著我,要我答應與他一同逛燈會。
我歇了店,換上陸瀠送來的新裙子、小公主送來的新發簪。
荷香為我妝點脂粉,連連誇我好看。
長街人來人往,燈火通明。
我與舒熠手挽著手,悠悠閒逛。
街邊有許多人圍在一盞花燈下,嘖嘖讚嘆。
店老闆正自豪地介紹,這是他們家的鎮店之寶。
我也走過去湊熱鬧。
玲瓏小巧的燈盞上,刻著時新的話本插圖。
最妙的是,只要輕輕撥動燈盞,外層便可旋轉起來,畫中的人物便會如同活了一般隨之躍動起舞。
光影流轉,栩栩如生。
引得許多小娘子們紛紛駐足,流連不去。
舒熠也問我:「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