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負責?」我心中微動,而後又落寞地垂下頭,「可是裴公子不是已經尚公主了嗎?說來可笑,關屏雖已淪落紅塵,卻仍不願為妾墮了家族名譽。
「昨夜之事裴公子不必在意,你本就是為了救關屏才受傷,救命之恩關屏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請裴公子不要再說什麼負責的話。你我身份雲泥之別,關屏不願耽誤公子。」
裴清竹有些著急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遭受這場無妄之災。我並不是說要納姑娘為妾,這次回去,我會立馬向陛下請罪退婚,迎娶姑娘。」
我徹底震住了,以裴清竹的名聲和裴家的家風,原以為讓對方納我為妾已是難上加難,卻沒想到他竟會做出和安榮公主退婚迎娶一個妓子的決定。
我輕咬住唇瓣,心中百感交集。
沒想到人面獸心的裴志遠竟然真生出一個清風朗月有君子之風的兒子。
「請問姑娘芳名。」
「公子喚我雲娘吧。」
裴清竹微紅著臉上前,輕輕握住我的手,「我也不僅僅是為了報恩……」他似乎有些羞赧,又止住了話語,只是唇邊漾起笑看著我。
我撲上前抱住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嬌羞與欣喜,「雲娘與裴郎心意相通,願裴郎不要負我真心。」
他也伸手抱住我,動作輕柔,似乎抱著一件珍寶。
我踮腳在他唇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看著那艷如朝霞的臉,我的心頭卻在沉沉嘆氣:果然是個傻子。
14
裴清竹的動作很快,顧不上自己剛受了傷,回城後第一件事就是進宮向陛下請罪退婚。
陛下龍顏大怒,要知道能尚公主可是天大的福氣,裴清竹主動退婚的舉動完全是不顧皇家的臉面!
他當即就下旨將裴清竹廷杖三十棍,如果不是看在裴家百年清名的份上,這三十棍足夠讓裴清竹血濺金鑾殿。
而裴清竹雖然沒被打死,下半身也是血肉模糊。
他拖著殘軀回到裴府後,剛剛得知消息的裴父不顧他奄奄一息的模樣,又狠狠鞭笞他數十鞭。
之後更不許裴母上藥,罰他跪去祠堂反省,什麼時候知錯了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這些消息按理說我是無法打探到的,但奈何當日裴清竹滿身是血回府的模樣被太多人看見,他為了一個青樓妓子要和公主退婚的消息更是短短數日傳遍大街小巷。
無數的人質疑,無數的人嘲諷。
清流裴家嫡長子,新科探花郎裴清竹要娶一個千人騎萬人踏的妓子為妻,這可是連話本都編不出來的荒唐事!
今日已經是裴清竹被關進祠堂的第三天,聽說裴夫人眼睛都要哭瞎了,裴父還是不許其他人進去給裴清竹送藥送水。
而裴清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也固執地不向裴父低頭,始終不肯認錯。
我收拾了這些年在拈芳樓攢下來的所有積蓄和裴清竹給我的銀子,全都交給李媽媽,終於換來了我和小蓮的自由。
李媽媽把賣身契交給我時,語重心長道:「關屏,你也是命好,遇到裴公子這麼一個死心塌地又人品貴重的好歸宿。你也算媽媽看著長大的,今後就和裴公子好好過日子吧。」
我沉默著接過賣身契,沒有回話。
換上一身樸素的衣衫後,我隻身來到裴府門前,直直地跪在門口。
15
外頭圍著的人越來越多,不知過了多久,裴府大門吱嘎打開,身形瘦削,面容慘白到毫無血色的裴清竹緩緩從門內走了出來。
「你今日一走,便是和我裴家斷絕關係!」裴志遠暴怒的聲音從府內傳出,夾雜的還有裴母的哭聲。
裴清竹的腳步頓住了,鮮血順著他的手心低落。在看到我跪在門前低垂著頭渾身發抖的模樣,他終於還是咬牙徹底邁出了裴府。
背後,大門轟地一聲重重關上。他清雋的臉雪一般的冷,直到扶起地上的我,才艱難地露出一個淺淡的笑。
「雲娘,我們走吧。」
16
我當了發間的步搖和瓔珞,在東街買了一間小小的院子。這裡,便是我和裴郎的新房了。
他本是不願現在就和我成婚的,因為他知道現在他什麼都給不了我。
但我卻不怕。
新婚之夜,他溫柔地取下我頭上的喜帕,十分愧疚地說:「雲娘,委屈你了。」
紅燭照著我的臉,我笑得嫵媚,雙手攬住他的頸部,「只要裴郎不要辜負我就行了。」
他重重點頭,閉眼吻上了我的唇。
日子雖然清貧,但我們卻很幸福。
他知道我怕冷,每晚都會先替我暖好被窩,夜間也兢兢業業地充當我的人形手爐。
清晨起床,他會坐在銅鏡前為我描眉,替我梳發。
但因為受了重傷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他的腿似乎落下了病疾,一到陰雨天便疼痛難忍。
因著退婚的事,陛下雖然看在裴家的份上放過裴清竹一馬,但還是把他從原來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下放為從九品的侍書。
翰林院本就清苦,現在他的俸祿連維持日常生活都困難,想請杏林高手看診更是不可能的事。
這一日,他去了翰林院應卯,待他一走,我便接到了定南侯世子的帖子。
17
定南侯世子正是那日在拈芳樓逼裴清竹喝酒之人。
他見了我,笑得放蕩不羈。「趙小姐可真是好本事,竟然迷得我們不近女色的裴公子為了你六親不認。」
我肅然抬頭,「你認識我?」
「趙小姐別緊張,我娘與令慈乃是手帕交,所以我才對趙小姐這張如花似玉的臉這麼熟悉。」
他笑吟吟地湊近我,「不過,你接近裴清竹,目的應該不簡單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好吧,」他隨意地搖著摺扇,「不知道趙小姐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手藝人,專以模仿他人字跡為生。
「本世子遍交天下奇人,恰好認識這種手藝人。什麼時候趙小姐若是有興趣,不妨來找本世子聊聊。」
我捏著帕子,眼神狐疑地打量著對方。
「趙小姐可不要這樣看著我,就當是為了故人,而且我本來也看不慣裴清竹。本世子愛慕安榮許久,沒想到她竟看上了裴清竹那木頭,還惹得她好一番傷心。」
世子用戲謔的眼神看著我,「這唯一的條件嘛,就是讓趙小姐陪本世子游湖。」
畫舫船在湖心遊蕩半晌,不知不覺已到了翰林院放值的時辰。
我憂心裴清竹回家尋不到我會起疑,正想告退,一人卻忽然撩開帘子走了進來。
我扭頭一看,來人正是裴清竹。
18
他瞧見我,臉色微沉,上前將我護到身後,慍怒地對世子開口:「不知世子邀請下官的內人幹什麼?」
世子仍笑得風流,「不就是喝喝酒、游游湖嘛,裴清竹,你看關屏姑娘現在穿的都是什麼,要知道她可是一笑值千金呢。」
裴清竹咬緊牙關,拳頭也捏得咯吱作響。
見他雙目猩紅,我趕忙拉住他的手,「裴郎,其實是世子愛慕安榮公主許久,今日是想問問我該送女子什麼禮物才好。」
裴清竹憤怒的神色一凝,我拚命給世子使眼色,他只好聳肩附和,「你之前不是安榮的未婚夫嗎,我想著你應該挺了解安榮的喜好,說不定關屏姑娘也會知道。」
裴清竹擰著眉心,「我已經不是安榮公主的未婚夫了,還請世子不要說這種會有損安榮公主名譽的話。而且,也不要再騷擾本官的內人了!」
說完就拉著我離開。
離去前,我回頭望了一眼,世子曖昧地對我眨眨眼。
一路無話,直到回了院子,裴清竹還是冷著臉一個字也不同我說。
我搔了搔他的手心,他也面無表情地移開了手。
這是……吃醋了?
我轉到他身前,「不許動!」
他斂眉看了我一眼,果然站立不動了。
我踮起腳,抬唇想吻上裴清竹的唇瓣,當作示好的信號。
不料他卻在我的唇即將吻上他的剎那,又突然揚了揚頭。
試了兩次都沒成功,最後,我直接一把攬住他的頸部,將他的頭往下壓,抬頭狠狠壓了上去。
唇瓣終於相觸,我剛想退開,卻被他死死抱住腰肢。
他按住我的頭,細密的吻狂風暴雨般席捲而來。
在我快要窒息的前一秒,他終於放開我,在我耳邊惡狠狠地說:「下次,不許再單獨去見其他男人了!」
19
上次的事件後,我們又如膠似漆了一段時間。
直到一天,一封突來的信件,打破了我們一直努力維持的幸福的假象。
得知家中祖母病重的消息,裴清竹第一反應就要歸家。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裴郎……」
後面的話沒有出口,但我們都知道,他這次一離開,肯定很難再回來。
他哆嗦著嘴唇,「雲娘,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接回去的!」
我苦笑著搖頭,卻沒辦法讓他留下。如果連家中慈愛的長輩病重都能因為情愛一事而不歸家,那他就不是我愛慕的裴清竹了。
在他即將跨上馬車的瞬間,我的眼神倏然一亮,「裴郎,我有主意了!」
「裴大人看不上我,無非是因為我的身份,只要我能脫去賤籍,想來他不會再這麼固執地拆散我們。」
我緩緩道:「其實我是曾經的左副都御史趙簡的嫡次女,但當年父親慘遭構陷,家族突逢巨變,我才會流落到青樓之中。只要能洗去我父親的冤屈,我與裴郎就能雙宿雙飛。」
裴清竹的雙瞳因吃驚而瞪大,「原來岳丈竟是持正不阿的趙御史!當年趙御史一案確實疑點重重,我與無數同窗還曾上書為趙御史求情,沒想到……」
他神色感概,很快握住我的手,「雲娘,我一定會為岳丈平反,肅清趙家的冤屈!」
我定定看著他,慢慢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好,我相信你。」
20
一眨眼,裴清竹已經離開了有一月之久。
這天,我正坐在窗前看書,一道陰影突然落在書上。
心臟在剎那間不規則地跳了起來,在我沒有意識的情況下,欣喜的笑已出現在我的嘴角。
「裴郎!」我拋下書一頭撞入他的懷中。
撫摸過他略顯得有些憔悴的臉,我的手微微頓了頓。
裴清竹將我的手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