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忙著宮裡的事,今天藉口參加酒宴,才有機會來看看你。」
晚上,溫存之後,我難得睡了這一個月來最安穩的一覺。
半夜時分,我突然驚醒。伸手往床邊一模,入手一片冰冷,我瞬間就清醒了。
我爬起床尋找裴清竹,路過書房時,卻聽到裡面傳來隱隱的說話聲。
雙腳像是失去了控制,它操控著我輕聲靠在書房門外,戳破窗戶紙耐心地偷聽著。
「少爺,這是當年趙家裡通外賊一案的真相和經過,老爺讓屬下轉告你,記得你是裴家的長子嫡孫,身上背負的是整個裴家的興衰榮譽,想清楚後果再決定要不要打開這個盒子。」
裡面傳來茶杯被碰碎的清脆響聲,裴清竹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朦朧而陌生。
「父親……知道我在查什麼?」
來人嘶啞地笑了,「少爺還是太年輕,家裡處處都是老爺的人,又怎麼逃得過老爺的眼睛呢。不過少爺長大了,自然也該知道更多的事。」
我的心臟重鼓一般激烈地跳動了起來。
來人很快悄無聲息地走了。
我靜靜看著裴清竹,他雙頭抱著頭,神情壓抑而痛苦,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一般,喃喃著「不可能!不可能!」
21
我繞過書房,重新回到來路上,加重了腳步聲,一邊走一邊呼喚:「裴郎?你在哪?」
混亂的聲音自書房傳來,過了一會兒,他面色陰鬱而難看地走了出來。
他艱難地沖我擠出一個笑,「雲娘,你怎麼起來了?」
「沒你我睡不著。」我靠在他懷中撒嬌。
他摸了摸我的頭,「走吧。」
臨上床前,我遞給他一晚藥,笑吟吟道:「這是我專門去白雲觀求來的藥,專治腿疾的,現在才熬好,正好你醒了就快喝吧。」
裴清竹神色晦暗不明地盯著藥碗看了一會兒,終是端過碗一飲而盡。
我們重新躺回到床上,他在身後緊緊抱著我。
雖然身體親密無間,但我深刻地知道,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去了。
藥中被我下了迷藥,當裴清竹睡熟之後,我再次起床來到書房。
因為時間緊急,他只是慌忙地將盒子放在箱籠中,我輕易地就找到了它。
苦心尋找了這麼多年的證據握在手中的一刻,方方正正的盒子硌著我的心,我的腦海中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想。
親人枉死的臉不斷閃現,我哽咽著說:「我終於可以為趙家平反冤屈了,爹,娘,阿姐,阿弟,你們安息吧……」
小蓮一臉喜色地催促著我趕快帶著盒子離開,免得裴家的人來銷毀證據。
在即將離開的瞬間,心臟卻傳來一股無形的痛。我閉了閉眼,將盒子交給小蓮。「你先拿著。」說完,我反身朝寢臥跑去。
裴清竹仍安安靜靜地睡著,我撫摸著他的臉,心想如果他能長睡於美夢中倒也好,等他醒來,裴家怕是已經倒了。
這麼孝順的一個人,恐怕很難接受整個家族敗落於自己手中吧。
我細細描過他微蹙的眉頭,緊閉的雙眼,最後,彎腰親上他的唇。
「對不起……」
說完,我便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後來我想,如果當時我回頭了,應該能看到他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淚吧。
22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這足以看出天子威嚴的不可冒犯。
當我把裴尚書裴志遠勾通外賊,在被左副都御史趙簡發現端倪後甚至捏造假證陷害趙簡的證據上交給天子後,雷霆大怒的天子立馬下旨抄了裴府全家。
裴志遠斬立決,裴家其餘男女老少全部流放北寒之地。
在行刑前,陛下特地恩准我去了天牢。
昔日風光霽月的裴清竹滿身都是被鞭打的血跡,狼狽地躺在天牢中。
他沉默地看著我,一言不發,但那絕望的死氣沉沉的眼卻像利劍,無聲地割開了我的心。
我不敢看他,僵直著下巴直直走向裴志遠。
裴志遠的神色有些瘋狂,似乎現在都接受不了自己被妓子扳倒的事實。
「不可能!陛下,老臣是冤枉的!老臣是冤枉——」
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對著他露出諷刺的笑,「裴大人,你果真是老謀深算,就算對著自己親兒子都是百般算計。你給裴清竹的根本就不是我父親一案的最重要證據吧,那樣要命的東西,只怕早就被你銷毀了。只可惜——」
我彎唇笑得更燦爛了,「從始至終,我想要的都是你的手稿罷了。當年你找人模仿我爹的字跡捏造他裡通外敵的證據,如今自己也倒在這一招上,自作孽不可活的滋味如何啊?」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我裴家終是毀在了你趙家手中——」裴志遠神色瘋癲。
我神情一冷,「不,裴家是毀在了你的貪婪和愚昧上!」
看夠了裴志遠的醜態,我準備離開天牢。
經過裴清竹的牢房時,微弱的、沙啞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趙小姐,你有一刻曾愛上過我嗎?還是你從始至終都是在利用我?」
我咬緊了唇瓣,一字一句道:「從未!」
身後響起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還有男子哀痛自嘲的淒涼笑聲,我捂住耳朵,腳下越走越快,最後甚至飛奔似的逃出了天牢。
23
小蓮歡欣鼓舞地看著陛下賞賜的珠寶,「小姐——不對,現在應該叫您宜芳縣主才對!縣主,您讓奴婢收拾東西幹嘛呢?」
推開窗戶,屋外已是一片淒寒之象,落葉蕭蕭直下,想來更北的地方肯定更是寒冷。
「阿姐喜歡看雪——我們北上吧。」
我撫摸著阿姐生前最喜歡的一條手帕,腦海中不期然又回想起幼年阿姐帶著我在窗前學刺繡的場景。
阿姐總是不厭其煩地教著我,一針又一針。
這時,娘就坐在一邊溫柔地看著我們。
偶爾又抬頭看看正安靜看書的父親,和在窗外搗亂的阿弟,臉上全是幸福滿足的笑容。
但很快,畫面如鏡花水月般破碎。
我看到阿爹和阿弟在牢房中被屈打致死,阿娘想要告御狀,一頭撞死在牢房,可直到她屍體發臭,我們也沒等來澄清冤屈的機會。
為了保護我,才情美貌冠絕京城的阿姐被那幫畜生凌辱致死,一直到她慘死之前,她都用手帕死死捂著我的眼睛。
她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但那群畜生的淫笑聲,卻像附骨之蛆一般,深深纏在了我的心上。
記憶回籠,我抹了一把臉上冰冷的淚。
雖然我不喜歡寒冷,但阿姐喜歡雪,餘生,我便替她四處看看吧。
臨行前,定南侯世子前來為我送行。
他倒了一杯酒灑在地上,「禮數不周,遙算敬令尊令慈一杯吧。」
他看著我,突然說:「對了,裴家流放到了最北方的崖州。」
「嗯。」我垂著頭,神情冷漠。
「可真是冷血啊。」他搖著頭,不知道是在感慨什麼。
臨走時,他驀地停下腳步說了一句:「當初裴清竹回府裴志遠替他請了名醫,亂七八糟的藥喝多了,雖然腿疾沒有好,但他也產生了一點抗性,至少,不用怕迷藥了。」
他說完就施施然走了,徒留我陡然呆愣在原地,整個人好似恍然置身風雪中。
心沉甸甸的往下墜,我握緊胸前的衣襟,卻仍然難受得像被扼住了呼吸。
原來,他不會因迷藥而沉睡不醒的嗎?
小蓮收拾好行李跑進來,疑惑地問:「小姐,我們先去哪呢?」
「去哪?」我抬眸望著遠方,似乎隔著萬水千山看到了一張清俊卻溫柔的臉。
我輕聲道:「去……崖州……」
一滴雪落到我的臉上,就像有人正溫柔地捧著我的臉,為我細細地描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