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陳列了三面牆的書櫃,正中央擺著一方大啟各城池的沙盤地圖。
書桌左側掛著一幅工筆美人畫。
畫中的女子雍容端莊,正垂眸逗著一個金枝玉葉的小孩。
我被吸引過去:「畫上女子,與王爺有幾分相似。」
「那是我的母后。」
「先皇后?」
先皇后崔雲琦,是清河崔氏獨女,與如今的盛元帝是少年夫妻。
盛元帝的江山,有一半是靠著崔皇后的母族打下來的。
盛元帝坐穩皇位後,卻開始忌憚崔氏功高蓋主,朝中也有了崔氏蓄意謀反的傳言。
清河崔氏是大啟最大的氏族,他們獻上教養得最好的嫡女,卻換來皇帝的猜忌。
崔氏的男兒咽不下這口氣,召集兵馬,只等著皇帝過河拆橋的旨意一下,就真的造反推翻皇位。
先皇后為了避免這場因帝王多疑而起的戰爭,在她生辰之夜,當著皇帝的面跳下城樓,以證她與家族的清白與忠心。
臨死前唯一的遺言,就是希望皇帝不要因猜疑傷了忠臣之心,連累蒼生黎明。
崔皇后薨逝時,帝慟哭。
崔氏一族也就此退出朝堂爭鬥,隱居清河一帶。
皇帝因為猜疑害死了摯愛,所以後來,無論謝禹如何荒唐,皇帝都不曾苛責。
更準確地說,正因為謝禹的不學無術,讓皇帝更加安心。
崔皇后跳下城樓時,謝禹已經五歲,他沒有見到母后的最後一眼。
這對謝禹而言,是經年難愈的創傷。
我不敢多問,只指著畫上的小孩:
「這是王爺吧?原來王爺小時候這麼可愛。」
我故意岔開了話題,謝禹的神情卻沒有鬆弛下來。
他的眼神讓我知道——這個男人唯一的軟肋,便是他的母親。
所以當滿大街都開始傳先皇后崔氏當年跳城樓是因為偷情羞愧自盡時。
我就知道,不論幕後造謠的人是誰,那個人都必死無疑了。
22
謠言的起源是一封先皇后親筆所寫的書信。
信里有一句詩:「兩葉雖為贈,交情永未因。」
這句詩被傳成是崔皇后與姦夫示愛的「情詩」。
自古以來,世人最愛嚼舌的便是這等倫理敗壞的皇室密辛。
很快,整個大啟境內都開始傳得有鼻子有眼:
「先皇后當日跳樓根本不是為了止兵戈,她就是與人私通被咱們皇上捉姦在床,羞愧自盡!」
「說不定是被捉姦後浸豬籠或者扔井裡了!只是對外說是跳城樓,這還是皇帝給她留的臉面呢!」
「那姦夫是誰啊?」
「左不過就是侍衛,御醫,或者前朝臣子,難不成,還能是沒把兒的太監嗎?哈哈哈!」
那些崔皇后在世時忠心跟隨的崔氏老臣,年輕的老的,都被揣測是否是先皇后私通的對象。
一夜之間,崔皇后成了人人飯後都敢調侃兩句的談資。
而這一切,都是宮裡默許。
我在府上聽聞,皇帝看了那封「情書」,在御書房發了大火,竟派人去徹查崔皇后生前的寢宮,誓要找出姦夫的痕跡。
這一日,謝禹傍晚才回到王府,我在王府門口等到他回來,上前迎他,卻忽然被他掐住脖子,他眼神狠戾地質問:
「是不是你?!」
崔皇后的所有墨寶,都被謝禹收藏在書房。
他的書房常人進不得。
而這段時日,唯一一個變數就是——他把我帶進了書房。
他疑我,手上的力道越發用力。
「妾的生母也離我而去……妾明白王爺的痛,絕不會、不會拿這種事傷害王爺!」
我畏懼此刻的謝禹,盡力辯白。
謝禹一直盯著我的眼睛看,他的眼睛深邃而富有攻擊性,任何人都無法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說謊。
我眼淚都盈出來時,他終於鬆了手。
我身形不穩地扶著牆壁,捂著脖頸痛苦地咳了起來。
這時,陶嬤嬤急匆匆地跑來:
「王爺!不好了!側妃娘娘身邊那個宋懷玉不見了!」
23
事情很快查清楚了。
潛進王府書房盜走先皇后那封書信的人,就是長姐。
趙側妃偶爾會給謝禹書房送去糕點。
宋懷玉現在是側妃身邊的貼身婢女,自然也會跟著去。
趙丞相是謝禹陣營的人,趙側妃又進府多年。
前世,謝禹登基後,趙側妃是直接被封了貴妃的。
可見,謝禹並不妨著趙容君。
趙容君又不妨著身邊的宋懷玉。
先皇后的忌日快到了,這幾日,謝禹一直在整理崔皇后生前的墨寶。
那一日午後,長姐抓到了機會,盜走了那封寫得最曖昧的書信。
然後藉口說趙側妃想吃西街的糕點,讓她出門採買,如此出了王府森嚴的門禁。
宋懷玉懷裡揣著這封書信,連夜叩響了太子府的府門。
在太子府的侍衛拔刀時,宋懷玉獻出了那份崔皇后墨寶,信誓旦旦地告訴太子:
「我在宸王府多日,我敢向皇上告發,崔皇后生前與姦夫互通書信,她私通偷情,所以當年才羞愧自盡!
「太子殿下真的以為宸王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嗎?!我出入宸王府書房多次,親眼看見謝禹勵精圖治,與他的心腹在沙盤上操演兵法,宸王謝禹絕不是表面看起來那般荒唐無能!
「秋獵結束後,我曾做了個夢。
「夢裡,最終登上皇位的是宸王謝禹!他將弒父弒兄謀奪皇位,而太子殿下,就是謝禹的刀下亡魂!
「只有我能讓太子殿下改變命運!」
宋懷玉緩緩抬眼,眼眶裡翻湧著貪婪與野心:
「因為我不僅來自另一個世界,我還有前世的記憶!」
24
赫連安死後,宋懷玉在驚嚇之中大病一場。
那場高燒後,她夢到了前世的一切。
太子被她的陣勢唬住,她獻上了那封崔皇后親筆所寫的書信:
「宸王身上最大的優勢,便是皇帝因為崔皇后而對謝禹愛屋及烏。
「只要摧毀崔皇后純潔無瑕的形象,皇帝自然不會再偏愛謝禹。
「再加上謝禹此前的荒唐行徑,皇帝很快就會厭棄他。
「到時候,就沒有人有資本跟太子殿下競爭皇位了!」
宋懷玉憑著這封書信,順利進了太子府。
她被太子庇護在羽翼下,自然不會再回宸王府。
她借著趙側妃的名義盜走了宸王府的書信,全然不管尚在宸王府的趙側妃的死活。
趙容君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跪在謝禹面前,無比自責地請罪。
謝禹負氣道:「你的確該死!」
趙容君身形一搖,滿臉絕望。
男人的一句話,有時候就能逼死內宅里的女人。
我連忙跪地求情:「趙側妃絕非有意,還請殿下明察!
「眼下當務之急,是想對策維護先皇后的聲譽,而非內訌!」
我跪行到謝禹腳邊:
「殿下,側妃是趙丞相之女,此刻你若處置了側妃娘娘,必會讓丞相大人與您離心,趙丞相始終效忠於您,萬不可讓忠臣寒心啊!
「殿下忘了嗎?先皇后就是死在皇帝的多疑里!
「先皇后在天有靈,絕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像他的父親一樣,因多疑而傷人!」
謝禹掐住我的下巴:
「你還想著給別人求情?宋懷玉是你的親姐姐,當日更是你將她帶入府里,說來這一切的根源都是你!
「本王都懷疑,是不是你與你姐姐串通好了來算計本王!」
我據理力爭:「我當日能入府,是因為王爺好色。
「你如今怎麼能把一切過錯都推到我一個小小女子身上!」
「你!!」
謝禹似是想打我這張嘴,我絲毫不懼地揚起下巴,絕不服軟。
謝禹到底沒打我,他讓我與側妃一起跪著反省。
正廳內,我與側妃跪在一起。
我跪在左邊,她跪在右邊。
本來有段距離,趙側妃主動挪到了我身邊,與我相貼著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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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沙啞地問:「為何救我?忘了我從前針對過你了?」
「因為側妃娘娘是好人,娘娘針對我,都是因為受我長姐蠱惑。」
趙側妃嘴一癟:
「我是真心想拉她一把,同為女子,我總想著能互幫互助。
「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害我,你當日提醒我的話我該聽的,現在不僅害了自己,還連累了王爺和母后的聲譽。」
我探過身,伸手為她抹去臉上淚珠:
「不怕,除卻生死無大事,謝禹他此番大怒,是因為事情牽扯到了先皇后,關心則亂,等他冷靜下來,事情總能解決。」
「你這麼相信他?」
「他你還不知道嗎?看似紈絝,渾身都是心眼子。有時候夜裡在他身邊睡著,我都想爬起來給他扒光了,數數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心眼子。」
趙側妃破涕為笑。
「笑了?笑了就好。你可得答應我,千萬不能因為謝禹剛剛那句話就去尋死覓活。」
我生怕趙側妃因為自責,如崔皇后那樣,用自己的死來引起男人的愧疚或是原諒。
太不值了。
「天下沒有哪個男人值得女人為其赴死。
「我們自有我們的天地,就算是在這內宅之中,也可以踩著那些男人的肩膀看更遠闊的世界。」
側妃看著我,流過淚的眼睛亮亮的:
「懷心,你與你姐姐完全不同。」
她反握住我的掌心:「以後,你不必稱我為側妃娘娘,叫我容君就好。」
她笑著道:「比起多一個敵人,我更希望多一個互幫互助的真心姐妹。」
「好呀,容君姐姐!」
我和容君姐姐只在正廳跪了一個時辰,陶嬤嬤就趕來把我們扶了起來,說王爺已經消氣了。
陶嬤嬤道:「事關先皇后,王爺難免關心則亂,兩位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怎麼會呢?」
我假裝沒有看見藏在門外的那道謝禹的身影,大聲鼓氣:
「只要宸王府上下一條心,什麼難關都能過去!」
26
如宋懷玉所料,那封「情書」徹底擊碎了盛元帝對崔皇后的愧疚。
所謂的私通偷情雖然沒有找到具體的姦夫,但盛元帝卻以此為由,斬殺了不少為崔皇后辯駁的大臣。
他這一副不准讓人討論提及的態度,反而讓民間更加認定崔皇后有姦情,皇室在為她遮醜。
十日後是崔皇后的忌日,也是她的生辰。
往年這個時候,後宮的諸多妃嬪,包括宮外的命婦都會來崔皇后生前住的長寧宮祭拜。
今年來的人卻寥寥無幾。
除了崔氏族人,丞相夫人,便是我宋家的女眷。
謝禹跪在崔皇后的靈位前,一臉肅靜。
他雖不動聲色,但他心裡會記著這份情。
我進宮時,正撞見太子出宮。
長姐跟在太子身邊,她已褪下了昔日的丫鬟打扮,換上了一襲蘇繡華服,髮髻上全是金玉珍珠。
「太子殿下已經為我脫了奴籍,還即將封我為東宮側妃。」
她得意地到我面前挑釁:「你看,這條路還不是被我闖出來了?」
「姐姐口口聲聲不靠男人,如今這一切不還是依附於太子才得到的?」
「錯了!」
長姐厲聲反駁,她得意地說:「我這條路不是靠依附太子,而是——踩著崔皇后的屍骨和名節上來的。
「女子嘛,本該互幫互助,你說是吧,趙側妃。」
啪的一聲,趙側妃直接給了宋懷玉一巴掌!
宋懷玉震驚地怒吼:「我馬上就是太子側妃了!你敢打我!?」
「馬上是又不代表現在是!」
趙容君反手照著她的左臉又是一巴掌!
「我可是實打實的宸王側妃,你如今不過是個剛剛脫了奴籍的庶人!
「在我面前造次,我想打便打!」
趙容君趁宋懷玉還未回過神來,按著她的肩膀,左右開弓各扇了五巴掌。
打到她手疼了,尚不覺得解氣。
宋懷玉當日在她身邊,便是靠著這般「女子幫助女子」的言論打動了趙容君。
趙容君本以為,宋懷玉這句話的意思是女子之間惺惺相惜互相扶持。
原來,她所謂的「互幫互助」,是單方面吸其他女人的血來給自己鍍金。
她騙趙容君,因此得到了宸王府的庇護。
她造謠崔皇后,因此得到了太子府的庇護。
這就是她口中的「獨立自強」?
無恥!
若不是太子趕來,趙容君還要上腳踹。
太子一來,宋懷玉立刻歪在他懷裡告狀,那姿態跟前世依偎在赫連安懷裡一模一樣。
這畢竟是在皇宮,太子並不打算把事情鬧大。
何況,他現在占盡上風。
我和趙容君都是宸王府的人,我們越是憤怒、越是失態,越證明謝禹這一次是被傷中了要害。
太子一把摟過宋懷玉:「何必跟一群將死之人計較呢?」
在他眼裡,謝禹命不久矣,我和趙容君也會隨著宸王府的衰敗而慘死。
但在我眼裡,真正命不久矣的——是太子和長姐才對!
27
我本以為,無論暗流如何涌動,至少在崔皇后生忌這一天,各方人馬會暫時偃旗息鼓,給雙方留有體面。
變故發生在深夜,不知何處的一把火,燒了長寧宮。
大火燃起前,本來跪在母后牌位前的謝禹剛好被皇帝召去御書房。
等他趕到長寧宮時,大火已經吞噬了整座長寧宮,太監宮女救火都來不及。
「母后……母后!!」
謝禹立刻就想往裡面沖——崔皇后的牌位還在長寧宮裡!
五六個侍衛攔住了他:
「殿下!殿下!火勢太大,危險!!」
侍衛攔不住謝禹,直到一聲喝斥從後面響起:「你不准進去!你不能出事!!」
謝禹循聲望去,來人是盛元帝如今的繼後——沈皇后。
沈皇后從皇商一步一步走到後位,她手上握著大啟的商脈,給了大啟江山大半百姓生計。
沈皇后沒有子嗣,卻能穩坐後位。
謝禹對她,敬重有加。
這樣的女人,被長姐批判為嬌妻。
沈皇后箭步上前,清醒地敲打謝禹:「禹兒,這把火不是衝著崔姐姐來的,是衝著你來的!」
謝禹冷靜了下來,他難得露出脆弱的姿態,聲音哽咽:「母后,我母親的牌位還在裡面……」
這時,趙容君撲了上來:
「殿下!懷心妹妹剛剛衝進火里了!到現在還沒出來!!」
「你說什麼!?」
謝禹神色大亂,這下連沈皇后都攔不住他,他抓過一盆水往身上潑下,奮不顧身就要衝進火里。
這時,從火光里跑出來一道纖瘦身影,她彎著腰護著懷裡某個東西。
火舌在後面緊追不捨,她始終不曾鬆開懷裡的東西,艱難地往外逃生。
慢慢地,謝禹看清了她的臉,是剛剛惹他生氣又敢跟他頂嘴的——宋懷心。
她緊緊抱在懷裡護著的——是崔皇后的牌位。
腳下一個踉蹌,我險些栽倒在火里,一雙手及時接住了我,緊接著,我整個人跌入一個溫暖緊實的懷抱。
劈頭蓋臉的指責砸了下來:「宋懷心!你瘋了嗎?!你會被燒死的!!」
「殿下,先皇后的牌位,我救下了。」
這個狼狽的少女,睜著小鹿一般的眼睛,把他娘親的牌位如珠如寶地捧在掌心,送到他手裡。
牌位安然無恙,連一點被燒到的痕跡都沒有。
謝禹的語調忽然軟了下來:「疼嗎?」
「不疼啊!」我笑著道,「皇后娘娘保佑著我呢!」
他忽然伸手,撫摸我的右臉頰,又問了一遍:「疼嗎?」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的右臉,好像被火灼傷了。
我倒不在意這點痛,只在意一點:「破相了,王爺會不要我嗎?」
「錯了。」謝禹忽然說。
「嘶……」我疼地倒吸一口涼氣,問,「錯哪了?」
謝禹接過了先皇后的牌位,認真地糾正:「是母后的牌位。」
「母后的牌位?」
宸王殿下對我說:「改口,叫母后。」
28
當晚,我捧著母后的牌位,被謝禹送回了王府。
太醫被連夜傳召,太醫帶了最好的傷藥,說是沈皇后宮裡贈的。
我右臉的灼傷有一個湯圓大小,好在傷口淺。
太醫說:「仔細將養,或許不會留疤。」
謝禹說:「用最好的傷藥,再名貴的藥材,宸王府都能弄來,務必醫好。」
整個太醫院都是謝禹的人,自然很盡心。
藥很快調配好送了進來,謝禹親自拿著藥膏,仔細地給我上藥。
灼傷不能包紮,那傷口也不會多好看。
「王爺不嫌棄嗎?」
「嫌棄什麼?」
謝禹一邊用玉棍摳出藥膏,一邊問:
「要是留疤了可怎麼辦?留疤了我就不算美人了。」我看他神情嚴肅,故意挑逗,「宸王殿下最喜歡美人,這下完了,變成醜八怪的我要被逐出王府了。」
謝禹冷哼一聲:「宸王府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真的嗎?」
「真的,真的。」謝禹很敷衍地回答,卻忍不住伸手在我沒受傷的左臉輕輕揪了一下。
「誰說非要美人了?
「你真當我好色?」
「那從前那些被抱入府的女子?」
「本王沒碰她們,那些人多是家中困難,需要錢治病的。
「我抱她們入府時用紅蓋頭蓋住了她們的臉,沒人知道那是誰,在王府客房待一晚,第二日一早再派暗衛送回去,也會給她們一筆錢。」
「原來如此,難怪那些姑娘從不追究宸王府,甚至還很感激。」
「真正好色的,是太子。」謝禹說,「他在宮外的府邸,不知道搜羅了多少無辜女子。」
這話是真。
我記得前世,謝禹登基後,遣散了前太子府,從府里跑出去的,多是良家女子。
太子府門口,一度擠滿了來接女兒的父母。
「想不到王爺還是個大好人。」
「這叫什麼話?本王很壞嗎?」
「你讓容君姐姐去死的時候很壞,罰我們跪的時候也很壞。」
謝禹輕輕一笑:「你倒會記仇。」
他湊得極近,溫熱的鼻息打在我的臉上和傷口上,導致我的傷口發癢,總忍不住要去撓。
「別動。」謝禹抓住我的手,給我吹了吹,「吹吹就不疼了。」
他以為我是疼,其實我只覺得耳根發燙。
「你給我塗什麼了?感覺好熱。」
謝禹:「……」
29
他將我按回床上,讓我安心睡。
我抓住他的衣袖:「先皇后……母后的牌位呢?」
「放在宸王府了。」
「王爺,你可想過,今日這場火是誰放的?敢在宮裡放火、能在宮裡把火放成的,可沒有幾個。」
謝禹道:「今夜,父皇連抓刺客的戲碼都懶得演,縱火者是誰還用查嗎?」
無非是皇帝賊喊捉賊。
「母后的死,世人都說是皇上的過錯。」
謝禹對盛元帝本沒有多少父子之情,但我希望他能更心狠一些,於是提醒他:
「皇上背負著這種指責和愧疚活了大半輩子,他的心裡,其實恨不得有個人跳出來,昭告天下,是崔皇后有錯才自盡,他還是個英明神武的皇帝。
「這次這件事皇帝之所以如此縱容,恐怕是他自己也隱隱盼著有人證明,是先皇后有錯在先,他毫無過錯。
「母后若泉下有知,只怕要寒心的。」
謝禹道:「母后不會寒心,母后對他早就死了心。」
「此事再發展下去,只怕崔氏一族和殿下你都會遭牽連,殿下要儘快決斷。」
謝禹看向我,大抵沒想到我有膽說出這種話。
「這樣的父親,這樣的皇權,效忠有什麼意義?」
掐算時間,前世這個時候,正是皇帝病重之時。
謝禹也是在這個時候決定造反篡位。
既然他遲早會走出這一步,不如就讓我來推一把。
讓他知道,我既能明白他的所思所想,又是他絕對忠誠的支持者。
這樣,謝禹上位後,必不會虧待我。
我握住謝禹的手,與他心照不宣:
「宋家會和崔氏一樣,做殿下最堅實的後盾。」
30
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一起來,就聞到了粥的香味。
趙容君為我端來了清淡的早飯,還將她常用的養顏膏在桌上擺開。
今早沈皇后也派人給我送了不少養顏滋補的上等藥材。
趙容君說這不一樣,她送的是獨一份。
「這些都是我爹和娘親為我搜羅的好東西,當初進宸王府,我爹本意是想讓我用美色迷惑王爺的,沒想到他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白瞎了這些好東西。
「現在好了,可以給你用。
「等你傷口癒合之後,就可以塗這些養顏膏,保你肌膚跟剛剝出來的雞蛋一樣嫩滑。」
我躍躍欲試,把每一個養顏膏都打開聞了一遍,碰見喜歡的就往左臉抹一點,搗鼓半天,才想起來吃飯。
趙容君忍不住好奇地問:「昨夜你與殿下談心了吧?他可有跟你說,母后那封書信,是寫給誰的?」
我搖搖頭:「他也不清楚。」
「那信里的遣詞造句,確實像是寫給戀人的。」
趙容君壓低了聲音:「或許,是母后寫給父皇的,只是沒有送出去?」
「不會。」
我總覺得不是這樣,或許崔皇后心裡也有一個難以忘懷的天上白月吧。
「兩葉雖為贈,交情永未因。」
大抵是沒有被權斗污染過的純潔感情。
困於深宮的女人無處宣洩,只能寄託於詩詞。
無論是否有這個「情郎」存在,崔皇后都不該被造那些不堪入耳的謠言。
三天後,宮裡傳來皇后懿旨,要封我為側妃。
宋家已經脫罪,二哥在我的勸告下投奔宸王陣營,頹敗多年的宋家又有了崛起之勢。
如此一來,我也有了將門出身的背景,夠得上王府的側妃。
接到這道旨意,我當然高興,謝禹看到我高興,他似乎心情也不錯。
我正式冊封當天,長姐打著東宮的名義,來了一趟宸王府。
那天宸王府來道賀的人不少。
宋懷玉如今仗著太子庇護,連謝禹也不放在眼裡。
有人要她向王爺行禮,宋懷玉依舊一副高傲姿態:「崔皇后生前不潔,誰知道這位宸王殿下是不是皇室正統血脈?」
謝禹喜怒不形於色,我卻笑著上前,故意問:「聽說長姐立功,太子殿下要扶正長姐為太子妃了?」
宋懷玉得意地說:「妹妹費盡心機,最後還是落了我一大截。」
「姐姐要嫁給太子殿下,那以前的張書生可怎麼辦啊?」
我大聲打斷她。
宋懷玉臉色一變:「什麼張書生?」
「張書生,就是姐姐這五年來夜夜私會的情郎啊,你這麼快就忘了?」
「你在胡說什麼!什麼情郎!沒有的事!!」
我做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趙榮君添油加醋:「懷玉,你這樣否認張書生的存在,他知道了該多傷心啊?當年你與他在閨閣私通,珠胎暗結,找我尋大夫為你墮胎的事,你都忘了嗎?」
「你們汙衊我!!」
宋懷玉的確沒有所謂的情郎,張書生更是我隨口杜撰的。
但要毀掉一個女人的名節,甚至都不需要一個具體的男人,他可以是張書生,也可以是李書生、孫書生。
崔皇后所謂的情郎連影子都沒見到,已經被冠上了「妖后」的惡名。
我今日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31
周遭的賓客紛紛議論起來:「這宋家長女口口聲聲自立自強,原來私下還是上趕著去貼男人啊!」
「那這太子殿下豈不是撿了個破鞋回去?」
歹毒的言論全灌進長姐的耳中,她終於知道什麼叫惡語傷人六月寒。
「你們別聽她胡說!這一切都是汙衊!汙衊!!」
「汙衊什麼?」我搶話道,「我是你的親妹妹,跟你一起長大,這五年來你夜裡跟哪個男人過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趙容君也站出來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懷玉,我出嫁前是你最要好的閨中密友,你那點私事我也最清楚不過。
「你是說我一個丞相之女、王府側妃,會侮蔑你嗎?
「我們趙家家教很好的,絕不會隨意污一個女子的清白。
「你做了就是做了,怎麼還不敢承認啊?你的張郎該多傷心啊!」
趙家書香門第,以趙容君的身份說出這些話實在太有說服力了,周遭的賓客幾乎立刻選擇相信我們,認定宋懷玉私下跟別的男人有染。
宋懷玉逼近我,咬牙切齒地質問:「你說我有情郎?好啊,你把那個張書生叫來,我們當面對峙!」
我笑眼一彎,無辜地在她耳邊道:「沒有張書生,紅口白牙一張嘴,也能讓姐姐你身敗名裂。
「你這麼震驚做什麼?」
我迎著宋懷玉憤怒的目光,笑著反問:「這不就是姐姐汙衊崔皇后的手段嗎?
「妹妹只是活學活用而已,怎麼,刀扎在自己身上,終於知道痛了?」
宋懷玉被我三言兩語挑得臉色煞白,她眼裡崩出血絲,幾乎想要伸手掐死我。
但謝禹和趙容君都在我身側——她、不、敢。
「哎喲!太子殿下?」
我忽然越過宋懷玉的肩膀,朝門口喊了一句:
「太子殿下什麼時候來的?哎呀,我長姐那點髒事兒,你不會全聽見了吧?!」
宋懷玉猛地轉身,果然看見臉色極其難看的太子。
「殿下,你聽我解釋!!」
她急忙要追出去,我不動聲色地踩住她的衣裙下擺。
砰的一聲,宋懷玉狼狽地摔了一跤。
她顧不得周遭人的嘲笑,慌亂地起身,狼狽不堪地追太子去了。
那一日,我順利受封側妃。
那一日之後,崔皇后的謠言被壓了下去。
因為人們現在熱衷於談論的是新晉儲君被宋家女戴綠帽的事兒了。
盛元帝在位一天,崔皇后的名節就無法恢復。
既然如此,那就用一個謠言去掩蓋另一個謠言吧!
32
宸王府最近受了皇帝的冷落,人人都道謝禹將要失勢。
他荒唐的名聲在外,現在又沒了崔皇后這道保命符。
朝中原本堅定站在他陣營的臣子,有幾個已經偷偷投靠了東宮。
謝禹說這是好事,不費吹灰之力,就讓那些有二心的人自己冒頭露餡。
按理說,東宮風光,長姐的日子應該過得也很自在才是。
但我在茶樓約見她時,她卻滿臉疲憊,身上的打扮也不如之前那樣張揚富貴。
聽說太子推遲了娶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