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最恨嬌妻。
她在宮宴上嘲諷皇后:「真正的大女主早就篡位當女帝了,皇后說白了還不是靠男人上位的嬌妻?」
因她這一句話,宋家滿門獲罪。
抄家那天,宸王朝長姐伸出援手。
只要長姐開口求饒,宋府的女眷都可以免去為奴的刑罰。
長姐卻清高地說:「就算全家的女眷都充為女奴,我也不會像嬌妻一樣祈求男人的憐憫!」
宸王震怒,拂袖而去,我們全家被流放為奴。
流放途中,二哥帶人冒死劫囚,長姐卻嗤之以鼻:
「靠男人拯救的都是嬌妻!」
她故意告發,害二哥被萬箭穿心。
長姐卻因為這等「獨立自強」,被敵國的皇子看中。
皇子要將我納為妾,我為求生只能答應。
長姐卻說:「我跟皇子成婚是因為相愛,你做他的妾室就是雌競的嬌妻!」
她要我自盡,我早就受夠了,衝上去跟她同歸於盡。
再睜眼,我重生回宋家抄家當天。
宸王正向長姐伸出援手。
長姐不屑一顧:「我絕不做靠男人的嬌妻!」
宸王失望時,我主動抓住他的腰帶:
「她不識好歹,王爺可以看看我。」
1
宸王謝禹是諸皇子中最荒唐好色的一個。
但上一世,也是這個紈絝皇子,弒兄弒父最終登上皇位。
我知道他在裝。
於是我也陪他演。
我大著膽子膝行到謝禹腳邊,素手攀著他腰間的玉石腰帶,左肩的衣服自然滑落,露出白皙的肩膀:
「王爺,妾身求您憐惜。」
謝禹的目光還停留在我長姐身上。
我的長姐宋懷玉是京城叫得上名的美人。
為了擔得起「好色」的名聲,宸王殿下看上的自然是宋家最美的女兒。
長姐察覺到他的目光,高傲地挺直身板,正義凜然地說:
「我最看不慣的就是靠男人的女人!就算今天宋家滅門,我也絕不會乞求一個男人的憐憫!我絕不做受你庇護的嬌妻!」
我的長姐最恨嬌妻,她時常教導我,說女人要自立自強,不能依靠任何人。
最開始我覺得她說得十分有理,女子在世,能靠得住的的確只有自己。
直到她開始批判祖母:「祖母用嫁妝撐起了整個宋家又如何?還不是她自己上趕著要讓男人倒貼?」
她批判和親的公主:「公主要是真厲害,就該挂帥出征做個巾幗英雄,而不是靠和親做嬌妻來換取和平!」
三天前,她甚至批判大權在握的皇后娘娘:
「真正的大女主早就篡位當女帝了,皇后說白了還不是靠男人上位的嬌妻?」
這句話被帝後一字不漏地聽在耳邊。
皇帝大怒,以對皇后大不敬之罪要關押長姐,是皇后求情,長姐才免於囚禁。
可她對皇后的好心卻不領情:
「你饒恕我的權力不還是仰仗男人得來的?我不需要你這樣的嬌妻可憐!」
皇后變了臉色。
三日後,宮中下旨,宋家有謀反之心,男丁斬首,女眷流放為奴為妓。
2
宋家突遭橫禍,唯一出面施以援手的是宸王謝禹。
前世,謝禹看中了長姐的美色:
「只要你隨本王入府,你宋家女眷就不必充為官奴官妓。」
本就是長姐口無遮攔禍害全家,如今有彌補的機會,她卻清高不肯低頭:
「就算全家的女眷都充為女奴,我也不會像嬌妻一樣乞求男人的憐憫!」
謝禹嗤笑,甩袖而去,宋家唯一的翻身希望就這麼被掐滅。
那年冬天,宋家女眷被流放去北地為奴。
流放途中,僥倖逃脫追捕的二哥宋懷章帶著二十個出生入死的兄弟來劫囚。
大雪漫天,押解女眷的官兵本就懈怠。
二哥從隊伍後方突襲,悄無聲息地殺了兩個官兵,而後將宋家女眷一一解救。
原本一切順利,就在這時,長姐忽然大聲告發:
「有人劫囚!有人劫囚!!」
押解的官兵反應過來,立刻拔刀,兩方人馬打成一團。
混亂中,年老的祖母為了護住二哥被冰冷的刀貫穿胸口。
我組織大家往東邊逃,長姐卻故意拽著腳鏈。
流犯腳下的鐵鏈是連接在一起的,沒有人斬斷鏈條,長姐一拉,宋家所有女眷都栽倒在雪地里,任人宰割踐踏。
最後拖到官府援軍殺來,二哥的人死傷殆盡,二哥也被亂箭射殺。
臨死前,二哥抓著長姐的衣袖質問:「為什麼?」
為什麼阻止他救全家人?
長姐鄙夷地看他:
「因為我不想被男人解救!
「靠男人解救的女人都是嬌妻!
「我寧願讓宋家女眷世代為奴,也不要讓她們依靠男人來拯救!」
二哥在憤怒中含恨吐血,死不瞑目。
而長姐卻一臉清高地甩開他的手。
流放的女眷里,只剩下我和她還活著。
其他人,要麼在混亂中被誤殺,要麼死於亂箭。
官兵本來要把我們押走。
這時,遠處的暗箭穿了官兵首領的頭。
一身狐毛玄袍的男人騎著烈馬從風雪中現身。
「孤很欣賞你剛才的話。」
男人用纏了動物皮毛的長弓挑起長姐的臉:
「這麼自強又烈性,夠格做孤的女人。」
這裡臨近邊境,十里外就是北夷國。
男人華貴的穿著和豪氣的談吐暴露了他非富即貴的身份,眉宇間的斷眉更是北夷王赫連安的標誌特徵。
我以為自詡獨立自強的長姐會厭惡男人的靠近和挑弄。
如果她真的這麼做了,我尚且會敬她表里如一。
但她沒有,她用手抓著長弓的一端,對男人說:
「你想征服我?
「我絕不會屈服於男人,除非……
「你讓我做正妻。」
赫連安大笑,他跨步下馬,拉了長弓把長姐帶入懷裡,長姐嬌弱地依偎在他溫暖的懷中。
儼然是一副她最厭惡的嬌妻模樣。
3
赫連安也看到了我。
我容貌不如長姐出色,但也算是個小美人。
我年紀小,在雪天裡凍得鼻頭髮紅,尤顯得水靈嬌嫩。
「這是你的姐妹吧?讓她來給孤做個小妾。」
赫連安問我:「你願不願意?」
我要是不願意,就會被丟在這冰天雪地里活活凍死。
我的至親都死了,我無依無靠。
押解的官兵也死了,我只要活在大越境內,就是謀反的通緝犯。
我別無選擇地點點頭:「我願意為妾。」
我想活下去,哪怕是做最低賤的妾。
長姐卻說:「你怎麼毫無骨氣?!為了活下去這麼快就對男人投懷送抱?!」
我震驚於她的無恥,反問:「長姐為了活下去,不也投了敵?」
長姐靠在赫連安的懷裡:
「我與殿下是一見鍾情,兩情相悅,這是愛情。
「而且我嫁給他,做的是正妻。
「而你,你做他的妾室,還想跟我共事一夫,你就是個只為雌競的嬌妻!
「與其看你墮落下去,不如現在就自裁了斷,好保住你的清白!」
她說著,扔了一把斷箭給我,要我自裁。
赫連安十分讚賞長姐:「想不到你如此清高剛烈。」
長姐嬌聲道:
「我一貫奉行女子該自立自強,不能做依附於男人的菟絲花。
「我願意嫁給大王,是因為我與你相愛。
「我這位妹妹卻動機不純,她為了活下去活得好,肯定會變成我最討厭的那類人。」
她抹了抹淚:「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她死了。」
好一副虛偽的嘴臉。
我痛心地掃視已經被風雪掩埋的二哥和祖母,還有宋家所有女眷的屍體,忽然抓起地上那把斷箭,朝長姐刺去。
但赫連安發現了我的意圖,他一刀頭捅穿我的胸口。
長姐嚇得尖叫一聲,跺腳嬌聲:「殿下,你好殘忍啊!」
我仰頭倒下,看到長姐走向我,她笑得得意:
「怪只怪你倒霉,做了我的至親,大女主的至親都是拿來祭天的。
「你們這群女炮灰不死,怎麼顯得我美強慘啊?
「又怎麼讓赫連安對我一見鍾情啊?」
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咬牙攢著死前最後一絲力氣,握著斷箭捅穿了她的左耳!
箭頭從她的右耳耳道血淋淋地出來。
宋懷玉劇痛之下震驚地瞪向我,我怒聲道:
「你害死所有人……你給我去死!!!」
赫連安大驚,拔刀砍向我。
長姐捂著右耳,開始渾身顫抖,大口嘔血。
我大笑——就算死,我也要拉著她同歸於盡!
4
我沒想到自己還能睜眼,回到了宋家抄家這日。
宸王聽了長姐那一番「正義凜然」的言論,跟前世一樣,嗤笑著,眼裡卻暈開了怒意。
他終於轉而看向我,伸手挑起我的下巴。
我知道宸王今日來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認定他荒唐好色。
宋家以謀反之罪被查抄,眾人躲之不及,生怕被牽連。
宸王卻特意在抄家之日來演這齣「風流王爺收留罪臣女」的戲碼——足夠荒唐。
我輕輕舔了舔宸王掐我下巴的手:
「聽聞殿下喜歡養小金絲雀,妾身一定當只乖巧的鳥兒。」
柔軟的唇舌輕輕划過他的掌心,謝禹眸色一沉,我斗膽起身,佯裝虛弱地歪倒在他懷裡。
謝禹——果然沒有推開我。
在罪臣家門口收留一個賣弄風姿的妖女——足夠好色。
宸王的目的達到了。
遠處幾道眼線見了這一幕,各自回去跟他們的主人回話。
回話的內容自然是宸王殿下如何荒唐,如何好色,如何不足為懼。
長姐把這一幕也看在眼裡,她怒罵道:
「宋懷心,我教你的那些道理你都忘了?靠男人的施捨憐憫求生,你還真是個嬌妻啊!我死都做不出你今日這般勾欄樣式!」
重生後我算是看明白了,長姐當日其實也很心動,但她想當的是正經的王妃而非小妾,所以矯揉造作地扭捏一下,但她沒想到,宸王會直接甩袖而去。
現在也一樣,看著我捷足先登,她眼紅得要滴血,嘴上卻還是那套正義凜然的說辭。
什麼靠男人施捨是嬌妻,什麼我離了男人就什麼都不是。
我無視她的聒噪,對謝禹柔聲請求說:
「王爺剛剛說的話可不可以作數?放了宋家女眷,讓她們不必入奴籍?」
謝禹掐了一把我腰上的肉:「美人的心愿,本王自然要滿足。
「宋家女可以保留庶人身份,不必流放北地為奴,父皇那裡,本王去說。」
聽到這些話,宋家女眷大喜落淚——誰也不想為奴為妓,過那生不如死的生活。
連宋懷玉也明顯暗鬆了一口氣。
我忽然提議:「不過,我長姐的奴籍就不必免了。
「王爺剛才也聽見了,我這位長姐性格剛烈,自立自強,最恨男人的相助。
「王爺的恩典,只怕我長姐還不屑要呢。
「是吧,姐姐?」
長姐想要反駁,我立刻反問:
「受了男人扶持便是嬌妻,這話是姐姐你說的,妹妹絕不勉強你。」
謝禹從諫如流:
「美人考慮得十分周全,那就只將宋懷玉一人流放為奴。」
宋懷玉大驚,她拉不下面子求我,便對著剛剛被免罪起身的祖母哭訴:
「祖母,二妹妹竟然如此排擠我!」
祖母冷哼一聲,一腳踹開她:
「本就是你冒犯皇后禍害全家,你還有臉指責別人?
「整個宋家唯一該死的人,就是你!」
5
祖母曾經最疼愛宋懷玉這個長孫女,是長姐自己親手毀掉了祖母對她的偏愛。
兩年前,祖父宋復河還在世。
人人都道祖父與祖母伉儷情深。
祖父年少從戎,曾在匪寇手中救下祖母。
因曾落入土匪窩,祖母名節受損,婚事受阻。
祖父當時正是鼎盛的壯年時期,凱旋受封鎮國大將軍後,只向皇帝討要了一件賞賜——賜婚。那年將軍府大婚,既保住了祖母的名節,又給了她榮耀與誥命。
兩人相伴五十年,戎馬半生的祖父舊傷發作,神智失常,祖母親自守在床邊,一邊照顧丈夫,一邊用嫁妝撐起了當年在奪嫡鬥爭中已現頹勢的宋家。
祖父彌留那一夜,祖母抓著他的手貼在臉上,不捨得錯眼。
彼時她身邊只有高燒剛剛痊癒的長姐作陪。
祖父吊著一口氣,痛苦而不舍地望著祖母,祖母含淚道:「我會為你守著這個家,復河,你安心地去吧。」
祖父離世那一晚,宋家哀慟,長姐卻在這些哭聲中不屑地嘀咕了一句:
「男人都死了,還上趕著給他守家業啊?果然嬌妻老了就會變成老嬌妻。」
祖父的後事被祖母操辦得仔細周全,長姐看著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錢,又嘲諷:
「有這錢能再找多少個年輕小倌日夜侍候啊?這老嬌妻還挺痴情。」
彼時正值朝中皇子奪嫡最激烈的時候。
宋家一貫保持中立,中立者最終被兩派一起排擠。
祖父一死,宋家岌岌可危,是祖母用嫁妝撐著宋家,讓父親有時機緩過一口氣。
長姐卻嗤笑:「用嫁妝撐起了整個宋家又如何?還不是她自己上趕著要讓男人倒貼?
「爛泥扶不上牆,不為男人做貢獻就渾身癢的死嬌妻,活該守寡!」
後來,祖母給她留了一筆嫁妝,長姐雙眼發亮,卻嫌棄:
「祖母,你早該覺醒了,祖父的後事花了不少黃金吧?
「給男人花錢沒好下場,何況那個男人都死了,你就應該把那些錢都添進我的嫁妝,我以後可是要嫁入高門,平步青雲的!」
祖母當時便寒了心,又心疼她大病初癒,沒有追究。
直到兩年後,長姐在皇宮冒犯皇后,闖下大禍,差點連累全家一起死。
長姐還是一副整個宋家都欠她的神情:
「如果今天在這裡的是二哥,你早就救了吧!說白了,你就是偏愛男人,你重男輕女!!」
「閉嘴!!」
祖母用一拐杖打在長姐肩上,怒氣沖沖:
「你祖父死後,你幾次三番出言不遜!自詡清醒,卻忘了,你能當這將軍府的大小姐,都是你祖父在戰場拿命拼來的安穩與榮耀!
「不求你感恩孝順,你卻連最基本的敬重都做不到!
「你在宮中冒犯皇后,皇后娘娘不與你計較,你卻還敢再三挑釁!
「宋懷玉,你這種不仁不義之徒,死有餘辜!」
祖母用力一杵拐杖:
「你連進我宋家為奴的資格都不配有!滾!!」
6
一旁的官兵上前要押走長姐。
長姐眼看祖母不會管她死活,立刻求到母親那裡:
「母親!我是你的親骨肉,若是宋家女眷一起為奴,也便罷了!
「現在你們個個免罪,就我要被發賣,這不公平!
「你忍心讓孩兒去受這等苦嗎!」
母親一向敬重祖母,但宋懷玉畢竟是她的親生女兒,眼看她就要心軟,我立刻搶話:
「長姐不會被流放。
「長姐如今是個能被販賣的女奴。」
我看向謝禹:「王爺,妾身想買個奴才帶在身邊,可好啊?」
前世死前,宋懷玉跟我說的那些話十分奇怪,什麼「大女主」「獻祭親人」「美強慘」。
我雖不能完全聽懂,但也能猜出,宋懷玉是想害死宋家所有至親,營造她悲慘又獨立自強的女英雄形象。
面對逆境獨立自強本沒有錯,錯在她不該踐踏至親的屍骨。
如果母親心軟,收留她入府,整個宋家極可能被她禍害得走上前世的絕路。
我決不能讓宋懷玉得逞。
謝禹眼下正對我感到新鮮,我這麼一求,他隨口答應了。
他讓身邊的心腹給了我二兩銀子:「買一個奴才,這點錢夠了。」
長姐卻被這二兩白銀羞辱了一般:「王爺,我在你眼裡只值二兩嗎?!」
「二兩還貴了。」
我收回一錠白銀,只拿一兩交給那官兵:「這個人犯,宸王府買了。」
謝禹行事雖荒唐,但很受皇帝喜愛,因此來抄家的官兵十分敬重宸王殿下。
官兵還真收了這一兩白銀,公事公辦地說:「宋家之事,還需王爺進宮面聖,親自陳情才好。」
謝禹將我攬進懷裡:「本王自然要保美人的家人。」
他身上一股冷冽的檀香,熏得我腦袋疼。
宸王殿下裝也不裝得像一點,哪家的酒囊飯袋身上會有如此冷冽的香氣?
7
長姐作為我買來的奴才,跟我一起進了宸王府。
謝禹沒有立刻進宮,他懶散得連皇帝聖旨都不放在眼裡。
難怪外人罵他荒唐。
從進府後,謝禹就鬆開了我的手,讓我自行去內院挑一處宅院。
謝禹還沒有娶親,這幾年倒是傳出不少風流事。
什麼調戲農家女,醉酒戲琴女的事屢見不鮮。
他喜歡給美人蒙上紅蓋頭,大張旗鼓地抱回王府。
一夜風流後第二日便將人趕走。
宸王「好色又始亂終棄」的惡名便是這麼來的。
奇怪的是,那些被宸王「強搶」的民女,事後都不追究。
那些女子進府時被蒙了臉,外人也根本不知道被抱進去的究竟是誰。
「王爺只有一位趙側妃。」
帶我入內院的陶嬤嬤說:
「那位側妃是丞相的次女,其他女子,只能在王府過一晚,第二日便會被原路遣回。
「姑娘今夜乖乖待一晚,明日是去是留,就看你的本事了。」
謝禹看似收羅美人,實則那些美人與今日的我一樣,只是人前做戲的工具,輕浮地抱入王府,第二日一早,便將人送回去。
那位側妃能留在王府,是因為她有家世。
現在的我不僅毫無家世,還是個戴罪之身。
如陶嬤嬤所說,若我沒有點「本事」,只會跟之前那些姑娘一樣,第二日就被送回家去。
宋家如今落魄,我若是被「退」回去,憑我自己根本無法帶著家族一起翻身。
我正不安時,跟在我身邊的宋懷玉嗤笑:
「王爺一見鍾情的人是我,我不肯,他才退而求其次地選了你。
「之前那些被始亂終棄的女子,大概都是你這樣的輕佻狐媚。」
她扶了扶髮髻:「男人們喜歡的,肯定是我這種剛烈自強的女子……」
她真有意思,一邊喊著女子該獨立自強,一邊又歹毒地圍獵其他身不由己的女人以彰顯自己的清高聖潔。
不等我開口,陶嬤嬤忽然轉身,抬手就是一巴掌:
「王府規矩森嚴,你一個奴才,敢插主子的嘴?」
長姐捂著紅腫的右臉,憤怒又難以置信地盯著陶嬤嬤:
「你敢打我!?我可是將軍府的大小姐!我祖父是鎮國大將軍!宋家祖上配享太廟!」
陶嬤嬤譏笑:「聽聞宋家長女自詡不靠男人,怎麼如今又上趕著要沾將軍府的光?」
宋懷玉被這句話噎得臉紅。
她氣惱地想還手,身後兩個家將立刻絞住她的雙手,踹彎她的膝蓋。
「剛買進來的奴才,該送進後院好好管教管教!!」
陶嬤嬤一下令,宋懷玉就被兩個家將拖了下去。
我冷眼看著,沒有求情。
長姐氣急敗壞:
「宋懷心,我就等著看你被謝禹掃地出門!」
8
入夜。
我沐浴更衣後,披著頭髮坐在床前,等了兩個時辰,謝禹始終沒來。
我肚子都餓了,乾脆讓小丫鬟去廚房,為我尋只雞來。
深夜,在書房鑽研兵法的謝禹,忽然聞到一股極其誘人的香味。
他找人去問,那心腹回話道:「是那位宋姑娘,在院子裡起了火堆,在做……額,在做烤雞。」
謝禹:「……」
謝禹進屋時,我正氣定神閒地啃著一隻雞腿。
謝禹上前輕掐我油油的下巴:「你真把這裡當你家了?」
「我既然跟了王爺,這王府自然就是我的家。」
「你不怕本王?」
惡名在外,想來之前那些姑娘跟謝禹獨處一室時,都嚇得瑟瑟發抖。
我大概是最鎮定鬆弛的一個。
「為何要怕?」
死過一回的人,膽子自然大。
我掰開另一個雞腿:「吃嗎?我烤的雞沒有人不喜歡。」
深夜,沒有人能拒絕一隻香噴噴熱乎乎的烤雞。
謝禹喉結滾了滾,把我的手推開:「本王不吃。」
口是心非,但我不勉強他。
我起身,攬住他的脖子,嬌聲道:
「王爺,妾身吃飽了,現在有的是力氣,一會兒你想讓我多大聲,我就多大聲。」
謝禹的耳朵在我眼前紅了,緊接著我脖子一緊,他掐住了我:
「宋家三小姐,為人木訥呆愣,你在本王面前裝什麼?」
「兔子急了都得學會咬人,妾為了求生,自然也該學會如何取悅王爺。
「妾身需要王爺的庇護,王爺也需要一個聰明的女人配合做戲。」
我湊到他耳邊,直擊他最核心的利益:
「太子一黨如日中天,王爺如果不想重蹈昔日賢王殿下的覆轍,自然要避其鋒芒。」
兩年前,以賢德美名著稱的賢王被太子潑盡髒水,最終自縊。
賢王一死,這朝中的皇子只剩下太子謝輝和宸王謝禹。
皇帝年老病重,皇位之爭已是箭在弦上。
謝禹在這場暗流洶湧的奪位之爭中靠著荒唐的惡名一直隱身。
其實他才是皇帝最看重的皇子。
謝禹的生母是先皇后,血統純正,背後的母族勢力也極為雄厚。
最重要的是,現在的皇帝出於對先皇后的愧疚,一直驕縱著謝禹。
無論謝禹做出怎樣出格的事,皇帝都能為他輕輕掩過。
占著此等優勢的謝禹,本該是太子一黨的眼中釘。
但這些年,謝禹靠著紈絝行徑,硬生生從奪位之爭中隱去了威脅。
他想坐山觀虎鬥,坐享漁翁之利。
前世他便是等著太子鬥倒賢王后,再起兵以正義之名收割太子一黨,最終皇位到手。
如今的謝禹,還處在蟄伏期。
他想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
「哎呀!王爺扯妾身衣服做什麼?輕些!」
我忽然誇張又矯揉造作地喊起來。
謝禹察覺我的意圖,震驚地看著我:「……你這種女人,本王還是第一次見!」
我不顧廉恥地鉤住他的腰帶,嬌聲挑釁:
「聽聞王爺夜夜笙歌,到了妾這裡,到底行不行啊?」
謝禹眼神一暗,將我一把抱起摔在床上的軟被上,欺身而上。
這一晚,我嗓子都喊啞了。
其中三分演,七分真——謝禹真的弄疼我了。
身經百戰的宸王殿下,卻像只初出茅廬的野獸一般只會用蠻力。
門外的陶嬤嬤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對著一起守門的兩個丫鬟說:
「王爺今夜怎麼動起真格來了?」
兩個小丫鬟臉都聽紅了。
9
第二日一早,我在精疲力盡的昏睡中忽然感到一絲甘泉流入口中。
我猛地驚醒,謝禹正握著茶杯給我喂水。
原來是水啊。
謝禹問:「你為什麼一臉驚恐?你以為是什麼?」
「沒什麼……我自己嚇自己。」
我起身抓住水杯,尷尬地喝了一大口。
謝禹從床上下來,這個時辰,他該去上朝了。
我忍著腰酸腿顫,主動下床為他穿蟒袍,盡力討好。
等他衣服穿好後,又順手從桌上拿起一杯隔夜酒,倒在了他的腰身處。
王府的酒都是上品,只一兩滴,那股濃烈的酒味就有些沖鼻了。
謝禹蹙眉:「你做什麼?」
「身上不沾點酒色氣,怎麼顯得王爺昨夜荒唐過呢?」
我說著,在他脖頸處蓋了一個口脂唇印。
謝禹脖頸繃得很緊,喉結上下滾了滾。
「一個可能不夠顯眼,再來一個。」
我噘著嘴要在他左邊脖子也來一個,謝禹及時伸手把我的嘴捏成鴨子嘴:
「你住口。」
門口,陶嬤嬤恭敬地請示:「王爺,這宋姑娘是不是按老規矩送回去?」
謝禹抬手按在脖頸的唇印上:「她昨夜勞累,不必急著趕人。」
陶嬤嬤驚愕——這是要把人留下?
謝禹的手從脖頸上挪了下來,脖子上的唇印還在,真就這樣上朝去了。
我本以為,他該嫌棄地擦掉的。
10
當日中午,聽說宸王殿下因為荒唐無度被皇帝扣在宮裡思過。
這對謝禹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
皇帝嘴上罰他,但傍晚時,赦免宋家的旨意就下來了。
宋家男丁不必斬首,只淪為苦力。
女眷不必為奴,只貶為庶人。
宋府家產被罰沒大半,但宋家府邸依然准許宋家女眷住著。
比起前世抄家滅族,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當晚,有密信從宸王府傳進太子府,上書:
【謝禹從宮裡思過回府後,直奔悅桃苑,與宋家女嬉鬧,其聲嬌媚躁耳,不忍細聽。
【宋家女空有皮囊,膚淺愚鈍,謝禹被美色所迷,竟為此女求得聖上赦免宋家,聖上怒其不爭。】
太子聽罷密信,伸手,將棋盤上那枚黑子踢了出去:
「酒色最能毀人心智,看來謝禹不足為懼。」
11
第二日一早。宋懷玉從後院被管教後放出來時,正撞見一群丫鬟捧著各式各樣的綾羅綢緞、奇珍異寶往我的悅桃苑來。
我把玩著夜明珠,看向已經換上一身丫鬟裝扮的宋懷玉,笑了:
「長姐,你看,我這不就獲寵了嗎?」
長姐咬牙切齒:「離了男人你什麼都不是!」
要不是親眼見過她前世害死全家後投入赫連安懷裡的嬌柔諂媚模樣,我還真要被她這副正義凜然的姿態唬住了。
「你說得對,如果不靠著謝禹,我的確什麼都不是。
「父親兄長會被抄斬,祖母和母親會被流放北地,我也會淪為官妓。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長姐故意冒犯皇后。
「你逼我上死路,我自然要不擇手段地自救。
「難道我活該被你害死嗎?」
女子獨立自強,跟順勢而為、適當藉助他人的力量向上走,本不衝突。
謝禹是個深藏不露的皇儲,他的未來是登基稱帝。
我依附於他,不僅能逃開為奴的命運,還能救宋家女眷於水火。
利己更利人,何樂不為?
好風憑藉力,謝禹就是這一世助我翻身改命的最好東風。
12
「長姐如此憤憤不平,想來你也不會真心做我的奴才,不如就讓你去後院浣衣。
「你不是要靠自己嗎?那就讓妹妹看看,你在此等逆境中如何翻身。」
只要她在我的眼底下,就翻不出前世那樣的風浪。
宋懷玉卻笑了:「你以為,我會任你宰割?」
她忽然朝假山處行了一禮:「恭迎側妃娘娘。」
從假山里走出一個打扮華貴精緻的美貌婦人,宸王府的側妃——丞相次女趙容君。
長姐走到了趙側妃身邊:「昨夜,我從後院逃出,是側妃娘娘救了我。
「我與側妃娘娘徹夜談心,娘娘憐憫我,已將我收在她身邊做一等女使。」
「這丫頭的行事做派,我很欣賞。」趙側妃看向我:「你就是新來的……宋姑娘吧?」
我恭敬地行了一禮,趙側妃道:
「我是王爺名正言順的側妃,宋姑娘你呢?雖得了王爺的恩寵,但連個妾的名分都沒有,通房都算不上,按理,你見了我,該行的是跪拜大禮。」
趙側妃護著長姐,顯然是想替長姐出口氣。
不知道昨夜長姐跟她說了什麼,以至於她會如此仇視我。
我現在還沒在王府站穩腳跟,如她所說,謝禹雖然留我在府,卻沒有給個正經名頭。
既處劣勢,自然該學會低頭。
我恭敬地跪地,朝趙側妃行了跪拜大禮。
「懷玉說,你心比天高,一朝攀上王府高枝,就想欺凌你的長姐,姐妹鬩牆的行徑,我最看不慣。
「你要是再敢欺凌她,我必讓王爺將你逐出王府!」
趙側妃訓斥我,讓我跪到正午才准起身。
我只能一直跪著。
側妃走遠後,長姐上前,抬腳踩住了我的手,笑得得意:
「懷心,這一局——還是我贏。」
13
三日後,淪為苦力的宋家男丁被官府當街遊行。
街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宋家好歹曾經鼎盛過,世人愛看他人起高樓,更愛看他人高樓塌。
謝禹准許我今日出府目送一程。
我站在街上看著被戴上鐐銬的父親。
從入獄到流放,他的頭髮白了大半。
不足十歲的四弟弟跟在父親身邊,幼嫩的脖子上架上了比他人還重的枷鎖。
我心疼他們,更清楚,如果宋家的男人不能洗去罪名,我自己也會跟著一損俱損,永遠翻不了身。
長姐也擠在人群里看著這一幕,她眼裡只有冷漠和嫌棄。
在她身後的角落,我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潛逃在外的二哥!
宋家獲罪時,二哥恰好不在京城,僥倖逃過一劫。
前世,二哥來不及救被斬首的宋家男丁,只能帶人去劫宋家女眷的囚。
我看他今日身邊沒有帶人,猜想他沒打算在京城劫囚。
他此刻想救的只有淪入奴籍的長姐。
在他行動前,我衝上去按住了他。
二哥一見是我,將我拽進小巷,劈頭蓋臉地質問:
「聽說當日你本可以救下阿姐,卻偏要讓她為奴羞辱她,是不是真的?!」
我並不否認:「是真的,我就是故意讓她貶為奴籍,宋家遭此橫禍都是她害的,不該給她點教訓嗎?!」
「你!!」
二哥抬起手要打我,最終那一巴掌也沒捨得落下。
主母是個好人,二哥作為她的兒子,也是個好哥哥。
當年生我的姨娘難產而亡,主母見我可憐,將我抱養在名下養育。
小時候有人譏諷我是庶女,欺負我死了親娘,二哥和長姐是會為我出頭的。
可長姐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長姐了。
「長姐從那場高燒後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哥哥難道沒有察覺嗎?
「以前的姐姐溫婉善良,哪像如今這般刻薄自私?
「她在祖父死後譏諷祖母,又在宮宴上公然犯上,這些行徑,絕不是從前那個大家閨秀能做得出來的!」
「你什麼意思?難道阿姐還能被換了個人嗎?」
我沉重地說:「二哥,你相信人能死而復生,回到過去改變命運嗎?」
二哥探手摸我的額頭,他以為我也發了燒在胡言亂語。
從前的我必然也不信,但現在的我,不就是重生而來的嗎?
世上既有重生,也會有奪舍。
我幾乎能確信,我的姐姐——被壞人奪舍了。
14
「長姐現在的身體里,是一個滿口仁義道德、虛偽自私的異世惡鬼,她想毀了宋家所有人,好讓她自己平步青雲。
「大哥若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我拽著二哥回到人群。
長姐正攔在流放的隊伍前。
「姐姐!」
四弟以為長姐是來救他的,忍不住要湊上去。
長姐卻退後一步避開他的靠近,四弟愣在原地。
「懷玉我兒……」
父親剛開口,長姐卻伸直脖子頂了回去:「誰是你的兒?!
「我今天來,是要讓官府和百姓們共同見證,我宋懷玉從不靠男人,自然也不想被這群男人連累!」
她甩給父親一頁紙:「這是斷親書!
「從今天開始,我宋懷玉與宋家再無瓜葛!
「宋家落魄也好,他日東山再起也好!都跟我宋懷玉無關!
「不靠家族不靠男人,我宋懷玉也能闖出一片天!」
人群里有人鼓掌,說自古只有巾幗英雄才有這般膽量和壯志。
二哥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人——的確是再找不到阿姐的半分影子了。
他徹底絕了救長姐的念頭,心灰意冷地問我該怎麼辦。
「宋家若想翻身,必須立下大功才能將功折罪。
「過兩日,和親的昭華公主會回大啟省親。」
前世,公主的小兒子在秋獵場上被大象踩踏而死,公主傷心欲絕。
這一世,如果有人能及時阻止大象,救下小王子,那必然是大功一件。
「二哥,你在秋獵場上靜待時機。」
我篤定地說:
「十日後的秋獵場,就是我們立功翻身的好機會!」
15
這一世的許多事件果然和前世完美重合。
八日後,和親北夷的昭華公主果然帶著四歲的小王子一起回大啟省親。
與她一道回來的,還有北夷王赫連安。
前世我死後,魂魄並未完全消散。
我親眼看見長姐投奔赫連安後,害死了赫連安的原配昭華公主。
省親的隊伍十分盛大,吹吹打打驚動了整個皇城。
一身丫鬟打扮的長姐混在人群里,她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騎在紅鬃烈馬上的北夷王。
長姐想做這個世界的大女主,赫連安就是她錨定的能讓她平步青雲的男主。
她和我一樣,都指望著翻身。
只不過,我的希望寄托在昭華公主身上。
而她的希望,寄托在赫連安這個男人身上。
兩日後,宮裡果然傳來秋獵的消息。
謝禹作為皇子,必然會參加。
趙側妃是宸王府唯一有名分的女人,自然會隨行。
這些時日,京城都說謝禹偏寵宋家的罪臣之女。
為了坐實這些「惡名」,謝禹自然也將我帶在身邊。
秋獵場坐落在皇城北郊,獵場裡有大片的皇室園林。
樹木高聳,林間野獸若隱若現。
為了助興,北夷人送上一個巨大的獸籠。
獸籠里裝著一隻魁梧的尖牙大象。
在場的大啟人都變了神色。
五年前,大啟在北水一戰中慘敗,就是敗在北夷人的大象腳下。
北夷人以大象為戰爭武器,經過訓練的大象在戰場上可以一腳踩死三個士兵。
當年戰敗後,皇室迫於無奈,只能送昭華公主和親以換取和平。
五年後,大啟國力雖有提升,勉強可與北夷分庭抗禮,但見到大象,依舊是所有人的陰影。
皇帝的臉色也沉了沉。
赫連安高傲地挑釁:「聽說大啟這些年出了不少猛士,不知誰能在這秋獵場上馴服我北夷的大象?」
不等大啟皇室回應,昭華公主忽然看向趙側妃身側的宋懷玉。
短短几日,長姐已經成了側妃身邊的心腹婢女,跟隨側妃一起進了秋獵場。
「你就是宋家長女宋懷玉?」
長姐以為自己被另眼青睞,立刻走上前行禮回話。
她低頭時,髮髻上特意別的牡丹花格外顯眼。
赫連安的視線移了過來——北夷王最喜歡大啟的牡丹,當年他娶走昭華公主,對外稱他摘走了大啟最尊貴的一朵牡丹花。
公主嗤笑:「當年本宮出嫁時,你也在送行的貴女一列。
「你當日說的話,本宮到現在還記得。」
五年前,公主出嫁和親之日,不少京中貴女為其送行。
公主上花轎與母妃難捨難分時,在一旁的長姐低聲嘲諷:
「做公主的就該去和親,哭哭啼啼裝什麼呢?不就是為了惹男人心疼嗎?」
有人反駁,說公主這是為國犧牲,不該被冷嘲熱諷。
長姐理直氣壯:
「嫁男人算什麼英雄!公主要是真厲害,就該挂帥出征做個巾幗英雄,而不是靠和親做嬌妻來換取和平!」
16
當年,公主無暇與其計較,今日,公主看到長姐這個人,倒想起這樁舊怨來。
「你當日譏諷本宮的話,本宮到今日還記憶猶新。
「這幾年,雖然身處北夷,卻還是能聽到不少宋家長女的傳言。」
「他們說宋家長女特立獨行,與尋常閨閣女子截然不同。誇你剛烈自強,有巾幗英雄的風範。」
公主瞥了一眼赫連安:「就連北夷王聽了你的傳言,也十分欣賞你,日夜想著來大啟見你這個奇女子一面。」
這就是宋懷玉這些年行事張揚的原因所在。
她日日將「不靠男人」掛在嘴邊,又批判別的女子是「嬌妻」,這個時代,極少有女子會如此標榜自己。
宋懷玉的名聲遠揚到北夷境內,北夷王果然對她提起了興趣。
她的目的達到了。前世,北夷王聽說她被流放後,特意來邊境救她。
這一世,長姐沒有被流放邊境,北夷王就借著公主省親的名頭特意來大啟,只為親眼見一見這位「奇女子」。
長姐的重點卻放在了公主說北夷王欣賞她的那幾句話上。
她不由自主地朝北夷王看去,兩人視線對撞時,北夷王嘴角一勾,顯然對她很感興趣。
「奴婢已與罪臣宋家斷親,如今雖是奴籍,卻是清白之身。」
她清高地說:「雖為奴,卻絕不認命。」
她這麼急著跟有罪的宋家斷親,為的就是給自己一個清白的身份,好讓隨公主回大啟省親的赫連安能看上她。
她期盼地看著赫連安,等著他主動向大啟皇帝要了她。
不等赫連安開口,一旁的昭華公主先說:「宋懷玉,既然你如此自強獨立,那你就代表大啟,出面馴服這隻大象。」
長姐一愣:「公主說什麼?」
昭華公主笑著說:「你不是奇女子嗎?不是標榜自己是巾幗英雄嗎?讓本宮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我驚愕地望著昭華公主,從前的公主開朗活潑,從不為難人。
和親五年後,她被消磨得眼神無光,似乎也不再願意包容曾經傷害她的人。
大啟皇室也無人干預公主。
在他們看來,宋懷玉就是個奴籍的玩物,能博公主一笑,是這個奴才的福氣。
大象已經被移去獸場,宋懷玉被士兵押了下去。
她慌亂起來,卻不求公主,而是朝赫連安喊:「大王!救救我!我會被大象踩死的!!」
赫連安見她求饒,並不滿意:
「孤也想知道,你這樣的奇女子,是不是有真本事,若是活著從獸場出來了,本王就納你為妾。」
宋懷玉被扔進了獸場。
獸場位於秋獵場上一個凹陷的矮坡中。
大象正從鐵籠里被放出來。
前世就是這隻大象意外踩死了公主的小兒子。
大象見到宋懷玉,立刻紅著獸眼朝她撞過去。
宋懷玉嚇得花容失色,一邊跑一邊呼救,手中的弓箭絲毫沒有起到作用。
昭華公主看得很開心:
「用你的箭射死它啊!不是你說的嗎?女人要是真厲害,就該上陣殺敵,做個巾幗英雄!
「這麼會說大道理,倒是讓本宮見識見識,你自己能不能做到!」
獸場下傳來大象尖銳的鳴叫,長姐嚇得跌倒在牆邊,裙擺竟在眾人眼下——濡濕了。
赫連安皺起了眉。
昭華公主卻癲狂地大笑:
「廢物!比本宮還不如的廢物!!」
17
大象抬起前足,要朝長姐的身體踐踏而下時。
我抓起弓箭衝下矮坡,一箭射穿了大象的右眼。
任何生靈的眼睛都是最脆弱也最靠近命門的地方。
眼睛受創,攻擊力極強的大象果然亂了章法,在獸場原地胡亂打轉。
我抬起長弓,又朝大象右前腿射了一箭,大象立即搖晃倒地。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獸場周圍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一道掌聲突兀地響起,我循聲望去,見第一個起身為我鼓掌的——是謝禹。
「好!這才叫巾幗風範!!」
昭華公主也拍了拍手,看我的目光染上了比謝禹更濃烈的欣賞。
有他們兩個定調,在場的達官顯貴也跟著為我鼓掌歡呼。
我握著弓箭,面上鎮定,心裡卻波濤洶湧。
我慶幸自己賭對了。
有今日這一出,不僅謝禹,連昭華公主都會對我刮目相看。
可我更加痛心。
我看著角落裡嚇得失禁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的宋懷玉。
我的這套箭術,最開始,是長姐在我五歲那年教的。
她的箭術和膽量遠在我之上。
可今日,她卻嚇得連弓都拿不穩。
這般膽小怯懦,絕不是我的姐姐。
我確定,眼前的長姐不再是我曾經的姐姐。
所以,我對付她,根本不必手下留情!
18
謝禹朝我伸手,示意我離開獸場。
我正要離場,左側的大門忽然躥出一個幼小的身影——是昭華公主的小兒子!
從我的視角看去,門外側明顯是有一雙手故意將小王子抱到獸場的入口來!
前世,小王子在獸場被大象踐踏而死的事情傳出來時,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獸場守衛森嚴,眾目睽睽之下怎麼可能護不住一個小王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要讓公主喪子。
等所有人反應過來時,小王子已經搖著撥浪鼓搖搖晃晃地闖進獸場中央。
這時,本來已經倒地的大象忽然獸眼血紅,猛地從地上爬起來!
血紅的眼睛盯著幼小的孩子,野獸的嘶鳴再度響起,尖銳的獠牙朝著小王子狂奔而去!
公主驚叫:「我的兒子!!」
我衝上去將小王子抱起緊緊護在身下,眼角餘光卻瞥見長姐從地上連滾帶爬地起身跑出了獸場。
大象逼近,野獸腥臭的口水已經滴在我的後背。
我閉緊眼睛,心道成敗在此一舉。
果然,劇痛沒有襲來。
我睜開眼轉身時,只見一位勇士飛騎到大象背上,用短刀一刀捅穿了大象的右眼,又徒手掰斷了那對可怖的獠牙。
而這位勇士——就是我一早讓潛伏在獵場的二哥。
大象在二哥手裡徹底被馴服。
小王子與我一同脫險。
二哥與我一起到皇帝面前請罪,他將那對沾血的象牙獻了上去。
座上的皇帝龍興大悅。
大象是北夷國的國威象徵,赫連安送這隻大象作為省親禮,本就有挑釁示威之意。
但這隻大象現在被大啟的武士按在地上打,還拔掉那對攻擊性極強的獠牙。
這無疑是騎在赫連安的頭上照著北夷國的臉面抽。
皇帝當然高興。
二哥得我眼神示意,在獻出象牙後,又奉上一封申冤血書,為宋家喊冤。
他極力表忠心:「宋家三代忠烈,絕無謀反之心!當日宋懷玉冒犯皇后娘娘,也絕非宋家家教,還請皇上明鑑!!」
二哥重重一磕頭。
皇帝此刻龍興大悅,並不追究他潛逃在外的罪。
看了血書之後,為了在北夷王面前顯出自己的英明仁德,竟直接大赦宋家,並升宋懷章為三品驃騎將軍。
長姐在一旁又驚又喜,上前抓著宋懷章的衣袖:「二弟,你快讓皇上免除我的奴籍!」
宋懷章甩開她的手:
「長姐早已與宋家斷親,如今宋家將功折罪,你一個外人來沾什麼光?」
19
二哥平日裡最向著長姐,哪怕過去五年里長姐做了不少出格的事,二哥都願意為她兜底。
正如前世,二哥能為了救長姐,冒死劫囚。
但這一世,二哥已經清醒了。
崩潰的只有宋懷玉:「我是你的姐姐!!」
「我沒有你這個姐姐。」
二哥將我扶起來:「從你當街跟宋家人斷親的那一刻起,我宋懷章就只有懷心這一個妹妹了。」
我反問宋懷玉:「姐姐當日斷親,是怕宋家戴罪連累你攀高枝,那時你怎麼也想不到,宋家能這麼快就東山再起吧?
「你機關算盡,卻把自己的退路全算斷了。」
我看向北夷王:「那個男人,如今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宋懷玉果然去求北夷王帶她走。
赫連安捂著鼻子,嫌惡地俯視她:
「孤本以為你是個難以征服的奇女子,原來不過是個草包。
「你尚不如公主好玩,本王憑什麼帶你走?
「滾!!」
我冷眼看著赫連安的冷血與宋懷玉的慌亂無助。
昭華公主帶著小王子來我面前,公主握住我的手,目光柔和:
「多謝你,救了我的孩子。」
公主循著我的目光朝赫連安望去,丈夫與別的女子拉拉扯扯,她似乎習以為常,早已麻木。
我反握住公主的手:「公主,小王子是被人故意抱去獸場的,今日如果不是我二哥他及時出現,只怕小王子凶多吉少。」
公主臉色一凜:「你是說,有人要謀害我的孩子?誰有這個膽子?!」
小王子死了,對大啟沒有任何好處。
不會是大啟人動的手。
我想起前世,赫連安帶著長姐回北夷後,對公主極盡羞辱厭棄,甚至讓公主早點下去陪她那被大象近乎踩碎身體的兒子。
公主那時重病纏身,早已沒了反抗之力,最後抑鬱而死。
「公主,赫連安,絕非良人。」
「今日大象發瘋是被人提前投毒,大象失控,輕則毀了秋獵,重則能誤殺大啟皇室成員。」
我將一包藥塞進公主掌心:「這是民間獸醫給的,無色無味,卻能讓野獸發瘋傷人。」
「聽說,赫連安最喜歡親自馴服野象以彰顯他的王者之威。」
公主聽懂了我的暗示,她將藥收回掌心,一切竟在不言之中。
20
這時,謝禹朝這邊走來。
公主立刻換上笑顏,她牽著我的手,交到謝禹手中。
「皇姐早就聽說,你身邊多了個美人,這麼多年,難得你留人在身邊。」
公主看了看我:「也確實是個聰穎勇敢的好孩子,你好好待人家,可給她名分了嗎?」
謝禹還未答話,我先委屈道:
「公主別說笑了,我跟著王爺,哪敢要名分呢?只當個通房就好了。」
公主果然說:
「從前不給名分,是因為宋家還是戴罪之身,如今宋家已被大赦,你二哥是新晉功臣,你配得上宸王府。」
謝禹握住我的手,順勢道:「姐姐說得沒錯,那本王就封她為貴妾。」
貴妾之上是側妃,側妃之上便是王妃,我會一步一步向上走。
宋懷玉永遠不會知道,借著他人的東風往上走,是能實現雙贏的。
她除了虛假地高喊口號,便是卑微地祈求男人的憐憫。
省親隊伍回北夷那日,宋懷玉追著赫連安的馬跑了幾百米,最終被遺棄在馬蹄的塵土之中。
她被趙側妃撿回了宸王府。
一個月後,北夷傳來噩耗——赫連安在馴象時,被忽然發瘋的大象踩碎了額頭。
和前世不同,這一世,赫連安只來得及生下一個兒子——便是昭華公主所出的小王子。
北夷王崩逝的第二天,昭華公主帶著小王子登上北夷王位。
小王子年紀尚小,昭華公主身為王太后,代為攝政。
這則消息傳進宋懷玉耳中,她竟嚇得嘔出一口血。
她開始自言自語:「看來赫連安不是這個世界的男主,他竟然就這麼死了?!
「我知道了,我跟了誰,誰才是男主,赫連安拋棄我,所以他就死了。這難道就是大女主光環嗎?
「我才是這個世界的大女主,外面那些炮灰不足為懼,不足為懼……
「現在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人,唯一能配得上我的,就是太子謝輝了。」
她扶了扶自己的丫鬟髮髻,勢在必得地說:
「做不了北夷的王后,就做這大啟的太子妃!」
21
秋獵之後,宋懷玉成了王府的笑話。
趙側妃卻禁止府中下人嘲笑宋懷玉,並繼續將她收留在府里,請大夫為她看病。
我要去看長姐時,趙側妃將我攔在屋外:
「懷玉曾是我閨中密友,她就算落魄了,你也不該落井下石地踩一腳!
「女子生來便艱難,你們親姐妹之間還要斗個你死我活,不覺得荒謬?」
趙容君是真心想庇護落難的姐妹。
我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禮,提醒她:「很多事情,娘娘不能只聽我姐姐一面之詞,我也曾無條件信任她,最後卻落得個悲慘下場。
「娘娘心善,願意對同袍施以援手,但還是要辨清人心啊!」
先入為主的偏見很難改變,趙容君並不聽我的勸告。
她見宋懷玉病得胡言亂語,怕我刺激她,下令不准我再踏足她的皓月閣。
我被逐出皓月閣時,正撞見下朝回來的謝禹。
他上前牽住我的手,一邊往書房走,一邊問:「什麼時候學的箭術?」
我乖巧地撒謊:「妾之前便有些箭術基礎,進府後偷看王爺射箭,又精進了幾分。」
聽到我的回答,謝禹似乎心情愉悅。
秋獵之後,我在他眼裡,已然不是純粹的工具。
我在書房裡,一邊為他研墨一邊往書房四處望去。
王儲的書房是機密重地,平日裡除了謝禹的心腹臣子,偶爾能進來的便是趙側妃。
這是我第一次被准許進他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