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機推開太子哥哥的手,匆忙逃下了車。
人走到玉芙殿,發覺紙鳶落在車上,扭頭交代綠珠去取時,車駕已經走了。
本想著人去取,又怕太子哥哥不得閒,一來二去便耽擱了數日。
10
閒暇的日子裡敏茹拿著新話本,來尋我。
她將書放好後,示意我湊近說話。
「岑垚好歹也是新科狀元,不曉得得罪了誰,居然要被外放到邊地去做知縣。」
「那地方條件艱苦,他一介書生去了那裡,日子怕是難過。」
岑垚那樣和煦的人能得罪誰呢?
「剛看見你正要出門,打算去哪兒玩?」
「要去太子哥哥那裡去取東西,你陪我一道去嗎?」
敏茹忙擺手。
「我忽然還要去給皇祖母請安,怕是不能和你一道去了。」
明明我才是被太子哥哥從小拘著的那個,敏茹卻比我還要怕他。
心中還在為岑垚的事疑惑,不知不覺間便已到了書房門前。
護衛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向太子哥哥見了禮,他端坐桌前,執筆疾書。
抬眼瞧見,錦鯉紙鳶完好地掛在他身後的架子上,竟一絲裂痕也不見。
我小心取下,細細端詳。
「裱糊後的彩繪居然比之前的還要精美。」
太子哥哥沒有看我,自顧自放下筆,神情不郁。
「下次我遣人送過去便是,為著這物件也值得你親自跑一趟。」
我語氣討好。
「太子哥哥公事繁多,還念著我這樣一樁小事,妹妹自然要親自道謝啊!」
見他神色稍愉,我摩挲著紙鳶繼續試探。
「聽說岑垚要被外放到蠻荒之地去做官了。」
「我見過他兩次,他看著文弱,那地方終究不比京中,他怕是……」
我的話被太子哥哥生冷的聲音切斷。
「阿虞不是同他不熟嗎?」
他步步逼近。
「阿虞知曉他犯了何罪,就敢替他求情?我竟不知道你與他有這樣的交情?」
我被哥哥的話噎住,轉念想起那日溫軟明亮的雙眸,還是鼓足勇氣開口。
「岑垚看著性子溫和,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這件事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誤會?」
太子哥哥的話音拖得很長。
「阿虞怎就篤定是誤會?你很了解他嗎?」
從前太子哥哥最是體恤人了,今日在岑垚的事上怎的如此不依不饒。
「幼時一道玩過幾回也能稱得上了解嗎?我們阿虞可真是念舊,居然還惦念幼時議親的情分?」
幼時父親尚未守邊,兩家主母交好,不過是些玩笑話,做不得真。
為何太子哥哥對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也知曉得一清二楚。
如果沒有任何事能瞞得過他,那麼……
想到這裡,後背不由得生出一絲冷汗。
那麼……那晚的事他是知道……還是說太子哥哥只是在玩逗狸貓的把戲。
太子哥哥漆眸淬雪,將視線定在我因沉思而凝滯的神情上。
「阿虞還沒想好說辭嗎?若是從前孤冤枉了你,早就忍不住為自己開解了,看來這回是真被孤說中了。」
「定親的事本就是玩笑話,哪有什麼情誼,我不過是……」
「不過什麼?阿虞你細看看手上的紙鳶可還是先前那尾?連我換了你的喜愛之物都不能分辨,還膽敢為不熟識的人求情?」
說著,太子哥哥拽住我的手腕,隨手掃落我手上拿著的紙鳶,將我往他的懷裡帶。
我嚇得轉身想走。
肩上一沉,太子哥哥兩手搭在椅子兩側,身軀壓近,面容也漸漸清晰,可以窺見鳳眸涌動著強勢的侵略,整個人就這樣被他牢牢圈坐在椅子上。
「走?走去哪兒?」
他按住我掙扎亂顫的肩,眼神掃過我的頭頂、臉頰,最後將視線停在唇瓣上。
「那日同岑垚可以靠得那樣近,同孤為何不行?」
那天的情況分明與現在不同,這如何比得。
我深覺委屈緊咬著唇,默不作聲。
門外響起一道清潤的聲音。
「岑垚,求見太子殿下。」
岑垚怎會來?
這般場景若是被人撞見……
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被眼前人及時捕捉,太子哥哥掀眸朝門外撇去,眼神凜冽似刀。
「阿虞怕他誤會?」
我輕微地點了點頭,太子哥哥的面色隨著我的動作沉了下來。
「那就讓他誤會。」
下一秒,他的唇覆了上來,霸道又兇狠,讓人措手不及。
我偏頭想躲,他用手托住後頸,撬開了我的唇。
「殿下?」
岑垚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嚇得向後仰倒,他的手攀上腰側,指尖發力固住我搖晃的身姿,手肘後撤,無意碰翻了桌上的硯台,發出清脆的響聲。
墨汁淋灑四溢,氤氳出松香旖旎。
「坐好」
異響引起了門外眾人的警覺,偏偏誰也不敢出聲發問。
我難耐地壓抑喉間欲將泄出的低吟,眼神不經意往門外瞥了一眼,動作便被察覺。
「阿虞總是朝門外看,孤讓人將門窗打開,好不好?」
他有意無意地啃咬,逼得我不得不對上他染欲的雙眸。
護衛勸解道:
「您明日再來,殿下事忙,今日怕是難得空暇。」
錯亂的喘息聲同殿外樹叢的蟬聲共顫。
門外再沒了動靜。
我不管不顧用力一推,身體迅速彈起,防備地向後退。
「太子哥哥……這是做什麼……」
他湊近,手搭在腕間向下摩挲叩開掌心,繼而十指相扣。
「做什麼?孤想做什麼,阿虞難道還ṱũ⁹看不明白?」
「我心悅你」
我是聖上欽賜封號的公主,他是太子,我們怎麼可以。
「太子哥哥————不顧禮法了嗎?」
他的聲音冷了幾個度,手上力度加重。
「別這麼叫我。我同你本來也不是親兄妹。」
這樣瘋魔的話竟是從一貫端方有禮的太子口中說出。
我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門外護衛的聲音再次響起。
「殿下,聖上身邊的黃公公來了。」
太子哥哥不舍地放開手,輕哄。
「孤去去就來,阿虞可不要亂跑,乖乖等著我回來。」
11
我跑了。
我才不要聽話。
敏茹請安回來,撞見我雙眼泛紅忍不住發問:
「怎麼哭得這樣可憐?太子表哥訓斥你了?不過話說回來太子表哥心疼你,又怎麼可能……」
才說完敏茹當即搖頭,否決這個荒謬的想法。
見我低垂著頭沒否認,她的臉上呈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啊?怎麼回事?」
「敏茹我想去長公主府住一段時間。」
她慌忙擺手。
「上次你不小心跌進千鯉池,太子表哥登門問罪害得我被母親禁足了好幾日,我怎麼敢把你拐回去。」
「就說是姑姑想我了,太子哥哥必然不好說什麼的。」
敏茹很為難,但終究被拗過我的痴纏。
晚上回想起今日白天的事,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這是我第一次從清醒著的太子哥哥的目光中感受到情慾。
可他是太子,是我相依為命的哥哥。
當年我才入宮,因想念父母常常哭嘴,其餘皇子、公主見我勢弱,常以捉弄我為樂。
偏我性子軟不想拿這些事去煩擾養病的姑姑,他們便愈加過分。
有日下雨,栩王和六姐姐將我誆到廢棄的宮殿,緊鎖了門。
雷聲轟鳴,外面的樹晃的沙沙作響,我嚇得快瘋了。
是太子哥哥一腳踹開了殿門,溫聲安撫。
「沒事了,沒事了。」
後來那些人不知怎的,態度依舊冷淡,但都不敢與我為難。
宮裡的日子古井無波,沒有玩笑、沒有對話,更沒有朋友,無趣得很。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兒。
不過想到太子哥哥在這兒,便覺得宮裡也沒那麼差。
後來敏茹進宮,我在這宮裡才有了能說知心話的人。
姑姑病逝那晚,他緊攥住我的手,雙眼透紅。
「阿虞會一直陪著孤的,對吧?」
我懂他的無措,我也是沒了母親的孩子,於是張開手堅定地回握。
「嗯,阿虞會永遠陪著哥哥。」
可……
那日十九皇叔的話也算點醒了我,人長大後總是要經歷離別的,我和太子哥哥日後也會各自嫁娶。
誰又能真的陪誰一輩子。
太子殿下金尊玉貴,所到之處,宮人俯伏跪拜,而我只是一個孤女,靠著父親的戰功和姑母的憐愛得以獲封。
禮法不容。
身份是我和他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木門被從外面推開的同時發出嗚咽的低吟,廊燈下太子哥哥的影子被拉長。
我沒想到他會來得這樣快,猛地坐直身子,卻被他死死盯住。
「阿虞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跑到姑姑這兒來,連一句話也不給孤留,真是一點也不乖。」
我以為他會質問。
會生氣。
然而他如往常一般溫聲細語。
「穿衣,跟孤回家。」
見我沒有動作。
他走到衣桁前,掌心收攏衣衫,視線越過橫木直勾勾望向我。
「不想動?那孤親自替你更衣好了。」
「我不要回去,我想在這裡。」
手緊緊攥著被子,以示抗議。
太子哥哥眉宇間閃過不耐,然而也只是一瞬。
「阿虞從前可是很聽話的?這次為了一個外人竟要同孤生分了嗎?」
他說的外人,難道是岑垚?
太子哥哥怎麼會這樣想?
「不為著誰,只是我自己不想回去。」
我不解地看向他,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他捏著衣服的指節發白,眸底含霜,在我身前坐下的一瞬,嘴角扯出笑容,如同幼時哄我那般。
「乖,跟孤回去,阿虞今後想要什麼孤都應你。」
「太子哥哥,我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喝藥怕苦,雨天怕打雷,需要哥哥時時哄著的孩子了。」
「是嗎?
他的視線一寸一寸往我的鼻子、眼睛、唇瓣描摹,喉頭滾了滾,嘶啞著聲音。
「是,我們阿虞長大了。」
我的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我是先皇后的養女,太子哥哥是儲君,日後各自嫁娶便是,眾口鑠金,我們註定了是不可能的。」
他眼底的冷意漸深。
「嫁人?阿虞想嫁人,那之前說要一直陪著孤的是誰?」
「我說的是作為妹妹的陪伴。」
太子哥哥攥住我的手,力道很重,如同溺水者攥住浮木。
「孤不缺妹妹。」
他冷著一張臉,擠出的卻是哀求的語調。
「你不是答應了,會陪著我的嗎?你明明答應過的……」
「我後悔了,追悔莫及。」
狠話脫口而出的瞬間,看著太子哥哥臉上的笑意僵住,心底生出了悔意。
他鬆了手中的力道,望著我。
「即使那天晚上我們……,阿虞寧肯躲著我,也不願意和我一起應對?難道在阿虞心中,孤是什麼都不敢承擔的混帳嗎?」
「孤本來也是混帳,不然怎麼做出這樣的事,惹你厭惡,阿虞現在很討厭我吧。」
他竟是這樣想的。
太子哥哥站直身子,將袖中的匕首遞送到掌心,另一隻手卻搭在我的手腕處引著我將匕首抵向他的心口。
「刺進去」
為何事態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我一點也不討厭他。
我怎麼會討厭他呢。
我很害怕,怕真的傷到他,手顫得厲害,都要拿不穩刀了。
「別怕,再用些力氣。」
太子哥哥執拗地扶住我的手,往前帶,一寸一寸壓近,直到刀尖破開錦衣。
我用盡力氣抵抗,掙扎間刀鋒偏向,一抹血色在小臂綻開。
「阿虞是不捨得嗎?我們阿虞還是太心軟了,若下次遇到這樣的事,無論是誰都要使盡全力。」
殷紅隨著他的步子一點一滴濺在地面,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遠,我才沒忍住哭出聲來。
12
一連數日,太子哥哥再沒來找我,也沒說要接我回去。
這日午後,我同敏茹在園中嬉笑,碰巧撞見沈琰,他面色凝重地看向我。
「聖上要為太子選妃了。」
敏茹湊上前打聽。
「真的嗎?真的嗎?」
「後日皇后邀各宮娘娘和京中貴女一道去九汐台賞花,賞花不過是個由頭。」
「那我也去湊湊熱鬧,阿虞你去不去。」
我本不該去的,卻沒由來地點了點頭。
宴席上,敏茹老遠瞧見裴尚書家的嫡女,便忍不住白眼。
「哼——丟人現眼。」
裴清怡是當今皇后的親侄女,六姐姐和栩王的親表姐,人生得貌美卻十分不好親近。
從前玩鬧時幫著六姐姐他們誣陷敏茹推人入水,害得敏茹被長公主罰了一通,兩人從此便不對付。
我心不在焉地應著她的話,眼神落在那些貴女身上。
她們有姣好的容貌,好的出身,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這裡。
「太子殿下到——」
循著聲音往門口望去,視線卻不自覺落在太子哥哥右手手臂,落座時每一次抬手的動作都稍顯滯澀,若不細看,倒也發覺不出異常。
他的手竟還未好全嗎?
「無聊死了,本以為能來看看熱鬧,現下我看見裴清怡便渾身不舒服,趕緊走。」
手腕一緊,敏茹扯著我往邊上走,轉身之際同太子哥哥的目光短暫相觸,又迅速斷開。
真巧。
我也悶得慌。
敏茹拉著我往園中人少的一處散心,方才走出去沒幾步,便碰了晦氣,撞見六姐姐和裴清怡在前頭擋路。
六姐姐一貫看我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