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我反應過來,放聲大哭,哇哇哇地朝他跑去。
衝勁太大,直接一頭撞到了他懷裡,激動得語無倫次:「二叔,二叔可來了,你怎麼現在才來,嗚嗚嗚。」
裴二郎穩住我的身子,先是用手握住我的肩頭,皺眉打量,然後用拇指抹了下我淚如泉湧的眼睛,聲音竟有幾分疼惜:「怎麼了,先別哭,眼睛都哭腫了。」
待到我抽泣著告訴他事情原委,並拉著他轉身去趙大叔家,身後傳來小桃更加嘹亮的哭聲——
「哇哇哇,原來阿香姐姐得不到的人是我哥啊……」
……
從趙大叔家出來,我已經情緒十分穩定。
不知裴二郎在屋子裡跟阿香說了什麼,出來的時候,他臉色便不太好看。
回鋪子的路上我問他:「二叔,你怎麼了,阿香沒事吧?」
他抿了下唇,像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沒事。」
「沒事就好,她這是心病,淤堵不通,大夫說還需心藥來醫……ťṻₖ」
「寫信問我什麼時候回來,就是為這事?」裴二郎突然打斷我的話。
「是啊,我都快急死了。」
「是嗎?」
他突然停下腳步,眸子黑沉沉地看著我,冷笑一聲:「我不一樣,我快蠢死了。」
我愣了下,不知他什麼意思,也覺得匪夷所思,他這樣的大將軍,怎會說出這樣奇怪的話?
「你,你怎麼會蠢,你可是朝廷的二品大員,你要是蠢,聖上也不會要你。」
「嘶……」
裴二郎輕嘶了一聲,似乎隱忍著什麼情緒,對上我不明所以又忐忑不安的眼睛。
「二叔,我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忽又笑了——
「沒有,這是你新裁的衣裳?」
「嗯嗯,一百兩銀子才買了三匹布,太貴了。」
畢竟是花他銀子買的,我頗是不好意思。
他倒是不在意,聲音低沉含笑:「不貴,物超所值,很好看。」
「是吧,我也覺得好看,可我還是肉疼得不行,臨了又跟那掌柜還價,多拿了他一匹上好的素絹布,他還不樂意……」
我挺高興,想跟他仔細講講占便宜的過程,一抬頭,看到他漆黑的眼睛,眼底蘊含著細碎的光,突然心裡有點慌。
他方才說什麼來著,很好看。
「二,二叔,天不早了,咱們趕緊回鋪子看看太母吧。」
「不急,我方才看過她了,精神很好,手勁也很大。」
「……她又用拐杖打你了?」
「嗯。」
「……」
完了,我好像比之前更慌了。
一路走回鋪子,獅子巷至州橋,青石板路向前伸展,兩側花燈高懸,一派通明。
州橋附近更是熱鬧。
花燈琳琅,笙鼓鼎沸,還有秦樓的妓子在河上畫舫里彈琵琶。
裴二郎回來得很巧,今日有花燈會。
到了鋪子門口,也沒有回去,他說多年未逛過燈會了,讓我帶他去橋西走一走。
我道要回去照看下太母,他說有小桃在,不用擔心。
然後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我,挺拔的鼻樑與劍眉,像是險峻的峰。
這人向來是不容抗拒的,我於是訕笑兩聲,走在前面為他引路。
街邊還買了一盞兔子燈。
人流鼎沸,我在前,他在後。
手中的兔子燈燃著一團光芒。
大概是我穿了件極耀眼的衣裳,一路很多人看我,連同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實在令我心慌,然後一個不小心崴了一腳。
裴二郎適時地伸出手扶住了我,人流之中我們倆擠到了橋邊,他關切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疼嗎,我背你。」
「啊?不用,二叔扶我一下即可。」
燈會沒逛完,那只有力的大手,就這麼扶著我,一瘸一拐地回了豆花鋪子。
好巧不巧地,看到了等在門口的秀才。
陳秀才隔著老遠看我瘸了腿,緊張地走來,慌道:「玉娘,你怎麼了?」
「沒事,崴到了腳而已。」
他伸出了手,似是想從裴二郎手中把我接過來。
這舉止有些僭越,果不其然,裴二郎面色沉了下來,看著秀才,眸子冷冷。
我心裡一緊,立刻道:「秀才,這是我家二叔,今日剛從京中回來。」
秀才自然是知道他的,只是沒有正式打過照面而已,他是個溫文有禮的人,屈身朝裴二郎行了個揖禮——
「裴將軍。」
裴二郎沒說話,依舊靜靜地看著他,一點面子也沒給。
我有些尷尬,又道:「二叔,秀才公原是咱們小桃的教書先生,如今考過了鄉試,三月里他就要入京趕考了。」
他終於有了反應,神情依舊淡漠,「春闈應在二月,為何三月里才去京中?」
秀才忙道:「原是在二月的,今年年關朝中多事,聖上前不久下旨將殿試改到了五月里。」
朝中多事,想來便是那樁軍火案鬧的了。
裴二郎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我接著道:「三月春闈也應準備出發了,東西可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該帶的都帶了,鄉試時正值天寒,如今已然回暖,護膝便不再帶去了,玉娘做的那隻黑羔毛袋墊甚好,我帶上了,考試時可放在凳子上……」
「那個,秀才你先回去吧,我站著有些累,今日不多聊了。」
「哦哦,好,那你記得敷下腳,不然明天走不成路了。」
秀才依依不捨地朝我們揖禮離開,三步兩回頭。
我也不知為何,心裡直發虛,沒敢再去看裴二郎,耷拉著腦袋,被他攙扶著回了二樓房間。
進了屋子,不用再面對裴二郎,頓時鬆了口氣。
方才之舉,並不是秀才僭越,而是在他考上舉人之後,已經同我商議過,想在進京趕考之前,將我們二人的事給定下。
所謂的定下,自然是要告訴裴家人。
所謂的裴家人,自然是裴二郎了。
放妻書他早就簽給我了,我要嫁給秀才,沒什麼於理不合的。
只是名義上到底是他家寡嫂,相伴多年,該跟他商榷一下。
他今日回了雲安縣,正是機會。
可是我不知為何心裡發虛,總覺得做了什麼不光彩的事。
這麼一想,又不太舒服,沒偷沒搶,有什麼不光彩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將軍家的寡嫂不想守節,一點也不丟人。
更何況,我感覺裴二郎這次回來,總顯得怪怪的,讓人心裡沒底。
我下定決心,明日見了他,就跟他說這件事。
10
正想著,房門突然被人敲了下,我忙道:「誰?」
「我。」
「二叔,何事?」
「我拿了藥酒,你把腳敷一下。」
「哦,好。」
我瘸著腳走去開了門,看到站在門外的裴二郎,從他手裡接過了藥瓶,心裡琢磨著要不趁這個機會現在就跟他說一下秀才的事。
於是開口道:「二叔,有件事……」
剛說了幾個字,突然發覺不太對,裴二郎穿戴整齊,手握佩劍,似是要出門的樣子。
「二叔要出門?」
「嗯。」
「去哪兒?」
「江州縣。」
「怎麼剛來就要走。」
「這趟出來本就是為了公事,只是恰好途徑洮州來看你們一眼。」
「天都那麼晚了,二叔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麼?」
「沒什麼要緊事,等你回來再說吧。」
裴二郎環臂握劍,身材高挺,氣息凌人,眼睛落在我身上,輕笑一聲,「我倒是有樁要緊事要問你,先前拿給我的護膝和口袋墊,是做給旁人的?」
「……是。」
「為何要給他做那些?想清楚再說。」他聲音沉下,面露不悅。
我結結巴巴地解釋:「秀才,秀才人很好,以前幫過我,在私塾待小桃也不錯,而且,而且人家無父無母,上次因為風寒耽誤了考試,所以我才,所以我才……」
「下不為例,以後不許再做給他。」
他皺起了眉頭,面容依舊冷著,聲音卻已經軟了幾分。
遲鈍如我,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二郎待我,有些奇怪。
心下生出恐慌,我忙道:「不是,二叔,我有話想跟你說。」
「不急,等我回來,我也有話跟你說。」
……
他這一走,又是一個月。
秀才沒幾天也走了,入京趕考。
臨走前他問我:「玉娘,你可跟家中二叔說了咱倆的事?」
「……還沒,這次等他回來就說。」
我有些慌,但秀才沒察覺,自顧自道:「我感覺裴將軍似乎不喜歡我,但你放心,待我這次考取功名,興許能令他高看一眼。」
「那你,好好考。」
「嗯,我會的。」
阿香近來身子好了許多,已經能夠出門走動,來鋪子裡幫忙了。
不過店裡新來的那小夥計,看到她動手就搶著幹活,什麼也不讓她做。
我有些好奇裴二郎跟她說了什麼,忍不住問他,她說他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看著她淡淡道,當初我救你,是希望你活下去,為你自己活,而不是把指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阿香還苦笑道:「玉娘,你家二叔說話真的太狠了,他還說如果料到我今日這樣,當初便不該救我,反正是要死的,多活這些年做什麼。
「我突然就哭了,哭完之後好受多了,心裡竟然不堵了……」
她是不堵了,該我堵了。
心神不寧了一段時日,連小桃也察覺我不對勁,開口問我:「嫂子,你心裡也有得不到的人了嗎?」
我:……
三月初春,晚些時候天還很冷。
這日窗外下了雨,臨睡前我關了門窗,躺在被子裡裹緊了自己。
夜已深,睡得迷迷糊糊時,忽然一陣涼意襲來,夾雜著雨水的濕漉,似是滴落在我臉上。
我猛然驚醒,嚇得失了魂,當即大叫起來。
床邊那人卻一把捂住我的嘴,在我耳邊道:「別怕,是我。」
裴二郎離開一個月後,復又歸來。
只是走的是窗戶,不是門。
黑暗之中,我聲音顫抖,含著哭腔:「二叔?」
「嗯。」
「你嚇死我了!嗚嗚。」
他表示歉意後,安撫了下我的情緒,然後讓我即刻穿衣出門,去距離雲安縣數百里的郊外涼亭,接一位身穿絳紫衣袍的蕭姓公子。
「現,現在?」
「嗯,現在,馬車為你準備好了,在鋪子門口。」
「哦,好,那我現在就去。」
待我穿好衣服出門,他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什麼也沒說,遞給我一把雨傘和大氅,溫聲道:「別害怕,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你只需去這一趟即可,不會有危險。」
我其實不懂他在做什麼,但他是將軍,做的事必然是該做的,我一個沒什麼能耐的婦人,聽他的話即可。
於是雨夜之中,天氣陰寒,我提裙上車,對他道:「二叔放心,我一定把人接來。」
裴二郎點頭笑了笑。
然後深更半夜,趕了兩個時辰的路,終於接回了那位紫袍貴公子。
見他時,他孤身一人在郊外涼亭,天還下著雨,荒野無人,他接過我手中的大氅披在身上,雖冷得臉有些白,身上的氣勢卻依舊懾人。
「裴將軍何在?」
我依照二郎的囑託,什麼也沒說,只道:「公子待會便知,快跟民婦走吧。」
「娘子是裴將軍什麼人?」
「民婦是他家中寡嫂。」
蕭公子還挺謹慎,問完之後方才上了車,一路回了雲安縣城。
馬車拐入獅子巷,到了鋪子門口,已經是丑時了,聽得到幾聲雞鳴。
我想了想,在門口掛了歇業的牌子。
將人領到二樓,推開房間,我剛說一句:「二叔,貴客到了。」
突然變了臉,大驚失色地沖了過去:「二叔!二叔你怎麼了?」
裴二郎正在屋內,只是渾身是血地昏迷在了床畔,一隻手耷拉著,受傷的臂膀源源不斷地流出血來,淌了一地。
我直接嚇哭了,捧著他的臉,顫抖著用手拍他:「怎麼回事?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二叔,你別嚇我。」
「快去請大夫,他傷得很重。」
那位冷靜自持的蕭公子,一面有條不紊地吩咐著我,一面上前接過倒在床邊的二郎,按壓他的傷口。
大夫匆匆而來。
止血,絞開衣物,發現傷口不止一處,後腰處還有一道很深的口子。
裴二郎過了兩三個時辰,才慢慢醒來。
因失血過多,唇色有些白,臉也白。
然他看到那位蕭公子,開口便是:「太子殿下,臣無能,讓您受驚了。」
果然,這人非富即貴,只是萬沒想到,他竟是當今太子。
以我這等草民出身,生活在市井之中,該是這輩子也沒想過還能見到這等人物。
國之儲君。
我有些手抖,趕忙跪在了地上。
太子笑了下,看上去十分和善:「薛娘子對孤有恩,不必多禮,起來吧。」
「殿下折煞民婦了,民婦愧不敢當。」
我忐忑地起身,眼看著他們似乎還有話說,於是退下去沏了茶。
待到茶水沏好,端站在房門外,我隱約聽了個大概事件。
年關那樁販賣軍火案,牽連出一系列貪污受賄及謀逆案件。
太子奉命南下查案,聖上指派了裴將軍跟隨。
結果剛查出一些眉目,就有大批刺客上門,欲誅殺當朝太子殿下。
一路逃亡。
到了洮州郡,又遇一場廝殺,裴意不惜以自己為靶子引開殺手,並與太子約定,在距離雲安縣城數百里之外的涼亭匯合。
太子已經在那裡等了他兩天。
劫後餘生,貴為太子,也不免唏噓慶幸。
太子感念裴意護主,開口卻道:「裴將軍可知那些刺客的來歷?」
裴二郎默了一默,「江都提轄,幽州刺史,皆聽命於康王殿下。」
「孤知道,馮繼儒對你有提攜之恩,康王勢力盤踞,朝黨紛爭,你乃新任職的朝廷大員,定不願捲入其中。」
「殿下,臣只站天子。」
「何為天子。」
「正統即天子。」
「哈哈哈,好你個裴意。」
「殿下放心,臣已將那幫刺客全部誅殺,並支會了洮州郡撫台大人,韓英也正率人趕來護駕,殿下擇日便可平安回京。」
幾日後,太子殿下被護送回京。
裴二郎因身上負傷,留在了雲安縣城養著。
每日為他換藥的人,定然是我。
屋內燭台輕晃,因傷在了肩背和後腰,他僅著了條褲子。
常年習武征戰之人,體格健碩,身上肌肉結實,線條流暢,寬背挺直,至緊實蜂腰,沒入褲中。
只是上面大大小小的舊傷新傷,尤為扎眼。
他坐姿端正,我小心翼翼地為他換藥,每次都心驚於猙獰的傷痕,下手變得更輕,更慢。
手指無可避免地觸碰在他肩背、腰際。
他偶爾身體輕顫,我便以為是弄疼了他,緊張道:「疼嗎?」
他便又坐得挺直,「不疼。」
我嘆息一聲,心裡同時又感到奇怪,問道:「那日我去接人時,二叔分明還好端端的,怎麼我們一回來,你就受了那麼重的傷,難不成我走後鋪子裡來了刺客?」
他聞言隱約笑了一聲:「沒有。」
「那這傷?」
他沒有說話,側目靜靜地看著我,我卻從那目光中,感覺到了一絲涼意:「你故意的?」
「算是吧。」
「為何,你不要命了,怎能對自己下如此狠手?」
我又急又氣,忍不住捶了下他,「天大的事,也不能下這麼重的手呀,萬一有個好歹,你連命都沒了。」
「嫂嫂心疼了?」
我這廂急得呼吸緊促,他倒是雲淡風輕,眸子靜默地看著我,冷不丁地問了這麼一句。
呼吸一滯,我感覺心跳慢了半拍。
「當,當然,我是你嫂子,自然是怕你出事的。」
「那,臉紅什麼?」
原本就滾燙的面頰,愈發火辣,像是有什麼禁忌正在破口而出。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黑沉的眼睛,像是直直看到人心裡,眼底波濤翻湧。
我慌得不成樣子,趕忙伸出手,捂在了左臉上,嗔怒道:「二郎,你莫要胡言亂語。」
未曾料想,他竟也伸出一隻手,徑直握住我捂臉的那隻手。
大手粗糲而滾燙,像是著了火一般,從手開始燒起,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
他眸子隱晦地看著我,情緒湧出,聲音喑啞,低沉道:「玉娘……」
我頓時慌紅了眼,聲音顫抖:「二叔!」
「二叔,我有事要同你商議,上次你見過的秀才,多年來對我頗多照顧,你也知道,我與你哥剛成婚他便去了,這麼多年操持,我如今已經二十有一了,覺得秀才人不錯,想嫁給他。
「二叔放心,秀才說了,成了親咱們還是一家人,我可以繼續做營生,還能照顧小姑……
「日後你在京中安頓好了,可以將太母和小姑帶去,若是她們不想去,繼續跟我生活也是可以的,怎麼著都成。」
越說越慌,越說越亂,裴二郎的手似乎抖了下,繼而收了回去,眼睛有些紅,面上表情愈發地冷了。
「嫂嫂可想清楚了。」
「清楚了。」
「好,你等著。」
11
裴二郎一ţú₁句「你等著」,讓我害怕了好幾日。
雖不明白「你等著」具體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他那日咬牙切齒,是極為惱怒的。
後來我與他都沒再說話。
每天照常給他換藥,傷口日復一日地好了,他的臉卻日復一日地冷了。
我低頭為他換藥,纏著腰上的繃帶,總感覺他在看我。
一抬頭,果不其然就對上了那雙鋒銳深沉的眼睛。
「二,二叔的傷快好了。」我結巴道。
「嗯,快好了。」他盯著我,意味深長。
每次都是慌不擇路地從他房內逃出來。
小桃見了一臉茫然:「嫂子,我哥不行了嗎,你臉這麼白。」
「裴小桃!」
我壓住聲音,唯恐被房內的人聽到,嗔怒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我不說話可不就成了啞巴。」
「你沒事做是吧,去廚房燒灶,我待會熬鹵湯。」
「嗚嗚嗚,好。」
……
傍晚鋪子沒了人,我準備了滷料,在後院一陣忙活。
待到將鍋端到了灶上,還沒見小桃過來,不由得嘟囔一句:「小騙子,又跑開了。」
然後準備自己燒灶。
正拿起火鐮子生火,幾下沒點起來,忽聽門口傳來低沉之音——
「我來吧。」
手一抖,抬頭果然看到裴二郎倚在門旁。
他已然是好得差不多了,穿了件白色單衣,身軀挺拔,環臂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的手抖得更厲害。
放下火鐮子,結巴道:「那,那二叔來吧,我去把盆里幾件衣服洗了。」
說罷,趕忙起身,低著頭也不敢看他,慌慌張張地想走出廚房。
還未走到門前,突然門被關上了,裴二郎像一堵牆似的,堵在了我面前。
我撞倒了他身上,差點沒站穩,被他一把扶住腰。
二郎生得高大,我的頭才到他肩臂。
人在他懷裡,男人身上凌冽的氣息,夾雜著藥草的香味,縈繞在我鼻尖。
他低頭看我,附身在我耳邊輕笑:「你出得去?」
「二郎,你放開。」
我又羞又惱,眼睛瞪著他,臉紅到了耳畔。
他眼神微動,並未鬆開手,反而我腰身一緊,整個人直接被他單手抱起來,上前一步,坐在了不高不低的灶台上。
一隻手還緊緊攬著我的腰,另一隻手也跟了上來,撫摸我的臉頰。
掙脫不開,我怒道:「裴意!你瘋了!放我下來。」
粗糲的手掌觸碰在我臉上,他眸光深沉似海,接著又柔軟起來,眼底氤氳著層霧氣,在我耳邊低聲哄道——
「想嫁人了?我比那秀才強多了,你試試……」
一句話,驚得我全身發麻,身子跟著顫抖起來:「二郎,我是你嫂子。」
「嗯,我知道。」
「兄死叔就嫂,要判絞刑的。」
我的臉很白,聲音怕得哆嗦,他冷不丁地笑了,一隻手摩挲我的耳朵:「在擔心這個?」
按照歷朝歷代傳下來的律令,兄死叔就嫂,是不遵禮法的。
雖然市井之中,這種事並不少見,守著條這樣的規矩,倒也沒見真的把誰判了絞刑。
可是那是因為大家是平民百姓。
裴二郎不同,他如今是京官,二品大員,皇帝眼前的人,一舉一動都在世光之下。
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樓塌了。
他好不容易,從戰場廝殺中走來,歷經血雨腥風,站在了高位。
若因為此事被拉了下來,落了個身敗名裂的下場,我是死也難辭其咎。
恐慌蔓延開來,眼淚奪眶而出。
「不行,我們不行,誰都可以,就我們倆不成。」
我連連搖頭,他眼神一軟,低低地笑了,聲音柔軟:「我只問你想不想嫁給我,只要你想,什麼都無需你來擔憂。」
他目光堅定,含著某種不容抗拒也不容撒謊的引向,我咬著唇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已經答應了嫁給秀才,唔……」
話未說完,腰間那隻手突然收緊,他吻上我的唇,霸道又強勢。
掙扎不開,心都要跳了出來,我直接身子癱軟,倒在了他懷裡。
良久,他呼吸緊促地放開我,我喘息不過,渾身的力氣一點也使不上來,在他懷裡動彈不得。
「方才我沒聽到,再告訴我一次,你要嫁給誰,想清楚了再說。」
他啞著嗓子,盯著我紅腫的唇,看我的眼神仿佛泛著綠光的狼。
我哭了:「嫁你,我想嫁你,二郎,你饒了我吧。」
終於滿意了,他勾了勾嘴角,將我抱在懷裡:「你自己說的,可不能反悔。」
鬧了這麼一場,我面紅耳赤,推開了他,只想快點走出廚房。
結果那扇被關上的門,怎麼也打不開了。
看情形,應是從外面鎖上了。
我目瞪口呆,回頭看向裴二郎。
他挑了挑眉:「不關我的事。」
……
待小桃回來,將我們從廚房解救出來,我低著頭匆匆跑上了樓。
聽到小桃疑惑道:「咦,誰把你們鎖起來的?」
身後同時傳來裴二郎的低笑聲:「太母人呢?」
「門口曬太陽呢。」
「我去幫她捶捶肩。」
……
半年後,裴家的豆花鋪子轉手給了趙大叔和阿香。
那些什麼三合油的方子,鹵湯秘方,也都教給了她。
裴二郎從京中回來,接我們過去。
東西收拾好了,正要離開,姑姐裴梅不知聽到了什麼風聲,急匆匆地領著她女兒鄄娘趕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二郎,姐姐求你,你把鄄娘帶走吧,把她也帶去,今後再不要回來了。」
鄄娘年方九歲,抹著眼淚不停地哭,露出的胳膊上有瘀青打痕。
裴梅在朱家的日子不好過,當然也有裴二郎的原因。
想來是朱家早就認清,裴二郎根本不在意這個姐姐,他們也從她這裡撈不到任何好處。
尤其是上次被二郎訓斥一頓,朱公子丟了面子。
裴梅僅有鄄娘一個女兒,朱公子卻有兩房妾,每個都生了一兒一女。
她自然也是性子倔的,自己可以受盡了婆母的罵,弟媳的嘲諷,丈夫的凌辱。
可是她捨不得鄄娘也過這樣的日子。
然而裴二郎一向是個心狠的人。
他目光掃過鄄娘,全然沒有半點溫度。
鄄娘嚇得後退一步。
我倒也做不得他的主,畢竟這是他們姐弟之間的事。
果然,二郎緩緩道:「我事務繁忙,顧不得照顧家中。」
已上馬車的太母,隔著帘布,似是看到了鄄娘,突然顫巍巍地喚了一聲——
「大丫。」
二郎神情怔了怔,我拽了拽他的衣袖:「我不忙,我可以照顧家中。」
他低頭看我一眼,眼中皆是笑意:「好。」
回京路上我便一直在想,秀才自從入京趕考,仿佛失蹤了一般,半點消息也沒了。
問了裴二郎,他又是一聲輕笑:「總會見到的。」
直到在京中見到了被榜前捉婿,已經成了禮部侍郎女婿的秀才,我才呆了一呆。
據說,那媒還是裴將軍保的。
秀才兩眼通紅,看著我嘴唇囁嚅,卻什麼也沒說。
他興許是以為我怨他。
殊不知我怨的是裴二郎。
當晚,我捶了他一下又一下:「你怎麼,幹這種事呢。」
他捏著我的下巴,喘息道:「專心些,不准想別的男人,即便是我做的,他若沒有那個心,誰還能按著他的頭入洞房。」
……
秀才成親了,當初毅然決然要上京的吳寡婦也成親了,肚裡都有娃娃了,韓小將整天忙前忙後的跟著伺候。
對此小桃還有些幽怨:「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也是來京中成親的。
太子做保,皇后指婚。
當今皇后,非說我長得像極了她已逝的小妹,一見如故,抹了幾滴眼淚,便收我為了義妹,還改了她娘家的姓,叫邵玉。
從此之後,薛玉那個名字,只存在於遠處的洮州郡雲安縣了。
京中二品大員,武衛將軍裴意,下朝為妻子畫眉,一本正經的眼睛裡,仿佛藏著整個盎然春景。
我也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麼,脫口道:「你是故意的。」
「嗯?」
他抬起我的下巴,凝視著我,勾了勾唇角:「夫人什麼意思?」
「你早就盯上了我。」
「嗯。」
「什麼時候開始算計我的?」
「乖,晚上告訴你。」
窗外玉蘭開得甚好,青白片片,清香襲人。
我使勁用手捶他,他反握住我的手,低笑一聲:「力氣越來越大了,甚好。」
(正文完)
【番外:裴意篇】
裴意自幼便知,自己在家是不被重視的。
太母疼姐姐,而大哥從出生起便身子不好,爹娘噓寒問暖,都是圍著他轉。
他十三歲到了疆北軍營,混跡在一幫年齡比他大許多的軍中糙漢之中,聽他們罵人,看他們打架,張嘴就是葷話。
而他是被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那個。
新兵蛋子,不聽話,還會被狠踹一腳。
他身子骨一向結實,唯獨到了軍營第二年,來勢洶洶的生了一場病。
可能是長久以來的水土不服,也可能是凍的。
然後他昏昏沉沉的躺著,夢到了很多幼年之事。
家裡在開鋪子之前,其實生活很拮据。
姐姐偏是個愛顯擺的,什麼東西都想要好的。
大哥還讀了私塾,少不得花錢。
他也想讀書,有次跟爹說了,爹卻說:「讀書有什麼用,爹以後把鋪子傳給你,你安心來跟爹學做豆花,以後這些家當都是你的。」
讀書怎會沒用?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還是大哥親口告訴他的。
他又想起幼時,家裡煮了芋根。
很香也很甜,他吃完了一個,還想伸手再拿,娘直接給端走了。
「別吃了,留給你哥哥讀書時餓了吃吧。」
明明還有大半碗。
而太母會趁娘不注意,偷偷的拿一個遞給姐姐。
裴意少年時做過不少荒唐事。
索性覺得家裡是沒人在乎他的,玩的再瘋再野,誰也別想管他。
但其實他錯了,那個一心想把鋪子交到他手裡的裴長順,似乎還在乎他。
什麼時候感覺到的呢?
是他殺了人,回家坦白,裴長順大哭:「我的兒啊,你這是讓爹去死啊。」
散了大半家財,他被送去了軍營。
連爹死的時候,都沒能回去。
後來第一次歸家,是娘寫了信給他。
大哥要成親了。
他第一次見到薛玉,十五歲的姑娘,穿著粗布糙衣,烏油油的頭髮,眼睛特別大。
是很耐看的女孩子。
她特別勤快,連他的裡衣襲褲也一併拿去洗。
還圈菜園,養雞,院門口種花。
做出來的飯也很香很好吃。
剁雞食時,她一邊被妹妹小桃勾著脖子,一邊唱歌哄她。
裴意立在門前,看著小桃扒拉她,也聽她唱歌。
突然覺得家裡的院子好像有了生機。
同時也覺得不公平,娘惦記著給大哥娶媳婦,怎麼沒想過給他娶個媳婦。
明明,他也已經十七了。
他替大哥拜了堂,把薛玉娶了。
然而大哥還是去了,那姑娘白著臉,端著藥碗站在屋內,手足無措的樣子突然讓他覺得很可憐。
剛結婚就成了寡婦。
然而人各有命。
他回了軍營,投入到日復一日的巡營,訓練,被邊疆的風吹得人也寒心也寒。
胡蠻子每年冬天都虎視眈眈的想來掠奪一番。
他來這裡五年,見過打仗,也見過死人。
他還記得初到軍營,那些張口閉口髒話葷話的糙漢,在看到他拿著長矛往前沖時,惡狠狠的將他推到了後面——
「毛都沒長全呢,逞什麼能。」
然後曾經踹過他的漢子,死在了胡人刀下。
……
年少時的好勇鬥狠,其實是很可笑的。
軍師先生告訴他,那些不是能耐,好男兒的肩,扛得起家,也扛得起國。
大哥死後半年,娘也跟著去了。
而他到了七月里才收到了信。
突然心涼的厲害。
家中年邁的太母,稚嫩的小妹,全部都得指望他了。
他再次告假歸家,站在村口時,已經滿目蒼夷。
薛玉會走,是意料之中。
大哥逝世的時候就已經說了,簽放妻書給她。
她已經守了一年,仁至義盡。
裴意生平第一次覺得無措。
他是要回軍營的,太母和小妹如何安置,成了最頭痛的。
姐姐裴梅自娘死後,奔完喪連面也不敢露,像是生怕賴上了她。
對於這個姐姐,她的自私,涼薄,虛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尚在縣城賣豆花時,她就鐵了心要嫁進富貴窩,矯揉造作迷的朱家公子非她不娶。
朱家那種地方,若執意送去,焉能有太母和小桃的好活路。
裴意在廚房給太母和妹妹做飯,灶火燒的很旺,而他根本就沒表面那麼淡定,荒蕪得厲害。
直到,薛玉折返而來,喚了他一聲二叔。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有救了。
「二叔意下如何?」
「好。」
那個好字,他說出口的時候,已然啞了喉嚨。
她不走了,這樣年輕,就要把大好青春耽擱在他們裴家。
裴意後來回了軍營。
發了軍餉,每月只留一貫錢,全都寄回家中。
算起來,這已經是他在軍中的第七個年頭了。
從一個桀驁不馴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到見慣了生死和殺戮的裴校尉。
人人都贊他年紀輕輕就做了校尉。
只有他知道,他夠狠,是因為想出人頭地。
在軍營之中,雖說很少花錢,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開銷。
尤其是身為校尉,少不得被那幫部將賴一頓酒。
可人人都知道,他手頭拮据。
光條漢子沒有家裡人寄冬衣,又嫌軍中的不暖和,有的會去平城縣裡花銀子買。
只有他,沒買過,也沒錢買。
他總是想,那個姑娘把大好青春都耽擱在他們裴家了,他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家裡那三個女人。
薛玉第一次寄信過來的時候,他心裡又有些慌。
這些年,家中總是有不好的消息傳來。
然而打開一看,他笑了。
她說想做營生,還問他豆花方子。
沒人比裴意更清楚家中的豆花秘方了,裴老爹當初是打算把鋪子給他的。
他沒有絲毫猶豫,回信告訴了她。
也沒忽略她在信的最後,寫了這麼一句——
邊疆苦寒,二叔定要保重身體,盼平安歸家。
盼平安歸家……
那個家,很長時間他都忘了還是自己的家。
半年後,薛玉又來了信,她說鋪子已經開始盈利了,二叔不用再寄錢過來,軍中開銷,莫要苦了自己。
從前從未覺得苦,直到邊疆戰役打起,朝廷調兵遣將,軍營眾人忙進忙出,忽有軍差叫住他,說家裡給寄了禦寒衣物。
裴意愣住,第一反應竟覺得是在做夢。
自十三歲出來當兵,他何曾收到過家裡寄來的禦寒衣物。
哪怕僅是一雙護膝。
沒有穿過褻裘,竟不知裘皮的裡衣是這樣暖和,領口裡面都縫著綿密的毛。
護膝竟還有這樣又輕又暖的樣式。
年輕的校尉,突然覺得眼眶很熱,以前都是這麼過來的,從未覺得冷。
穿了褻裘才驚覺,不知自己從前是怎麼熬過來的。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每天都在死人,邊疆的風吹得人心腸又冷又硬。
薛玉的每一封信,他都收好放在了懷裡。
晚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明明是那麼簡單的內容,卻讓他僵硬的心腸軟了又軟。
信里,洮州郡雲安縣,有他們家的豆花鋪子。
鋪子裡有熱騰騰的豆花,鮮美的雞雜湯,可以加粉,還可以泡饃。
年邁的太母和淘氣的妹妹,在盼他平安歸家。
薛玉,也在盼他平安歸家。
薛玉,薛玉……
裴意將這個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覺得尤為好聽,連自己也沒發覺,嘴角噙了一抹笑。
直到韓英跳了起來:「裴意,你好像咱們營里的王大德子,那小子半年前成的親,每次收到他媳婦的信,都笑的跟個傻狗一樣。」
裴意的笑凝結在唇角。
後來,他是怎麼想娶玉娘的呢。
戰場殺戮,見慣了生死。
被困麓山的時候,大雪紛飛,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
都是並肩作戰的兄弟,可他無能為力。
他只能盡力喚醒他們,讓他們不要睡。ŧũ₃
給他們講洮州郡雲安縣的豆花鋪子,將祖傳手藝,味道一絕。
還把薛玉的信拿出來念給他們聽。
天寒地凍,雪虐風饕,家裡人還在等著他們回去,吃一碗熱騰騰的豆花,喝一碗雞雜湯。
活著真難啊,有個年幼的小兵,才十五歲,他撐不住了,他對裴意道:「哥,我也想吃豆花。」
然後他死了,裴意哭了,眼淚凝結在臉上,風一吹,特別疼。
他突然無比想家,想吃那碗豆花,想太母,想妹妹,也想薛玉。
那一瞬間他突然有個念頭,如果能活著回去,就娶薛玉。
她是個寡婦,耽擱在了他們裴家,他有責任。
而他,似乎不能沒有她。
三年半的時候,終於打完了,此時他也成了人人口中手段狠絕的裴校尉。
裴意覺得自己挺可怕的。
幾千婦孺,是如何下得去手的呢?
不殺,又不能放,留著既浪費糧食,又埋下隱患。
他記得那些胡蠻子的小孩,婦人,眼中的恨意,只盼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非我族類,必誅。
裴意做了整宿的夢,他夢到那些死去的胡人小孩纏著他,然後他逃到了一家豆花鋪子。
看到了薛玉在鋪子裡,抬頭沖他笑:「飯做好了,二叔來吃吧,待會要涼了。」
然後周遭突然變得安靜,他坐在薛玉面前,吃完了一碗豆花,哭了。
因屠殺戰俘一事,進京封賞時,皇上漏掉了他。
裴意沒有不甘,也沒有怨懟。
他竟覺得這樣也不錯。
卸甲歸田,回去商議一下,跟薛玉成家,他們可以共同經營家中的鋪子。
然而皇帝最後幡然醒悟,又詔了他入宮。
封了將軍不說,還要封家中寡嫂誥命。
裴意撩了下眼皮,不動聲色的拒絕了。
薛玉若得了誥命,他們此生再無可能。
裴意回了家,帶著韓英等人,一同歸去。
薛玉站在街上,也站在光下。
他想娶她,可他暫時不能說。
如今他成了將軍,娶了家中寡嫂,難免不為世俗所容。
更重要的是,他怕嚇到薛玉。
從長計議,慢慢來,他對自己說。
薛玉待他是真好,分明不甚熟悉,可她像個溫柔的妻子,跟在他後面,接下他的甲衣,拿著他的軍靴。
她喋喋不休,說晚上再燒水洗澡,還說新做了衣服給他。
這場景,與他夢中的溫暖何其相似。
自回到家中,裴意的心腸總是軟了又軟。
他想,興許薛玉自己也不知道,她心裡也是有他的吧。
她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一位妻子該為丈夫做的事。
他知道自己住的是薛玉的房間,被褥下遺留的那件肚兜,她忘了。
而那件肚兜被他拿起,端看的面紅耳赤,心猿意馬。
赴宴飲酒,回來後薛玉幫他煮了茶,還說要為他做新衣。
裴意藉口量尺碼,讓薛玉離他近了又近。
二人挨在一塊,他低頭聞到她頭髮上桂花油的香味,與他所住的房間一模一樣。
自回家之後,他在那屋內總是睡得無比安心。
半個月後,他因軍火販賣一案,回了華京。
忙的不可開交時,收到了薛玉的來信,問他什麼時候還能回雲安縣。
裴意笑了,心裡蔓延的喜悅充斥開來,果然,薛玉心裡也是有他的。
不想再等了。
他眯起眼睛,神情略顯陰沉。
太子去江州縣,他主動請纓。
此舉無異於直接得罪了馮繼儒與康王。
他需要站隊,為他自己,也為了玉娘。
太子被追殺,他引開刺客,全身而退。
笑話,十三歲當兵,邊疆戰場活下來的將軍,不能全身而退,豈不貽笑大方。
他故意晾著太子在涼亭等了兩天。
人只有經歷過大起大落,心緒不寧,才會知曉活著的可貴。
才會對來救自己的人,多幾分敬重。
薛玉便是他安排好的,當今太子的救命恩人。
有了這層關係,他再投個誠,日後太子保媒,皇后指婚,都是水到渠成。
裴意對自己夠狠,刺傷了自己。
可是看到玉娘忙前忙後,心疼的直落淚,他覺得再來兩刀也扛得住。
玉娘,你有所不知,我所做的一切,鋪好的路,一步步,都是為了我們將來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裴意握住了她的手。
可他未曾想到,薛玉的反應如此之大。
她說她要嫁給秀才,並且二人是商議過的。
裴意一瞬間覺得失望,眼眶通紅,如墜冰窖。
她不喜歡他?
下了那麼大一盤棋,不惜以身犯險,又是欺君又是負傷的,結果她說她要嫁給秀才。
胸口疼,肩膀疼,腰也疼。
他發了狠,嫁給秀才?下輩子吧。
不,下輩子也不行。
……
傷好之後,逼著玉娘承認自己的心意,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找人給秀才保了個媒。
秀才不願意?
呵呵,他有的是好手段。
最後將軍府里,他在為新婚妻子畫眉,窗外玉蘭花開,樹影綽綽。
玉娘不滿道:「什麼時候開始算計我的?」
裴意笑了,該從哪兒說起呢,她似乎一直未曾發覺,她丟了件肚兜。
那偷香竊玉的登徒子,打算晚上好好跟她坦白一番了。
玉娘,餘生漫長,世情涼薄,人間於我滿目蒼夷,唯獨見你,如遇春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