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邪門得很。
她初來那個月,書院有一場考核。
明明按規定,只有算籌、文章都獲得甲等,才能得到那隻價值二兩銀的狼毫筆。
我鉚足了勁,好不容易兩門堪堪得到甲等。
可謝宓不過一句自責的:「這次是我粗心,下次我會注意,一定不會辜負夫子教誨。」
便引起群情激奮。
「謝宓初來書院便有此成績,已經極好了。」
「先生,薄暮雲此次考核成績定然是僥倖,她的那支狼毫筆,理應給謝宓。」
「就是!理應給謝宓!」
……
放在從前,夫子早就斥責他們「胡鬧」了。
可那次。
竟當真將本該屬於我的狼毫筆,給了謝宓。
誠然。
她長得好看,性格也隨和,事後甚至將筆還給我。
可類似的事數不勝數。
我就是覺得她詭異,對她喜歡不起來。
然而我不過在大街上,幫她向坑她錢財的商販理論過幾句。
她就賴定了我似的。
整日:「小雲,我能和你做朋友嗎?」
「我們是朋友,你幫過我,以後我也一定會幫你的。」
今日她找來,我完全沒料到。
也沒料到,阿兄看見她後會愣住。
此刻看著阿兄的背影,我心中忽然湧出一陣不好的預感。
但來不及細思,謝宓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小雲?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好什麼好?
沒看見我哭著嗎?
「你來做什麼?」
擦乾眼淚,我語氣不善。
她也不在意,絞著衣袖。
「我、我只是擔心你……」
誰稀罕她擔心了?
根本不想搭理她。
「你回去吧,夫子那裡我明天自己解釋。」
說完,不再看她的表情。
「嘭」的一聲,合上門。
12
看見謝宓為什麼愣住?
阿兄只說沒有解釋,只說見她容貌似故人。
可這天之後,他卻變得越來越奇怪。
之前,雖然他也時常愁眉苦臉,好似除了抄書,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但至少我調皮搗蛋,他會揍我。
可現在他連我都不揍了。
整日將自己關在房裡。
要不是每天一大早,一成不變放在我房間的雞蛋面。
要不是每次在門外喚他,他語調淡淡的:「我沒事。」
我都懷疑他死了。
阿兄的狀態讓人擔憂。
我不放心。
猶豫兩天,本想向夫子告假在家。
但第三天一大早剛到書院,還沒找夫子,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
他們七嘴八舌、氣勢洶洶。
「薄暮雲,謝宓的錢袋子是不是你拿的?」
「前幾日你不告假就跑出書院,如此反常,肯定是你偷的!」
「怪不得謝宓緊跟就追出去了,若不是咱們瞧她遲遲未交,都不知道你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我:???
不是?
他們有病吧?
謝宓錢袋子丟了,交不出束修,關我什麼事啊?
謝宓這人,真的很邪門。
這已經是數不清第多少次發生類似的事了。
在她身上,好像所有不幸最後都能變成好事。
而她的失誤出錯,都會轉嫁給別人。
這次,是輪到我了?
有點煩。
儘管謝宓在我身前拚命解釋。
「真的不關小雲的事,是我不小心,大家別問了。」
「小雲,你快告訴他們呀,真的不是你……」
我才不要。
「本就不是我做的。」
我承認。
我就是不喜歡她。
不想順著她的話,語氣也冷了些。
但我沒想到,話才剛說完,大家又像瘋了一樣。
「謝姑娘,這種窮鄉僻壤里出來的人,你還幫她說什麼話?」
「你看她,她什麼態度吶?」
不知道是誰喊了聲:「送去官府吧!一查便知是不是她!」
人們便著了魔一般。
連趕來的夫子都無視了,將我推搡著往外走。
但我怎麼可能乖乖跟去官府?
白月城縣令有點病。
不管是誰,無論報什麼案子。
被告的那方,都要先打一頓再說。
誰去誰傻哦。
我當然要跑了。
被阿兄追著攆了幾年的好處,在今天體現得淋漓盡致。
十幾個人,沒一個追得上我。
躲進巷子的破草蓆後,聽浩浩蕩蕩的人聲越來越遠。
我才小心探出頭。
我本想先回書院,找山長和夫子。
但剛起身,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小雲?」
以為是去而復返的同窗。
我本能地要跑。
然而一轉頭,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狗娃子!」
13
上一世阿兄離開村子前,將我託付給狗娃子的娘,林嬸嬸。
和他同吃同住兩年,我當然認得出來。
驟然重逢,我有些意外。
也很驚喜。
「你怎麼在這裡?」
他笑著撓撓頭:「我跑商隊呢,也是巧,今天剛好就碰見你。」
「你咋了?那麼多人追你?」
雖然是久別重逢。
但我絲毫沒有久別的尷尬。
揀重要的和他簡單說了說。
「我準備回書院找山長,山長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儒士,應該不會和他們一起胡鬧的。」
然而他卻皺眉,摸摸下巴。
「你就想過……他們追不到你,會找去你家嗎?」
心口「咯噔」一聲。
找去我家?
壞了!
我阿兄!
果然,匆忙跑回家。
家門口已經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
有人叫囂,要阿兄交出我。
也有人大喊:「薄暮雲小偷!送她報官!」
裡面的人吵吵嚷嚷。
圍觀的人指指點點。
而我阿兄站在人群中央,面無表情,直視帶頭的人。
「舍妹雖性子跳脫,但並非是非不分之人。」
「你們若認為是她偷盜同窗束修,就得拿出證據。」
「若有證據,我這個做兄長的絕不包庇。」
他微頓。
眯了眯眼睛。
「但若沒有……空口汙衊也是要動刑的。」
在我的記憶里,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
阿兄都不是性子強硬之人。
甚至在來白月城之前,他還窩囊得有些過分。
可今日。
他抬頭挺胸,不卑不亢。
那雙直視眾人的眸子,沒有一絲窩囊、畏懼。
甚至還有些不怒自威的霸氣。
儘管這是重生以來,我第二次見他這副模樣。
但還是有些呆。
忍不住想:「這……還是我阿兄嗎?」
誠然。
他是。
此刻,他轉頭,看向姍姍來遲的謝宓和夫子。
「夫子教了舍妹那麼多年,想必很清楚她的性子。」
「若當真篤定是她闖禍,還請將人證、物證一一列舉。」
「否則,你們也別想動她分毫!」
陽光下。
阿兄的身影好像在發光。
他鏗鏘有力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匹馬似的,衝撞著我的胸口。
讓我有些眼熱。
這一刻,我好像突然就懂了。
從前他不是不敢去要周嬸摸走的雞蛋。
也不是不敢同屠夫理論少稱的豬肉。
他不是窩囊。
那些事,他只是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我。
14
眾人當然拿不出證據。
在謝宓哭著再三解釋之後,人們終於冷靜些許。
然而,人群正要散開時。
書院的另外一個夫子匆匆跑來。
他看看謝宓,同夫子小聲說了句什麼。
離得遠,我聽不清。
只看見同他們距離不遠的阿兄,臉上血色瞬間褪去。
人們終於散了。
連哭著說要等我回來,和我解釋道歉的謝宓,也被帶走。
「嘭」的一聲。
木門被阿兄重重合上,落了鎖。
我也顧不得還有沒有人看熱鬧,連忙沖回去。
可是門從裡面鎖上,我打不開。
拍門喊了好幾聲「阿兄,開門」,裡面都沒有一點動靜。
還是狗娃子翻上牆。
「我去開門。」
他翻牆的動作過於熟練。
但我也沒時間在意。
因為門一開,衝進屋子,就見阿兄手裡拿著一把菜刀。
而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了。
這一幕令我大駭,一下子忘了呼吸。
好在狗娃子動作夠快,劈手將刀奪過。
可明明上一次還聲稱掉進井裡,是不小心的阿兄。
這次卻絲毫沒有解釋。
只是瞪大眼睛,一雙眸子中盛滿驚懼。
輕顫著喚我:「小雲……」
我出不了聲。
上一世,阿兄掛在林子裡的畫面,驀然闖入腦海。
滔天的恐懼將我淹沒。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
「你在做什麼?」
「你想死?」
他大概想解釋。
但他嘴唇翕動,半晌,卻一句話都沒說。
好好好!
一心想死是吧?
腦中理智的弦斷裂。
我的恐懼瞬間轉為怒火,一把奪過菜刀。
「小雲!你做什麼?」
阿兄終於出聲了。
大概見我表情兇狠,他和狗娃子都急了。
我才不管。
我就是要出門。
「做什麼?」
「去殺人!」
15
我沒想真殺人。
我就是生氣。
提刀就往外沖時,腦子裡都是空白的。
身後,阿兄的聲音咬牙切齒。
「殺人?殺誰?」
「你活膩了?知不知道殺人是要償命的!」
當然知道。
但是——
「你都要死了,你管我!」
我跑得飛快。
餘光瞥見阿兄的臉一下子黢黑。
隨手抄起常揍我的掃帚,邊攆邊罵。
「薄暮雲!站住!」
「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呵。
笑死。
打斷我的腿?
以前他能追上,都是我放水。
今天我用盡全力跑,他哪裡追得上?
他追不上。
開始搬救兵。
「趙安,快!攔住她!」
趙安。
狗娃子的名字。
狗娃子雖然能追上我,但他不攔。
「我不要。」
「小雲想做什麼,我都幫她。」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