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年完整後續

2025-07-2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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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醫愣了半瞬,才明白我問的人是誰。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卻沒有多問:「姑娘放心,不會。」

「半月後朝廷會派使臣前往江戎皇城,用三十萬兩白銀換他歸國。」

「姑娘是京城來的,應該知道京城謝氏的那位謝小將軍,聖上派他做使臣,可見對此事極為重視。」

「至於能不能安全接回,就全看天命了。」

游醫搖了搖頭,背上醫箱離開前,只留給我一句話:「姑娘,生命短暫。」

「若有想見之人,就拼盡全力去見吧。」

生命短暫……

從前以為裴容清已經戰死的時候,我總覺著人生太長,要熬到在地府與他見面是再難不過的事。

如今卻覺著每時每刻,都過得太快了些。

有個聲音一遍遍在腦海叫囂。

「一定要去江戎,接裴容清回家。」

就像是如果我再慢一點,他就會再次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一樣。

可我是大周人。

若沒有通行文書,進不去江戎皇城。

這日,是蠱毒失效的第三日。

我終是決定返回京城,去找謝晏之。

卻不知此時此刻,他也在找我。

京城入了冬,雪飄了一日一夜。

將我住了五年的宅子染成了白色。

謝晏之站在廊下,臉色竟是能與雪色媲美。

他扶著柱子咳個不停,看向前來通稟的侍衛,卻並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自發現許桑桑離開的那晚開始,謝晏之已經病了五日。

而五日前,是他和阿昭大婚的日子。

那晚本該是他這一生最歡喜的時刻,可洞房之時,他看著穿著紅嫁衣的阿昭,忽然想起了和許桑桑的第一次。

那晚他強迫她穿上嫁衣,將她綁在床上索要了一次又一次,也讓她恨了他好久。

後來他將她馴得乖了,會主動吻他,任他索求。

她愛他,謝晏之一直這樣深信不疑。

可不知為何,這幾日他心中總是不安,總夢到許桑桑帶著些許醋意的問他:「若有日公子娶到了心上人,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他記得她是這樣問的。

可好像又不是。

她好像沒有嫉妒,沒有不甘,只有對要離開他的渴望。

他驚醒過來時,大婚夜的紅蠟還沒有燒完,他連衣裳都沒有穿好就策馬趕去了城郊。

他要見許桑桑一面,不知為何,他很想她。

他要將她抱進懷中,要親吻她,要確保她還在自己身邊。

可裡面,空無一人。

她走了。

一日,兩日,直到蠱毒失效,她都沒有回來。

謝晏之不信。

「她只是忘了,忘了愛我。」

「她會回來的,等她記起有多愛我的時候,她就會回來。」

他這樣堅信,所以他等著。

等到蠱毒失效的第三日,第五日,第十日。

可沒有,半個多月過去,許桑桑依舊沒有回來。

府中來人傳話,明日便是出使江戎的日子,他必須要先以國事為先。

他記起他要接的那個暗探,也姓裴。

叫什麼來著?

噢,裴年。

不知為何,他有些害怕。

就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被一點點地抽離他的生命。

雪下得更大了些。

謝晏之的臉上傳來涼意,他以為是雪落在了上面,覆手上去才發現那是他的淚。

他忽得笑了一聲,問身旁的侍衛:「你說,她愛的人是我嗎?」

「從前我篤定,現在卻有些不信了……」

侍衛卻答非所問:「公子!」

「是許姑娘!」

一千里路,我只走了十四日。

從北荒的黃沙,到京城的大雪。

推開門的那瞬間,謝晏之正轉過身來。

他踉蹌著朝我奔來,他怕再晚一步,面前的人就會如夢般碎掉。

冰涼的手握住我的,他猛地將我扯進懷中,力道大到像是要將人揉碎在身體里

「許桑桑,許桑桑……」

一聲又一聲,他不知疲倦地喊著我的名字。

最後啞著聲音問道:「許桑桑,你愛我嗎?」

我輕笑:「不愛的話,又為何回來?」

他終於,如釋重負。

7

我不懂謝晏之。

明明一月前,他還說我不及沈昭宜萬分之一。

一月後又將我當做世間珍寶,求我不要離開他。

我不懂,卻要裝懂。

裝懂得他的愛,裝自己亦愛他。

失去的痛苦,讓謝晏之不能忍受我離開他的視線半分。

我甚至都沒用求他,便和他一起踏上了去江戎的路。

他總愛牽著我的手,總愛在深夜,抱著我輕輕地親吻。

再問上一句:「桑桑,我娶你進府做平妻,好不好」

我笑:「公子,桑桑不配的。」

這是他說的。

我不配,我不該貪求,不該妄圖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便又紅了眼。

然後連夜親手寫下求親書,討好似的捧到我面前。

我沒有拒絕,故作歡喜地將它收下。

這讓他開心了許多日,一路上都在同我商量回京時的成婚事宜。

可他不知道,那求婚書當晚便被我燒了。

我從未想過嫁給他。

從前不曾想,往後,更不會想。

出發的第二十日。

我們抵達了江戎皇城。

他告訴我他要接的人姓裴名年,是京城沈氏么子,自出生起便被安排假死,成為了朝廷培養的暗探。

他是,沈昭宜的雙生弟弟。

雙生幼子,被視為不詳。

他本該一生榮華,卻被迫終止在出生的那一刻。

「桑桑,至多一個時辰我便會回來,乖乖在驛館等我。」

謝晏之不願帶我一起去,怕途中有什麼意外。

可我等不了片刻,亦無法接受有任何意外發生。

我跟在隊伍後面,一路到了那座關押裴容清的水牢。

人人都說,江戎水牢如人間煉獄,進去的是惡人,出來的是厲鬼。

我忍著淚等在外面,等到太陽西斜,身體都快要被凍僵時,大門打開了。

走在前面的,是謝晏之。

跟在後面的,是裴容清。

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的滿身血污,看到他斷了一條腿,被人晃晃悠悠地架著。

看到他抬起頭,望向了我。

他們一步步朝我走近。

那張被折磨地慘不忍睹的臉,也清晰地映進我的眼中。

一道還沒結痂的疤,從眼下蔓延至耳後。

一隻被戳瞎、只剩下一片白的眼睛。

被打歪的鼻樑,被割掉半隻的耳朵,被撕裂的嘴角,脖子上密密麻麻拿刀刻出的血痕……

我的少年啊,被人拉進地獄。

折磨得沒了半分人樣。

淚不知不覺流了滿臉,我踉蹌著奔向他,卻被謝晏之攔住。

他抬起手,溫柔地為我將眼角的淚拭去。

有些無奈:「片刻不見而已。」

「桑桑,怎能這般不聽話?」

他責怪我,擔憂我,或許更多的是欣喜,欣喜他只離開片刻,我就忍不住追了上來。

我卻看都沒看他一眼。

掰開他的手,不顧一切地朝他身後奔去。

一步又一步,奔向那個低著頭不敢看我的男人。

我停在他身前,想擁抱他,卻連碰都不敢碰他。

最後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臉,哽咽著:「裴容清……」

「我來接你回家。」

8

可裴容清不願與我相認。

他躲開我的手,一瘸一拐地與我擦身而過。

只留下一句:「你認錯人了。」

攙扶他的侍衛好心同我解釋:「許姑娘,這是裴年裴大人,不喚容清……」

我僵在原地,淚掉個不停。

然後突然被人抓住手,扯進懷裡。

謝晏之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連聲音都在抖:「你叫他什麼?」

「裴容清。」我沒有半分遲疑。

「謝晏之,他就是裴容清。」

「給我糖吃,承諾娶我,說這世間所有女子都不及我萬分之一的,裴容清……」

「許桑桑,夠了!」

他怒氣沖沖地拉著我堵在裴容清面前,像打量一個市場上要被宰殺的牲畜一般指著他:「從前你不是說我與他很像嗎?」

「你看著他,看他是瞎了的眼與我像,還是臉上的疤、瘸了的腿與我像!」

「別再騙我了許桑桑,這世上根本沒有裴容清這個人!」

從前的溫柔與患得患失,就這樣化作了泡影。

此時此刻,謝晏之的惱怒占據上風,他惱我不是為他而來,惱我又說出了那個讓他害怕的名字。

抑或他只是在用惱怒這種情緒,來壓制他心中曾經不信現在卻愈發篤定的事情。

他不願相信我口中的裴容清是真實存在的。

即使這個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謝晏之的歇斯底里沒有得到我的回應。

我的眼睛從始至終沒有離開裴容清半分,我哽咽著,求他與我相認:「裴容清,你不要我了嗎?」

他依舊沉默。

沉默地看著我被謝晏之抱上馬帶走,沉默地低下頭,落下一滴淚。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謝晏之很無力,帶裴容清回去是皇命,他半分違抗不得。

他只能將怒氣發在我的身上。

一隊人一前一後抵達驛館,他吩咐人為裴容清治傷,然後將我帶進了隔壁的房間。

一牆之隔,謝晏之將我壓在門上,瘋狂地吻下來。

「桑桑,親我?」

「桑桑,叫我的名字。」

「桑桑,喜歡這樣嗎?」

他喘息著,用不大卻也不小的聲音宣誓著主權。

他想告訴那個男人,許桑桑是他的,早在六年前他就認識了她,得到了她,占有了她……

可是啊,分明她已經完全屬於他了。

為何他還是要用這種拙劣的手段,來向那個男人證明這件事。

那顆心疼得要命。

在我拔下發簪刺向他心口的那一瞬,謝晏之已經分不清他到底是因為什麼而疼了。

炙烈的吻終於停了下來。

他鬆開我,倚著門癱在了地上。

然後便開始笑,捶著自己的心口,一聲比一聲瘋狂:「許桑桑,是我輸給了你。」

「徹徹底底。」

9

那天之後,我便很少見謝晏之了。

我們即將回程,他忙著與江戎朝廷周旋,早出晚歸。

而我忙著照顧裴容清。

他雖不願認我,可我忍不住不靠近他。

每天晚上,我都會偷偷爬進他的房間,坐在他床邊看他睡覺,同他講我這些年的事情。

我不想告訴他關於謝晏之的一切。

可除了謝晏之,卻又沒什麼可講。

所以我只能一次次地告訴他,我真的好想他。

我將那塊紅玉塞進他的手中,忍著淚親吻他緊閉的眼睛,問他:「裴容清,你說要娶我的話,如今不做數了嗎?」

那一刻,有淚湧出了他的眼角。

是苦的,苦的人喉頭髮緊。

「桑桑……」他緊緊攥著那塊紅玉,用已經被江戎人毒毀的嗓子,終於喚出了我的名字。

他坐起來,點上了房內的所有蠟燭,他拉著我坐在他面前,讓我看他瞎了的眼睛,看他臉上那道猙獰可怖的疤痕,看他剛被縫上的嘴角……

他指著自己的喉嚨,他說它發出的聲音如惡鬼的哀嚎般難聽,指著自己的腿,說它下輩子再也走不穩路。

他讓我看他的雙手,筋脈盡斷,他說他甚至無法將我抱起來。

他問我:「桑桑,為何非要去愛一個廢人?」

房內燈火如晝。

一別六載,少年面目全非,留下的似乎只剩掌心的溫熱。

他說他已是一個廢人。

但月亮永遠都是月亮。

是圓是缺,是亮是暗,都是月亮。

所以我回他:「因為,你是裴容清啊。」

所以我踮起腳尖,輕輕親吻著他。

從撕裂的唇,到瞎了的眼,到那道他覺著醜陋嚇人的疤……

最後我哭著抵住他的頭,將自己來時在京城買的一顆糖放到他的嘴邊:「很疼對不對?」

「裴容清,吃了這顆糖,我們往後就不過苦日子了……」

糖是橘子味的。

和他從前給我的一樣。

「桑桑……」一滴淚砸到我的手上。

他終於卸下滿身疏離,緊緊、緊緊地抱住了我。

仿佛這輩子都不會再鬆開。

……

我們離開江戎時,是個溫暖的晴日。

太陽剛剛出了山,我起床收整時,門被人敲響。

是謝晏之。

上次見他還是裴容清與我相認的那晚。

彼時我守了裴容清整整一夜,清晨離開時,謝晏之就站在房外。

像個小偷般,窺視了我一整晚。

然後紅著眼質問:「許桑桑,跟著我的這些年,你過得很苦嗎?」

他心中苦澀,為我所愛之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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