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年完整後續

2025-07-2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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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之成親前,怕我這個外室糾纏他。

重金尋來忘情蠱,逼我吃下。

「桑桑,和阿昭成婚前,我必須保證你不會鬧到她面前。」

「所以聽話,將我忘掉……」

忘情蠱如其名,一旦服下,就會忘記心中摯愛。

我哭得撕心裂肺,一次次求他:「謝晏之,不要。」

「我不能忘了裴容清,絕不能。」

謝晏之頓時紅了眼。

「許桑桑!裴容清是誰!」

1

謝晏之來找我時,已經醉得走不穩路。

他搖搖晃晃地爬上床,將我摟進懷裡,語氣中有說不出的開心:「桑桑,她和那個男人和離了。」

「我想明日去找她,同她講明我的心意,你說她會答應我嗎?」

「還有,我明日去時要帶些什麼送她?你們姑娘家都喜歡什麼?」

謝晏之從沒對我說過這麼多話。

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靜靜地望著我出神,去透過我思念那個他再也得不到的姑娘。

如今他的姑娘回來了,他整個人也明媚了起來。

「送她銀子……」我說。

我從不知道別的姑娘喜歡什麼,我只知道我喜歡銀子。

他被氣笑了,將我翻過身面對著他:「桑桑,阿昭和你不一樣,她是世家貴女,最瞧不上金銀俗物。」

是啊,沈昭宜和我不一樣。

她是世家貴女,哪怕和離,也有像謝晏之這樣的人追在身後。

而我,不過是一個被親爹賣到青樓的妓子。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那日。

記得自己被一個比我爹年紀還要大的男人壓在身下,記得身上的衣裳被一點點撕爛。

記得謝晏之踹開房門,背著遠山的落日,一刀砍斷了那人的胳膊。

「跟我走。」

他沒給我任何說話的餘地。

五十兩銀子買了我,帶進了這座莊子裡。

強硬地為我套上一身火紅嫁衣,再將我綁在床上,一點點將它剝開、撕碎。

和青樓里的男人無甚差別。

我唯獨忘了那晚是怎麼結束的,只記得第二日醒來時他已經離開,床頭給我留下了兩件東西。

一錠銀子,一碗避子湯。

之後五年,這成了他的習慣。

數次擁抱,數次親吻,一夜又一夜的纏綿。

他都會為我明碼標價。

他在提醒我,許桑桑,你只是個養在外面的妓子。

一個正巧出現在沈昭宜大婚那日、和她模樣相似的妓子……

「在想什麼?」我走神了太久。

這讓謝晏之急著又問了我一次:「除了銀子,還有其他東西嗎?」

我沒有回答。

只是想著若明日他和沈昭宜有情人終成眷屬了,那我又該怎麼辦?

所以我瞧著他開開合合的嘴,不由分說地湊上前,吻下去。

最後卻差了半寸。

他一手將我拉開,翻身下床。

「桑桑,之前我們怎麼都可以。」

「可如今……」他看著我,似有些許不忍,卻也只是些許而已:「我是要娶阿昭為正妻的。」

「若她知道,會嫌我髒……」

他終於清醒了。

清醒不該浪費這麼寶貴的時間,來找一個妓子。

「這幾日我不會再來,你好生照顧自己。」

「不要出門,也不要去找我。」

「她瞧見了,會不開心……」

他沒再看我一眼,留下一張銀票,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我起身將銀票收了起來。

他不知道,方才吻他是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會給我銀子。

如今,我終於湊夠了五百兩。

終於可以去當鋪贖回裴容清的遺物。

然後,遠走高飛。

2

我要贖的東西,只有一塊玉佩。

那年,裴容清紅著耳尖,將它放入我的手中。

「桑桑,這是給你的聘禮……」

「等過完新年,我們成親好嗎?」

可我們沒有等到這個新年。

北方戰事起,他被強征進軍隊。

走得時候,只留給我最後一句話。

「桑桑,另尋良人吧。」

那年,我十六。

元夜萬家燈火時,我爹在賭場輸掉了全部家當,最後還欠五十兩銀子。

為了還債,他將我賣進青樓,裴容清的玉也被他二兩銀子典給了當鋪。

老闆說那是上好的于闐紅玉,是我爹不識貨,若我要贖回,要三百兩。

我從不知裴容清是什麼身份,又為何會有這麼好的玉。

只知道我們初遇時他中了箭,躲進了我家的柴房中。

那時,我因為將家裡最後的錢拿去給娘買棺材,被我爹打斷了腿,關在裡面餓了五天。

裴容清是個傻子。

他不為自己止血,反倒先為我接上了骨頭,然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糖。

那時我已經不能自己進食了,他怕我噎住自己,將它敲碎成好幾塊才敢喂給我。

那一次,他只同我說了一句話。

「小丫頭,活下去。」

第二次見面,我被我爹送去街上要飯。

他將自己的錢袋子扔進碗里,隨手遞到我嘴邊一顆糖。

「小丫頭,你怎麼過得這麼苦?」

第三次見面,我去亂葬崗扒死人的冬衣穿。

他身中數刀,奄奄一息。

我笑他:「你怎麼過得這麼苦?」

而他捂著不停往外涌血的肚子,跟著我一起笑:「那小丫頭,你給我點糖吃呀?」

我沒有糖給他。

我只是將他從死人堆里拖出來,膽怯又認真地說了句:「我養你吧。」

「我會識草藥,我會去醫館裡幫工,然後養你。」

在我看來他是個殺手。

為了掙銀子殺人,所以才時窮時富,渾身是傷。

我該遠離他的。

可我忘不掉那顆糖,忘不掉那句:「小丫頭,活下去。」

他救了我的命。

而我想和他一起,讓我們的後半生都不再吃苦。

他答應了我。

亮著雙眸,敲著我的頭說:「好啊,你養我。」

這樣的人,怎麼會有錢送我價值三百兩的紅玉呢。

我該去懷疑他的。

可我沒有,我只是與店鋪的東家立了字據。

五百兩,最多五年,我會將它贖回去。

我做到了。

多虧了謝晏之,我做到了。

如溺水般的窒息感迎面而來,我強撐著,將我賣身賺來的銀子交給當鋪老闆,等他將那塊紅玉交到我的手中。

那一刻,我再也沒忍住哭了起來。

老闆以為我是失而復得,所以激動到不能自己。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每一滴淚都是因為,我已經永遠地失去了裴容清……

我捂著心口,無力地癱在了街上。

然後便聽上方一女子的聲音傳來:「姑娘,你還好嗎?」

我抬頭,撞進了一雙與我相似的眸子中。

我瞧著她,掠過她的眉眼,鼻樑……

太像了,像到她也忍不住驚呼。

「姑娘,你與我的模樣好似同一人!」

她像是見到了什麼稀罕物,轉身將身後的男子拉到我的面前:「阿晏你瞧瞧,是不是很像!」

我這才看到了謝晏之。

他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對著我嗤笑半聲:「不像。」

「不及阿昭,萬分之一。」

3

我能猜到謝晏之會因此事對我發火。

可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已經拿到了裴容清的玉,我想這次哪怕是死,我也要離開謝晏之。

所以那晚他來找我,告訴我沈昭宜已經答應嫁給他時,我是很平靜。

我說:「那很好啊。」

無半分不甘,半分嫉妒。

他卻忽然笑了:「許桑桑,你在裝什麼?」

「你故意出現在她面前,不就是想威脅我嗎?」

砰得一聲,他猛地將手中的青玉杯捏碎,扎了滿手碎片:「現在,你可以說了。」

「是想做我的妾,還是說將她氣走你來做正妻?」

他紅著眼,用滿是鮮血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桑桑,你覺著你配嗎?」

我啞然失笑。

恍然記起他剛將我帶回來的那段日子裡,我很是倔強。

他抱我我便踢他,親我我便咬他。

我將匕首藏在床上,在他強要我時刺進他的肩膀,我罵他噁心,裝成一副深情模樣,做得儘是背叛之事。

「謝晏之,你比青樓里的男人還讓人反胃!」

他卻沒有惱。

只是笑著拔下肩膀上的刀,一點點擦掉上面的血,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他說:「既如此,那我給你找些比我乾淨的人來。」

他派人去青樓了抓了幾個男人,給我和他們都灌了藥,關在一起。

而他眼含笑意,坐在旁邊,看好戲開場。

看他們如惡虎般朝我撲來,將我曾經的倔強一點點撕碎,瓦解。

我屈服了。

在被一群人羞辱和被他羞辱之間,我選擇了後者。

我爬到他的腳下,求他憐惜我。

「公子,桑桑錯了……」

我忘了那晚我將這句話說了多少次,只記得他把那些男人扔出去後,遞給我了一把刀。

他說:「想讓我做你的解藥?」

「桑桑,你覺著你配嗎?」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把刀很鈍很鈍,我割了自己整整三十刀,才撐到藥失效。

它們在我的左臂上留下了幾十條醜陋的疤痕,並在這五年,時時刻刻地提醒著我一件事。

要乖,要聽謝晏之的話,要討好他,取悅他,愛他。

這些過往,只是想起來就疼得要命。

我忍不住落了淚,正砸在謝晏之的手上。

他像是被燙醒了般驟然鬆開我:「桑桑……」

聲音很輕,有幾分不忍:「我從未想過棄了你。」

「即使我成了親,你也可以永遠住在這裡。」

「我會養你一輩子。」

這是他給我的恩賜。

做他一輩子見不得人的外室。

可我不願。

我汲取著來之不易的空氣,用了許久才擠出來一句話:「桑桑,不願……」

不願住在這裡,不願再見到你,不願讓你養。

「桑桑,你太貪求了。」

「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會遭報應的。」

門被推開。

他的侍衛走近,遞給他一個藥瓶。

他問我可知這是什麼?

「忘情蠱毒,可讓服用之人,忘記心中摯愛。」

「我不能讓你再鬧到她面前,所以,將我忘了。」

他一步步逼近,手中的藥瓶如同一塊黑色巨幕。

我知道,它會遮住我此生的,唯一一束光亮。

「謝晏之,不要……」

我跪在地上,我一次次朝他磕頭。

磕到頭破血流,血流進眼裡。

「我不會讓她知道我的存在,求你……」

可他不會聽到我的乞求。

因為他要保護他自己,保護他不被沈昭宜嫌棄。

也要保護沈昭宜,保護她不因我的存在而傷心。

他只是,不願意保護我而已。

我哭到聲音嘶啞,再無還手之力地被他壓在地上。

卻依舊帶著渺茫的希望,最後一次求他:「謝晏之,我不能……」

「我不能,忘記裴容清……」

一切都晚了。

那毒的味道竟比我的前半生還要苦。

它進入肺腑,再無轉圜之地。

「不能忘記他。」

一次又一次,我重複著這句話。

我跑到桌前,用顫抖的手在紙上寫下。

一句又一句。

「他是裴容清。」

「許桑桑,記住,他是你的愛人。」

最後,我拿起刀,試圖在手臂上刻下他的名字。

裴字只落了半筆就被人猛地抓住手腕。

謝晏之目眥欲裂:「許桑桑!」

「裴容清是誰!」

我瞧著他。

我想在遇到我之前,謝晏之或許從未想過世上會有這麼一個人,像極了沈昭宜。

就像那時,他背光而來,將壓在我身上的男人殺掉時,我竟恍然生出錯覺。

我以為,是裴容清回來了……

「他是,我的愛人。」

我告訴謝晏之:「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愛人。」

蠱毒漸漸起了作用。

密密麻麻的疼侵蝕著全身,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

暈過去前,我只記得謝晏之紅著眼威脅我。

「許桑桑,我一定會弄死他!」

4

謝晏之怕是被人騙了。

我的確忘記了很多東西。

忘了我爹打我的每一次,忘了斷腿的疼,衣不蔽體的冷,餓肚子的難受,我娘被我爹打死、我被賣進青樓時的痛苦。

忘了謝晏之蒙著我的眼喚我阿昭,忘了他對我的每一次冷臉,每一次笑,每一句桑桑。

我忘了許多。

只記得,我有一個死得很早卻對我很好的娘。

記得有一個為我接斷腿,給我糖吃,一邊敲著我的頭一邊喊我「小丫頭」的裴容清。

記得他溫暖的懷抱,他說要娶我的話,他離開的背影。

他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桑桑,另尋良人吧……」

回憶終止在這裡。

我醒來時,已是落了滿臉淚。

有人守在我床邊,紅著眼、沉默地看我。

直到我說出那句:「你是誰?」

他忽然笑了。

所有的緊張無措蕩然無存,他將我抱進懷中,如釋重負。

「你果然在騙我。」

「許桑桑,忘情蠱騙不了人,你忘的人是我,愛的人自然也是我。」

我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只是躲開他的懷抱,十分認真的告訴他:「公子,你我素不相識,為何要如此唐突?」

「還有,我愛的人不是你,我愛的人叫裴容清,你與他是很像,但你眼睛沒他大,身體沒他健碩,腦子也沒他好……」

我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可他卻只是笑著看我。

他說事到如今,我已沒必要再編這個莫須有的人來騙他了。

「桑桑,我從沒想過讓你永遠忘了我。」

「忘情蠱的藥效只有十五日,我只是想讓你暫時忘記,不要毀了我與阿昭的婚事……」

「乖乖待在家裡,等我順利成婚,再來陪你,好不好?」

最後,他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離開了。

而我擦著頭,回了他一句:「不好。」

五年前,裴容清北上參軍。

黃沙埋骨,再未歸家。

我好像真的忘了很多人,很多事。

可我一直記得我要去北方。

我要去帶他回家……

主意打定了,離開便是早晚的事。

那天,京城很是熱鬧。

我擠在人群中,聽見人們閒聊:「沈小姐不愧是京中第一貴女,前幾日剛和離,今日謝小將軍就登門下聘。」

謝小將軍……

我並不認得他是誰。

只覺著無論是他還是他的心上人,都有十分的幸運。

他沒有黃沙埋骨。

他的心上人,等到了他。

但沒關係。

我背著包裹轉身,與長長的下聘隊伍背道而馳。

沒關係。

我的心上人沒有回來,我便去找他。

千里路,萬里沙,都會找到他。

5

我一路向北,走了十幾日。

一路上,開始漸漸記起一些東西。

譬如我爹,譬如那個很像裴容清的男人。

記起他親吻著我,一會兒喚我桑桑,一會兒喚我阿昭。

記起有次,我問他:「若日後公子可以娶到心上人,會放我離開嗎?」

他沉默不語。

卻在夜晚將我揉進懷中,悶著聲音道:「桑桑,我不會……」

我記起的越來越多。

直到第十五日,莫名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我暈了過去,做了一場夢。

夢到失去娘親,夢到被打斷腿,夢到被賣進青樓。

夢到,謝晏之。

我記起了一切,一切痛苦。

一切給予我痛苦的人。

謝晏之沒騙我。

十五日,蠱毒果真會失效。

真是個好東西啊,我忍不住笑,說若再有這種蠱我定要多吃些。

「姑娘,可不興多吃……」

一根銀針扎入我的頭頂,將我從夢中扯了出來。

是一個白鬍子游醫,扛著一個醫箱蹲在我身邊。

「忘憂蠱毒已經在你的血液中,若不清除,每月都會生不如死地疼上幾日。」

「老夫已為你煎了藥,喝上一副便可無礙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被他扛到了路邊的一個茶肆。

他向店家借了水,正在一旁為我煎藥。

風沙大得很,距離我要去的地方只剩不到百里的路程。

不多時,一隊江戎軍行至此處,短暫歇腳。

這裡已是江戎國的地盤。

五年前,裴容清打的那一場仗。

大周全軍覆沒。

北境三城劃給了江戎,互通貿易,交流農耕。

我多看了這支隊伍幾眼。

只因他們拉著囚車,裡面裝著一個被鐵鏈子栓住四肢的人。

他的頭髮披散著,擋住臉,瞧不見模樣。

游醫說,那是我們朝廷潛伏在江戎皇城的細作頭目。

「潛伏五年,竊取無數機密要聞,知道一年前,為何江戎國將最南面的城池還給朝廷了嗎?」

游醫將熬好的藥遞給我,輕聲道:「因為這人搞到了江戎所有在大周皇城的暗探名單。」

「一百三十多人,大周用這些人,換了這一座城池。」

「這樣嗎……」我喝下藥,並無太多震驚。

可餘光處,卻總覺著那人在看我。

我看向他時,他又忽得避開,將自己的頭髮全扒在臉上,再不抬起頭來。

心撲通撲通地跳著,越來越快。

不知為何,像是有股力量從那裡傳來,它拉著我,不受控制地靠近他。

潛伏五年,大周的細作。

有種猜想一點點在心中蔓延,然後愈發不可收拾。

我必須要知道他是誰,此時此刻,我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只是方才靠近幾步,便被江戎的士兵擋住。

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認識他?」

他打量著我,刀越來越近。

一時間,氣氛緊張,只剩漫天風沙呼嘯聲。

直到囚車上的人吹了聲口哨:「喂!」

聲音嘶啞難聽:「雜種們,給爺來塊餅吃啊!」

打量我的士兵就這樣降低了警惕。

他走過去,和其他士兵一起將刀伸進囚車,插進他的腿中。

一刀,一刀,又一刀……

讓他失去了最後的驕橫,痛苦地蜷縮在裡面。

隨後,他們拉著他走了。

而我卻被釘在了原地。

方才,他是在救我。

可他為何要救我?

我問那游醫,聲音又苦又澀:「您可知,他叫什麼名字?」

他想了很久:「江戎國抓到他時貼過告示。」

「貌似,姓裴……」

6

「他會死嗎?」

我抓著游醫的手,身體抖個不停。

他是裴容清。

即使我只瞧見了他半隻眼睛,即使那眼渾濁不堪,即使那個清亮地喚我「小丫頭」的聲音,如今嘶啞難聽。

我也萬分篤定,他是裴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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