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戀了廖嶼明很多年,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他的白月光卻回來了。
和他分手的那個晚上,我死了,死在冰冷的湖底。
我沒能立即投胎,來接我的差役說:「時候未到,你心中尚有執念。」
什麼執念?
拳打渣男,手扇白月光嗎?
1
當年廖嶼明向辛樂詩求婚的時候,我在現場。
我被逼著和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相親,他們在隔壁桌秀恩愛。
他面貌俊朗,她容顏嬌媚,誰看了都覺得般配。
餐廳中的眾人皆在起鬨。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手裡的戒指盒被女人狠狠打翻在地。
她拎著價值不菲的包包,神情倨傲,「你拿什麼娶我!廖嶼明,我告訴你,我今天來是和你分手的。」
造型獨特的素圈銀戒滾到我腳邊,我俯身拾起。
相親對象看到戒指嗤笑一聲,「就這還想娶美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個戒指對他來說可謂廉價,可是我知道,這已經是當時的廖嶼明買得起的最好的戒指了。
我看了看他油膩的頭髮和臉上膨脹而出的頰肉,也跟著輕蔑一笑,「可是人家帥啊。」
他眼睛一下子放大,怒氣沖沖地指著我,「你!你什麼意思?」
我沒有理會他,慢條斯理地將戒指戴上無名指。
意外地合適。
我怔愣一瞬,不顧相親對象的拉扯徑直走向廖嶼明。
辛樂詩已經走了,而他還呆在原地,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眼前突兀地出現一隻戴上戒指的手,他抬起頭來。
穿著一身白襯衣男人半跪在地,眼裡只有我的身影。
我心想:他看上去真像在跟我求婚。
可惜並不是我。
為什麼不能是我?
我笑了一下,對他說,「你娶我好不好?」
2
我早就認識廖嶼明。
高中時,他是全校的知名人物,成績拔尖,長相出眾,渾身上下沒有哪個地方是不優越的。
我第一眼見到他時就喜歡上他了。
可惜我是個愚笨的人,他耀眼得讓我自慚形穢,連跟他說上一句話也不敢。
一次晚自習後,暴雨驟然降臨。
他沒帶傘,站在門口似在思索該怎麼回去。
我緊握著手中的傘,看著他的背影。
少年單肩背著包,身形挺立,紛亂嘈雜的雨中仿佛只有他是寧靜的、有秩序的......
即使同一個班,我沒能跟他說上一句話。
這場突如其來的雨似乎在給我一個機會。
心跳聲無從掩蓋,我深吸一口氣,往前踏了一步,張口——
「同學,你沒帶傘嗎?你去哪兒我送你呀。」
嬌俏少女撐著一把精緻的碎花傘,微微偏頭笑著問少年。
這句話不是我說的,這個少女也並不是我。
是辛樂詩。
廖嶼明張口欲拒絕,「不......」
她湊過去,把傘舉到他頭頂,「哎呀,這麼大的雨,一起走嘛......」
他們走了,身影在雨中濕潤模糊。
「唉......」我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後來,聽說他們背著老師偷偷談戀愛,聽說他們一起去國外讀大學,聽說他們已經訂婚了......
我有時在想,如果當時的我再勇敢一點,是不是也能跟他撐著一把傘,是不是可以跟他說上一兩句話,是不是......他就能夠記起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向他求婚的女人,是他的高中同學。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看著我,用看陌生人的眼神。
「送你了。」他站起來,平淡地與我擦身而過。
用力揚起的嘴角沉了下去,我摘下戒指隨手放在了桌角。
3
再次見面是在廖嶼明的公司,我帶著簡歷去應聘。
說是公司,倒不如說是三無小作坊。
廖嶼明家裡早在一年前破產,天之驕子頃刻間變成了窮光蛋。
窮光蛋妄想翻身,開了一個小作坊創業,可是連未婚妻也離他而去,又遑論其他人呢?
他蹙著眉看了我半響,「你?」
想來他總算是對我留下了點印象。
我攤攤手,「你不能當我老公,那我當你員工總行吧。」
這破公司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白送上來的苦力他卻不用,我死皮賴臉才留了下來。
公司的帳面上幾乎沒有什麼錢,連房租也是廖嶼明每天起早貪黑出去兼職賺的。
廖嶼明問我,「為什麼要來?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連一分錢的工資都付不出來。」
我反問他,「你說呢?」
這裡是什麼都沒有,可是有他。
他的目光毫無波瀾,淡淡地說:「你很難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展顏一笑,「也許有一天,我就等到了呢?」
創業很苦,我們一邊運營公司一邊去做兼職維持生計,每天幾乎都只能睡四五個小時。
為了拉投資,曾經清俊高傲的他在酒桌上面色潮紅地喝下一瓶又一瓶的酒,投資商將煙氣直衝沖地吐到他臉上,他也只能面不改色地忍著。
我就跟著去過一次,投資商顯然對我比對他感興趣,瘋狂灌我喝酒,但都被他擋了下來。
那天他喝了很多,多到徹底白了臉,腳步虛軟,我差點扶不住。
我滿頭大汗地把他弄回公司,為了省錢,他吃住都在這裡。
他倒在床上,抬起手擋在額前,未遮住的眉眼擰成一團,一副難受極了的表情。
我明白,今天要是換做任何一個女人在那裡,他都會替她擋酒,可這個對象現在是我,我便止不住地心動。
我把他手拉了下去,輕聲問,「你哪兒不舒服?」
他喃喃道:「......頭疼。」
我輕輕揉著他的太陽穴,「我幫你按按,安心睡吧。」
那之後,他再不准我去酒局了。
每次他喝醉後,我便幫他按摩頭,直到他眉眼舒展,安穩睡去。
那時的我信心滿滿,覺得自己會等到的。
直到有一天,辛樂詩回來了......
4
死後的第三天,我仍在湖邊發獃。
腦海中的回憶酸澀如青果,可這果子慢慢品味也能品出一絲甜來,或許就是這一絲甜吊著我,讓我一直不肯放手。
可當我提著行李離開時,我就已經把果子丟了。
我的執念究竟是什麼呢?
我想不通。
我回到了曾經屬於我們兩人的家。
這是一間兩室一廳的小公寓。
公司有了起色之後,廖嶼明把它租了下來。
搬家那天,他將一把鑰匙遞給我。
我盯著他,有些沒懂他什麼意思。
他面色如常,輕描淡寫地問我:「你要不要搬進來?」
我恍然大悟,脫口而出:「這會不會有點太快了?」
他耳根泛起一抹薄紅,語速加快道,「你別多想,有兩間房,這兒離公司近,住這裡方便......你到底要不要?」
拿著鑰匙的手似要收回,我連忙奪了過來。
「我當然要,」我勾起唇角,「你想好了哦,我搬進來了你可就很難趕走我了。」
他偏過頭小聲道:「沒人趕你。」
再後來,我們從兩間房睡到了一間房,沒有表白,沒有承諾,只是自然而然地確立了關係。
我天真地以為這屋子是我們愛情的見證者,哪怕有了錢,我也不想搬走,便把它買了下來。
誰能想到身家過億的廖嶼明居然也願意一直和我蝸居在這裡呢。
走的時候,我將鑰匙放在了門口鞋柜上,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來。
回去時倒也不需要鑰匙了,直接穿門而過。
鑰匙還在那裡,家裡也一成不變,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烏烏趴在門口,似察覺到了什麼,慢吞吞地抬起了頭。
5
烏烏是一隻貓,一隻渾身雪白的貓。
我第一次見到烏烏時,它身上的毛髮髒污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一隻腳上布滿血跡,走路一瘸一拐的。
我與它對視,它眼神警惕,衝著我叫著了一聲,似在威懾我,可我聽來更像在嗚咽。
我不顧它的掙扎將它抱去附近的寵物醫院,醫生說它的腳應該是被自行車碾了,可能永遠都不能正常走路了。
處理傷口時它始終一聲不吭,我一下又一下地摸著它的頭安慰它。
我將這隻倔強的小貓抱回家,把它放在一個柔軟的墊子上。
「小貓咪,你以後就住這裡好不好?」
「我給你取個名字吧,叫烏烏怎麼樣?」
「烏烏,烏烏.......」
它撩起眼皮看我一眼,又懶懶地閉上了。
縱然它不愛搭理我,我還是樂此不疲地叫著它的名字。
廖嶼明回來時看到烏烏,蹙起眉頭,「怎麼有隻貓?」
「這是我們家的新成員——烏烏,我要養它!」我走近抱著他的腰,「怎麼,你不喜歡啊。」
他順勢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你喜歡就好。」
我仰頭看他,嘟起嘴,「親這裡。」
他輕笑一聲,俯身下來,這個吻深入纏綿,我幾乎有些站不穩。
第二天回家時,烏烏不見了。
廖嶼明陪著我在小區里找到了深夜,都沒有發現它的身影。
我急得快要哭出來,「它這麼小隻,腳還受了傷,在外面又被欺負怎麼辦啊?」
我執著地叫著烏烏的名字——
「喵嗚~」
終於,前面傳來了熟悉的微弱叫聲。
「烏烏——」我驚喜地跑過去,蹲下身,「你去哪兒啦?」
我拆開一包小魚乾,遞到它嘴邊,「餓了吧?跟我回家好不好呀?」
它的鼻子動了動,卻沒有張嘴,只靜靜地看著我。
我有些明白過來,它是來跟我道別的。
我失落地放下魚乾,「烏烏,你吃吧,不跟我回去也關係的。」
我站起身,「那我走了哦,烏烏。」
它軟軟地應了一聲,低頭銜起魚乾,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看我難過,廖嶼明提議道:「我們去買只貓吧?」
他說這話時臉上頗為糾結的表情讓我覺得有些好笑,「其實你一點都不喜歡貓吧。」
他擰著眉,又說了一遍之前的話,「你喜歡養就養吧。」
我搖搖頭,「算了,我只......」
餘光好像瞟到了什麼,我停下腳步。
回頭看去,一隻小貓銜著魚乾一瘸一拐地向我跑來。
「咔嚓。」
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門打開,暖黃的燈光傾瀉進來,照亮一室黑暗。
6
廖嶼明穿著一身西服站在門口,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烏烏支起腦袋,仰頭看了他一眼,又無甚興趣地垂下頭。
他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才換鞋進來。
先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把全部的燈都打開,然後仰倒在沙發上,閉著眼睛休憩。
茶几上手機響動,他瞬間坐起身,動作急切地拿起手機。
上面沒有顯示名字,只有一串數字。
我記得這個號碼,畢竟,她也給我打過電話——
「你好,請問是池晗嗎?」
僅一瞬,我就認出了她是誰,過去的記憶被熟悉的聲音裹挾著迎面撲來,我隱隱不安,好像自己就快要失去什麼了。
我喃喃道:「辛樂詩?」
「......看來你知道我。」
說完後她沉默良久,我有些不耐煩,「有什麼事嗎?」
她開口,聲音帶著哽咽,「我想求你,把嶼明還給我。」
「你哪兒來這麼大臉呢?」我險些被她氣笑,出言諷刺道,「怎麼,你這些年在國外把臉皮整厚了?」
「是,當初是我對不起他,可是我也是有苦衷的——」
狗屁苦衷!
「別說了,我不想聽。」我拿下手機,準備掛斷。
「我已經回來了!」
手指不受控制地一顫,手機里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會跟他去解釋,求他原諒我......不管多麼卑劣,我都會把他搶回來的,我知道,他還在等著我......」
那天她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就像被嚼過的口香糖粘住了心臟,噁心卻又弄不掉。
沒想到死了之後還要被這個號碼噁心一把......
手機響著刺耳的鈴聲。
「不要接,不要接......」我有些魔怔地伸出手指去觸摸紅色的掛機鍵。
男人的手指穿過我透明的手,接通了電話。
7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辛樂詩第一次跟我打電話時,已經通過面試成為了廖嶼明的助理。
眼下,她用再自然不過的語氣跟他報告工作,「廖總,是這樣的,有一份文件.......」
「辛樂詩,」廖嶼明冷硬地叫她的名字,打斷她的話,「你不是我的助理,這些工作不必向我彙報,你這是越級。」
我驚訝地看向廖嶼明——不是助理?什麼時候的事情?
「阿嶼.......我們一定要這樣嗎?」她的聲音淒切,「我們從前......」
這次他直接就把電話掛斷了。
他緊抿著唇,黑色手機殼上的手指關節用力到有些發白,自我認識他以來,他少有這樣焦躁的表情。
不過就因為她提了一句從前。
不過就因為她是辛樂詩。
他拿著手機,不斷把螢幕點亮、關上,再點亮、關上,似在等待被掛斷電話的人重新打回來。
我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心像被人狠狠捏著,「砰」地一聲在達到極限時炸裂開來。
原來,人死了也能再死一次。
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他如願以償地等來了電話。
我不想再聽牆角,飛快奔向門口,眼看就可以逃離這個地方,還沒來得及穿出去的一隻耳朵卻聽見了手機墜地的聲音。
我轉頭,看見廖嶼明直愣愣地站在沙發前,眼底空洞、呆滯,就像被抽去了靈魂的木偶。
手機里傳來我媽媽歇斯底里的怒吼聲:「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把女兒交給你,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死了......」
我的屍體終於被人發現了,在我死後第三天的晚上。
8
廖嶼明匆匆趕到停屍房,一進門就被撲上來的媽媽打了一巴掌。
「都怪你!都怪你!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是你害死了她......」
一旁的爸爸紅著眼拉住媽媽,她哭得聲嘶力竭。
看到他們為我哭得這麼狼狽,按理說我應該難過的,可我看著只覺得假得有些好笑。
真正的傷心不會這麼用力得仿佛在唱戲一般。
被打了的廖嶼明並沒有動怒,只是死盯著被蒙上白布的我。
他走過去,動作有些遲緩地掀開白布,被水泡得腫脹的我出現在他眼前。
隨即,他彎下腰,吐了。
我在一旁不忿:「不是吧你,有這麼丑嗎?你去水裡泡三天肯定比我還難看!」
他吐完後,如無其事地站起身來,把我的白布拉下來重新蓋住,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9
我們家算得上是書香門第,往上數三代都是名校畢業。
我的父母在整個家族裡算是混得比較差的。
於是,他們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
三歲背唐詩,四歲學英語,五歲鋼琴、芭蕾舞等培訓班輪番上......只可惜,我資質平庸,什麼也學不會。
「為什麼這道題會做錯?」
「學了這麼久鋼琴,怎麼一點進步也沒有?」
「你就是懶!不知道努力!」
「我怎麼會生出這麼笨的女兒?」
日復一日的責備讓我痛苦不堪,也讓他們精疲力竭。
他們可能意識到了,我實在不是個好苗子,因此,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弟弟出生了。
弟弟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很快,奪走了他們所有的關注。
而我,被徹底放棄了。
可有可無,自生自滅,再也不會有人逼著我學習了,可是也再也不會有人親昵地叫我女兒了。
我唯一的價值大概就是通過嫁個有錢人來為家裡帶來助力。
大學還未畢業,我就被逼著去相親。
一旦我稍有反抗,他們便斥責我不孝,說我白眼狼,養我這麼多年白養了。
我厭惡極了。
相親那一天,所有的情緒都已經達到了極點,我的心裡翻湧著一種衝動——我想把一切都搞砸。
碰巧的是,廖嶼明出現了。
我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滿心滿眼都是辛樂詩,自然注意不到一個陌生女人投注在他身上的視線。
我俯身拾起戒指時不免在想,這是不是老天給我的另一次機會。
我向他走過去,就像掙脫掉一切束縛,我問他:「你娶我好不好?」
相親徹底沒戲了。
爸爸怒不可遏地扇了我一巴掌,「你這樣做讓我們的臉往哪兒放?你是故意要讓我跟你媽丟臉嗎!」
「彆氣壞了身體,」媽媽摸著他的胸口幫著順氣,隨後冷冷地瞪視我,「我們是為你好才千方百計地找了這麼一門親事,你要是嫁過去了這輩子都能衣食無憂,現在馬上去跟人家道歉!」
弟弟在一旁朝我做鬼臉,他做出口型:「白痴。」
臉熱得發燙,把我眼淚都燙了出來。
我嘲諷地笑出聲,「怎麼道歉?我去他家門口下跪怎麼樣?我跪下來求他,非常對不起,雖然你又矮又丑,牙黃口臭,但是你真的好有錢,我們家實在太需要這些錢了,求求你原諒......」
「啪——」又是一巴掌。
我捂著臉喃喃道:「從小到大,你們不是罵我笨就是罵我蠢,說怎麼會生出我來,可是,我也不想做你們的女兒啊......」
「我會把這些年花的錢加上利息都還給你們,到那時我們兩不相欠。」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
10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再也沒聯繫過。
廖嶼明的公司上市之後,他們打來了電話。
我不想接。我已經把自己所持的股份換成現金打到了他們的帳戶上,我不欠他們了。
電話響了很久,我恍然記起從前,他們也曾把我抱在懷裡輕聲哄我,也曾牽著我的手去逛公園......
故作堅硬的心被這些記憶捶打,我終是舉了白旗。
「晗晗,這幾年過得好嗎?」
只這一句話就讓我淚濕了眼眶。
他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說當初是為我著想,說話著急了一些,他們不該打我,這些年我一個電話也不打回來,他們很想我,讓我什麼時候有空可以帶著廖嶼明回去看看他們.....
明明告誡過自己一萬次要狠心一點,明明知道他們這個時候才打來電話意味著什麼。
無非是因為我在他們眼中又有了價值......我什麼都明白,可我無法拒絕那麼一點兒溫暖。
他們裝作在意我,我裝作不介懷,我們就此恢復了聯繫。
而就在我死的那天,這段本就岌岌可危的關係到底還是徹底破裂了。
那天,媽媽打來電話,讓我和廖嶼明去家裡吃飯。
路上廖嶼明接到電話,說公司臨時有事不得不去一趟,把我送到門口後就調頭走了。
媽媽滿面笑容地打開門,看到我時一楞,「晗晗,嶼明呢?」
我搖搖頭,「他公司臨時有事,來不了了。」
她皺眉抱怨道:「不是說好了要來的。本來我還想......算了,你先進來,我和你爸爸有點事情想跟你商量。」
我剛一坐下,爸爸就迫不及待地對我說:「晗晗,彥彥說他想去國外留學,我和你媽考慮了很久,也覺得去國外教學質量更好,你覺得怎麼樣?」
雖然是親生弟弟,我和池彥向來相看兩厭,從我進來,他既沒看我又沒叫我,就當我不存在似的。聽到爸爸這樣問我,他不高興地瞥我一眼,「她懂什麼啊?我就要去留學!我就要去!」
我夾了一筷子菜,漫不經心地說:「他才多大,這麼早就去留學,沒有必要吧。」
媽媽補充道:「這還算晚的了,你大伯的兒子,小學就出國了。你看你弟弟這麼聰明,你忍心看他被埋沒嗎?」
這下我才明白過來,他們想要商量的事不止是這麼簡單。
口中的菜有些冷了,吃起來味同嚼蠟,我意味索然地放下筷子,「我有什麼好不忍心的......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他們對視一眼,決定不再跟我繞圈子,媽媽開口道:「我們呢,是想跟你借一筆錢,你弟弟留學......」
我打斷她的話,「我沒錢,借不了。」
她盡力維持臉上僵硬的笑容,「晗晗,你聽我說,你爸爸前段時間投資失敗虧了一大筆錢,我們也是沒辦法了才來找你借。」
「那你們準備多久還我,利息多少?」
她一時語塞,慌張地望向爸爸。顯然,他們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爸爸眉間聳起褶皺,眼神威嚴,「池晗......」
我直視他,「我說了,我沒錢。你們忘了嗎,我已經把我所有的錢還給你們了。」
「你沒錢廖嶼明不是有嗎?」媽媽神色激動地說,「你們什麼時候結婚,你跟他要一筆錢,就當彩禮,你不好意思要我就去幫你要,難道他還想白娶你嗎?」
難怪她再三叮囑我要帶廖嶼明來,原來打的是這主意。
「你們別想了,他不會給你們錢的。」
她暴怒而起,「你以為我就只是為了你弟弟嗎?我就問你,你無名無份地跟著廖嶼明這麼多年!他有說過要娶你嗎?現在公司的股份你也沒有了,你要是不去要,你什麼都得不到。到時候他把你甩了,你就等著哭吧你!」
一時間我啞口無言。
我知道她在說謊,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弟弟和他們自己,我不過是一個可以被利用的傻子而已。
可她有一句話說對了——廖嶼明好像確實不會娶我,我什麼也得不到。
即使我什麼也不想要,這個事實仍然傷透了我的心。
我憋下眼淚,硬是擠出笑來,「好。我去找廖嶼明。」
她面上一喜,「這就對了嘛,你相信媽媽,媽媽不會害你的。到時候你弟弟出息了......」
「不過,」我笑得更盛,「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們。」
11
我的骨灰盒被放在了陽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原因是池彥說他看見這個會害怕。
他們把我用過的舊東西都翻出來燒了,我在這個家裡的東西本就少得可憐,很快,我的所有痕跡都消失了。
似乎只有這個盒子能證明我存在過。
池彥來到陽台,踹了盒子一腳,口中嘟囔著,「叫你不拿錢,害我不能去留學,死得真好。」
這嘴臉跟剛剛指著盒子說害怕的樣子截然不同。
池彥從小就很會偽裝。有一次,我看見他用石頭去砸小狗,把他狠狠訓斥了一番,他哭著跟我道歉說自己錯了,結果轉頭跟爸媽說我莫名其妙欺負他,對這件事拒不承認,在我被爸媽責罵時,他就在他們身後帶著惡意的笑容看著我。
現在我死了,他甚至都還要來踹上兩腳。
我飄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垂眼看他,「池彥,你該受點教訓了。」
差役說,在這七天時間裡,我可以現身三次。當天夜裡,我把他給我的符條貼在身上,走進了池彥的房間。
他蓋著被子,睡得正香。
我俯身端詳這張和我有些相像的臉,頭髮垂落在他的臉上。
他伸手撓著發癢的地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我朝他微笑招手,「嗨,晚上好呀~」
「啊——啊——」他被嚇得一下子從床上滾下去,在地上狼狽爬行,嘴裡只知道尖叫,連句整話都說不出。
我跟在他後面,念叨著:「你為什麼要踢我呀,踢得我好疼,真是的......」
他縮在門邊,倉惶地大喊大叫。
我湊過去,捂住他的嘴,在他驚恐的眼神里告誡他,「池彥,不要再做壞事了哦。」
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門開的一瞬,我說完最後的話——
「記住,我會一直、一直看著你。」
爸媽推開門,在門後發現了縮成一團的池彥。
他面色蒼白,嘴唇不住的顫抖,「姐姐、姐姐來找我了......」
這天晚上,家裡燈火通明,我的骨灰盒被搬了進來,三人畏畏縮縮地給我上了一炷香。
我對著香吹了一口氣,白煙被吹得明顯換了軌跡,他們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
池彥被嚇得不輕,天亮時發起高燒來,被送到醫院時神志不清地反覆說著:「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爸媽緊張地圍在他身旁,著急得眼都紅了。
上香時他們說有什麼怨氣沖他們來,我心想,衝著池彥可不就是衝著他們嗎,畢竟他是他們的心肝寶貝。
我不想再看他們一家三口,從醫院裡飄蕩出去。
12
我死後的第五天,執念仍未消除。
我報復了我的親人,可是也並沒有很開心。
我朝天大吼:「到底要怎樣才能讓我投胎重開啊?」
「難道......」我暗自琢磨,「必須得去嚇一嚇廖嶼明?」
可惜可惜,那天沒抓住機會,就應該現身把他手機給扔了,讓他非得接辛樂詩的電話!
對了,還有辛樂詩......我居然把她給忘了。
我敲定主意——先去會一會她。
我很久沒去過廖嶼明的公司了。我畢業時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這裡,剛開始只有我和他兩人,後來發展到了近千人,公司上市後我非常欣慰地辭職了,去找了另外一份我原本想從事的工作。
現在想想,當初的我好像一個賭徒,把所有賭注都壓在了廖嶼明身上,在金錢上我賭贏了,在感情上卻輸得狼狽。
如廖嶼明所說,辛樂詩已經不是他的助理了,而是成為了營銷部的一員。
我看了她一天,她穿著一身嫩黃色的套裙,鮮活漂亮,和部門的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工作上也是挑不出一點差錯。
下班後,等所有人都走了,她去樓下買了兩杯咖啡,提去了總裁辦公室。
她敲了敲門。
廖嶼明正在低頭看著文件,言簡意賅地回應:「進。」
看到他我情不自禁地心酸了一小下,昨天還參加了我的追悼會,今天就面色如常地工作,真有你的,混蛋廖嶼明。
辛樂詩把咖啡放他桌上。
廖嶼明抬頭,眼神冷厲,「怎麼是你?」
她臉上掛著笑容,得體地回道:「廖總,我是來道歉的,那天是我太心急了,那個文件出了錯,我一時半會兒又沒聯繫上部長所以慌了神給你打電話......」
廖嶼明闔上文件,拿起咖啡看了半響,神色晦暗不明。
從前創業忙,他經常熬夜工作,拿咖啡續命,我很心疼,經常勸他不要多喝,但很多時候也不得不為他泡上一杯速溶咖啡。眼下這杯咖啡肯定比速溶的好喝多了。
「廖總?」她見他沒有看她,叫了他一聲,用嬌嗔的語氣繼續說道,「喝了咖啡,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吧。」
他似從夢中被喚醒,眼神變得清明,他把咖啡放下,平靜地開口:「我不需要這個。另外,你被開除了。」
辛樂詩詫異地瞪大眼睛,「什麼?」
當著她的面,他打了一個電話給人事,讓人事明天給辛樂詩辦一下離職手續。
辛樂詩臉色異常難看,仿佛是不敢相信他會這樣對她,她問道:「為什麼?你總要給我個理由吧!」
「沒有為什麼,」廖嶼明對她做出一個出去的手勢,「該給的賠償我會給,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辛樂詩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完全失去了白日的鮮活。
廖嶼明一個眼神都沒給她,繼續看他的文件,只是身形卻好像頹唐了很多。
臨出門前,我扭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偌大的辦公室只有他一人,看上去冷清極了。
「廖嶼明,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他聽不見我的聲音,沒辦法回答我。
我不再留戀,回首追上辛樂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