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醉醺醺地撲到我面前,盯著我嘖嘖了幾聲。
「可有帶銀子?」
奶奶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一身行頭倒是不錯,可惜穿在你身上,浪費了這些好料子。一會兒走時,記得脫下來給我。」
我笑著點頭。
「好啊!」
這時,飯菜上桌了。
按理說女子是不能上桌吃肉的。
在村裡,唯有男人和男孩有資格吃。
但因為這豬是我帶來的,奶奶便也分了一小碗。
近乎沒嘗過肉味的她,貪婪地吞咽著。
不多時,一小碗就見底了。
懶洋洋地抹了抹嘴,滿意地看著我,還有我身後的謝相。
「還不錯,以後要常回來。人吶,不能忘根……」
然而,說著說著,便忽然神情萎頓,軟軟倒在地上。
16
不止她,全村吃了肉的男人們,都倒了。
嗯,包括謝相和侍衛嬤嬤們。
因為他們是客人,自然是被村長安排了席位的。
他們人雖倒了,但意識格外清醒。
因為,我不允許他們死得那麼輕鬆。
他們發現不對,惡狠狠地瞪向我時,我站在晚霞下笑得十分愜意。
我看著跌在長凳下、滿面怒容的謝相,輕笑。
取過侍衛的佩刀,一刀扎在爹的兩腿間。
血水溢出的那一刻。
爹痛得渾身抽搐。
卻連滿地打滾哀嚎的力氣都沒有。
因為我的藥,能讓人渾身肌肉癱瘓,說話也是要肌肉的。
所以村民們怕得要死還是叫不出聲來。
「呵呵呵……哈哈哈哈……」
我看著他們笑著,笑得很癲狂。
我等這一天太久了。
回頭看向剛剛做飯的那些村婦,看著她們眼眸中的震驚與麻木。
「還不動手嗎?藥效可只有一刻鐘……」
我話音才落。
各種奇形怪狀的女子,從村子的各個角落裡衝出來,爬出來。
有手的拿刀砍,沒手的用嘴咬,也要扯下那些男人的一口肉來。
村裡大多是男孩,男孩們也上桌了。
那些婦人一邊流著淚,一邊毫不猶豫地砍殺自己的孩子。
也有一些下不去手,抱著孩子離開。
謝相和侍衛嬤嬤們被這場景震撼了。
看向我的目光,有恐懼有驚慌。
我看著謝相。
「相爺,我知道朝廷不會留有案底的人。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放著大好前途不要,非要殺回來麼?」
在他冷漠卻又悲憫的目光中,輕輕地說。
「因為娘為了讓狗爹來買我,跟好幾個村裡的老頭睡了,才把信息送到狗爹手裡。」
「她知道狗爹一定會買我的。」
「因為我告訴她,我見過狗爹偷偷把棄嬰塔里的女嬰,偷出去送到尼姑庵里養著。」
「但娘偷人被爹發現了,他把她打得半死後,鎖在著火的柴房裡。火燒啊!燒啊!她在火海里哭號。」
「我被奶奶抓著,小小的我,沖不開爹那身壯肉,眼睜睜看著娘被燒成了灰。」
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因為之前,我偷偷聽見爹和堂叔喝酒閒聊。
說想把我賣給村口老瘸子做填房。
可以賣三兩呢!
我想著老瘸子看我的目光,後背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老東西已經折磨死三個媳婦了。
偏偏他在地主家幹活時,得了個寶貝,賣了好多銀子。
村裡好些人都想把女兒嫁給他。
我哭著告訴娘。
娘溫柔地看著我,說:「桃夭兒放心,娘啊!已經給你謀了一條離開村子的生路。」
我開心極了。
但若知道,這條生路是用娘的命換的……
我……
我緊緊捏著懷裡的免死金牌,看著謝相笑。
他望著我的目光里,除了悲憫還有厭惡。
他厭惡我的出生。
厭惡我的殺戮,和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
呵!
「相爺,您當年把村民當行軍糧時,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時藥效已經減退,謝相看著我,閉了閉眼。
「一將功成萬骨枯,本相那時是迫不得已。」
「呵!」
身後忽然傳來外祖母的冷笑。
她拿著一把匕首,慢慢走到謝相面前。
「說得那麼冠冕堂皇,謝靖安,你那時還是個五品官,不過是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罷了。」
她拿著匕首蹲在他面前,溫柔地笑著。
「就比如故意壞我名節,又說愛我至深,非我不娶。」
「對了,我應該自稱本宮的,只因為你說本宮二字太過高高在上,惹你自卑,本宮便再也沒自稱過本宮。」
說完,她手裡的匕首, 已經在謝相驚慌的眼神中沒入他的心口。
「你呀!既要也要,天底下的好事都想占盡。為了讓你心愛之人的孩子占盡相府和本宮的財力物力,你捨棄了本宮的阿茵。」
「還說, 給本宮喂絕育的藥, 是為本宮好?呵呵……」
「……不……詔安,不是……」
謝相痴痴地看著她,終究是話沒說全,便去世了。
火光蔓延了整個村子,外祖母溫柔地走向我。
「桃夭兒, 來, 來外祖母這。」
我卻下意識地後退。
看著她輕笑。
「外祖母,現在只剩我一個人知道,當年其實是你縱容謝相的外室庶女陷害娘親的。所以,你……要殺了我, 證明您的清白了麼?」
她愣了一下, 笑得有些牽強。
「傻桃夭,你在說什麼?」
我將一顆紅艷艷的火炭踢到她的裙擺上, 她下意識地避開,卻因為村裡凹凸不平的地面, 跌在地上。
火炭瞬間灼燒她的綢衣, 燙入皮肉。
「啊~」
她驚呼。
我卻冷笑。
「外祖母, 你當初並不是被謝相玷污的, 而是追著謝相去邊疆,被土匪玷污,後來你欲自殺, 謝相為救你才娶了你。而我娘, 就是那個時候懷上的。」
外祖母下意識看了看周圍的侍衛和嬤嬤, 瘋狂地搖頭。
「不是……不是……你別瞎說……我對阿茵可好了。」
我看著她嘆息了一聲。
「在不知道娘是誰的孩子時,你對她是很好。可後來,她身上漸漸出現那個土匪的影子, 特別是耳後一模一樣的黑子大痣……」
我冷漠地俯視她, 漠視她裙子上燃起的火苗。
「為了你的清白, 你捨棄了她!你知道,她夜夜都要為此哭醒麼?」
知道瞞不下去, 她惡狠狠地瞪著我。
「本宮沒錯!她就是個賤種,害本宮白白疼了她十三年……十三年啊!」
「可她臨死前, 還讓我別和你相認,她怕你傷心。她明明知道,你根本不會。」
17
火光捲起, 那些侍衛和嬤嬤漸漸恢復了行動力,艱難地爬出火海。
但被砍了幾刀的爹和本就腿腳不便的奶奶, 只能在大火里哀嚎, 就像當初的娘親一樣。
我和狗爹站在隔壁的山頭上,冷冷看著這場演變得越來越大的山火。
誰都沒有說話。
18
後來, 陛下派成為欽差的劉文成找到我,要走了我手裡的免死金牌。
也替陛下帶了一句話。
「來年科舉,女子亦有名額。」
我熱淚盈眶,跪謝。
「謝主隆恩!」
他輕笑, 輕輕點了點我的鼻頭。
「謝他做什麼,謝我,我用治水的功勞求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