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只考了一日……
因過目不忘的本事過於出挑,李老太醫得意忘形,逢人便講。
「哎呀!你怎麼知道我徒兒過目不忘?」
「來來來,這是我小徒……對,就是她,過目不忘……」
於是,下午就傳到了陛下耳里。
陛下獵奇心起,竟親自召見。
大殿上,李老太醫對我讚譽有加。
「陛下,以往的醫女都是以服侍為主,但桃夭兒不同,她對醫理倒背如流,加以培養,必然不在臣之下。」
剛剛壯年的陛下性情通達。
聽後便笑著點點頭。
「如此,後宮嬪妃們的安康,便更有保障。畢竟男女有別,以往爾等給她們看病,即使有醫女幫忙,也是霧裡看花,難以精確。」
李老太醫立刻拉著我跪地。
「陛下聖明!」
只是陛下打量了我片刻,忽然來了別的興致。
「傳聞,謝相幼時三日可背論語詩經大學。你可能背?」
我點頭,抱歉地看了眼李老太醫。
「會。」
李老太醫心頭一顫,有了不好的預感。
隨後便聽我將男子要學的四書五經、中庸大學,就連兵書都背得一字不差。
他的臉色漸漸難看了。
陛下卻是萬般驚喜。
「好!哈哈哈……」
隨後,打趣地看著面如便秘的李老太醫。
「此女留在太醫署,屈才了啊!」
李老太醫苦著臉,氣得說不出話來。
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一耳光,叫你嘚瑟,叫你嘚瑟。
好了,嘚瑟沒了。
煮熟的鴨子,要飛了。
最後,陛下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後,輕笑。
「你暫且住宮裡,早上陪朕上朝,下午去太醫署學醫,夜裡休息。」
李老太醫瞬間鬆了口氣,急忙叩拜。
「謝主隆恩。」
9
之後,我沒機會出宮,只能托李老太醫將我平安的消息送給狗爹。
狗爹也托老太醫帶口信回來。
表示一切安好,只是家裡的被褥被砍成了碎沫。
我讓他穩住別怕,那人故意嚇他呢!
真逃出城,才是完蛋。
李老太醫作為傳聲筒,每次帶話,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好幾次欲言又止。
最後只說:「有什麼困難,老夫能幫上的,只管說。」
我笑笑拒絕。
並不想把他老人家卷進這些骯髒事裡。
……
陛下讓我在宮中休整熟悉三日,便跟他一道上朝。
第三日下午。
我剛聽李老太醫說,劉夫子出考場時,累得跟條狗一樣,就被一個小太監上門點名。
讓我次日卯時,去太極殿外靜候。
於是,次日天不亮,我就打著哈欠站在大殿門口。
遇上的第一個人,正是當朝謝相。
他瞧見我的那一刻,眸光一閃,便從容進入大殿。
似乎,並未將我放在心上。
直到,我被陛下跟前最得寵的林公公叫到陛下身邊,靜靜旁聽。
他看著我的目光,才怔忪了些。
但能在這個大殿上的人,哪一個不是人精?
誰都沒敢問陛下,穿著醫女服的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畢竟,陛下身邊一直跟的是太醫。
醫女理應在後宮服侍嬪妃。
大臣們各懷心思地在朝堂上討論民生,以及草原人的動向。
這些東西,本不是我一個女子能聽的。
可陛下不但放縱我聽,還問我。
「謝相說草原人屢屢來犯,若不征戰,邊境難安。桃夭兒,你怎麼看?」
這麼大的問題,問一個十歲的孩子,還是個女孩,簡直有病。
就在大臣們扭曲的面容中,我冷靜作答。
「草原人尊陛下為天可汗,可見他們對咱們大景是十分敬重的。據我所知,草原人也有許多部落,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可汗。陛下何不招一個女婿,只承認對方是唯一的草原可汗,永久支持。」
說到這,我看了眼滿朝文武。
「他們必然會爭相自薦,陛下可要求他們帶上給公主的聘禮,進京選婿,並發誓絕不會動他們。但……」
大殿上一片靜默。
大臣們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
最後謝相忍不住拍手叫好。
「長江後浪推前浪,是我等老了,想不出……」
後面的話,他沒說。
陛下嗤笑。
「想不出這樣缺德的陰招。可為了百姓安逸,背點罵名又有何關係?把人騙進來,朕只說不動他們,沒說不留他們啊!」
「他們會來嗎?」
有人小聲質疑。
謝相看著我冷笑。
「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陛下摸了摸我的腦袋,輕笑。
「朕賭他們一定會來。」
10
草原選婿這件事,最後落在謝相手裡。
謝相又把這事推給陸行。
這計謀本就缺德,加上陸行,最後謀劃得缺德得不行。
此事暫且不提。
只說議論完草原選婿,陛下又讓人呈上十份卷子。
恰是此次科舉前十名的考卷。
陛下將它們遞給我,一臉愜意。
「念給他們聽。」
我會意,拿過卷子清了清嗓子,乖乖念讀。
我的聲音清脆,在大殿里頗有點落地碎玉的調性。
讓這些老臣們聽得十分悅耳。
一邊聽,一邊點頭。
兩個時辰後。
我讀的終於讀完最後一份,讀出劉文成的名字時,愣了愣。
心想:完了,狗爹那碗屎真的吃定了。
之後的事情,我沒插嘴。
陛下問我,這十篇治理水災後續為題的文案,哪個寫得最好時。
我無奈地指著劉文成的文章。
「這人是我啟蒙夫子,這個問題,我不好參與。」
陛下和朝臣都是一愣。
露出了瞭然之色。
陛下輕笑。
「難怪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才學。」
其實,我總覺得他後面的「才學」二字,略顯生硬。
回顧劉夫子的文章……
嗯,不得不說在這十篇文里,實在有些格格不入,明明用詞很文雅,但又很糙……
什麼設立匠人廚子比賽,拿豐厚獎金,轉移災民情緒和注意力,緩解災民鬧事……
這種東西,怎麼進的前十?
那時的我不知道,這個策略,前幾日,剛有人在災區用了。
效果極佳。
11
最後,劉文成因長得不好,拿了狀元。
我也是想不到的。
因為太過震驚,以至於,忘了在朝堂上和謝相鬧認親。
我明明昨夜都為這事兒想失眠了。
怎麼開口都琢磨一百來遍。
可今日我想起時,謝相已經下朝走了。
我只能隨陛下去御書房,心不在焉地給他磨墨。
陛下說了三次墨淡了後。
終於惱恨地踹了我一腳。
「你都站到這了,還怕他不認嗎?」
「啊?」
我傻子一樣看著陛下。
陛下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
「你以為,朕是瞎子聾子?」
「在你們把那張紅紙貼出來的那日,朕流竄在民間的暗衛已調查了你們的來歷。」
「謝相是朕的肱骨之臣,他的家世,亦在朕關注的天下事。」
他讚賞地看著我。
「朕只是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勇氣和心智,能這麼快站到朕的跟前。」
我被陛下趕出御書房時,腦子裡迴響著他最後說的那句。
「你要真有本事,就給這天下女子撐起一片天。」
陛下說得很宏大。
可我心裡只想把爹扔進油鍋里炸。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
他覺得我應該珍惜站在朝堂上的機會,用真才實學打動世人,改變重男輕女的世俗看法。
但他不懂。
不懂我等不住的。
好在有人比我更等不住。
我轉道走去太醫署,謝相就帶著夫人進宮面聖了。
為的,自然是認親。
我既然已站到了陛下跟前,且有大放異彩的趨勢。
聰明如謝相,自然明白那些暗地裡的事兒,總有一日會瞞不住。
不如快刀斬亂麻。
既然我脫離他的掌控。
那早點認下我,早點把女兒被拐賣的污點抹平,將我收入羽翼下,才是正理。
呵!
冷血的老狐狸。
我對他印象不好。
再次進入大殿時,看都沒看他,而是收起獠牙,怯生生地走到看著我就心疼的搖搖欲墜的謝夫人面前。
娘說,她的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所以,娘親對我那樣好,是向外祖母學的。
她說,如此便感覺沒離開家一樣。
「外祖母,娘說,她再也不要兔子燈了,當年若不是任性,逼您去給她買兔子燈,便不會被那位庶出的小姨推進暗巷,遭了拐子。」
謝夫人本就悲痛的神情一僵,隨後仰頭憋住了眼淚,目光森冷地看向謝相。
「老謝,這回你還要包庇你的外室一家嗎?」
謝相背後僵直,轉臉看向我的目光滿是冷意。
「她只是一個孩子,她的片面之言……」
謝夫人忽然冷冷打斷他。
「謝靖安,這些年,你以我無子壓我,逼我認下你那外室生的兒子做嫡長子。我身體孱弱,又思女成疾,聽你說只要應下,便幫我尋女……」
「他騙您的,娘就是瞧見他偷偷給您下絕育的藥,才被拐賣的……他可是相爺呢!」
我淡淡地看著他。
天子一怒屍橫遍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相爺,能差到哪裡去?
「原來如此!」
謝夫人聞言閉了閉眼,露出苦笑之色。
謝相卻盯著我冷笑。
「一派胡言,這孩子是不是我老謝家的種都不知道,你居然敢信。而且不讓你生是為你好,與此事無關,你真是無知蠢婦……」
「蠢婦?」
此時,陛下輕咳了一聲。
「謝相,你是不是忘了,您的夫人是朕先天體弱的小姑。當初朕將她託付給你,而不是設公主府招駙馬,為的是你愛重她的一片真心。」
謝相猛然一愣。
這事兒,他好似真的忘了。
就在他怔忪的那一剎那。
謝夫人,也就是詔安公主,輕輕牽起我的手。
「桃夭兒,帶外祖母去找你娘吧!好麼?」
她輕柔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期盼和小心翼翼。
我那句「娘已經死了」竟卡在喉嚨里,怎麼都說不出口。
「好!」
我早就聽聞,詔安公主先天體弱,有心疾……
她聽不了噩耗的。
12
原本的認親,搞成了決裂。
城府深如謝相,也是沒想到。
更沒想到,我完美遺傳了他的「足智多謀」。
思女心切的外祖母急匆匆要帶我走時,我攔住她。
「我們已經打草驚蛇,若眼下還不趁早一網打盡,先行關押。等回來時,該是死遁的死遁,該替死的替死了。」
外祖母的腳步一頓,回頭靜靜看著陛下。
「陛下……」
陛下嘆了口氣,點點頭。
「姑姑,放心吧!」
隨後,望著我的目光卻是沉了又沉。
他查過我,自然知道我娘已經沒了。
「你……好自為之。」
我跪下,給陛下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我知道,若沒有陛下看在血緣上,有幫扶之意,我再聰明絕頂也站不到御前。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是我的感謝!
而謝相,看著我的目光卻是極其複雜。
最後,苦笑。
「萬萬沒想到,我的過目不忘、敏捷機智,竟落在了你這麼個丫頭身上。」
我淡淡道:「相爺怪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的。」
13
相府被御林軍圍堵。
相爺的外室,以及嫡子庶女,皆被軟禁。
京城要變天了。
劉夫子成了狀元郎後,很快被安排了職務,無法跟我們回去。
倒是狗爹,急匆匆地收拾好行頭,上了我們南下的船。
外祖母果真體弱,上船後,總是昏昏欲睡。
相爺倒是一反之前的冷漠,細心陪伴在外祖母身側。
端茶遞水,搶著下人的活干。
我見了,只覺可笑。
便是外祖母,也覺得可笑。
不過,相爺對我依舊沒有好臉色。
「你外祖母若是有個萬一,我定不會饒了你。」
呵?
搞得多深情一樣。
我看不起他。
不想和他共處一室,所以大多時候,還是和狗爹在一起。
狗爹看著我長吁短嘆。
「船總有到的一日,待到了村裡,公主殿下必然會知道你娘的死訊,到時你怎麼辦?」
我沉默。
事情到這一步,幾乎每一步都和我預料的相去不遠。
但唯有外祖母的心疾……
是我的心病。
「走一步,看一步吧!」
14
船隻過了長江,進入吳越錢塘,改坐馬車。
馬車越走越偏。
外祖母看著越來越高的山,越來越泥濘的路。
還有十里鄉音皆不同。
面色便越來越難看。
眼神總是呆呆的。
眼瞳深處是死寂的絕望。
就連冷情如謝相,面容也越發的黑沉。
馬車入村,我從馬車上下來時,恰巧瞧見爹提著酒壺踉踉蹌蹌地回家。
村裡不時傳出女子被鞭打的呼呼聲,和女子的哭喊求饒聲。
我指著爹的背影,對李相輕笑。
「看到沒?那是我爹……」
說完,趁著謝相氣息瞬間混亂。
我從懷裡掏出一個香囊,往盯著我爹、幾欲氣暈的外祖母鼻子上一按。
外祖母聞到異香時,瞪著我的雙眼早已猩紅。
她似乎已經猜到了,竟在這個檔口,還塞了一個牌子給我。
一個金色的令牌。
上面有一個用硃砂點綴的免字。
等我看清時,她已無力地閉上眼睛昏死過去。
我把她託付給服侍她的嬤嬤。
而後,小心翼翼地把金牌收進懷裡。
15
謝相一直死死瞪著我爹。
沒發現我的小動作。
而我卻帶著臉色難看的他去找村長。
村長見到我時,很是驚訝。
但瞧見我送上一整頭提前購買的豬肉,便看著謝相眉開眼笑起來。
「桃夭兒出息了,這位是你的夫君麼?不知怎麼稱呼?」
謝相神色冷厲,剛想開口怒罵,卻發現自己居然成了啞巴。
舌頭好像失效了,動不了。
這一刻,不止他變成了啞巴,隨我們一道來的侍衛和嬤嬤們也都啞了。
畢竟之前大家是一起吃飯的嘛!
謝相眸光一閃,當即惱恨地瞪著我。
我微微一笑。
太醫署是個好地方,什麼好藥都有。
我憑著醫女的身份,以認藥的名義每樣聞一下,稍稍昧下一點,便夠用了。
「村長叔叔,他是個啞巴!我這次回來,是想回報大家的。這頭豬,讓大傢伙兒一道吃吧!」
村長看著那些帶刀侍衛點點頭,眼神閃爍,笑呵呵地點點頭。
「好好好!」
恰好到了飯點,村長立刻招呼村裡的婦人把豬肢解了做了。
期間有婦人想偷偷先嘗一口湯,被我一把打掉。
「村長,這個嬸子偷吃。」
村長立刻暴怒,一腳踹翻婦人。
「這豬肉也是你們這些蠢婦能吃的?滾……再讓我瞧見,割了你的舌頭……」
謝相和嬤嬤侍衛們冷眼看著這一切,看著我的目光里,也滿是厭惡。
唯有狗爹,看我的眸光里,滿是心疼。
……
不多久,在家裡差點醉死過去的爹,和面相刻薄的奶奶,就被村長讓人抬了過來。
「王麻子,你閨女出息了,衣錦還鄉,還帶了一頭豬給大家打牙祭呢!」
我爹進門前就聽說了這事兒,此時看著我也是樂呵呵的。
「喲!比你那沒用的娘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