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道士以命為代價,給了夫人狠狠一劍。
烈火烹油,揚湯止沸。
聖上終於出手了,一出手就是必殺。
明明這裡離京城幾百里遠,可老道士死去不過十二個時辰,聖旨便已經到了。
妖女楊氏,霍亂天下,德清十三年的大旱、十五年的瘟疫,全都因此女降世而來。
此外,楊氏還結黨營私,暗中以教主自居,發展信眾……
她妒忌成性,殘忍殺害女子共計三十八人。
如此種種,羅列了楊氏上百條罪行。
永定侯收到聖旨後嚇得渾身癱軟,他甚至來不及再見楊氏一面,便迅速斷尾求生,只求保命。
雜亂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了。
我愉快地宣布著最後的結果。
「您呀,即刻起遊街示眾,過了堂後,估計很快就要斬首了。」
楊氏瞪著血紅的眼睛,幾乎是瞬間就蒼老了十倍:
「姜寶兒!你這個毒婦!你也是個女人,怎麼這麼狠的心!」
她像瘋了一樣又求我: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姜姨娘,他們不懂,你是女人,你還不懂嗎?」
「我開的廠改變了多少女人的命運?我給了她們尊嚴、金錢,我改變了這個世界!」
「他們敬我,拜我難道不應該嗎?」
「你們這些有眼不識泰山的古代人,都是愚民!愚民!」
「我可是穿越來的人,我是主角,你們不能殺我!」
我定定看著她:「你也曾把女人當做人嗎?」
楊氏抬頭,一雙眼睛在亂髮里亮得駭人:
「那當然!女人和男人一樣,都是人!人人平等,男女是平等的!」
我笑了。
我踩住她扒在地上的手,用力碾了碾,將那些手指一一碾斷。
——就如同從前的娘一樣。
「那為何侯爺負心薄情,你卻只敢為難那些女人?」
「柳茵、張翠巧、余雪迎、吳喜兒……」
我一個接一個地念出那些慘死在夫人手下的女人的名字,一字一頓地問她:
「還有我的阿娘,她們便不算做人?」
「你的屠刀只敢對準更弱小的人,卻在這裡跟我說什麼人人平等。」
「可笑,真是可笑!」
「楊氏,你真是虛偽得令人噁心。」
我拔出刀,一點一點割掉了她的舌頭:
「既然這麼不會說話,就別再說了。」
12
侯爺帶著官兵進來的時候,我正拿著血淋淋的舌頭站在楊氏旁邊。
「侯爺,您來了。」
我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受到了什麼驚嚇似的,一把扔掉那團血肉,撲到了他懷裡:
「寶兒就是來看看夫人,可她一直在說……寶兒怕您出事……」
最後一句話是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
侯爺明顯鬆了口氣。
顯然他也不想讓楊氏供出更多的東西來。
為首的官兵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如今大局已定,他也沒再追究,著人押走了楊氏。
不過半天的時間,夫人便被人拖到了囚車裡遊街。
官兵拿著鐵筒,一遍遍地向百姓重複著她的惡行。
起初還有百姓不信,但很快便有人帶頭向楊氏扔爛菜葉,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一個月後,楊氏被斬首示眾。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陳之瑜在旁邊陪我。
我們什麼也沒說,我就一杯接一杯的喝。
老道士和他也許早便是聖上的人,但事到如今,是與不是已經不重要了。
這些年的情分總不是假的。
若是較起真來,這世上有哪份情能經得住考驗?
知道那麼多幹什麼呢?
難得糊塗啊。
我好像喝醉了。
我趴在陳之瑜的腿上,哭著問他:
「你說,我阿娘會怪我嗎?」
「我好沒用啊,拼盡全力也沒辦法替阿娘報仇。我只偷了夫人幾份手稿,傳了幾次消息……到最後,事情全都是你們做的!」
「我已經不記得阿爹的樣子了,我還害死了老道士,他怎麼那麼傻啊!」
「我好難過……」
陳之瑜拍著我,很久很久之後才回道:
「寶兒最厲害了。」
「你怎麼會什麼都沒做呢?」
「夫人沒了,還有侯爺。你很快就有機會了,不是嗎?」
他低頭看著我,面上無喜無悲。
我也抬頭看他,眼中一片清明。
我深深嘆氣:
「阿瑜啊,我們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你說,人怎麼就能突然長大了呢?」
陳之瑜別過頭不再看我,聲音哽咽:
「總有這麼一天的。」
13
陳之瑜去了京城,給了我足夠下手的空間。
理由正當且合理:他要去受封世子。
他默許我殺了他爹。
待他回來,我們大抵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我坐在房中繡花,線香燃起,香氣悠然。
只是左看右看,帕子上那兩坨也看不出是個什麼模樣。
我只好放下繡棚,托著腮發獃。
也許是那日我血淋淋的樣子太過嚇人,這些日子,侯爺一次都沒再來我院裡。
楊氏死後,他謹言慎行到了極致,幾乎連侯府都不再出,生怕引來皇帝的忌憚。
聽說他抬了幾個丫頭做通房,整日窩在主院,想要營造自己色迷心竅的形象。
但張嬤嬤偷偷去看過,那幾個丫頭容色都不如我。
侯爺必定還要來的,或早或晚。
「寶兒在做什麼?」
突兀地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沒有回頭,直接軟綿綿地栽倒在那人懷裡,未語淚先流:
「侯爺終於肯來看我了麼?」
侯爺蒼老了許多,他攬著我坐到榻上,頗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他言語間敷衍得很,已經沒了從前的寵溺。
「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忙得很。」
我也不在意,剝了葡萄喂給他:
「侯爺莫要難過了,有寶兒陪著您。」
他張嘴吃了。
我仔細打量著他,眉目依稀可以看到陳之瑜的影子。
但陳之瑜的眉更凌厲,眼神更清冽,臉型也更加柔和。
怎麼看都要更好看些。
侯爺慢慢放鬆下來,唏噓道:
「本侯一世英名,沒想到到了這時候毀於一旦。」
我輕輕環住他的腰:
「在寶兒心裡,您永遠是那個救我的大英雄。」
香味愈發濃了。
侯爺的喉頭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還是先將我壓在了身下。
我使出了渾身解數。
平日裡從春香閣或多或少學來的那些本領盡數使出。
侯爺幾乎瘋了一樣弄我。
到了最後,他的手掐住我纖細的脖子,眼神中還帶著迷離。
他說:
「寶兒,本侯真的捨不得你。」
「可你怎敢騙我?!」
我的身份被發現了。
我咯咯笑,甚至主動仰起頭讓他掐得更順手。
長發濕透,一綹一綹地沾在我的身上。
我一定像個惡鬼。
這樣想著,我從嗓子裡輕輕擠出一句話:
「侯爺呀,寶兒我,還敢殺你呢。」
永定侯的臉上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就憑你?」
就憑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能殺了這個在戰場所向披靡的將軍?
我笑得更燦爛了:
「就憑我,足夠了。」
「不知侯爺知不知道,夫人曾開過一家脂粉鋪子,專門做青樓女子的生意。」
「那裡面呀,有一味香,叫做石榴妒。」
「阿姐她們都叫它媚毒,用得合適了,它能讓人慾死欲仙,可若是多了……」
侯爺露出錯愕的神色,隨後他臉色猙獰,嘴唇慘白:
「你這個……婊子……」
我欣賞地看著永定侯痛苦的表情:
「若是用的多了,那男人便像是馬上風,死得那叫一個窩囊。」
「侯爺曾於戰場上那樣風光,如今死在女人肚皮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夫人已經被聖上忌憚至此,如今侯爺這一去,不會有任何人為您伸冤,放心好了。」
侯爺捂著胸口蜷縮在旁邊,死死盯著我。
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我拿著阿姐磨好的簪子,一點點將侯爺的皮膚劃爛。
那些縱橫交錯的傷口與記憶里阿娘身上的傷疤漸漸重合。
那久遠的、綿長的恨化作這些傷口與碎爛的血肉,仿佛成為了我的圖騰。
在侯爺猙獰似野獸般的嘶吼中,我笑得流出眼淚:
「阿娘,你看到了嗎?寶兒把他殺了,寶兒幫您報仇了!」
微風穿過紗帳,撫過我的頭頂。
阿娘的聲音輕輕迴蕩在耳邊:「推豆花,趕響午,娃娃不吃冷豆腐……」
……
許久過後,張嬤嬤打了桶水來。
瑩瑩藕臂伸出,我輕聲哼著歌,把往昔的污穢盡數洗去。
那是夫人的一首好詞。
「眉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
張嬤嬤給我擦背,笑指窗外:「石榴妒,石榴妒,這媚毒的名兒真真是應了景了。」
我抬頭望去。
陽光明媚,紅艷艷的石榴花就在窗台上,垂頭含羞。
14
立秋的時候,我與阿姐在湖上泛舟。
一條烏篷船,兩盤鮮果子。
阿姐坐在船弦上,安靜地給我繡著小衣。
我湊在她身邊問:
「阿姐,夫子前日還來找我說,說那劉小少爺已經痴痴等了你七年了,阿姐當真不嫁?」
阿姐毫無波瀾:
「如今的生活已經是神仙日子,為何要給自己找個祖宗來伺候?」
我恬不知恥:「那阿姐伺候我好不好。」
「休想占我便宜!走開走開,莫要吵我!」
阿姐扭過身子,不理我了。
我只好去船頭幫著張嬤嬤划槳。
遠遠地,一艘船突然出現在水際。
待到近了,我才看清那上頭還立著個人。
陳之瑜靜靜地站著看我。
「寶兒,茅檐長掃,如今已凈清無苔,可願來這裡做客?」
他問我,往日那些芥蒂、隱瞞、貪嗔痴,俱往矣,我可願重新開始。
我笑了笑,揮了揮我的帕子。
「天高水長,願君長安。」
我們之間隔著太多,又錯過了太多,與其彼此心裡留著刺,而後在漫長的歲月里終成怨偶……
倒不如就停在這裡吧。
陳之瑜眼中隱有淚光閃爍,他點了下頭,就那樣看著我。
兩艘船相遇,又擦肩而過。
就此別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