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師父逐出師門後,我自立門戶。
因為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我收的全是妖修。
我教它們化形,帶它們修煉。
後來曾經的未婚夫再次登門。
「師妹重傷,需要借鹿心入藥。」
「若你願意拿出來,師父便不計前嫌,接你回去……」
話音未落。
坐在樹上的松鼠已不耐地拉開長弓,對準了他。
1
被師父逐出師門那日,我收了第一個徒弟。
是宗門附近的流浪貓年年。
師妹誣陷我勾結妖修、殘害同門。
宗門上下數百人。
只有它信我。
我的弟子玉牌被師兄砸碎,服制也被收回。
在同門的謾罵聲中,我帶著一身傷痕,撿起折斷的本命劍,緩緩走出山門。
它咬住我的裙擺往回拖,神色急切。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我可以為你作證!」
背後的傷隱隱作痛。
我彎下腰,將它抱入懷中,輕輕嘆了口氣。
「他們心中已有論斷,我們說再多也是狡辯。」
「你要不要跟我走?我教你修煉。」
師父自詡正派清流,從不屑於妖修為伍。
他不收妖族弟子。
千里迢迢趕來拜師的妖族,只能在宗門附近流浪。
受盡白眼。
年年沒有猶豫。
它點點頭,臉在我的掌心中蹭了蹭。
「我跟你走。」
2
我找了一座無人的山,撿起地上的樹枝,在山頭的巨石上刻出四字:【毛絨絨宗】。
這是我宗門的名字。
我是宗主。
我摸了摸年年的腦殼,鄭重地告訴它:「以後,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了。」
無涯宗容不下我和年年。
那我們就自立門戶好了。
年年從此改口叫我「師父」。
它變得很正經。
甚至支起耳朵,站起來,垂下手,睜著又圓又亮的黑眼睛,盯著我。
我正在蹲在地上給它講課,拿樹枝的手一抖。
「你怎麼突然站起來了?」
年年只是一味地站著,橘色的耳朵微微抖動。
「我聽說大師姐都是要很有威嚴的。」
那真的很威風凜凜了。
我肅然起敬。
「好!」
3
自立門戶的第二個月,年年叼了一隻松鼠到我面前。
松鼠渾身是傷,止不住地發抖。
「鼠鼠我呀,今天是真要完嘍。」
「先被人用箭射中,又被貓抓走......」
我嚇了一跳。
「你抓它做什麼?」
年年舔了舔它的貓,一本正經。
「師父,你喜歡它嗎?可以讓它做我師弟嗎?」
松鼠一愣。
我道:「可以呀。不過你怎麼不跟它解釋清楚?現在把它嚇得不輕。」
年年說:「我一張嘴它就要掉了。」
我俯身,將松鼠抱起來,指尖帶著靈力輕輕撫過它的傷口。
「你願意拜入毛絨絨宗嗎?」
身後蓬鬆的尾巴晃了晃,它小聲又有些遲疑地問。
「你願意收妖修嗎?」
我點了點頭。
「毛絨絨宗專門收毛絨絨的動物。」
它高興地哼唧了兩聲,而後從我懷中一躍而下,跑到了附近的一棵樹上,又鑽到樹洞裡掏掏掏。
沒一會兒,它捧著一堆板栗和核桃回來了。
「這是束脩。」
「我聽說,人類特別講禮節。」
我蹲下去,接過它的束脩。
「不用講這些禮節,但還是謝謝你啦。」
當天,我就做了兩塊證明弟子身份的木牌。
從前只有年年,不必區分。
現在多了二徒弟核桃,規模逐漸壯大,還是做一點正規宗門該有的東西吧。
4
我又收了很多弟子。
有狗有貓,有時候還會有老虎和豹子。
甚至有些妖修是拖家帶口來的。
祖宗三代,在毛絨絨宗變成了平等的師兄妹。
直到一日。
年年又帶回來一隻穿山甲和一條蛇。
我看著眼前的【毛絨絨宗】這四個大字陷入沉思。
我一低頭。
穿山甲和蛇就對我露出星星眼。
不能物種歧視。
我於是又撿起了樹枝,在中間添了幾個字。
變成了【毛絨絨和光禿禿宗】。
不管可不可愛,先收為徒弟吧。
好在這山足夠大。
宗門裡有條完整的食物鏈。
於是我定下了第一條門規。
不准對同門說:「師弟,你好香啊。」
統一的弟子服也是要有的。
我想了想,選擇了最簡單方便的一種。
把樹葉圍成一圈,變成下裳。
大家都穿上樹葉裙子,原始且野生。
5
因為物種不同,大家的天賦也不同。
年年很愛用爪子。
橡果能快速地在樹林間竄來竄去。
小鹿喜歡拿每年脫落的鹿角煉器。
它學會煉器後,給我做了把新的劍,還給橡果做了一把弓。
......
我很喜歡看徒弟化形。
有種開盲盒的感覺。
不知道它們的人形會是什麼樣子。
年年的人形是清冷高挑的仙女。
一看就是大師姐。
但她愛穿和自己毛色一樣的橘色衣服。
再一看就有點憨了。
核桃的人形是活潑開朗的少年。
玄衣高馬尾,意氣風發。
但他喜歡上躥下跳。
這就有點像猴子了。
我的三徒弟小狗是斑點狗。
點子比較多。
她的人形墨發白衣,還拿把摺扇搖來搖去。
那很睿智了。
四徒弟是一隻老虎。
他給自己取名武緊。
武松的反義詞。
化形之後,他壯得一拳能打十隻自己。
......
6
第十五年,毛絨絨和光禿禿宗成了聲名遠揚的大宗門。
弟子數量多。
真的很多。
路邊隨便抓一隻野貓,都可能是我在外歷練的弟子。
宗門裡的保護動物更是能讓我坐牢,從盤古開天闢地坐到孫悟空來找我換班。
我從小班化教學到了超大班教學。
我站在山頭講課,聽課的弟子能排到山腰。
斑點狗給我出主意:「師父,你可以排個課表。」
「一天講兩百次,那每次只用跟五十個弟子講。」
我大驚失色:「一天兩百次?你要送我見閻王嗎?」
斑點狗:「那就變成鬼修了。我還有一計......」
我:「小嘴巴,閉起來。」
日子本該這麼忙忙碌碌地過下去。
直到一日,我正在閉關。
代行掌門之職的年年給我傳話。
「師父,有人來了。」
「他自稱無涯宗的大弟子。」
無涯宗的大弟子。
我的前未婚夫,宋且。
7
在我的計劃之中,我本該長成個冷清冷心修無情道的仙女。
傳聞修無情道是要殺掉自己道侶的。
於是我從小就和宋且訂了親。
倒也不是為了殺他。
是實在有點門當戶對。
他是孤兒,我也是。
大家都覺得我們挺適合搭夥過日子的。
聽著有點像夕陽紅戀愛找老伴。
修煉了幾年後,我發現我不適合修無情道。
因為我笑點低,一點兒也不清冷。
於是我迅速轉修了蒼生道。
後來,小師妹入門,我與宋且漸漸疏遠。
直至反目成仇。
他和小師妹一樣,高高在上,看輕妖族。
我被構陷後,他對我更是深惡痛絕。
親手對我行刑,還折斷了我的本命劍。
來者不善。
必須得見見了。
8
宋且還是十五年前的樣子。
目中無人。
他穿著鑲金邊的白袍,儀容不凡,卻人模狗樣。
說出的話也難聽。
「師妹重傷,需要借鹿心入藥。」
「若你願意拿出來,師父便不計前嫌,接你回去……」
我握緊了劍柄,眼皮直跳。
他要我弟子的命。
坐在樹冠上的核桃已按捺不住。
他靜悄悄地將手中松果變成鋒利的箭,拉弓上弦。
我一字一頓道:「我不願意。」
「小鹿是我的徒弟,斷沒有剜心的可能。」
他笑了笑,漫不經心地抬起劍,劍刃對著我,鋒芒畢露。
「樂游,這容不得你決定。」
「我憐你年少無知,誤入歧途,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你莫要不知悔改。你毛絨絨和光禿禿宗滿門妖修,不知能否抵得了我一劍。」
我閉了閉眼:「無故闖入我宗門,要取我徒弟的命,這就是自詡正道修士的無涯宗弟子嗎?」
宋且擰眉,漠然地看著我,冷聲說:
「妖與人是不一樣的。我無意與你爭論。我再問你一次,你只需回答我,給還是不給。」
我拔出長劍,指著他:「不給。」
9
從前我孤身一人,修為不敵他。
有些苦吃了就算了。
算我倒霉。
但我現在是宗門門主了,身後有無數弟子,總不能再退。
宋且很快就出了劍,白光一閃,直逼我面門。
而後就停滯不前。
是穿山甲騰空而起,鱗片化作堅硬的屏障,擋下了這一擊。
我閃至他身側,一劍刺去。
他迅速地橫過劍來擋。
長劍相觸,擦出刺目的銀光。
我被巨大的靈力波盪震得往後退了兩步。
喉頭湧出一股腥甜。
核桃拔下松果的鱗片,鋒利的種鱗裹挾著凌厲的風,打著旋向他飛去。
宋且抬了抬眼,揮袖擋去。
倏爾白光一閃。
他的劍刃逼近了我的喉嚨,又在一寸前停下。
無涯宗宗主的親傳大弟子,果然實力不群。
他皺了皺眉,沉聲問我:「就為了一隻鹿妖,你要與我為敵?」
「樂游,你打不過我的。」
我擦去嘴角血跡,勉強地笑了笑:「就為了只鹿妖。」
他的語氣裡帶著嘲弄。
「你勾結妖修殘害同門,如今又要為了鹿妖與我反目?」
我與他早就反目了。
早在他不分青紅皂白對我施刑的時候。
我打了個響指。
宋且抬眼望向我:「你果然還有後招——」
他話音未落,我已提起身邊未化形的弟子,借用穿山甲的遁地術跑了。
打不過他,那就先跑。
在用實力說話的修真界,能屈能伸是最重要的。
10
我左牽黃,右擎蒼。
年年已化成肥美的大橘貓,如一輛大車般馱起了師妹們。
大家都拖家帶口,浩浩蕩蕩地跑了。
這下是真要開始逃難了。
田鼠和野兔在地底下鑽了幾十個洞。
年年叼著田鼠。
田鼠在最前方指路。
這是修真界五百年來最大的動物遷徙活動。
我一邊給體型過大的弟子捏變小訣,一邊安慰大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雖然修為低,但是動物多啊!今天先放過他,過五十年再捲土重來,有他們好果子吃。」
小鹿在隊伍中間馱著野兔們,一蹦一蹦地跑著。
漆黑的眼睛中突然淚光閃閃。
「師父,是不是我拖累了你們?」
我抬頭望天:「沒有啊,哪有。」
「要不是你給我做了一柄劍,今天我只能束手就擒了。」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要不是我,師父也不會挨打。」
我輕輕嘆了口氣:「不是你也會是別人的。」
「大家修煉了,卻沒練出高深的修為,只會變成更好的補品。」
說起來有點地獄了。
但無涯宗那群人確實是這麼想的。
山林里到處都是鹿。
但師妹只想要最好的鹿妖。
我摸了摸他的頭。
今年他的鹿角剛剛脫落,頭頂只剩柔軟的耳朵與幼角。
顯得溫順而沒有攻擊力。
我說:「別想那麼多了,先好好修煉吧。」
11
我帶著整個宗門遷徙到了修真界的邊界。
這裡鮮少有人來。
宗門裡的十幾隻鴿子會輪流外出打探消息。
白鴿甲說:「無涯宗重金打聽我們宗門的下落,但因為我們是遁地走掉的,沒人知道。」
白鴿乙說:「聽說無涯宗小師妹的傷一直好不了,她閉關不出,有許多人都沒再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