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子,唇角邊噙著一抹溫和的笑意,將受傷的兔子抱在了懷裡。
我慶幸道:「它受傷了,你把它給我,我得給它包紮傷口。」
他臉上的溫和驟然斂盡,冰冷的目光略過兔子腿上的傷口,隨後抬頭朝我看了過來。
他唇角輕揚,眉眼間儘是陰鷙的笑:
「剛好餓了,這只不長眼的兔子就撞進了我手裡呢!」
「是做個干鍋兔肉,還是直接烤兔肉好吃呢?」
他邊說邊開始剝起了兔皮,沒一會兒,他手裡的兔子便只剩下一團血紅的肉糰子。
看著那隻血糰子,我大叫了一聲,噩夢醒了,我的裡衣被冷汗浸的濕透了。
繼而我一整日都惶惶不安,無精打采。
16
午後,桑落從門口撿到了一封信,一臉疑惑地走了進來。
「小姐,這怎麼有封信啊?」
桑落把信給了我,我神色怏怏地接過信,驟然「三姐姐親啟」五個筆鋒剛勁的字體落入了我的眼中。
我瞪大了雙眼,挺直了腰杆,腦袋像是被醍醐給灌了頂。
桑落在一旁莫名地看著我:「小姐,您這一整日都無精打采的,怎麼這會兒忽然就好了?」
我:「……」
能不好嗎?嚇都被趙洵給嚇醒了。
而信上,趙洵約我三日後在聚賢酒樓見面。
17
我能回了當今太子殿下的邀約嗎?
不敢……
我還不想跟那隻兔子有著同樣的下場。
三日後,我到底還是來了聚賢酒樓。
趙洵比我早來了些時辰,桌上的菜都上好了,放眼看去,全是葷腥的佳肴。
趙洵笑道:「我記得,三姐姐小時候最愛吃肉,什麼東西越油越膩,你越是愛吃。」
我心下暗嘆,他倒記得清楚。
只是後來,褚曄極愛食素,我在褚曄面前從不吃肉,生怕被他瞧見了我吃肉時,粗鄙不堪的樣子。
趙洵夾了塊肉放進了我碗里:「嘗嘗看。」
我訕訕地用餘光偷看了他一眼,他倒是神色愉悅地夾了塊肉放進口中,咀嚼了起來。
一桌子的菜,先不論趙洵要說什麼了,我還是先解了肚裡的饞蟲才好。
我吃起了碗里的肉,香鮮軟嫩,十分可口。
見我很快吃完一塊肉,趙洵又接二連三地往我碗里夾肉,待我吃了七成飽時,酒樓的小二忽然端了一道硬菜過來。
我看著那盤子裡,似腦袋一般,還有牙齒的東西,忍不住問了句:「這道菜是什麼?」
趙洵夾了塊邊吃邊道:「麻辣兔頭,爽辣味美,嘗嘗?」
我:「……」
傻了半晌,我癟了癟嘴巴,弱聲道:「臣女不愛吃兔肉。」
趙洵詫異道:「是嘛?可孤方才瞧你吃兔肉吃的十分陶醉啊!」
我頓時瞪圓了眼睛,瞅了一眼桌上的各式菜肴,清蒸的、紅燒的、煎炸的、爆炒的……
「這……這些……都是兔……兔肉?」我僵硬地掉轉頭看向趙洵吞吞吐吐地問道。
趙洵輕挑劍眉,事不關己地擦了擦嘴角邊的油漬:「三姐姐以為呢?」
他說話的語氣拉了好長。
18
我重重的閉上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
兔兔那麼可愛……我真是罪孽深重啊!
趙洵拿起筷子,又夾了塊兔頭放進一旁乾淨的盤子裡,隨後凈了手,又不急不慢地將兔頭上的肉一片片撕了下來。
沒一會兒,他將盤子遞到了我眼前:「這樣可敢嘗了?」
我看著盤子裡的肉,一動也不動。
趙洵冷下臉來,沉聲道:「三姐姐,這可是孤親手為你撕的肉。」
我心頭一跳,訕訕地拿筷子夾了一塊放入了口中。
唔……果然爽辣味美,吃完還想吃……
這一頓我吃了個酒足飯飽,趙洵慢慢悠悠地喝了口清茶,隨後問道:「這三日,三姐姐考慮的如何了?」
我還想偷摸再吃一塊肉,此番伸筷子夾肉的動作驟然一僵,筷子也落在了桌上的盤子裡,叮噹響。
19
廂房內,靜謐的怕是銀針落地都能聽得見聲響。
良久後,我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想要臣女做太子妃,可是心悅臣女?」
來之前,我便將對應之詞想好了。
趙洵怎會心悅於我?
此番他必定會有一番為何要迎娶我的說辭,屆時我再同他說:
「抱歉,太子殿下,臣女先前方同顯平侯府的褚世子退了婚,如今只想找個真正心悅於我,愛護於我的郎君。」
卻不料,趙洵毫不猶豫地接話道:「三姐姐是對我是有何誤解嗎?」
我不解地看向他。
他似幽靜深海般的眸子,就這般沉沉地看著我,而後不屑地冷哼了聲:「孤在陳州待了多年,已是忍了太久了,如今怎麼會委屈自己,去娶一個我不喜的女子為妻?」
我愣住了。
細細品來,他言下之意,不就是……
趙洵方道:「三姐姐,孤心悅你已久,你可知曉?」
20
我心下琢磨著該如何逃跑。
身子剛悄悄挪動幾寸,驟然一個不穩,摔在了地上。
趙洵下意識起身來扶我,他一伸手,袖口不慎打翻了茶水,在他的衣袍上落了茶漬。
頓時趙洵眉頭緊蹙,眼中盡顯嫌惡,旋即沉聲道:「來人,更衣。」
廂房外,兩名宮人匆忙進來,趙洵起身去了屏風後面,當然他還不忘吩咐道:「看好明三姑娘,她若不見了,你們也可以跟著她一起消失了。」
待趙洵換好衣袍過來,看向我的眼神要多誠懇有多誠懇。
我面頰如同火燒一般,熱騰的厲害。
「嗝……」
我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趙洵一手撥開我捂著嘴的手,一手拿了只白凈的帕子幫我擦了擦唇邊的油漬,輕笑了聲:「看來三姐姐很滿意今日這一桌子的兔肉宴。」
21
廂房的門大敞著,趙洵好似就想讓所有人都看到,明府的三姑娘同當今的太子殿下在聚賢樓一道用膳一般。
忽然一陣陣零碎的腳步聲,夾雜著眾人的談笑聲傳了過來。
「沒成想,明三姑娘雖行為上有些粗鄙,但好生打扮起來竟美如天仙!」
「褚兄,你老實交代,這般女子都入不了你的眼,你是不是早就有心上人了?」
「褚兄,你既與明三姑娘退了婚,那我改日去明府提親,你不介意的吧?」
不消片刻,褚曄那淡漠的聲音倒是一字一句清晰地傳進了我的耳里。
「不介意。」
眾人談笑著剛好路過廂房門口,一眼看進來,趙洵正滿眼笑意地盯著我,而我則是面紅耳赤,嬌軟的身子向前微傾,羞惱地看著他。
幫我擦完了唇邊的油漬,趙洵又將帕子十分認真地收盡了袖籠里。
我看著他幾番舉動,先前他的衣袍上灑了茶漬,他立馬沉了臉色,更換了衣袍,這會兒卻又將為我擦了嘴的髒帕子收了起來。
他怕不是有什麼重疾吧?
然而,這一幕落入眾人眼中,仿佛是郎有情妾有意,再是和諧不過了。
22
我的腕上驟然一痛。
褚曄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將我拉至身後,我隱約聽見他在我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快走。」
想來褚曄覺著我是被趙洵給欺負了。
繼而,褚曄向趙洵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
趙洵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流轉在褚曄的臉上,隨後又越過他看向了隨後進來的眾世家子弟。
他道:「明三姑娘既與褚世子退了婚,那麼孤有意讓明三姑娘入主東宮為太子妃,諸位都無異議吧?」
趙洵說罷,眾人各自行禮,面色惴惴:「臣等無異議。」
尤其方才那揚言要去明府提親的公子為表忠心,急忙又拍起了趙洵的馬屁:
「明三姑娘乃明相之女,又是嫡出,且天生麗質、風華絕代,與太子殿下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言罷,眾人皆各自對趙洵溜須拍馬,唯褚曄怔愣在地,一言不發。
23
太子意欲求娶明三姑娘一事,不日傳遍了京城。
皇上看重趙洵這個太子,太后亦看重趙洵這個太子。
這門親事,怕是由不得我做主了。
我將自己關在屋中關了好些日子,再未出過府。
以往我是怕趙洵的,可說來也是怪了,自打吃了他那一頓兔肉宴,我竟也沒那麼怕了。
趙洵心悅我,縱是我不出門,也不得空閒,總有那麼些新鮮的玩意兒出現在我眼前。
半個月後,長寧伯爵府的大姑娘李如琅來了明府。
「你可知,皇上為何遲遲不賜婚?」李如琅問我。
我搖了搖頭:「我已有半個月不曾出府,亦不想聽到半分有關我婚事的消息。」
李如琅卻道:「褚世子求皇上收回成命,不願廢除你二人的婚約,太子也求皇上賜婚想迎娶你為太子妃,此番皇上犯了難,你的婚事這才被擱置了。」
「一個是當今的太子殿下,一個是平叛有功的護國將軍,兩個都想求娶於你,你如今可真真是京中貴女艷羨的頭一號人物了。」
我詫異地看著李如琅,似在聽什麼天方夜譚。
李如琅卻又道:「褚世子此次倒真是為了你豁出去一回了,先前眾人皆以為他對你無意,不曾想竟情深至此,明知太子殿下求皇上賜婚,卻還敢同太子殿下相爭。」
褚曄這般,又是何必。
當初我已徹底死了心,與他再無可能了。
24
晚間,又有一封信出現在了我屋裡。
趙洵道:「西山有惡匪,盤踞多年,此惡匪,實乃叛軍餘孽,我已向皇上立了軍令狀,明日前往西山,必將惡匪悉數剿滅,若能平安歸來,三姐姐可否圓我一個心愿?」
西山惡匪之名,人人敬而遠之,亦知曉難以剿滅的程度,非是搏命乃至丟了性命,亦不一定能將其悉數剿滅的。
趙洵的心意,我已然知曉,看著信上的一字一句,我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我著紅裙,乘馬車出府,後站在城樓之上,遠遠地眺望過去。
趙洵一身紅甲戰袍,騎在馬背上,神色肅然,威風凜凜。
少年鮮衣怒馬,當是這般,總能引得少女懷春。
既然我的婚事本就由不得我做主,不如選個真心實意待我好的人。
趙洵抬頭往城樓上看了過來,眉眼間的深沉,剎那間化作縷縷春風,攪動了一汪池水,漣漪陣陣。
25
顯平侯府往明府數次遞了帖子,次次都被退回了。
兩府當年互送的信物皆已互相還至各家,當年立的婚書更是因皇上的聖旨,早已作廢。
自退婚後,我父親明相與褚曄在朝堂上時常針鋒相對,兩府的情誼早已不似從前了。
三個月後的中秋佳節,我去寺廟進香,不想桑落從外面進來,匆忙在我耳邊耳語了幾句。
我倒是沒想到褚曄會來尋我。
寺廟後院本就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加之褚曄派了人守著,我同他私下見面一事,不會有外人知曉。
然而多日未見,我竟不知,褚曄的面色憔悴了許多。
他倒是一改往日的冷漠,見到我時,眼中流露出了欣喜之色。
他往前走時,我遠遠便道:「褚世子,無需再往前了,就這般說吧。」
26
我認識褚曄多年,還從未見過他如今這番小心翼翼的模樣。
他的身形削瘦了許多,一雙寡淡的眸子,流露著悵惘之色。
他輕扯唇角,似要同我扯出張親和的笑臉來,可他往日裡待我冷漠慣了,如今我見他這副模樣,反倒覺著不習慣了。
「這些日子我往明府遞了許多帖子,你可知道?」
我道:「知道。」
他又擺出一副不解的模樣來,問我:「那為何還要將帖子給退了?」
我平靜地看著褚曄,一如他以往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道:「褚世子,我來見你,便是想要告訴你,日後別再給明府遞帖子了。」
「為何?」他錯愕地看著我,「若是你還怨我當初平叛時沒有救你,我……」
「褚世子慎言。」我打斷了他。
直到現在,褚曄都不知我求皇上廢除婚約的真正原因。
我看著他,一如他曾經看我,淡漠道:
「我追逐你多年,你因我二人有婚約,待我一向也是禮數周到,直到那日,叛軍以我相挾,你卻半分猶豫都沒有。」
「那日哪怕你只皺一下眉頭,我都覺得死而無憾,可你做了什麼?」
我永遠都忘不了,我被叛軍懸掛在城樓上時,他還能氣定神閒地坐在城樓之下喝茶。
他想不廢一兵一卒,讓叛軍自主投降,全然不顧我的生死。
直到最後,叛軍不降,他下了命令:「攻城」。
「褚世子,我明昭玥當初愛慕你,便是丟了性命也甘願,可讓我徹底死心的,從來都不是你選擇了攻城,而是你的心裡沒有我。」
27
褚曄眉頭緊鎖,眼圈裡泛起了紅光。
「我心裡有你。」他啞聲道,一雙幽深的眼眸,緊緊地盯著我的臉。
我有些意外,旋即道:「褚世子切莫打趣我。」
褚曄急忙解釋:「我自小家中長輩、兄弟皆說我年少老成,心思沉重,可我自己清楚,我只是不善言辭,不是那般熱絡之人。」
「這麼多年,你總追在我身後,我早已習慣,每每聽你叫我一聲『曄哥哥』我心裡是歡喜的,可我卻又怕失了禮數,畢竟你我雖有婚約,卻並未成婚,到底還是男女授受不親。」
「你被叛軍所擄時,我豈能不急,可我不敢,也不能表露出來,我害怕但凡我有半分猶疑,叛軍的刀不是先落在繩子上,而是先落在你的身上。」
我怔怔地看著他,竟不知他心裡藏了這麼多的話。
「若你說的都是真的,那日我求皇上下旨廢除婚約時,你為何應下了?」
褚曄的臉上流露出濃濃的懊悔之色:「你求皇上廢除婚約,我心裡有氣,本以為應了皇上,你早晚會後悔的。」
「我以為,你以往喜歡我,與你我二人的婚約無關,縱然沒了婚約,但凡你哪日後悔了,我也早做好了去明府提親的打算。」
若說褚曄這番話,對我半分影響都沒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我愛慕了他多年,追逐了他多年,直到我對他心灰意冷,對他徹底地死了心,他方才來告訴我,他心裡有我。
他這樣的人,當真是可笑又可恨。
28
縱然我不喜歡褚曄了,可當初從他那所受的委屈,因他被人非議所遭的罪,都是切切實實存在過的。
他既心裡有我,當初卻也從未為了我同那些貶低汙衊我的人解釋過半句,他的喜歡如此一文不值,而被他喜歡的女子,更是可悲可憐。
所幸,我已將他從心裡徹底地拔除了乾淨。
我紅了雙眼,卻不是對他余情未了,只為我曾經所受的委屈不值罷了。
褚曄的臉上流露出幾分欣喜,他誤以為我退讓了。
我重重地吸了口氣,平復了心緒,看著他道:
「褚世子,我明昭玥打小便是個嫉惡如仇,愛憎分明的人。我愛慕你時,便全心全意,以命相換都是情願的,而如今,我明昭玥既說不喜歡你了,那便是真的不喜歡了。」
「縱然你把一顆真心剖開來給我看,我也是不喜歡了。」
褚曄的臉色驟然蒼白,他目光震顫,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目露濃濃的悔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