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那位後媽?」
「……老東西居然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我抬眸認真地說:
「李燼,脆弱是被允許存在的。」
「疼的時候可以喊疼,難過的時候可以流淚,喜歡的時候就大聲表達。」
「——為什麼總說反話,假裝自己不在乎呢?」
我低下頭,親了親那道傷疤。
「沒關係,你可以繼續嘴硬。」
「但我會努力接住你那些彆扭的情緒,直到你願意展現真實的自己。」
那雙黑眸在暗夜中灼熱地注視著我,仿佛被我這番話牽動心緒。
他忽然將我扣進懷裡。
我聽見李燼劇烈的心跳,還有急促的呼吸:
「蔣道理,你好煩。」
「……我對蔣故識那樣,你就不討厭我嗎?」
我的回答溫柔,卻也滴水不漏。
「我哥投資失敗是他自己運氣不好,欠債還錢更是天經地義。」
「如果他不是遇見你,而是遇見別人,或許,受傷的就不只是一條腿了。」
李燼的心跳更快了。
咚咚。
咚咚。
像小狗迷失在花園中。
我張開手臂,踮腳,用力抱住他。
「那你喜歡我這樣抱你嗎?我想聽實話。」
沉默在柔黃的燈光里蔓延。
許久,李燼埋在我頸窩悶悶地「嗯」了一聲。
「……喜歡。」
「嗯?沒聽清楚。」
「我……喜歡你這樣抱著我。」
我嘴角的笑意加深。
「還喜歡什麼?」
李燼看著我的半透弔帶,眼神忽然變得幽暗起來。
10.
李燼不知道,我解決問題的時候,習慣謀而後定,找準時機下手。
他那些無關痛癢的幼稚言論,根本刺激不到我。
從踏進這個家門開始,我早就想清楚,自己跟打了一份工沒什麼區別。
李燼是僱主,而我本質上跟陳叔他們沒什麼兩樣。
我要儘可能地幫我哥減輕債務。
最好是能讓李燼高抬貴手,給他留一條活路,避免後患無窮。
然後,離開這裡。
目前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內。
給他補過生日、提供情緒價值……
這些都是我從多方面入手,切實考慮到金主的訴求,展開的幾項工作內容。
可我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點。
這工作還是個體力活——
初次,李燼堅持了十分鐘,潦草結束戰鬥。
我以為這就完了。
可李燼沒有善罷甘休。
他用盡耐心和手段給自己正名。
我像條被煎熟的魚,在滾燙的鍋里翻來覆去,直到汁水淋漓才被放過。
最後,他還學我的語氣,在我耳邊喘息著追問:
「理理喜歡剛才那樣嗎?我也想聽實話。」
理理不知道。
理理腰酸背痛,想睡覺。
11.
醒來以後,身旁空空如也。
走到外面。
意外發現向來工作狂的李燼居然在家。
他正惡狠狠地訓斥劉小草。
「劉小草,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以後不許再亂進我房間,聽懂了沒?」
「再被我發現,我就把你和你的小倉鼠一起扔出去!」
劉小草紅著眼,委屈地摳手手。
——小草是個特殊兒童,智力發育比同齡孩子遲緩。
李燼平時脾氣大就算了,再怎麼也不該對小孩亂髮火吧?
心底莫名聚起幾分怒火。
剛準備上前制止。
卻聽見李燼嘆了口氣,蹲下身,笨拙地給她擦眼淚。
「臭小孩,你現在長大了,得學會跟男生保持距離。」
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捲毛,像是在思考怎麼解釋這個複雜的世界。
「外面有些男生很壞。總之,除了我……和你爸,其他男生找你玩都要先告訴媽媽,懂嗎?」
劉小草抽噎著點頭。
「嗯,這才乖。以後哥還送你童話書。」
李燼滿意了。
手卻不小心蹭到劉小草冒出來的鼻涕泡。
「草!」
他臉色大變。
乾嘔一聲,把手上沾的眼淚和鼻涕全都擦在劉小草的裙子上。
……
這一幕,好笑又溫馨。
在外人眼裡乖戾囂張的李燼,似乎也沒那麼壞。
他兇巴巴的外表下,好像藏著一顆柔軟又真誠的心。
11.
開了葷的李燼食髓知味。
就連休息日也漸漸多了起來。
我抵住他湊近的胸膛:
「白天不行……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悄悄鎖上手機螢幕,掩蓋我哥剛發來的消息——
【事情有轉機了!速來醫院!】
得先把李燼甩掉。
可李燼難纏得很,臉上寫著欲求不滿。
「什麼事?」
我低頭整理裙擺,避開他的視線。
「朋友喊我逛街。」
李燼俯下身,大掌握住我纖細的腳踝,套上鞋襪。
無情戳穿道:
「是想去醫院看你哥吧?我送你。」
我一僵。
「你不是很討厭我哥嗎?」
抬眼時,他眸色如墨。
「我是討厭蔣故識,但我不討厭你。」
「我知道你們兄妹聚在一起大機率是為了蛐蛐我,但你放心,我會在走廊等,絕不偷聽。」
……那很通情達理了。
根本找不出理由拒絕。
路上,李燼忽然問我:
「你們兄妹,感情很好?」
我點點頭。
「我哥是我唯一的親人。最困難的時候他一天打三份工,也要讓我讀最好的學校。」
李燼若有所思。
破天荒地買了果籃和鮮花,放在我哥病床前。
面上,更是罕見地和顏悅色。
「蔣故識,腿傷需要靜養,如果債務一時半會兒還不上,可以延期。」
李燼親手給我哥削了個歪歪扭扭的蘋果。
「雖然你說的話很氣人,但踢你是我的錯。我會派專家給你會診並承擔全部醫藥費,直到你出院。」
他硬邦邦地補了句:「……抱歉。」
門一關,我哥就抓住我衣袖。
「今天李燼對我笑了六次!居然還跟我道歉!」
「妹兒啊,這蘋果肯定有毒,我不敢吃啊!」
我一臉嫌棄,把袖子硬生生抽回來。
我哥向病房外面張望。
見李燼走遠,忽然壓低聲音:
「理理,如果哥說,有個方法可以讓債務一筆勾銷,還能讓李燼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你怎麼想?」
我心頭猛地一跳。
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12.
回去以後,我一直心不在焉。
腦子裡不斷回放著我哥的那句「讓李燼永遠消失」。
李燼把玩著我的手,捏來捏去。
「蔣故識跟你說什麼了?回來就神不守舍的。」
「沒什麼。」
我下意識抽回手:「就是在想,怎麼才能快點還上你的錢。」
「不是說了不急?況且那錢……不是還有別的辦法嗎?」
李燼撐著下巴,直勾勾地看我,意味不明。
我一個激靈——
李燼是不是知道了我哥找我商量的事?
正在猶豫要不要全盤托出。
男人長指微曲,含有警告意味,叩擊在桌面上。
「喂,蔣道理,別走神。」
我回過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你剛剛說的是什麼辦法?」
我凝神觀察李燼的神態。
一會兒臉紅,一會兒避開我的視線,怎麼看都不太像是興師問罪,反而有點不太聰明的樣子。
悄悄鬆了口氣。
李燼急切地開口:
「你,你到底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還是你根本就不喜……」
見我注意力一直不太集中。
李燼頓住。
沒再繼續說下去。
黑眸透著一閃而過的沮喪。
領帶也被他扯得歪歪扭扭,最終自暴自棄般鬆開。
「算了……反正還有時間,先不說這個。」
「明天下午,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記得穿漂亮點。」
13.
李燼居然把我帶到了李家老宅。
他牽著我踏上二樓,在雕花木門前停下。
抬手敲門,神色變得溫柔:
「全世界最漂亮的李秀蘭女士,快開門,我來看你了。」
一隻布滿皺紋的手拉開門。
銀髮蒼蒼的小老太太探出頭。
「遠之,你回家啦?」
李燼沖我無奈地笑笑:
「奶奶生病了,經常認錯人。『宋遠之』是我爺爺。」
「當年爺爺為了奶奶舍了家業,入贅李家。他去世前,最牽掛的也是她。」
李奶奶忽然抓住我的手。
她的掌心很溫暖。
「哪裡來的囡囡,乖的嘞。」
李燼接得行雲流水:
「是阿燼的女朋友。」
「他答應過您,有了喜歡的人,就帶回來給您見見。」
我驚訝地看向他——
也沒提前告訴我還有這種工作內容啊?
他趁機與我十指交握,低聲說:
「奶奶是這個家裡最疼我的人,我想帶你見見她。」
「但你這樣騙人是不對的。」
「我沒騙人……」
話音未落。
奶奶突然停下腳步,茫然環顧四周:
「我是誰?」
李燼立即俯身,將視線與她齊平:
「您是李秀蘭女士,全世界最漂亮的大美女。」
「那你是誰?」
「我是阿燼,您最疼的孫子。」
「她呢?」
李燼耐心地回答她。
眼睛卻溫柔地望向我,眼底是從未有過的真誠:
「她叫蔣道理,是我喜歡的人。」
那沒說完的後半句謎底,答案在這一刻破土而出。
——世界驟然安靜。
我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他。
咚咚。
咚咚。
這次,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14.
「喲,原來是阿燼回來了。」
「怎麼也不提前跟我和你爸打個招呼?」
門外,忽然出現一道倩影。
我能感覺到,李燼在聽到她聲音的一瞬間,整個人變得緊繃。
他沉著臉,帶我走出房間。
「當初簽協議的時候,你們說好允許我過來探望。」
「該不會是忘了自己白紙黑字立下的條件了吧?」
李燼的後媽表情一僵。
看向我時,嘴角堆滿虛假的笑容。
「哎,你就是李燼養在外面的那個小姑娘吧?」
「媽手藝可好了,要不你們今晚留下來吃飯……」
她想挎住我的臂彎。
卻被李燼「啪」的一聲拍開。
「鄭歡,注意你的言辭,她是我的女朋友。」
李燼隱忍著怒火,「這麼上趕著給人當媽,是嫌監獄裡那個廢物兒子不夠丟人?」
我注意到,從鄭歡出現以後,李燼垂在身側????的手一直在微微發抖,就像是某種應激反應。
腦海里閃過他那道疤。
我曾以為李燼是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所以被寵成無法無天的脾氣。
卻沒有想過,他渾身是刺,是因為生長在充滿惡意的環境中。
鄭歡的眼淚說掉就掉。
「阿燼,我好歹也嫁進你們家這麼多年,你居然還是這麼討厭我。」
「當年的事,各有難處。你哥也已經為當年的事付出了代價,不是嗎?」
她看起來真的很委屈。
在別人面前扮演一個默默付出,卻不被認同的後媽。
而李燼就是那個惡毒的原配兒子,對她步步緊逼。
「等下——」
我上前。
「阿姨,你是說,李燼應該原諒當年霸凌他的人……」
「還要原諒霸凌者的媽媽嫁進他家,成了他的後媽?」
15.
圍著偷聽的下人們吃到了豪門第一口熱乎瓜,紛紛震驚,小聲議論開了。
鄭歡被我當眾扯下遮羞布。
她驚愕萬分。
「你……你在說什麼?」
我擋在李燼身前,說不清胸口的憋悶感從何而來。
也顧不上平時在他面前樹立的溫柔人設了:
「你和李燼的爸真是絕配。一個簽了親兒子的和解書,另一個藉機爬上對方的床。」
「什麼叫『當年的事各有難處』?明明難處都在???李燼這邊,他那時候才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啊!」
鄭歡保養得宜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喉嚨里擠不出半個字。
「李燼做過最正確的事,就是跟你們這幫爛人斷絕關係!」
我越說越上頭。
「這麼閒的話,就去幫你兒子做幾雙襪子,少出來噁心人了!」
呼!
罵得好爽!
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今天就是李燼他爸不在,不然的話,這對公母我一起罵!
我踮起腳,拂了拂李燼肩頭,就像在拂去晦氣。
然後牽起他的手。
為了讓所有人聽見,超大聲地說:
「走,咱們回家!」
離開的一路。
李燼大力回握著我的手。
垂著的眼尾泛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紅。
夜幕下,他忽然站定腳步,捧住我的臉,急切地吻下來。
我閉上雙眼。
舌尖卻嘗到了鹹濕的液體。
嗚咽聲悶在胸腔里,震得我心口泛疼。
——小狗哭了。
可小狗好幸福。
以後,他也有家了。
16.
時間倒退回那個下午。
陳叔坐在我面前,說起李燼,像打開了話匣子。
李燼的媽媽生下他就去世了。
他爸爸因為生意太忙,總是不著家。
十三歲那年,他轉學到新班級,遭遇了一場霸凌。
腳上的名牌球鞋會被故意踩髒。
書包里不知道被誰塞了煙頭。
不為別的。
只因為李燼家裡有錢,學習又好,受老師和班上女生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