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自己宣判:完了,沈慕禮。
17
我坐在辦公室和周璽言打視頻,他剛下課,戴著耳機,很開心的樣子。
「哥哥,今天天氣超好,你記得把辦公室窗戶打開通通風。」
我撐著下巴:「嗯,知道了。」
「還有你辦公室那盆發財樹,你說總掉葉子。我上次看了,是你總忘記已經澆過水了,一天澆好幾次,澇的。」
我忍不住笑:「啊,這樣啊,那我有點笨。」
他皺皺鼻子,也笑了。
正說著,辦公室門被撞開,賀潯風風火火地衝進來。
臉上是壓不住的急切和怒氣:「沈慕禮,你看誰回來了!秦少禹,他還有臉回來,走,找他去!」
我眉頭瞬間擰緊,對著螢幕說了句:「寶貝兒,我這邊有點急事,晚一點再跟你說,好嗎?」
周璽言在那邊愣住了,笑得很勉強:「好,哥哥你先忙。」
掛斷視頻,我臉上那點溫柔笑意瞬間斂去,接過賀潯遞來的手機。
螢幕上是機場抓拍的照片。
秦少禹,真的回來了。
18
下班後,我剛走出公司大門,就看見陌生的身影倚在一輛騷包的跑車旁。
秦少禹。
我還沒去找他,他倒先來找我了。
記憶里那張模糊的臉驟然清晰。
我腳步頓住,目光在他臉上逡巡。
意外發現,他居然有幾分像周璽言。
但再仔細看,又完全不像了。
周璽言的漂亮是帶著生命力的,眼神乾淨坦蕩,讓人覺得又乖又純。
而秦少禹,眉尾上挑,浪蕩風流,眼裡是久經商場的算計。
他看見我,率先開口:
「慕禮,好久不見。賞個臉,一起吃個飯?」
我看著他,彎了彎嘴角,從善如流:「好啊。我選地方嗎?」
我選了一家私房菜館。
落座後,給周璽言發消息:【寶貝兒,不用等我吃飯,別餓著自己。】
聊天框上方立刻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輸入了半天。
最後只蹦出來一句:【知道了,哥哥。】
這麼幾個字要醞釀這麼久?
不高興了嗎?
我幾乎能想像出他抿著唇、皺著眉,打了又刪的糾結模樣。
收回手機,看見秦少禹正眉眼帶笑地看著我。
19
我了解這種流程,一般這時候,就該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感慨一番物是人非,最後才圖窮匕見,說出真實目的。
但我沒想到,秦少禹一開口就直接跳到了最終步驟:「慕禮,這麼多年,我一直在關注你。我現在能自己做主了,你還願意……喜歡我嗎?」
我低笑一聲,回答得乾脆利落:「不願意。」
他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試圖維持風度:「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當年我一聲不響出國,是我不對。但我有苦衷……」
「打住。」我抬手打斷他,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嘲弄,「苦衷?是家裡突然破產需要你聯姻拯救,還是得了絕症怕拖累我所以忍痛離開?秦少禹,電視劇橋段就別拿出來說了,沒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直接點。」
秦少禹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
他身體前傾,目光緊緊鎖住我:「好,直接點。我回來是為了你,我很想你。我知道你身邊現在有人,一個……很像我的替身,不是嗎?」
「慕禮,別騙自己了。你找他不就是因為他像我?現在我回來了,正主在這裡,那個贗品也該退場了。我們重新開始,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我會對你好……」
我簡直被他這番言論逗笑了,上下打量他。
「像你?秦少禹,給你臉了是吧?幾年不見,你自作多情的本事很有長進。誰給你的自信覺得我會因為你找什麼替身?老實說,你不回來,我根本記不清你長什麼樣了。」
「重新開始?你配嗎?」
「慕禮,你非要這麼說話嗎?我們可以好好聊聊,這麼多年我心裡一直放不下你。」
「那該怎樣說話?」我挑眉,「哭著喊著感謝你回頭是岸,然後歡天喜地迎接你歸來?秦少禹,你是不是忘了,當年你是多沒擔當多噁心的一個人?」
20
讀大學的時候,秦少禹追了我幾個月,年輕,眼瞎,同意了。
除了上床,情侶該做的事也算做了個七七八八。
然後被我爸發現我跟男人談戀愛。
跪祠堂、灌符水、挨鞭子。
抽爛了一身皮,也沒讓我松一句口說不喜歡。
等我熬過來了,回到學校,卻成了全校皆知的笑話。
因為秦少禹親口對所有人說,我們只是關係好的同學。
所以我就從一個同性戀成了一個自作多情、死纏爛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同性戀。
賀潯氣得眼睛都紅了,他一個急性子加上他哥的暴脾氣。
倆人揍得秦少禹鼻血直流,越鬧越凶。
秦家怕我這污點影響秦少禹大好前程,火急火燎把他送出了國。
這就是我的初戀。
「慕禮,我當時也是被迫,當時我們年紀都那么小,我很害怕,沒有能力去反抗。但是我現在……」
「打住,我已經不在意了。」
他迫切地看我:「可你為什麼還願意坐下來和我吃飯?」
我忍不住笑出聲:「當然是為了——」
包間門被踹開,賀潯臉色鐵青,衝過來給了他一拳。
「當然是為了等老子來揍死你個豬頭!!」
後面還跟著一臉冷漠的宋訣,貼心地關上了門,堵在門口。
「賀潯你特麼瘋了!」秦少禹捂著臉,驚怒交加。
「我瘋了?我看是你特麼失心瘋了!誰給你的狗膽還敢回來!」
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撲上去揪住他的衣領,又是一拳,「當年的事忘了?要不要老子幫你好好回憶回憶!」
我無數次感慨,我有賀潯這個好兄弟。
當年秦少禹走了之後,留下個爛攤子,流言蜚語山一樣地壓向我。
我爸有別的兒子,所以他很輕易丟下我這個恥辱。
我喘不上氣,瀕臨崩潰,賀潯咬牙替我扛了一半,要我撐著。
所以我今天還能坐在這裡,雲淡風輕地看戲。
賀潯喘著粗氣,又補了一腳才停下,指著蜷縮在地上的秦少禹放狠話:
「姓秦的,再讓我看見你出現在慕禮面前,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說到做到!哥,把他扔出去!」
宋訣這才走上前,把秦少禹拎了起來,拖著往外走。
賀潯走到我身邊,拿起我喝過的茶杯,仰頭灌了一大口。
然後看著我,眼睛還是紅的,語氣卻彆扭:「沒事吧?」
我看著他,心裡又暖又澀,伸手捶了一下他肩膀:「我能有什麼事?倒是你,手打疼沒?」
賀潯甩甩手,咧開一個有點難看的笑:「還行,揍得挺爽。」
我看著他,無比認真地說:「謝謝你啊,阿潯。」
他擺擺手,像是受不了這肉麻:「少來這套,當年咱倆說好的,他敢回來就揍得他媽都不認識。」
21
手機響了,周璽言發來的消息。
點開圖片,我眉頭瞬間擰緊了——照片里他渾身光溜溜的,膝蓋青紫一片,腫得老高。
文字跟著跳出來:【哥哥,洗澡不小心在浴室摔倒了,好疼啊,你能回來看看我嗎?】
我慌得不行,立馬給他打電話過去。
電話秒接,他那邊聲音帶著點抽氣聲,委屈得要命:「哥哥……」
「怎麼回事?嚴不嚴重?還能動嗎?」
「能動,就是好疼……膝蓋磕在瓷磚上了,骨頭都像要裂開了……」
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隱隱約約還有壓抑的抽泣聲,「我好疼啊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
那哭聲像小鉤子,撓得我心尖都跟著顫。
「別亂動,我馬上回去。等會兒叫醫生先過去,別忍著,想哭鼻子就哭。」
賀潯在後面喊:「沈慕禮!你幹嘛去?惡氣出了不慶祝慶祝?」
「我寶貝兒摔了,我得回去看看,下次慶祝。」
我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腳步飛快。
宋訣瞭然地挑眉。
賀潯嫌棄:「寶貝兒?嘖,叫得真夠噁心的。也不知道誰說的,『我這叫花錢買清凈,各取所需。』」
扭頭對著宋訣說:「寶貝兒~寶貝兒~哥,我這麼叫你你聽起來爽嗎?」
宋訣嫌惡地「咦」了一聲,抬手捂他的嘴,胳膊伸到他眼前:
「別叫了,雞皮疙瘩都起了。」
22
推開臥室門,就看見周璽言蔫頭耷腦地靠在床頭。
上身沒穿衣服,露出精壯的胸膛和臂膀。
左邊膝蓋腫得跟饅頭似的,青紫駭人,醫生正在給他做冰敷。
他看見我,眼睛瞬間就紅了,嘴一癟,伸出胳膊要抱:「哥哥……」
我走過去,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先仔細看了看他的膝蓋,眉頭皺得死緊:「怎麼搞的?洗個澡也能摔成這樣?多大人了?」
王醫生在旁邊說:「沈總,檢查過了,沒傷到骨頭,就是軟組織挫傷,冰敷後用藥,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我鬆了口氣:「麻煩你了。」
送走醫生,我回到床邊,看著周璽言那副慘兮兮又眼巴巴望著我的樣子,沒好氣地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額頭。
「笨死你算了。」
他順勢抓住我的手腕,把臉埋進我掌心蹭了蹭:「你回來了哥哥。」
我心裡一軟,又有點好笑,抽回手,拿起旁邊的藥油:
「躺好,給你揉揉,不然明天更腫。」
他乖乖躺平,眼睛卻一直黏在我身上。
我倒了藥油在掌心搓熱,然後覆上他腫痛的膝蓋,稍微用力揉按。
他立刻「嘶」地倒吸一口冷氣,腿下意識想蜷縮,被我按住。
「疼也得忍著,化瘀。」我手下沒停,看著他額角冒出的細汗,放輕了力道,「知道疼下次就小心點。」
「嗯。」他應著,目光卻落在我臉上,忽然小聲問,「哥哥,你的事情……順利嗎?」
我動作一頓,抬眼看他。
他眼神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和試探。
忽然就想明白了。
這小混蛋,怕不是自己故意摔的,目的就是把我從那個有秦少禹的場合叫回來。
有點生氣,又有點心疼。
沒好氣道:「順利啊。」
23
周璽言聽完我的回答。
垂著頭,眨幾下眼睛,眼睛就眨紅了,不等我反應,伸手抱我的腰。
我放下藥油,語氣縱容:「哎呀,怎麼還哭上了?疼了?」
他的額頭抵著我的腹部,嘴唇不安分地挪動著,隔著布料,落在了一個敏感的位置,輕輕咬了一下。
我受不住這麼刺激,哼了一聲,扯開他的腦袋。
周璽言吸了吸鼻子,哽咽著:「小狗……小狗不可以咬這裡嗎?」
我被他這又可憐又大膽的問法弄得哭笑不得。
「只喜歡我行嗎?別念著他,哥哥,我受不了……」
「我念著誰?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捧起他的臉,強迫他看著我的眼睛,又問了一次:「寶貝兒,你喜歡我,是不是?」
他抿著唇,還想努力維持一點可憐的鎮定,但眼淚根本不聽使喚,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最後,放棄了抵抗,把臉往我懷裡一埋,手臂越收越緊。
「是!我就是狗!我就是喜歡你!我早就喜歡你了!我就是很愛很愛很愛你!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就很喜歡你。」
我心裡那塊空著的地方,瞬間被填得滿滿的,暖烘烘的,有點發燙。
抱著他,任由他在我懷裡發泄情緒,輕輕拍著他的背,好笑又心疼:「那你之前還嘴硬,說什麼不會愛上金主?」
周璽言抬起頭,眼睛紅腫,委屈地控訴:「我怕……我怕你那麼問我,是在警告我不要痴心妄想……我怕惹你生氣,你就不要我了……」
這個傻子。
我再也忍不住,低頭,照著他那雙還在不斷溢出淚水的眼睛,輕輕吻了一下。
然後是濕漉漉的臉頰,最後,覆上了他那張柔軟的嘴唇。
過了好一會兒,氣喘吁吁地稍稍退開,額頭抵著他的,鄭重地說:「周璽言,我也喜歡你,你要做我男朋友嗎?」
周璽言眨巴眨巴眼,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他像是沒聽懂,呆呆地看著我。
幾秒鐘後,倒吸一口氣,瞪圓了濕潤的眼睛:「你、你說什麼?哥哥……你說你喜歡我?!」
像是終於確認了這不是夢,歡呼一聲,也顧不上膝蓋的疼痛了,一下子撲上來,手臂環住我的脖子,再次狠狠地吻住我。
一邊親一邊含糊不清地念叨:「男朋友……我的男朋友,我好愛你啊男朋友……」
24
周璽言像是瘋了一樣,黏糊得不行。
我顧及他的腿,不敢大動,只能軟著聲音哄:「下次,等你腿不疼了再來,好不好?」
他搖頭,執拗地拉著我往床上倒,自己先躺好,拍了拍結實的大腿,望著我:「哥哥,坐上來,碰不到膝蓋。」
我拿他沒轍,半推半就地依了他。
結束後,累得手指頭都不想動,周璽言依舊精神亢奮,一點一點地吻我的脖子,細密又溫柔。
然後,他的動作停住了,手指輕輕勾住了我脖子上原本的那條銀鏈子,將那枚戒指挑了起來。
「哥哥,這個……是那個人送給你的嗎?」
我累得眼皮打架,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那枚冰涼的戒指,搖了搖頭。
「不是。」
我頓了頓,輕聲說:「這是奔奔的骨灰做的。」
奔奔是我的小狗,也是秦少禹丟下我的那一年,我跪在祠堂,被我爸用鞭子抽。
小狗什麼也不懂,只知道我被打了,嗷嗷叫著撲上來替我擋。
我爸氣狠了,連奔奔一起打,我哭著護著,也沒有用。
奔奔還是死了。
我就用奔奔的骨灰,做了戒指。想它的時候,低頭就能看到。
我反應過來問他:「哦,我說每次上床你就咬牙切齒地看著我的戒指,還要藏起來,吃醋呢這是。」
周璽言聽了關於秦少禹的所有事,許久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我,滾燙的眼淚無聲地淌進我的頸窩。
他哽咽:「那個秦什麼東西,太壞了。我好心疼啊,那個時候你一定很難吧。」
「沒事了,難不難的也熬過來了,賀潯把他揍得挺慘的。」
他抬頭,眨巴眨巴眼看我:「所以我不是他的替身。」
我沒憋住笑:「什麼替不替身的,我還不至於做那麼沒品的事。我都快忘了他長啥樣了,至於賀潯為啥能把他的長相記那麼清楚,估計夢裡經常揍他吧。他心疼我,比我更恨。
「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就只能算我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可以嗎?」
周璽言有點不滿地搖頭:「那以後不可以了,只能喜歡我,我可以有很多種類型。」
話鋒一轉,我問:「所以,周同學,你自己對自己挺狠的啊,說摔就摔。」
他眼神閃爍,不敢看我,嘴硬道:「……是不小心摔的。」
「哦——」我拉長聲音,「不是吃醋, 不是想我,那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呼吸都急促了幾分,急切地否認:「不是!」
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是我故意摔的, 我吃醋,我想你。不想你和那個人待在一起, 所以裝可憐……」
我沒好氣地捏捏他滾燙的耳垂:「那也不可以用傷害自己的方式。」
他點頭答應:「哥哥,其實……我高中的時候就見過你了。」
我有點意外:「嗯?在哪兒?」
「你來我們學校, 資助貧困生。我恰好就是其中一位。那時候你在台上講話,又高又帥,好像會發光。我就在台下看你。」
我來了興致,開玩笑:「寶貝兒, 你小小年紀就情竇亂開,喜歡上我了?」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點了點頭:「當然喜歡, 所以追著你來了。」
25
周璽言大四那年,他的遊戲項目如同燎原的星火,勢頭越來越猛。
所在的團隊不僅拿到了幾輪可觀的投資, 項目本身也獲得了業內不小的關注。
晚上回到家,我看著一桌⼦菜驚住了。
「哥哥, 洗手吃飯。」
「咱們家今天這是要過節?」
「不是過節。」
周璽⾔拉住我坐下,從口袋⾥掏出⼀張銀行卡,塞進我⼿里。
「哥, 這是我的工資卡,項目的第⼀筆分紅,給你花。」
我挑眉, 故意逗他:「喲, 周總這是要養我了?」
他耳根微紅:「給男朋友花。」
我忍不住笑起來, 把卡收進口袋:「這麼厲害啊寶貝⼉, 那我可不客氣了。」
他像是得到了莫⼤的獎勵,眼睛彎成了月⽛, 俯身在我唇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然後,握住我的手, 期待又緊張:
「哥哥, 和我去看看外婆好不好?以……男朋友的⾝份。」
我愣住了, ⼼里咯噔一下。
見家⻓?還是以男朋友的⾝份?
「外婆會不會……」我有些猶豫, 怕老人家接受不了, 反⽽讓周璽言難做。
他看穿了我的顧慮, 立刻打斷我, 語氣溫柔:「不會的, 哥哥, 我早就和外婆說了。」
「外婆很喜歡你,一直很感激你。她知道是你幫我們度過了好多坎,她總念叨,說小禮是個心善的好孩⼦,要我⼀定要好好照顧你。」
「她也會很愛你的,就像愛我⼀樣。我想讓她知道,我現在過得很幸福。」
我反⼿握住他的手, 十指緊扣,笑著點頭:「好。那我們周末就去看看外婆。」
他笑:「見過家長, 就不能反悔了。」
我親吻他的唇,回答:「不反悔,我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