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讓警察來查查,你這開口就要八萬八,是合理訴求,還是敲詐勒索。也查查你教孩子撒謊誣陷老師,夠不夠成誹謗罪!」
主任見狀,趕緊上前按住我的手,壓低聲音勸道:
「李老師!別衝動!真把警察叫來,事情就鬧大了,對學校影響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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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向梓涵媽媽,語氣帶著安撫:
「家長您也消消氣,咱們有事好商量,別在孩子面前這樣。」
我看著主任左右為難、只想著儘快平息事態的樣子,心裡湧起一陣深深的疲憊。
教書育人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老師要傳道授業、要為人師表。
可現實中,有時候你卻要先學會如何在不講理的人面前自保,要忍受毫無底線的汙衊,甚至還要被要求向胡攪蠻纏低頭。
我轉過身,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徑直朝著校門外走去。
此刻,我只想儘快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安靜地回家。
第二天是周末,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起床。
剛打開門,一綹用紅繩繫著的長髮赫然掛在門把上。
我心裡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瞬間湧上來。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刺耳的歌聲從樓道傳來。
梓涵媽媽舉著手機,大聲外放著音樂,從樓梯拐角晃了出來,臉上堆著假笑:
「李老師早啊!謝謝您昨天『督促』我們把頭髮剪了!看,多利落!」
她指了指門把上的頭髮,「這『燕尾』我給您送來了,吉祥物啊!那 8 萬 8 的紅包您看是現金還是轉帳?湊個整,圖個吉利!」
我強忍著把她從樓梯上推下去的衝動,咬牙道:
「你把頭髮拿走!剪不剪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
她聲音猛地拔高,把手機螢幕幾乎懟到我臉上。
「你看!這不是你給我發的信息嗎?『學校規定,男生需剪短髮』!有聊天記錄作證!」
「那是群發通知!」
「我不管!」
她耍起無賴。
「反正我就是收到你的信息了!這 8 萬 8 的紅包,你今天必須給我!」
她說著竟一屁股坐在我家門口的地上,擺出一副不拿到錢不走的架勢。
周末清晨的樓道本就安靜,這邊的動靜很快引得鄰居們開門張望。
對門的王阿姨最先看不下去:「哎,你這人怎麼坐人家門口?耍無賴啊?」
隔壁單元的劉姐也幫腔:「就是!李老師多好的人,你別在這兒胡攪蠻纏!」
梓涵媽媽一聽,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抖著手裡那綹頭髮,對著圍觀的鄰居大聲說:
「各位鄰居評評理!我們老家那邊有講究,這『燕尾』是祥瑞,剪下來的頭髮得由提起這事的人用紅包供著,才能保住孩子的運勢!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得尊重風俗啊!」
這話一出,幾個年紀大的鄰居臉色就變了,開始交頭接耳:
「各地風俗是不一樣。」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剛才還幫我的劉姐也猶豫了:
「要真有這講究……李老師,要不你就……表示一下?」
我老公剛出差回來,看見門口堵著一堆人,臉色立刻沉下來:
「這又鬧什麼呢?」
我剛說完「學校要求剪髮,這位家長非要我賠八萬八紅包」。
他就不耐煩地打斷:
「你當個班主任盡惹事!學校的規定你發什麼通知?不是自找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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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風向要變,梓涵媽媽更加得意,晃著那綹頭髮步步緊逼:
「聽見沒?連你老公都這麼說!八萬八一分不能少!」
我冷靜地撥通了 110:「喂您好,我要報警。有人在我家門口糾纏勒索,索要八萬八千元現金。」
十分鐘後警察趕到時,梓涵媽媽立刻撲過去哭訴:
「警察同志!她壞了我們家的風水運勢啊!」
聽完雙方陳述,年輕警察皺眉:
這屬於民事糾紛。她雖然騷擾你,但沒造成人身傷害,達不到立案標準。
他轉頭對梓涵媽媽說:「至於你說的風俗,法律不認可這種索賠。」
調解書籤完字,警察剛走,梓涵媽媽就沖我冷笑:「走著瞧!」
回到家,老公把行李箱重重一推:「現在滿意了?全小區都看見警察來咱們樓!你就非要較這個真?」
「我只是在班級群發了學校通知……」
「別人怎麼不發就你發?不是多管閒事是什麼?」
「可是這種狼尾髮型確實……」
「關你什麼事!」
他打斷我,「你當老師是教書還是管頭髮?人家孩子留長發礙著你什麼了?」
「我是老師,要教書育人,難道只管課本知識嗎?」
孩子的行為習慣、集體意識,哪樣不是教育?
老公冷笑:「多管閒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摔門進了書房。
聽著門鎖「咔噠」一聲,我順著牆滑坐在地。
結婚十年,家裡老人住院是我陪護,孩子發燒是我熬夜,就連他升職宴的演講稿都是我逐字改的。
如今我被無理糾纏這麼多天,他出差回來第一句卻是責難。
班級群突然彈出梓涵媽媽的消息:
「@李老師明天最後期限!不賠 8 萬 8,我就去教育局告你虐待學生!」
後面跟著三個血紅的感嘆號。
群里靜悄悄的。
那些曾經在家長會上搶著加我微信、說「李老師是我見過最有責任心的老師」的家長們,此刻像集體掉線一般。
校服要統一,頭髮要整潔,這不是刁難,這是基本要求。
我沒有做錯。
周一清晨,校門口烏泱泱圍著一群人。梓涵媽媽拉著鮮紅的橫幅,白底紅字格外刺眼:「無良老師亂剪髮,還我孩子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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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眼看見我,抄起大喇叭就衝過來,直接把喇叭口懟到我耳邊:「大家都來看看!就是這個李老師!非要逼我家梓涵剪頭髮!」刺耳的電流聲震得我耳膜發麻。
「自從剪了頭髮,我家梓涵天天發燒咳嗽!」她扯著嗓子喊,唾沫星子濺到我臉上,「我們留了六年的'燕尾'啊!那是保平安的!現在可好,孩子半夜驚醒說夢見頭髮被鬼剪了!」周圍家長竊竊私語:「真的假的?剪個頭髮能病成這樣?「「聽說有些髮型確實有講究......」
她突然掏出手機懟到圍觀家長面前:「看看!這是剪頭髮前活蹦亂跳的梓涵!這是現在病懨懨的樣子!」照片上孩子確實臉色蒼白。
「教育局投訴信我已經寄了!」她嘩啦啦抖著一疊材料,「這種不負責任的老師就該開除!」
「梓涵媽媽,」我強壓著火氣,「孩子生病要及時就醫,和髮型沒有關係......」
「怎麼沒關係!「她尖叫著打斷,「大師說了,這'燕尾'是文昌星罩著的!你這一剪子,把我們家的文運都剪沒了!」
「我沒有碰過梓涵的頭髮!「我實在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只是發了學校的通知!」
「你發的通知就是你剪的!「她叉著腰,唾沫橫飛,「這八萬八是替我家梓涵接福的!你出了這個錢,這事就算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憑什麼要我出這個錢?你怎麼不找學校要?」
「就找你!」她蹦起來指著我鼻子,「全校這麼多老師,為什麼偏偏是你來通知?這就是天意!說明該由你來接這個福氣!」
周圍家長議論紛紛:「這老師怎麼這麼凶啊...」「家長也是著急孩子...」
我張了張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明明是按學校規定辦事,現在倒成了我的錯。
上完第一節課,我剛回到辦公室,教導主任就推門進來,臉色凝重地朝我招手:「李老師,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跟著他走進主任室,他關上門,長長嘆了口氣:「梓涵媽媽這件事,現在鬧得很難看啊。」
「主任,我只是按照學校要求發了通知……」
「我知道你是按規矩辦事。「他打斷我,手指焦躁地敲著桌面,「但現在家長鬧到教育局了,說孩子剪了頭髮就生病,還說是你強制剪的。「
「我根本沒有碰過孩子一根頭髮!「我忍不住站起來,「監控可以作證!」
「現在不是頭髮的問題了!「主任也提高了聲音,「是家長不依不饒!今天教育局已經來電話過問了。李老師,你要學會緩和矛盾,不能激化矛盾啊!」
「那您說該怎麼緩和?難道真要我賠八萬八?」
主任避開我的目光,聲音低了下去:「學校的意思是你先墊付一部分,把事情平息下來再說……」
「墊付?」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憑什麼墊這個錢?」
「如果你不配合,」主任終於抬起頭,語氣生硬,「學校只能先讓你停職反省,等調查結果出來再說。」
我愣在原地,窗外操場上孩子們的歡笑聲變得那麼遙遠。
這就是我堅守的教育崗位?
按規矩辦事的人要停職,胡攪蠻纏的人反而得逞?
「主任,」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如果今天我為這事低頭,明天就會有更多家長用各種理由來訛錢。到時候,我們還怎麼教書育人?」
主任沉默了很久,最後疲憊地揉著太陽穴:
「李老師,我明白你的委屈。但教育局要求三天內必須平息事態。」
8
主任那句「平息事態」像把冰錐扎進我耳膜。
辦公室里靜得可怕,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
我看著主任那張試圖息事寧人的臉,忽然笑了。
低低的,從喉嚨深處溢出來的笑。
「好啊。」
我聽見自己說,聲音平靜得嚇人。
「停職可以。」
「但在我離開前,有些規矩,我得跟梓涵媽媽講清楚。」
「講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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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走出主任室,沒回辦公室。
直接下了教學樓。
梓涵媽媽還在校門口,橫幅沒撤,喇叭擱在腳邊,正唾沫橫飛地跟幾個接孩子的老太太訴苦。
我一步步走過去,臉上掛著異常溫和的笑容。
「梓涵媽媽。」
我輕聲叫她。
她回頭,見到是我,鼻孔朝天哼了一聲:「喲,李老師,想通了?錢準備好了?」
「錢的事,好說。」
我笑得越發燦爛,目光卻黏在她那張油膩的臉上。
「不過,在我們老家,也有個規矩。」
「剪下來的『燕尾』,那可是大補的『靈物』。」
「尤其是男孩子留了六年的,沾著文昌星的仙氣兒。」
我湊近她,壓低聲音,神秘兮兮。
「您就這麼隨便用紅繩一系,掛我家門把上?」
「這叫『漏財破運』!」
我猛地拔高聲音,嚇得她一哆嗦。
周圍老太太們都豎起了耳朵。
「哎呀!壞了壞了!」我拍著大腿,表情誇張,像個神棍。
「這『燕尾』剪下來,得用金絲楠木的盒子裝!盒底得鋪上硃砂、糯米!還得找道行高的法師做法事封存!」
「您就這麼胡亂一扔?」
「怪不得梓涵生病!這是被剪斷的『文運』反噬了啊!」
「煞氣都衝到孩子身上了!」
梓涵媽媽被我一連串的專業術語砸懵了,張著嘴:「你……你胡說八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