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婕心高氣傲,仗著家裡關係向來目中無人,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在全班注視下,她漲紅了臉,突然梗著脖子:
「我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你管不著!」
「啪!「
一記耳光狠狠甩在她臉上。
全班都震驚了。
「你敢打我?!」
汪婕捂住臉尖叫,羞辱讓她口不擇言:
「我要告訴我爸!你算什麼東西!」
「小雜種!「
「劍人!「
「彪子!「
「啪!」
「啪啪啪!」
暴怒的物理老師拖住她衣領,照著面門連扇了數個耳光。
直到「嗒」的一聲——
一顆帶血的牙齒從她嘴裡飛出,落在地上。
汪婕癱坐在地,鮮血從指縫間不斷滲出,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
汪婕過了一個多星期才回到學校。
她變得低調了很多。
物理老師也沒再出現在學校——聽說他被調往了一所偏遠的鄉村小學。
從同學們的議論中,我才得知。
物理老師竟是汪婕的堂叔。
汪婕的父親在縣裡頗有地位,這位堂叔能進一中任教,當初也是仰仗了這層關係。
那天他在我這裡碰了釘子,本就積了怨氣,又被親侄女當眾頂撞。
那句「你算什麼東西」,在一個靠其父親提攜才能在一中教書的長輩耳中聽來,直接擊碎了他最看重的面子和尊嚴。
想來那一刻,他打的不是不寫作業的學生,而是那個竟敢輕視他的晚輩。
羞憤讓他的巴掌徹底失去了理智。
很快,我們班又迎來了新的物理老師。
她姓林,個子嬌小,說話總是溫聲細語。
沒有了心理枷鎖,我的物理成績開始穩步爬升,再也沒有低於過七十分。
我依然不敢有絲毫鬆懈。
終於,在高一下學期的期中考試,我的名字出現在了年級第一百九十五名。
10
那天下午,接到通知後,我回到教室收拾書本。
原本喧鬧的教室安靜下來。
同學們停下打鬧,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我把所有的東西整理好,背在肩上。
迎上他們的視線,朝汪婕的方向笑了笑。
揮手告別:
「走了!」
走進快(1)班時,所有目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
我在後排找到位置坐下。
陳述正在前排低頭寫卷子,見我進來,朝我微微一笑。
我也揚起嘴角,對他揮了揮手。
進入快班後,我不敢有絲毫放鬆。
這裡最不缺的就是天賦和努力。
而我,只要稍有鬆懈,很容易就會被打回原形。
我不停提醒自己,考上大學未必需要多高的天賦,努力、方法和系統訓練同樣重要。
真正的門檻往往不是智商,而是在每一個想要放棄的關口,都能咬緊牙關,保持持續的自律。
所以,我只能拼。
拼時間,拼耐心,拼勤奮。
抓住一切機會,向老師和同學請教,學習他們的思維方法。
班主任李老師起初特別關注我和陳述的來往。
後來發現我們真的只是在討論題目,便不再管我們了。
我壓縮所有能壓縮的時間,兢兢業業。
高一下學期末,我衝到了年級第一百五十名,座位也越來越靠前。
但在學習這條路上,我也越來越能看見天分的差距。
同樣一道題,陳述幾分鐘就能列出公式,我卻要反覆演算。
同樣一篇英語範文,他讀兩三遍就能背,我卻要背上十幾遍。
與灰頭土臉的我相比,他總是那麼從容。
甚至在這樣的節奏里,他依然能收到不少女生的示好。
我忍不住泛酸:「是不是只有你們學霸的青春,才算真的青春?」
陳述當著我的面,把那些信紙和小禮物全都丟進了垃圾桶。
「這些都不算。」
「那什麼才算?」我問。
「全力以赴,永不放棄。」他轉頭凝視著我,目光如炬,「哪怕身在井隅,也要心向星空。這才是我要的青春。」
是了。
這又何嘗不是我要的青春。
高二下學期,我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了公告第七十一名的位置。
站在那張長長的榜單前,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我的指尖都在發顫。
陳述依然穩居榜首。
看到我的名次時,他笑得那麼開心。
「周止媛,你太厲害了!」
李老師特意把我叫到辦公室,將成績單遞到我手中,目露讚許:
「你能吃苦,進步也穩。照這個勢頭,考個好大學不成問題。」
「記住,別分心,繼續保持。」
謝過李老師,我徑直去了福叔福嬸的店裡。
假期學生多,煙霧繚繞中,福嬸忙得滿頭是汗。
我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碗,一一送到客人桌上,順便告訴了她這個好消息。
她連連點頭:「不錯,不錯,真爭氣。」
扭頭朝廚房喊:
「福全,你聽見沒,止媛考到全校第七十一名了!」
福叔探出頭,酷暑天熱得他滿臉通紅:
「好!真好!止媛真厲害!」
店裡的學生都望過來,我羞得滿臉通紅。
忙過這幾天,放假的學生們都離開了,店裡冷清下來。
福嬸催我回家。
夏天農活多,正是用人的時候。
她掏出一疊用塑料袋仔細包好的錢塞給我:
「高三了,暑假就在家好好學習,開學前就不要過來了。」
「這多出的二百,你留著當生活費,用完了就過來找我。」
我連忙推辭:
「嬸,學費已經夠感謝了,我真的有錢。」
「拿著,聽嬸的,將來考上好大學比什麼都強。」
她嘆了口氣。
「嬸小時候家裡窮,跪著磕頭求爸媽讓我讀書,他們都不肯,非說女孩子讀了也沒用……」
她擦了擦眼角:
「就這麼當了一輩子睜眼瞎。」
「好好讀,妹,將來給我們女伢爭口氣!」
11
回到家時,天已完全黑了。
家裡冷鍋冷灶,燈也沒開。
浩宇的中考成績出來了。
離二中的分數線還差十多分。
一中就更不用說了。
爸爸坐在院子裡一個勁地抽煙。
「中間人說了,進二中起碼要四千多塊。」
「這還是託了關係的價。」
媽媽在一旁點頭:
「那也得讀啊,總不能讓他跟我們一樣,一輩子土裡刨飯吃。」
他們說話時,目光不時落在我身上。
我埋頭做飯,只當沒聽見。
第二天晚上收拾完,我剛回到房裡,媽媽就跟著進來了。
她站在門邊,搓了搓手。
「你弟這個成績你也看見了,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讀書還能幹啥?」
「反正……反正你也不一定考得上大學,不如先別念了,去珠海打工,供你弟弟上學,等以後他出息了,會記得你的好的。」
我猛地抬頭。
一顆心像被冰水澆透。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就活該吃苦受累?他除了讀書幹不了別的,那我呢?」
媽媽被我嚇住了,張了張嘴。
我站起身,聲音控制不住地發抖。
「從小到大,什麼都是浩宇優先。他讀初中,你們每周送湯送菜洗衣服。我呢?初中三年,高中二年,你們沒有主動看過我一次。」
「村裡人都說我命好,能讀書,可誰知道我吃了多少苦?」
「我的學費沒花過家裡一分,生活費也是自己掙的,憑什麼現在連這條路都不肯給我留?」
「就因為他是個兒子,我就活該給他吸血?」
「我也是你們親生的啊!」
「你們這樣,配當父母嗎?」
房門哐當一聲被踹開,爸爸舉著煙杆衝進來:
「反了你了!供你吃供你穿,還供出個仇人來了?」
煙杆帶著風聲朝我揮來,我下意識抬手去擋。
竹竿狠狠抽在手臂上,火辣辣地疼。
媽媽在一旁抹淚:
「這都是我們女人的命,是爸媽沒本事……」
又是這樣。
前世,他們就是這樣,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一個用暴力讓我恐懼,一個用眼淚讓我愧疚。
然後一次次,一步步,利用我的心軟,讓出自己的人生。
我面色慘然,笑自己看得透,卻走不出。
見我不說話,媽媽聲音又軟下來:
「那……那你看這樣行不,你再去問你福叔福嬸要點,就說先預支學費,反正他們遲早要給你的。他們喜歡你,又有錢,你開口,他們肯定願意。」
我不敢置信。
原來他們早就知道福叔福嬸在供我上學,卻裝得滴水不漏。
甚至連過年見面,都從未說過一個「謝」字。
「人家幫我是情分,不是義務!」
「他們的錢也是一分一厘辛苦賺來的,憑什麼填我們家這無底洞?」
「你們幫過他們什麼?」
「老子打死你這個白眼狼!」
爸爸暴怒,煙杆再次掄來。
我不閃不避。
「好啊!打死我好了!反正讀不了書,我跟死了也沒兩樣!」
我狠狠盯著他,一字一句。
「好,好,老子就當沒生過你這個雜種!」
劍拔弩張之際。
「別逼她了!」
浩宇突然出現在門口。
「她會讀書,我不會。」
他把一個皺巴巴的塑料包放在我手裡。
正是福嬸給的那疊錢。
「別再翻她的東西了。」
他看到爸媽趁我幹活時溜進了我的房間,於是好奇跟了過去,正撞見他們在翻我的書包。
我怔怔地望著他。
一時愣住。
他惡聲惡氣地瞪我:「看什麼看!錢都不知道收好!」
我有些恍惚。
忽然想起小時候,他總愛用肉嘟嘟的小手摟住我的脖子,像個小尾巴似的噠噠跟在我身後,奶聲奶氣地喊「姐姐」,然後把胖胖的小臉埋進我的肩頭。
若不是父母這些年明目張胆的偏心,我和浩宇,本該是這世上最親的姐弟。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拾行李返回了學校。
假期很短,又要補課,本來留給家裡的時間也不多。
沒有家事干擾,我把自己完全埋進了題海里。
後來,浩宇還是去了二中。
開學後,我特意去了一趟鎮上。
教室和宿舍都沒有看到他,直到他一個同學說他可能去了網吧。
我在煙霧繚繞的電腦前找到了他。
他嚇了一跳。
「你來幹什麼?老子警告你,可別回去告狀。」
我把高一高二的筆記拍在他的鍵盤旁。
「告狀?你自己都不在乎,我告什麼狀。」
「周浩宇,我只問你,你甘心嗎?」
「甘心一輩子活在底層,讓未來的妻子為柴米油鹽算計;甘心你的孩子,將來重複我們這種人生;甘心曾經不如你的人,將來居高臨下地同情你。」
「我們這樣的家庭,容錯率太低。」
「要不要努力,你自己決定。」
12
臨走前,我順路去高三班看了位初中同學。
我裝作不經意地提起,暑假沒怎麼在村裡見到朱筱女。
她頓時神色微妙。
「她跟學校請了假,已經一個星期沒來學校了。」
「說是有事,又到市裡去了。」
那天,是個四十多歲的「叔叔」來接的。
我沒再追問。
新學期開始,我把自己徹底埋進題海。
在爭分奪秒的快班裡,每個人都像上緊了發條的鐘。聰明,且總有人比我更努力。
我時常在深夜合上習題冊的瞬間,感到一陣茫然。
為什麼同一道題,別人能一眼看穿本質?
為什麼同一個知識點,別人總能舉一反三?
每當我陷入內耗時,都是陳述拉起我。
夜涼似水,星空下,他的眼睛是那麼明亮。
「抬頭看看,整個宇宙都在為你指路。」
我依言抬頭,漫天星光溫柔地落滿肩頭。
那一瞬間,身後的喧囂如潮水般退去。
我自知不是天才,只能拼盡力氣,在一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跑道上埋頭奔跑。
我不敢停,甚至不敢回頭,生怕只是眨眼的功夫,就被身後洶湧的人潮吞沒。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流走,轉眼便是六月。
高考那天,清晨便下起了雨。
雨水溫柔地沖刷著世界,洗去了夏日的浮躁,也洗去了我心頭最後一絲雜音。
一切都顯得格外寧靜、清冽。
我沒有緊張,反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那沙沙的雨聲,不像愁苦的啜泣,更像是一場莊嚴的洗禮。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我慢慢地、慢慢地收起筆,像是完成了一個漫長的儀式。
走到走廊下,深深地吸了口氣。
雨後空氣清冽,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空地上擠滿了喧鬧興奮的學生。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一縷陽光破雲而出。
我隔著洶湧的人潮,看見對面靜靜佇立的陳述。
他正含笑望向我。
我也笑了。
……
我收拾好所有行李,踏上了回家的班車。
村莊靜靜地臥在夏日的暑氣里,野草恣意瘋長。
高考前,村裡傳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消息。
朱筱女在高考體檢時,被查出懷了五個多月的身孕。
沒有經驗的她,竟一直以為自己只是長胖了。
老師和父母們逼問孩子的父親是誰。
她起初不肯說,後來被逼得沒法子了,才哭著承認,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是誰的。
她爹媽頓時慌了神,匆忙託人找了家小診所做了引產,才踩著時間把她送上了考場。
可最後一門考試時,她因術後感染髮起高燒,直接暈倒在了教室里。
聽說現在人還在縣醫院躺著。
這件事成了村裡女人們最好的談資。
看我的眼神里,又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考大學?那是女人乾的事嗎?
那得文曲星下凡!文曲星是什麼人?先得是男人!
韋超媽的嗓門最大:「我早就說了,一個女娃讀那麼多書有啥用?不頂吃不頂喝。還不如早點跟韋超一起去打工,還有個照應。」
小姨又到村裡來「招生」了,順道上了我家一趟。
「聽說你在快班,三本總該能考上吧?不過不是重點大學,讀出來也沒什麼用。」
她口氣優越,全然忘了自己也只是個中專生。
韋超中專也畢業了。
因著朱筱女的事,他自覺被傷了臉面和真心。
又找到我面前。
這次語氣誠懇得多:「止媛,你跟我去南方吧,我有個親戚在廠里當老闆,我跟他說好了,也能把你安排進去。」
我看著他,笑了。
「韋超,你是哪來的自信,覺得每次在朱筱女那兒碰了釘子,勾勾手指頭,我就會感恩戴德地湊上去?」
他有些傷心。
「你以前不會這樣跟我說話的。」
以前?
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麼?
我不願再跟他多言。
這張臉,我多看一眼都噁心。
「我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你的好意,還是留給別人吧。」
查分那天,是個艷陽高照的大晴天。
一早就去鄰村喝喜酒了。
村裡只有堂伯家有座機。
院子裡,左鄰右舍三三兩兩聚在樹蔭下,正商量著誰家孩子要跟著堂姐去珠海打工。
我付了一塊錢給堂伯,想用一下電話。
堂伯不肯要,伯母卻笑呵呵地接了。
「止媛要查分呀?正好,大家都在,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當年我四處湊學費時,也曾來過這個院子。
只是還沒開口,就被伯母一頓陰陽怪氣給堵了回去。
我握著電話聽筒,手心全是汗。
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
聽筒里傳來機械的女聲:
語文:123
數學:136
英語:134
理科綜合:279
總分:672
我死死攥著聽筒。
顫抖地按下重聽鍵,播報聲再次響起。
依然是 672。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遙遠,腦海里只剩下嗡嗡的迴響。
腳下發軟,身體輕飄飄的,仿佛不再屬於自己。
這,真是我的分數?
一個曾只是個中專生的人的分數?
剛才還湊在旁邊等著看熱鬧的人安靜了。
伯母遲疑地問:
「這……六百多分是不是挺高的?能上大學不?」
眼淚滾滾而下,我笑了。
「能。」
村裡有個懂行的親戚猛地一拍大腿:
「我外甥去年的一本線才五百多!這高出一百多分,別說一本了,重點大學都能上!」
伯母喃喃自語。
「這伢不是成績一直都不好嗎?早知道大學這麼好考,當初也該讓妮兒去讀的……」
這時,爸媽正好吃完席過來。
眾人瞬間圍上去,七嘴八舌地道喜。
「老周,你家以後可要享福了,出了個大學生!」
「還是你有福氣,兒子聰明,女兒也爭氣!」
爸爸滿面紅光。
「我家大妹從小就會讀書,老師都誇她聰明!」
語氣裡帶著惋惜:「可惜再出息,以後也要到別人家去。」
媽媽一邊抹眼淚一邊欣慰道:
「不枉我們辛辛苦苦供她讀書,家底都掏空了……現在可算值了!」
她抹了把臉。
「這下好了,以後浩宇我們就不操心了,就等著他姐拉扯他。」
13
沒過多久,陳述打來電話:
「止媛,考得怎麼樣?」
「672。」我說。
電話那頭靜默一瞬,隨即傳來他開心的笑聲。
「恭喜!」
「想好去哪所大學了嗎?」
我猶豫著:「還沒確定。」
「別急。」他頓了頓,「有幾所學校都給我打了電話,我想先看看你打算去哪裡。」
我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該考慮的不是我要去哪裡,而是你自己想去哪裡。」
「陳述,不要浪費你的天分。」
他沒再說話。
後來,他如前世一般,依然選擇了北大。
那裡有他最嚮往的專業。
而我則在李老師的建議下,去了上海的一所大學。
朱筱女的成績也出來了,聽說家人塞錢讓她進了一所野雞大專,最後連畢業證都沒能拿到。
我去給福叔福嬸報喜時,他們在我口袋塞了一個厚厚的信封。
我推了回去。
「我已經聯繫好了家教的工作,能養活自己了。」
「叔,嬸,謝謝你們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拉了我一把。」
小姨特意帶著表弟來找我:
「反正你暑假也是閒著,給你表弟輔導輔導功課。」
我看著她,微微一笑。
「我在杭州已經接了家教,一小時 10 塊錢。」
「要我輔導也可以,先交錢。」
她頓時拉下臉。
「一家人,說什麼錢不錢的?」
可是小姨,這兩世你想拉我當人頭的時候,也沒想過我們是一家人啊。
後來表弟高考只上了大專。
春節來拜年時,他主動叫了我姐姐,想讓我幫忙指點學業。
我看著他青澀的神情,終究還是推了牌局,在喧鬧聲中為他細細講了一個多小時。
臨別時,我把聯繫方式留給了他。
他很感激。
可惜後來由於小姨的不當操作,硬是讓表弟錯過了唯一一次全日制專升本的機會。
畢業後,我和陳述在北京重聚,工作也安定下來。
某個假期,我們一起回到了縣城。
福叔福嬸的小店還是老樣子,仿佛時光在此處放慢了腳步。
直到聽見熟客閒聊,我們才得知房東急著賣房,正催著他們月底前搬走。
這條街承載了夫妻倆半輩子的記憶。
他們捨不得這裡的人情味,又實在湊不齊那筆數額不小的房款。
我和陳述商量後,給了他們二十萬。
福叔福嬸堅決不肯收。
「你們年輕人在外面不容易,吃穿住行都要用錢,這錢我們不能收。」
我誠懇道:
「叔,嬸,沒有你們就沒有我的今天。如果沒有你們當年的善心,我現在早就不知道在哪個流水線上打工了。」
這筆錢,哪裡抵得過當年那份恩情的十分之一。
推拒再三,他們終於紅著眼眶收下。
福嬸用圍裙擦著眼角:
「真好啊,妹。看到你們這麼有出息,叔和嬸比什麼都高興。」
我們搬進新家那天,浩宇打來電話道喜。
這一世,他沒有去大專,而是考上了廣東的一所二本。
後來他在那邊談了個女朋友,是家裡的獨生女,城郊有獨棟別墅。
婚後,他直接住進了岳父家。
孩子的戶口也上在了女方。
爸媽氣得直跳腳,不肖子孫,不知廉恥,竟跑去給人當上門女婿, 讓他們養兒防老的指望全都泡了湯。
可罵歸罵, 他們既沒法讓他回家, 也無力幫他在大城市買房。
一個無根無基的異鄉人, 沒有父母幫襯,哪能隨心所欲。
他們轉而把目標對向我, 幾次三番暗示想來同住, 過一過城裡人的日子。
可無論是他們親自開口,還是親戚輪番說情,我都不為所動。
錢,我可以給。
養老, 我會承擔。
但其他的,我給不了,也不想給。
畢竟, 有些事過去了,不代表就該被遺忘。
掛電話前,浩宇隨口提起,韋超年前結了婚。
他妻子懷孕後察覺異樣, 悄悄在家裝了監控。
果然拍到了他和朱筱女在臥室糾纏的畫面。
盛怒之下,她將早已備好的硫酸,潑向了那兩具赤裸的身體。
混亂中,韋超下體重度灼傷, 朱筱女的臉則徹底毀了。
兩人被緊急送往醫院,後續治療卻成了無底洞。
親戚公司立馬跟他劃清了界限。
韋超妻子緊緊攥著錢, 分文不出。
徹底毀容、走投無路的朱筱女, 只能掏出全部積蓄,指望能治好韋超。
韋超經歷了十多次植皮手術,每天都要在清創換藥的酷刑中煎熬。
醫生坦言,即便治療理想, 那個部位往後大概也只能起個「造型上的作用」了。
一個傷了根本,一個容顏盡毀。
兩人日夜怨懟,卻又因這殘破的軀殼而被迫捆綁,在絕望中相互折磨。
韋超媽又⽓⼜恨,⼜拿那個可能懷著韋家「獨苗」的⼉媳⽆可奈何。
她⼼神恍惚地過馬路時, 被一輛疾馳的汽⻋撞⻜。
腰椎⻣折,癱了。
司機⾄今也沒找到。
韋超⾃身難保, 有心無力。
⼉媳嫌這一家⼦都是累贅,往常也沒善待過⾃己,索性去醫院做了流產。
聽說是個男胎。
得知消息時, ⻙超媽氣急攻心,當場中風。
送到醫院時, 早錯過了最佳時機。
如今她只能終日歪著嘴, 流著口水,癱在床上度日。
村裡⼈提起她,不過搖搖頭, 嘆聲「造孽啊」,轉眼就被新的閒話吸引。
初雪降臨北京的那晚, 我正在暖黃的燈光下打字。
⾝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在寫什麼?」
陳述俯身, ⽓息拂過⽿際。
我停下敲擊鍵盤的手指,望向窗外。
雪花正⼀⽚⼀⽚, 安靜地覆蓋著這個曾經讓我痛苦、如今予我安寧的世界。
我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向後靠近,陷進他溫暖的懷裡。
「一個關於重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