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刑鐸怎麼會覺得在這個號稱小黃書的軟體上能夠找到答案呢?
15
刑鐸入倉進行骨髓移植手術。
我進行了取髓。
大約是上天眷顧刑鐸。
手術很成功。
他的排異反應並不強烈。
一個月後出倉。
他的精神狀態竟然越來越好。
原本消瘦的臉頰,一點點圓了起來。
聽說一兩個月後,他那烏黑的頭髮就能長起來。
16
刑鐸出倉那天。
我給他寄了一捧鮮花,慶祝他的新生。
但是沒有親自去見他,因為秦懿他哥臨時有事,叫我護送秦懿回倫敦。
回倫敦後就忙得腳不沾地。
天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修改稿子。
其實,我大多還是在倫敦辦公,之前去中國,只是為了骨髓移植,和陪太子爺秦懿中國游。
睡覺前,和我關係好的小護士給我發了一個視頻。
偷拍視角。
是刑鐸抱著白鈴蘭捧花發獃。
他忽然出聲問:
「這花是恩敘送的吧?」
小護士有點心虛道:
「不知道。」
刑鐸指尖無意識地蜷縮,深吸了一口氣:
「恩敘回國,是不是為了給我捐髓?我早該想到的,她一回國,就正好有合適配型的骨髓捐獻。」
小護士訕訕道:
「那真是好巧啊。」
刑鐸又問:
「恩敘呢?」
小護士笑著反問道:
「我怎麼會知道呢?」
刑鐸氣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給恩敘通風報信,就連我溜下樓吃碗餛飩,十分鐘之內,恩敘就知道了。」
小護士瞞不住,如實回答:
「我也不知道恩敘去哪裡了,但之前聽到她未婚夫說取髓的一個星期後要出國,估計是和她未婚夫走了。」
刑鐸愣在原地:「她出國了。」
視頻到這裡戛然而止。
小護士給我發消息:「抱歉啊姐,他猜出來了,我瞞不住他。」
我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沒關係。」
17
十二月。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
我的恩師張渟八十壽誕,人老了便格外念舊,決定在老家過壽,我陪他一起回國。
這是在那一天,秦懿他哥給我轉發了協議婚姻合同。
他給我的期限是三天。
我想,一場婚姻如果得不到愛情,那麼有錢也是可以的。
那麼多偶像劇男主痛失摯愛,不還是可以和其他女人結婚?我為什麼不行?
我坐在窗邊,看到雪花簌簌無聲。
窗外一樓宴客廳人頭攢動,杯光斛影。
我在人群中意外看到一道身影。
他的黑髮已經長出來了,臉頰上的肉也長回來了。
他天生一副好皮囊,此刻穿著鐵青色西裝,更是風流倜儻。
他似乎若有所察抬頭,相隔著人群、燈火、距離,和我對視。
我正想著刑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此時他身側正巧出現了一抹倩影,給他遞了一杯水。
那個人我認識,當初刑鐸做團播時認識的富家小姐,曲茵。
我承認我骨子裡的劣根性。
總覺得刑鐸身上流淌著我被抽的一管血,就覺得他打上了我的烙印。
就像別人拋棄的流浪貓,費心勞神治好了,轉頭又回到它主人身邊。
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
刑鐸瞧見我,嘴角立刻揚起從前鮮活的笑容,朝著我招了招手。
我沒理會,假意沒瞧見,轉身走了。
18
我下樓去找秦懿,打算問他知不知道協議婚姻的事。
秦懿被一堆女人圍著,竟然像賈寶玉回了大觀園似的。
我習慣挑了一個地,坐著等他。
頭頂突然籠過一團陰影,遮住了光線:
「好久不見。」
我抬眸掃了他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刑鐸的襯衫扣子解開了兩粒,朝我露出他黃金右臉,曾經是我最喜歡的模樣。
我說:
「不好意思,這個位置有人了,他等會兒來。」
刑鐸從來沒聽過我的一聲拒絕,身體一僵,但很快從容笑起來:
「我瞧著他被人圍著,一時半會兒過不來,我暫時坐這,不妨礙他。」
我不置可否。
刑鐸說:
「那花,我收到了。白鈴蘭,謝謝你。」
「嗯,慶祝你新生。」
我語氣平淡,視線仍沒有聚焦在他身上。
刑鐸問我:
「這麼多年,你過得還好嗎?」
我說:「還行。」
刑鐸說:「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化療很疼,疼得受不了,我想和你打電話,想聽聽你聲音,我不想無聲無息死在地球某一個角落,而你從始至終都不知道。」
「有天晚上忍不住了,給你打了電話,但是接電話是一個陌生老大爺,我才知道你電話卡註銷了。」
「你一屋子的東西,什麼都沒帶走,可我卻感覺什麼也沒留下來。」
我故意道:
「那你多保重身體吧。」
其實我知道,刑鐸著當年最好用的手段,千方百計地裝可憐求我矚目,無論蒼白的臉色還是泛紅的眼角。
只是我不想吃他那一套。
我起身要走,刑鐸下意識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要去哪裡?去找你的未婚夫嗎?」
我朝著秦懿的方向看了過去,秦懿確實結束了和女孩子們的聊天。
刑鐸眼底的慌亂,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我靠近他,伸出指尖慢條斯理地給他扣好襯衫扣子:
「網上教你的小三做派,並不適合你,你覺得這樣可以勾引到我嗎?」
刑鐸瞪大眼睛:
「你……你怎麼知道?」
「你也刷到了那個帖子?」
刑鐸耳朵通紅,幾乎是落荒而逃,簡直潰不成軍。
19
曲茵擋在我的面前,她說:
「我想和你談談。」
我知道,她找我只能是因為刑鐸。
曲茵說:
「我和刑鐸沒有任何關係,因為你恩師張渟是我的外公,所以他想托我的關係參加我外公的生日宴,想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你。」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決定沉默。
曲茵很厭惡我的態度,語速很快:
「五年前你的劇本,也是他求我推薦給我外公。我那個時候還說,可以幫他付清那筆違約金,給他的條件是他和我在一起。」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答應,他只是懇求我幫忙推薦你的劇本,至於那筆違約金是他每天跳十八個小時掙來的。他們那時候簽約的網紅公司不正規,給他們安排跳舞的地方甲醛超標。他是在檢查出白血病之後,才選擇和你分的手的。」
「你可以冷眼相待任何一個人,但唯獨不能這樣對待他,他從來都沒有出軌,沒有腳踏兩條船。」
我笑了笑,其實我很早之前就說過,我從來都不怪刑鐸,不怪曲茵。
「我知道的。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怎麼認識刑鐸的嗎?為什麼死纏著他不放?我們很小就認識了。」
我媽死得早,我爸總是打我。
有次被打得受不了了,攢了一個星期的飯錢,買了老鼠藥,打算找我媽去,結果竄了一下午。
我去找那個賣老鼠藥的算帳。
賣老鼠藥不耐煩罵我:「九塊九要啥好藥啊?你把剩下的藥還我,我把你錢退了。」
我說:「我全吃了,沒剩的了。」
賣老鼠藥的盯了我一會兒。
我生怕他不給我退,假模假樣地哭起來:
「哥哥,我的飯錢全買了藥,我真的好餓啊,求求你,把我的錢還給我。」
大抵是賣慘這招太管用了。
賣老鼠藥的人不光還了錢。
請我吃了一碗襄陽牛肉麵。
後來我和他越來越熟,才知道他媽媽就是吃藥走的。
他爸混來混去整天不見人影,他沒錢上學,未成年就出來打工,理髮店學徒,飯店後廚打雜,洗車店店員,快遞外賣,遊戲陪玩,夜店跳舞。
他養一隻烏龜叫龜堅強,一盆多肉叫樹臨風,他的手腕很瘦很瘦,衣服掛在他身上空蕩蕩,喜歡看古龍金庸的書,有一個鋤強扶弱的俠客夢。
他心態很樂觀,而我是個哭包,總是很悲觀。
我爸不讓我讀初三時,他又多養了一個人叫做恩敘。
20
曲茵理智替我分析:
「刑鐸肯定不會賣假藥的,你體型太大了,老鼠藥不達劑量, 所以才沒效。」
我認同地點頭。
我察覺到背後有人走了過來, 但是沒有回頭:
「我從始至終都知道, 你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我從小就霸道, 即使我和他約定彼此都不能擋對方的發財路, 得知你和他表白, 我還是不體面地糾纏他, 和他吵架, 向他賣慘。」
曲茵說:
「他根本就不是你對手。」
我點頭:「是的。他對我千般遷就,萬般縱容, 我讓他別跟你玩, 我讓他只准喜歡我一個人, 我讓他去和我領證結婚。」
但是他是一個固執保守的人。
他非要先向我求婚。
求婚的鑽戒, 鑽石並不大,也不是非洲鑽石礦出來的, 只是河南人工合成的。
鑽戒的款式並不繁複,是他親自畫圖紙找人訂做的。
我坐在他預定的求婚飯館, 等了他好久, 他都沒有來。
從八點浪漫的燭光晚餐, 等到十一點打烊。
回家時,又正巧碰到了一場猝不及防的雨。
刑鐸打車從醫院回來。
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
「對不起,我答應曲小姐了。」
他同我說了很多剖析內心的話:
「錢不是萬能的, 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我覺得他是在耍我,連和他鬧脾氣的心情都沒有。
趁著現在雨還不大。
淋著雨還能跑回家。
至少外套裡面的衣服還濕不了。
我剛跑走,刑鐸就閉嘴了。
他猶豫了很久,最終將手上的東西丟進了下水道。
淋著雨走了。
偏偏我口袋⾥的鑰匙被我跑掉了, 回頭找時,正好瞧見他丟東西的一幕。
深夜的雨越來越⼤, 我淋著雨,抓著⼿電筒, 在下⽔道摸索了很久。
我把脖⼦上的紅繩扯了出來,將紅繩上⾯繫著的戒指取出給曲茵看。
打開戒指外⾯的銀殼, 露出⾥⾯那麼普通那麼灰撲撲的戒指。
我說:「我那個時候並不知道他⽣病的事,我只知道他移情別戀是在撒謊,我只知道他其實挺喜歡我的。」
曲茵一拍腿:
「所以,你知道他推開你是怕耽誤你,那你現在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冷漠?」
我說:
「這不公平, 我已經朝他走了九十九步了,我放棄了和富二代華僑秦懿結婚,放棄了唾手可得的錢, 剩下⼀步應該讓他來追我。很多事情不是旁人口中解釋完,就能夠說開的,我想聽他親口同我說。」
「既然追⼈就要有個追⼈的態度,我今天態度不好不愛搭理他,又怎麼了?」
刑鐸站在我⾝後, 輕聲說:
「好。」
刑鐸番外。
其實, 刑鐸是故意⽤親密付劃⾛恩敘的五千塊錢。
其實, 他只是想要在去世前,再⻅見恩敘。
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始終找不到合適的配型。
天橋下瞎眼的算命先生說他只有三個⽉的壽命了。
可是他沒想到。
網友的猜測實現了。
上天垂憐。
他⼜瞧⻅了恩敘。
曾經倔強如草的⼩⼥孩, 如今落落大方。
蒙塵的明珠洗去了鉛華。
他幾乎移不開眼。
只是自己太過於狼狽。
近鄉情怯。
但好像,他每一次的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恩敘好像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