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隨便完整後續

我媽生了弟弟。

把我扔到鄉下。

四歲的我餓得在豬槽里、狗槽里找食物。

艱難長大後，我考上了大學。

還是省高考狀元。

我媽又求我回去。

說她很愛我，也很想念我。

我說：「那你把房產證換成我的名字吧。」

愛就要體現在物質上。

我不接受畫餅。

我媽卻愣住了……

1

「不准吃飯！站邊上去！」

奶奶對我大聲呵斥道。

四歲的我有了記憶。

我清楚地記得，初到奶奶家，她看我的眼神有多厭惡。

奶奶對我的厭棄，跟我媽一樣，都是因為我和她們同性別。

四年前，我媽懷孕的時候，全家都盼望她生個兒子傳宗接代。

偏偏她的肚子不爭氣，生了個丫頭。

所以從我生下來，就不受待見。

我怯生生地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爺爺奶奶吃飯。

飯菜並不豐盛。

兩碗稀粥，一碗泡菜。

但對飢餓的我來說，仍然是無上的美味。

餓極了的時候，我無比想念爸爸媽媽。

想回家。

但媽媽生了弟弟，沒有精力照顧我。

才把我送到鄉下奶奶家的。

沒有生弟弟以前，爸媽也把我當一條生命在對待。

給我吃飽穿暖，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抱著我逗一逗。

我其實很乖很聽話，從小不哭不鬧。

睏了閉上眼睛就睡。

醒了打個哈欠自己玩。

爸媽晚上會給我用尿不濕。

所以我從不尿床。

但到奶奶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就尿床了。

或許是因為換了新的環境，有些認床。

也或許是因為鄉下的蚊子太厲害，咬得我睡不好。

等睡著了，就不知不覺尿床了。

爸爸把一包沒有用完的尿不濕給了奶奶。

但她不給我用。

她說：「四歲了，還用什麼尿不濕？自己起來去廁所尿！」

因為晚上一直用尿不濕，我沒有養成半夜起來去廁所的習慣。

奶奶煮的粥稀得能照見人影。

我就這麼水淋淋地尿床了。

於是從那以後，奶奶禁止我吃晚飯。

2

我餓極了，喝了一碗冷水。

奶奶狠狠扇了我幾個巴掌。

她罵道：「都尿床了，你還敢喝水？」

奶奶打得我站立不穩，連連後退，摔倒在地上。

我的臉很疼，屁股也很疼，哭著喊媽媽。

奶奶將我一把拖出去，大聲吼道：「想要你媽就滾！滾回你們家去！」

農村的夜晚很黑。

家家戶戶也很分散，一點燈光都沒有。

高高低低的樹，在黑夜裡像一群怪獸要把我吞噬。

恐懼讓我哭得更大聲。

我拚命拍門喊奶奶開門。

屋子裡時不時傳來筷子在碗上磕碰的叮叮聲。

但沒人給我開門。

我哭了很久。

哭累了，蜷著身子坐在門口。

像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

我把臉埋在膝蓋上，這樣我就看不見周圍黑乎乎嚇人的怪物了。

蚊子叮得我身上很癢。

尤其是胳膊和腿，我兩手不停地抓撓。

夏天穿的裙子，在城裡很美，在農村很受罪。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睡著了。

小孩子的睡眠是很好的。

等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奶奶像個沒事人一般，一把掀開棉被吼道：「沒死就起來吃飯！」

這句話，奶奶不是單單針對我才這樣說。

她每次叫爺爺吃飯也是喊：「沒死就回來吃飯！」

奶奶很強勢，爺爺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但也正是因為她太強勢，我爸大學畢業就不願意回來了。

母子倆見面就吵架。

奶奶總想指揮兒子，掌控兒子。

我爸又不服從她的指揮。

她對我媽還稍微客氣一點。

尤其是我媽懷上二胎後，奶奶見到她就露出討好的笑容。

3

奶奶做事利落，走路風風火火。

她嫌爺爺幹活磨蹭。

「挖紅薯這麼慢，以後在床上叫幾天幾夜都死不下去，磨死你！」

我那時候還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等我明白以後，站在爺爺的角度，我不知道他有多寒心。

奶奶總是嫌我擋她的道。

不管我站在什麼地方，好像都會擋著她。

於是她狂暴的罵聲總會突如其來地在我頭頂響起。

「死妮子滾開呀！」

「好狗不擋道！」

「眼睛被褲子罩住了嗎？看不見擋我道了？」

「站邊上去！要跟你說多少次？不長耳朵的東西！」

「……」

我自以為已經站得很靠邊了。

看見奶奶過來，我立馬將身子緊緊貼著牆。

腳尖踮起來，恨不能變成一張薄薄的畫糊在牆壁上。

我以為我已經縮小得讓奶奶看不見了。

但她似乎有一雙火眼金睛，總能一眼看見我。

然後重重的爆栗敲在我的頭上，疼得我眼淚唰地就出來了。

她又揚起巴掌凶神惡煞地吼道：「嚎喪哇！我給你幾個耳巴子，你滾不滾遠點？」

可我還能往哪裡滾呢？

我後來意識到，只要我的身影出現在奶奶的視線範圍內，我就擋她的道了。

她對我必須眼不見才會心不煩。

看懂這一點以後，我每天都儘量躲著奶奶。

也因此很羨慕別的小孩子可以跟在奶奶身後撒嬌。

奶奶很喜歡煮粥，早上和中午都是稀粥。

她怕我吃不完剩下，每次只用小碗給我盛半碗。

大多數是米湯，只有很少一點米。

我一口氣就喝完了。

過不了多久又餓了，但沒有吃的。

晚上奶奶一直不給我吃飯。

我餓得心慌睡不著，爬起來去豬槽里看有沒有可以吃的食物。

4

豬槽里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

我又到狗槽里去看，也沒有。

奶奶一生節約，哪怕是豬食狗食，也不允許剩下。

她只給豬和狗喂八分飽。

她說：「喂多了，吃不完就餿了，浪費糧食。」

我餓得飢腸轆轆，卻連水都不敢去喝。

因為奶奶把廚房上了鎖。

無數個夜晚，我忍受著飢餓，也忍受著蚊叮跳蚤咬。

還要忍受夏季的汗如雨下。

寒冬臘月則在薄被裡瑟瑟發抖。

不過我也不是一直餓著。

因為爺爺會偷偷藏半碗飯，半夜把我叫醒，喂給我。

他說：「別說話，悄悄吃，別讓奶奶聽見了。」

好在因為奶奶嫌棄我，不讓我跟他們睡一個房間。

所以我睡在雜物間裡。

雜物間在廁所旁邊，沒有門。

雞叫聲、豬叫聲直接衝進我的耳膜。

長腳蚊子更是多如牛毛。

我把腦袋埋進棉被裡才能躲過蚊子圍攻。

但也因此捂出一身大汗。

爺爺進來給我喂飯也不敢開燈。

我就著門外的天光吃。

無數個夜晚，我跟爺爺就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吃掉他留給我的飯。

這飯不是另外煮的，而是爺爺碗里剩下的。

因為奶奶煮飯只有兩碗。

她寧願每頓吃個半飽，也不允許剩下。

爺爺更不可能半夜起來燒火煮飯驚動奶奶。

所以他是把米湯喝了，飯留在碗里，半夜喂給我。

他留飯絕對不能讓奶奶看見。

有時候奶奶盯得緊，他只能吃掉。

那我就只有餓著。

其實，爺爺也重視男孩。

我媽懷上二胎的時候，他一直念叨，希望這個是男孩。

5

我媽生了弟弟，爺爺很高興，把土雞、土雞蛋都給媽媽背去了。

但看見奶奶打我太狠了，爺爺又會念叨：「別打了，生都生了，是條命，總得養著。」

所以爺爺是出於對生命的尊重，才會在暗地裡關心我。

即便這樣，我對爺爺也充滿了感激。

在我餓得睡不著的那些晚上，我總是盼望爺爺端著飯，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出現。

那半碗剩飯，似乎比大魚大肉還香。

過年的時候，爸爸媽媽抱著弟弟來鄉下了。

我以為他們是來接我回去的，興奮地跑到車邊喊爸爸媽媽。

我媽卻將我一把推開，一臉厭惡地吼道：「滾遠點！髒死了！」

我愣住了，委屈的眼淚不敢掉下來。

爸爸媽媽都穿著非常漂亮的大衣。

不到一歲的弟弟裹得厚厚的，像個洋娃娃。

親戚和鄰居們都很喜歡他，誇他漂亮可愛，說他是我們家的福娃。

我身上穿的是以前媽媽給我買的衣服，又短又小。

整天在泥土地上打滾，衣服已經失去了本色。

我想我真的太髒了。

如果我洗乾淨一點，媽媽是不是就不會嫌棄我了？

我拿了洗臉盆，接了水，把衣服脫下來按進水裡。

水好涼啊，但我不怕。

只是衣服浸水後，很重，我提不起來，也搓不動。

只能蹲在地上，撅著屁股賣力地搓。

「啪！」

我的後腦勺突然挨了重重一巴掌。

我一頭栽進水盆里。

馬上又被人提著後衣領拖起來。

秋衣領勒緊了我的脖子，我不能呼吸了。

「啪！啪！」

臉上又挨了兩巴掌，我被摔在了地上。

6

奶奶大聲斥罵：「誰讓你玩水？還把衣服弄濕，凍感冒了進醫院又要耗費錢！」

我喘過氣來，爬起來解釋：「奶奶，我洗衣服……」

她又打我一巴掌：「討口子走夜路——假裝忙！平時你懶得摸蛆，掃把倒了都不扶，現在你爸媽來了，你裝勤快給誰看？還不滾進去穿衣服！凍感冒了，我打死你！」

爸媽跟親戚們聊天，眼角都沒有看我一眼。

倒是別的親戚叫我聽話些，不要玩水。

「這麼冷的天，凍感冒了，你難受，你奶奶也受罪。」

我只是想洗衣服，為什麼大家都說我錯了？

吃過午飯，客人們坐在外面曬太陽，有人提議打麻將。

媽媽把弟弟放進嬰兒車裡，叫我：「隨便！過來！」

對了，我的名字叫隨便。

據說我媽生我以後問我爸：「是個丫頭片子，取個什麼名字呀？」

我爸的臉黑沉沉地回答：「隨便！」

我媽說：「那就叫隨便吧！」

我開心媽媽終於叫我了，趕緊跑到她身邊，討好地揚起笑臉喊：「媽媽。」

她的臉上沒有半點笑容，冷著臉說：「看好弟弟，不許把他弄哭了。」

她轉身打麻將去了。

能為媽媽做事，我不再是奶奶說的廢物了。

我很開心。

我推著弟弟在院壩里走來走去。

不一會兒，他睡著了。

我也累了，停下來看著弟弟。

我想起我小時候沒有坐過這樣的車。

但爸爸媽媽都抱過我。

媽媽還會親我的小臉。

好想再回到那時候啊。

有人把麻將重重往桌子上一拍，大聲吼道：「慢著，我碰！」

弟弟一個激靈，嚇醒了。

7

我趕緊搖他，跟他說話。

弟弟還不會說話，但會認人。

他不認識我，看見我這張陌生的臉，哇地大哭起來。

我媽猛然起身，如風一般卷到我面前，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她大聲吼道：「弟弟為什麼哭？你掐他了？」

我委屈地說：「我沒有。」

回應我的是更多的巴掌：「你不就是看見我愛弟弟不愛你，就拿弟弟撒氣嗎？你自己不爭氣，還敢撒謊，看我不打死你！」

那個春節，我挨的打是我出生以來最多的。

只要爸媽想跟其他親戚聊天打牌，就命令我帶弟弟。

弟弟哭了，我會挨揍。

逗弟弟笑，他吐奶了，我也會挨揍。

弟弟手上的玩具掉了，我撿起來沒有洗就遞給弟弟，還是會挨揍。

媽媽打完，爸爸打。

爸爸打完，奶奶還要敲爆栗。

我躲在稻草堆里哭。

一邊哭一邊回憶小時候媽媽抱我的樣子。

回憶爸爸把我頂在肩膀上的樣子。

我覺得爸媽是愛我的。

一定是我做錯了事，他們才會打我。

我擦乾眼淚跑回去，更加用心地照顧弟弟，小心翼翼地討好爸爸媽媽。

但沒有用。

他們根本不屑於看我一眼。

偶爾看過來的眼神也惡狠狠的，嚇得我心臟哆嗦。

後來的春節，我挨的打越來越多。

弟弟摔倒了，我挨揍。

別人教弟弟罵髒話，我挨揍。

我沒有時時刻刻跟著弟弟保護他，也挨揍。

弟弟要吃什麼東西，我沒有錢買，還是會挨揍。

總之，爸媽揍我不需要理由。

他們也從不關心我有沒有錢。

我從對爸媽的盼望，到漸漸失望。

最後我甚至害怕他們回來了。

8

我也不想回到爸媽身邊。

寧願一輩子待在鄉下。

雖然奶奶對我也不好。

但我有個偷偷關心我的爺爺啊。

我從五歲開始學著做家務。

奶奶首先教我洗碗。

爺爺試圖勸阻：「她這麼小洗什麼碗，能洗乾淨嗎？」

奶奶大聲喝道：「五歲了還小？我以前三歲都學著煮飯了，她這麼大，也該學著幹活了！連碗都不會洗，以後還能嫁出去嗎？有男人要她嗎？」

爺爺不吱聲了。

奶奶教我站在凳子上洗碗。

洗慢了要挨罵。

洗快了沒洗乾淨，也要挨罵。

碗掉在地上打碎了，那就挨打。

洗完以後，奶奶要把每個碗檢查一遍。

如果沒洗乾淨，她一邊罵，一邊罰我再洗兩遍。

我學會了洗碗，再學著煮飯。

然後學著炒菜。

個子太矮，站在板凳上，我的臉剛好對著大鐵鍋。

油燒熱了，菜丟下去，油濺一臉，燙得我哇哇哭。

奶奶高八度的聲音響起來：「你把廚房燒了？你個死丫頭！幹什麼都干不好，只會吃白食！」

隨著罵聲，奶奶腳步生風地衝進來。

我嚇得憋回眼淚，急忙往牆角落裡躲。

奶奶的巴掌還是精準地扇在我臉上。

「滾出去！今天不許吃飯！」

奶奶懲罰我最常用的方式，除了打罵，就是不給吃飯。

所以在奶奶家的日子，我除了挨打挨罵，就是挨餓。

以前我會盼望，爸爸媽媽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

後來，我連這個盼望也沒有了。

我深知，我如果不討好奶奶，就無處可去了。

我七歲那年，爺爺死了。

他死得很突然。

奶奶說是我害死的。

小小的我無從辯解。

9

那天對我來說，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天。

但對家裡其他人來說，卻不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