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進去,長舒了一口氣。
「餓了吧,這是我朋友做的,說要帶給我妹妹吃。」
方清從車的柜子里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打開是一份排列整齊的壽司。
這個盒子我見過,裴嬌發過朋友圈,說是預約都排到了三個月後,是她男朋友花大價錢買來送她的。
我夾起一個放進嘴裡,新鮮的魚肉很嫩,我一連吃了好幾個。
「喜歡嗎?」方清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猛點頭:「太好吃了!」
他啞然失笑,摸了摸我的頭:「那說謝謝哥哥。」
「謝謝……哥哥。」我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不欺負你了,會說我欺負小孩子的。」他剛說完,就感覺車子一頓。
好像是前面的車急停,不小心撞上去了。
我想下車看看,卻被方清阻止了。
「李叔,下車看看,能給錢了事就給,儘量快點解決。」
「好的,方總。」
司機下了車,我就看到前面那輛大奔上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張欣露和她媽媽。
那兩個女人先是一臉憤怒,剛下車就叫:「長沒長眼睛,我這是大 G,你們賠得起嗎!」
直到看見我坐的這輛車,立馬氣勢弱了下去。
那個女的清了清嗓子:「叫你老闆下來一下。」
李叔不卑不亢:「我們老闆很忙,沒空應付,維修費您看要多少,我們老闆的意思是從簡處理,我們全責。」
濃妝艷抹的女人皺著眉打量了一下李叔,又繞著車子看了一圈。
我們在車裡看得清清楚楚。
她卻看不見我們。
「媽,我們家又不缺錢,你幹嘛聽他們的呀!」張欣露耍小脾氣,嘟著嘴。
「你懂什麼?!」
那女人忽然換了張臉似的,有些諂媚地說:「司機先生,裡面坐的是方遠方大老闆吧?這五個九的車牌號,除了他還能是誰呀?」
她假睫毛忽閃忽閃的,雖然已經不再年輕,可是打扮得就像個二十多歲的姑娘。
李叔沒有否認,她居然直接敲了敲車窗。
「方老闆,是我,美淑!我們之前晚宴見過的呀,我二叔和你在一桌吃飯的!」
女人的臉在車窗上放大,我看到方清皺了皺眉:「你在車裡等著,我下去處理一下。」
他拍拍我的手,然後開門下車。李叔的傘立馬撐到他的頭頂。
方清站在雨幕里,我看到張欣露和她媽媽瞬間愣住了。
因為他的確太好看了,挺拔如松的身軀,清瘦又有肌肉線條。
高鼻薄唇,似乎處處透著清冷。
我和他五官相似,卻是完全兩個感覺。
「啊,這位是……」
「您好,我……」
「方清學長!!」張欣露搶先一步尖叫起來,「怎麼是你?!」
方清點點頭,卻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樣子,他的家教讓他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副禮貌和善的模樣。
「你是方大老闆的公子?呀,簡直一表人才,我聽露露在家一直提起你。你們應該認識吧?」
「方學長以前來演講的那場活動,是我主持的。」
張欣露扭扭捏捏笑著的樣子,和在我面前凶神惡煞的時候,很不一樣。
「那這個錢我們肯定是不能要的,不知道今晚有沒有空,我家正好訂了露露的生日宴,就在方圓酒店呢,一起吃個飯,也算認識認識。」
張欣露媽媽親熱地想要拉方清的手,被方清不動聲色地躲開了:「不了,我還有事。」
她有些尷尬,卻還是努力笑著說:「今天方公子怎麼會來學校?接人的?」
剛剛開門時,我確信她看到了我的側臉。
「嗯,我妹妹。」
我沒想到他會直接說出來,我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他的妹妹……
「呀!親妹妹?方家的小姐也在這所學校?我怎麼不知道?」
在他們富人圈子裡,誰上了哪所高中了如指掌,如果大名鼎鼎的方家大小姐進了這群高中,還不是早就傳開了?
可是,誰也沒聽說方家有女兒,真是藏得嚴實!
張欣露也一臉驚訝:「方學長,你妹妹叫什麼名字,和我一屆嗎?」
方清看了眼手錶:「我有約,快遲到了,這錢務必收下,先失陪。」
他轉身上車,李叔一腳油門,將母女兩位甩在了後面。
12.
車行駛到大路上,平穩了很多。
「怎麼了,不高興?」
我沉默了會兒說:「不要對我這麼好,如果我不是你妹妹,我會更傷心的。」
「我們就是一家人。」
他堅定地說。
「哥,我想打個電話給……」
「案件還在調查,現在估計沒辦法。」
「他們的兒子還小,需要爸媽照顧。這些年他們都是我的家人。」
「小澈,你就沒有一點恨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他們?爸媽有多恨他們?」
我低下頭不說話了。這時候方清的聲音軟了起來:「當然,決定權在你。」
第二天一早,學校又炸了鍋。
剛進教室就聽見幾乎女生在說:「方清還有個親妹妹?你怎麼知道的呀露露。」
「那當然是方學長和我聊天的時候告訴我的呀。」張欣露微微笑著,優雅地看著那些女生。
「你都和方清聊上了??!天啊追星成功啊,那可是方清!他家還有娛樂公司,我偶像和他都認識!」
「他親妹妹就在我們學校,深藏不露著呢。」
「會不會是二班那個?好像有點像誒。」
「屁,那個人爸媽就是打工的,穿的都是冒牌貨。」裴嬌翻了個白眼。
我有些緊張,其實早就有人說我和方清長得像。
張欣露走到我面前,笑著說:「反正不會是你,對吧?」
「張欣露,你為什麼總和我過不去?」
「因為你不懂什麼時候該出風頭,什麼時候不該。」她微笑地盯著我,「下一次,考得比我差點,讓方學長給我頒獎,我就放過你一次。」
張欣露長長的睫毛上下翻動了幾下,轉身走了。
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後天就是家長會了,你爸媽會來的吧?」
李銳這時候忽然在我身後冒出來:「對哦,好期待呀,農民工,哈哈哈哈。」
他旁邊,還有那次我和爸媽帶著禮物去拜訪卻被羞辱的那家的兒子穆浩。
他此刻也笑著說:「你爸媽叫我少爺誒,那你是不是我丫鬟?」
其實我能看到七喜很生氣,她正要衝過來為我說話的時候,我沖她搖了搖頭。
我笑著說:「你們這幾個人,是不是生活太苦了,要在我這裡找優越感?」我盯著他們的眼睛說,「那你們也太可憐了。」
「我們別聽她的,世界上最可憐的,不就是她這樣的窮人嗎?第一名有什麼用,努力了一輩子,不就是為我們打工的命嗎?」張欣露再次走近,「我們走著瞧,到底是誰玩死誰。」
13.
養父母被釋放了,幾天的拘留兩個人都瘦了一圈,他們看著我哭得稀里嘩啦,方清陪我坐在一起。
「二位,如今我妹妹已經明確是我們方家人,她是重情義的人,據我所知,她在你們家並沒有得到很好的對待,可是她仍然願意諒解。」
方清正色道:「可是我們方家沒有那麼大度,如果你們做了越線的事……我相信你們二位應該沒有能力出國的吧?」
意思是,會讓你們在這待不下去。
「我們養了彭樂十幾年,我們要補償……」
我轉頭看向方清,他皺皺眉,抬眼道:
「她這些年,從懂事開始就在自己賺錢了,我看到你們家堆得密密麻麻的手工活紙箱,她做得還不夠麼?」
他站起身來,目光冰冷:「你們沒有和我談條件的資格。」
看到眼前的大少爺並沒有想像中的好拿捏,爸媽轉而拉住了我的手痛哭起來:「樂樂啊……難道十幾年的親情都是假的嗎?你從小體弱多病……」
他們不說倒還好,小時候我因為穿得少著涼,一直拖著沒去醫院得了哮喘。我一個人發著高燒呼吸困難地躺在床上,我以為我要死了,哭著求他們帶我去醫院。
他們只是請了村裡的赤腳醫生給我打了一針退燒針,後來的每一次,都是這樣熬過去的。
我該感恩嗎?十七年給我提供飯菜和住所,卻沒有給我哪怕一點點愛的父母?
「哥,把這些年我的飯錢、住房錢、學費還給他們吧,然後,就不要往來了。」
我沒有哭,只是平靜地說。
「你只知道哥!你別忘了你還有個弟弟!他馬上上小學了,以後沒有姐姐扶持怎麼辦?!」母親又開始歇斯底里。
方清皺著眉讓安保人員把他們拉出去,然後把我帶上了他一直停在地下車庫的跑車。
「哥,你幹嘛?」
他朝我笑了笑:「說一些討厭但是有用的話。」
他踩油門一路開到我養父母面前,他們正在揮舞著拳頭撒潑打滾,跑車的轟鳴聲讓他們停了下來。
方清搖下車窗,平靜地說:「我和小澈才是兄妹,看見這輛車了嗎?你們一輩子也買不起,我們早就在不同的世界,你奪走了本應該屬於小澈的生活,讓她陪你們在閣樓吃苦。這些小事我不想動用方家的勢力。」他勾勾唇角,「不過我也不介意做個壞人,讓你們消失。」
我看到他們面色變白,隨即跌坐在了地上。
養母最後喊了一句:「你們應該下地獄!」
車窗緩緩關上,那句話在我心裡轉。「哥哥,我很可悲吧。」
「小澈,他們不會愛你,可是我會,爸媽會,你以後只會幸福。」
車子駛進高級商場的地下停車庫,方清給我開門,他今天特地沒去公司,陪我玩了一天。
下車的時候,我聽見一個人哇地叫了一聲,下一秒我看到我哥被他勾住了脖子:「方大少爺,今天可算被我蹲到了,去哪兒吃飯啊?」
「正常點,今天我妹妹在。」
那個人立馬放開,轉過臉看到我,黑色鴨舌帽下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的一雙眼睛。
他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口罩把大半張臉都遮住了。
「哇,好可愛啊。親的?」
他彎下身沖我打招呼:「初次見面,我叫章西。」
我瞪大眼睛,在腦海里想了半天章西的臉,還有面前這個好像有點輕浮的人。
我又看了眼哥哥,他捏了捏眉心:「連你也認識他,這小子真這麼火?」
昨天七喜還在我耳邊念叨章西最近演的仙俠劇帥炸了,我雖然不追劇,可是火爆程度連我也有所耳聞。
14.
吃飯的時候,我盯著那張臉驚嘆,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精緻,吃飯都好像在拍廣告。
「吃啊妹妹,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方清帶女孩子出來吃飯。」
章西給我夾菜,他烤的肉熟度正好,我看著他的臉,想著給七喜要個簽名。
「方清,你妹妹……」
「她是高中生。」方清喝了口水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我打斷。
「我能要個簽名嗎?」
對面的男生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方清,這可不是我勾搭昂,」他桃花眼微微彎了起來,「簽名就算了,電話號碼可以給你,無聊就打給我。」
「我是給我同學要的,她叫七喜,特別喜歡你。」我眨巴眼睛。
「在你哥面前給我些面子吧……」他無語了,拿出手機拍了一個視頻,「哈咯七喜,我是章西,祝你天天開心!」
吃完飯,方清想帶我去買衣服,但是我們同時被抓娃娃機吸引了。
「這東西,我以前是王者啊,還有跳舞機。方大少爺你從小都沒見過這個吧?」
章西投幣,開始嘗試。方清表示自己可以完爆他。
我則是去買冰淇淋,誰知道遇見了張欣露和她媽媽。她媽身後還跟著兩個拎著購物袋的隨從。
我莫名其妙想要躲開,而且今天我也不想和她們產生矛盾。
可是我還是被發現了。
「這不是學霸嗎?你又去哪裡打工呀?」
張欣露手裡拿著甜筒,微微抿了一口,她轉頭對她媽媽說:「媽,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我特別討厭的女生。可裝了,家裡爸媽都是農民工,還特貪慕虛榮。」
那個中年女人倒是笑笑:「露露,你這樣說不好的。」她走向我,「我知道你,彭樂,年級第一嘛,這樣吧,你喜歡什麼,今天阿姨給你買,以後也可以資助你,只要你處處幫襯著我們家欣露,別老是想著搶風頭。」
「媽,你的意思是讓她當我丫鬟啊?我才不要哈哈哈哈!」
「兩百零八號!」
我的冰淇淋好了,有三份。
張欣露嗤笑說:「和你那幾個朋友出來,也敢到這裡逛?不看看自己有幾個錢。」
「沒有人規定,這裡只有你們可以進吧?」我拿過冰淇淋,看著她。
「的確沒有這個規定,我想露露只是說,人要有自知之明,要體諒父母,你今天這個冰淇淋,你父母捨得吃嗎?你父母工作一天又能買幾個?」她媽媽微微仰著下巴,不緊不慢地說。
我剛想反駁,就聽見有人說:
「怎麼這麼慢,我還以為你迷路了。」
方清忽然出現在我身後。
我微微一愣。
「啊,方學長!你也來這裡玩呀,好巧!」
張欣露的眼睛閃出光來,她媽媽更是激動萬分:「呀,方公子,我昨天還想和你媽媽約飯來著,就是不知道她私人電話……」
「我媽媽一向對私人社交很有要求。」方清穩穩的聲音讓我莫名地心安起來。
張欣露媽媽臉上微微尷尬,只是還賠著笑說:「那你和露露不是熟悉嘛,過兩天那個慈善晚宴一起聊聊,我們家今年也受邀請了……」
「不熟。」方清接過我手裡的冰淇淋說,「和令愛不過是一面之緣,說過幾句話,談不上熟悉。」
張欣露看著方清和我的動作,面部控制不住地扭曲起來。
「沒事的話,我們先走了。」
方清攬過我的肩膀,還揉了揉我的頭髮。
我們回到抓娃娃機那裡,已經堆了一地的娃娃,都是某品牌的限量款。
章西把他抓的全丟給我:「送你了。」
這時候手機忽然彈出一條信息:「你也配和方學長在一起?」
學校群里舖天蓋地的辱罵,一些不知情的人也開始湊熱鬧。
「不會吧?方清誒,和彭樂?」
「這瑪麗蘇劇情吧?」
「放心吧,等著看最後怎麼被方清爸媽羞辱。」
「富家子弟的遊戲罷了。」
「她怎麼敢的啊,不看看自己是什麼破家庭出來的,真不要臉。」
「她就是綠茶吧,裝作清高其實可想嫁入豪門了……」
我盯著手機看了一會,覺得好笑,但我還是忍不住拉了拉方清的衣袖問:「哥,我什麼時候可以公布身份?」
他低下頭,目光複雜:「就快了,爸媽現在一直在找當初的兇手,集團有很多事很難分心。」他抿唇說:「爸爸和我談了很多,雖然這些天他沒有見你,可是他說,他很虧欠你。」
我腦海中出現方遠那張冰山臉,似乎永遠猜不透心情,每次看見都有些害怕。
十七年才撿回來的親情,真的會恢復如初嗎?
15.
周一的期中考如期而至,走進教室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了一股低氣壓。
方清和我在一起的緋聞已經傳遍校園,似乎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的虛榮和不自量力,還有暗暗感嘆,高嶺之花插在牛糞上。
好在張欣露只是默不作聲地盯著我,她眼睛還紅著,明顯是哭過很久。
考試的時候,我正在寫作文,忽然從身後就飛來一個紙團。
我知道肯定是他們整我的把戲,想直接交給老師,誰知道就在我拿起紙團的時候,身旁的人就舉報說:「老師,彭樂、于飛作弊!」
老師眼睛瞥向我,正好看見我手中的紙團。
「老師,是她威脅我,非要我傳的!」身後的于飛急切地說,「她說不給她就讓她男朋友找人堵我!」
「你們兩個都立刻離開教室!」老師氣得臉發紅。
其他人還在考試,我並不適合再多說什麼。況且校考而已,又沒有證據,我並不在乎。不想和那個誣陷我的于飛站在一起,我乾脆去學校超市買了一根雪糕在操場邊走邊吃。
考試鈴結束,我毫不意外地被班主任請喝茶了。
班主任是一個中年女人,戴著不少首飾,看起來都是名牌,也早就聽說她的丈夫是做羊毛衫生意的小老闆。平時還算和藹。
只是出了這樣的事,她難免臉色難看起來。于飛已經在一邊慘兮兮地抹眼淚,似乎已經被教育過了。
「彭樂,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班主任喝了一口新點的咖啡,搖搖頭,「你之前一直很聽話懂事,也很樸素。」她指了指我的胸口,「我也不願意相信那些傳聞,可是你看看現在你穿的戴的…….」
我低頭看了看,這都是那天哥哥給我買的,沒告訴我價錢。
「你現在是高中生,校規不允許談戀愛。而且,你和他身份懸殊,你怎麼這麼沒腦子?」
「老師,現在我們談的難道不是考試的事嗎?」我有點無語,「我沒作弊,她誣陷我的。」
「彭樂?!你到底聽沒聽我說?張欣露和她媽媽都和我說了,你和方清的事,如果以後被方氏集團知道,他們撤資,對學校有多大影響,你知道麼?!」班主任狠狠拍了下桌子。
「我和方清?」我簡直要被氣笑了。如果說曾經的我足夠軟弱,可以躲開這麼多紛擾,和方家扯上關係的我,現在似乎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成為眾矢之的。
「我已經聯繫你父母了,今天就把你領回去反省反省。」
「我父母?」
「對,他們還在工地幹活,你呢?穿著別人施捨給你的名牌,就能飛上枝頭了?你要牢記自己的身份,你是父母的依靠!」班主任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到了是麼?你們進來吧,和門衛說好了,今天把她領回去好好管教一下!太不像話了!」
辦公室門很快被叩響,我看到養父養母穿著斑駁的工作服出現在了光亮的辦公室。
格格不入,我甚至看到有老師很快速地掩住了鼻子。
班主任招招手:「過來這。」
他們幾乎不敢看我,賠笑著走了過來,小學時候也有一次被叫家長,本來是老師要表揚我,結果我養父不由分說就抽了我一個耳光。
如果不是現在我和他們脫離了關係,大概這一幕還會再次上演。
「你們不教育一下她麼?」班主任斜著眼睛瞥了一下養父母,他們面露難色,「回家,回家再教育,麻煩老師了。」
我的身份還是秘密,所以我們心照不宣地一起走。我收拾完書包跟在養父養母身後準備離開的時候,張欣露趴在陽台上,笑著對我說「再見呀,學霸。」
她露出一隻虎牙,得意地笑著。身邊依舊是那一群人,正齊刷刷地看我的笑話。
到校門口之後,我準備打電話給方清,卻被拉住了手腕。
「樂樂……你就當施捨施捨我們,給我們一百萬吧……我們一定給你當牛做馬,你恨我們,打我們都可以……」
養母拉著我涕淚漣漣,養父也搓著手。
「我沒有錢,那些都是方家的東西,不是我的。」我堅定地拒絕了。
見我油鹽不進,他們似乎放棄了,忽然我覺得脖子一痛,再抬眼,發現他們已經跑遠,我脖子上那根項鍊被搶了下來。
16.
吃晚飯的時候,我告訴了爸媽和哥哥我被停學的事情。
「張欣露?誰家的?」方太太慢條斯理地喝著燕窩,眉心皺了皺。
「清運醫藥。」哥哥放下筷子說,「六中現在風氣並不好。」
「小澈,你要她轉學麼?」媽媽看向我,「那個張家的女兒如果妨礙到你了,我讓她轉學就是了。」
「小澈。」一向寡言的方總說話了,「你明天照常去上學。」
我看到他對我笑了笑。方清愣住了:「爸……」
「今天太陽西邊出來了,方總也在飯桌上笑了。」媽媽微微捂了捂嘴,揶揄道。
「女兒在,自然是不一樣的。」方總拿起一邊的方巾擦了擦嘴,「行,吃完,打球去。」
「你住在高爾夫球場算了,還回來吃什麼飯。」媽媽拿眼睛剜他。
爸爸經過我的時候拍拍我的肩膀:「十七年沒見到女兒,自然要多看看,走,爸帶你打球去。」
「怎麼,兒子還不夠,你要把女兒也拐到球場去?走,和老媽 shopping 去!」
我坐在爸爸的車裡,看著前面發亮的小金人,有點緊張。
到球場的時候,有人專門給我們拉開車門,有人已經在等候,看見爸爸的時候,他們都謙卑地上來握手。
跟在那群人最後面的,居然是我們學校的校長。
校長是認識我的,因為他看見我的時候,明顯被嚇了一跳。
「方總今天穿得很有品位啊,還帶了後援團啊,這是誰家的姑娘?」
爸爸微微摟過我的肩膀笑說:「小女方澈。」
氣氛安靜了一會兒,大家就開始各自表演。
我聽了三分鐘對我、我哥和我爸媽相貌的輪番誇獎之後,有人切入正題:「在哪所學校讀書?」
「六中的。」我認真說。
「呀,這不是陳校長任職的學校嗎?陳校長,口風夠緊的呀!」
我看到陳校長在抹汗,賠笑說「哪裡哪裡」。
「小澈剛回家不久,這件事,先不要聲張。」
大家又是連連附和。
「方小姐,我家兒子和你一個學校的,十班的林浩……」
他們的兒女我都聽過,都是校內很優秀的學生,和張欣露不同,他們都是真正有教養的富家子弟。
回家的時候,我在車裡呼呼大睡,最後聽媽媽說,是爸爸親自把我抱到床上睡的。
17.
第二天我去上學的時候,張欣露、李銳那幾個人直接攔住了我。
「怎麼,你昨天是聾了?老師讓你回家思過三天,你沒聽見?」
我直接放下書包坐下:「做錯的事我會認罰,被陷害,我不認。」
他們的小跟班去叫班主任,班主任氣勢洶洶地過來站在我面前:「彭樂!」
我也站起來鞠了個躬:「老師好。」
「昨天我讓你爸媽把你領回家去反省三天,你怎麼還過來?你是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了?
「走,去校長室。」她沒有大聲說,而是用一種克制優雅的嚴厲命令我。
到校長室門口,她深呼吸了一下,輕輕叩響了門。
「進。」裡面慢條斯理。
她先是側身進了校長室,微微軟聲道:「校長在忙呀?」
「什麼事?」
「沒什麼,就是我們班一個學生,我搞不定,你幫我給她定個處分,她就知道怕了,也起到震懾作用。」
「和校董會有牽扯嗎?」
「父母都是農民工。不會有麻煩的~」
「行,讓她進來。」
進門的時候,校長剛喝完一口水,清清嗓子正準備訓話,抬眼看見我,一下子站了起來。
「校長好。」我鞠了一躬。
「校長,就是這個學生,一點也沒有悔過的心!我建議校長給記一次過!」班主任正色道。
「彭樂同學,你可以回班了。」
校長微笑著對我說。
「校長?!這……就放她走了?」班主任跺了跺高跟鞋,急道。
我嘆了口氣,本來班主任對我還算不錯,自從張欣露開始針對我,她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校長明顯在憋著氣,依舊對我笑著說:「馬上上課了,回班吧,我會處理的。」
我轉身出校長室,就聽見裡面男中音略帶惱怒地說:「你這樣是不是太明目張胆了點?你偏袒張欣露太明顯了,她爸是和我吃過幾頓飯,那又怎麼了?你真是目光短淺!好了,出去,彭樂這孩子以後別找她麻煩,好好照顧!」
「校長,她爸媽我都見過,都是工人,家裡也沒有任何背景,您怎麼……」
「我看在你在學校這麼多年分上,提醒你一句,別的我不多說了!」
回到教室,大家都盯著我,我若無其事地坐回了座位。
翻開書的時候,我就聽見李銳嘲諷道:「怎麼,你還賴著不走了?非要在這裡礙眼?」
我用力捏著書頁,我想起來這三年來他對我無休止的羞辱、他令人討厭的嘴臉、高高在上的態度。
我忍不住回道:「你是張欣露的狗麼?」
我抬眼,毫不畏懼地看向他。
「你說什麼?!」他愣住了,微微後退一步,卻忽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對啊,張欣露可是要和方氏集團訂婚的人啊,我不當她的狗,當你的狗嗎?」
李銳俯身說:「你不過就是方清在外頭養的玩具,玩膩了就能扔,他最後還不是要聽家裡的安排,和張欣露結婚?」
張欣露怕是撒了一個彌天大謊,我佩服她的勇氣。
張家雖然有錢,可是階級上根本沒法和方家比,更何況,張欣露媽媽連方太太的電話號碼都沒有,居然說自己是方清的未婚妻?
我笑了起來,張欣露卻像是被戳中神經一樣地說:「你笑什麼?你不過就是一個第三者!」
她微微挑著眉,「我和方清學長門當戶對!你算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她心不心虛,反正我被她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嚇到了。
18.
下午就是家長會,方爸方媽肯定不會過來,他們還不能公布我的身份。
張欣露卻早早想好了羞辱我的方法,每年家長會,我養父母都是不會來的。
其他同學都是和父母坐在一起,而我,只是孤零零地坐著。旁邊還是李銳和他的爸媽。
他們一家三口趾高氣揚,他媽媽還對班主任提出過要把我換走。
陸陸續續各位家長都到學校了,家長會,其實也是各位家長顯示自身實力的機會。
六中的家長們,有高級知識分子,大多穿得低調有品位,臉上架副眼鏡,夫妻都是一副從容和善的樣子,就比如七喜的爸媽。
還有就是李銳爸媽這種暴發戶,名牌堆在身上,logo 很顯眼。
再高級點,就是張欣露媽媽,一身高定,聽張欣露時常說,她媽媽的一個包就要幾十萬。
還有比較多的是一些公司小領導,不很富裕但也絕對中產。
這所中學的學生,大多家庭背景優越。而父母是農民工的,鳳毛麟角。
「彭樂,你是不是怕丟人,所以不讓你爸媽來呀?你有沒有良心啊,他們可是你爸媽!」張欣露一臉正色,在各位家長面前看著我說。
大家的目光隨著張欣露鎖定我,都微微皺眉,似乎在審視我。
「您是清運醫藥的千金吧?」李銳爸媽站起身來和張欣露問好,「好久不見,長成大美女了!」
張欣露微笑,一副教養有方的模樣:「叔叔阿姨,你們還是這麼年輕。我去我媽那兒了,有空來家裡喝茶。」
張欣露一走,李銳爸媽就收起了笑容:「你小子,之前讓你和老師說說,和張欣露坐一起,她爸爸生意上能照顧照顧我們家,你倒好,和這個農民工女兒坐一起,你是不是看她長得好看?!」
李銳瞥了我一眼,他不屑地笑了笑:「我聽你們的了,天天巴結張欣露,還不夠?」
「彭樂父母沒來嗎?」
班主任扶了扶耳環瞥向我:「今天沒法請假?」
我剛想說話,就聽見有人說:「不好意思,遲到了。」
門口站著我的生活助理。
今天早上她還面無表情地給我上餐,給我拉開車門。
現在她穿著一身精緻套裝,脖子上掛著翡翠珠串,祖母綠的。手裡提著一個包,好像是媽媽的。
班主任愣了愣,連忙笑著說:「請問您是哪位家長?這裡是六班,您不要走錯了。」
「我是樂樂的小姨。」她一副高傲的模樣演得很好,坐到我身邊的時候,隨手把包放在了地上,然後拿起成績表開始看。
珠光寶氣,不素雅,卻也不至於落俗,碧綠的翡翠襯得她氣色更好了。
「為什麼樂樂的成績作廢?」
班主任還在開場白,就被生生打斷了。
卻又不知底細不好發作:「這個您自己問彭樂吧。」
「我現在問你,你不可以回答麼?」
我看向她,她的目光像是一把劍,很凌厲。一點面子也不想給。
「既然這樣我就說了,彭樂作弊……」
「證據呢?如果你說沒有,那我要求恢復彭樂考試成績。」
所有的家長都看了過來。
李銳是我同桌,所以他父母和我們離得最近。
「這是家長會,不是你家,收斂點吧。」
李銳媽媽低聲道:「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三兒,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這包全國都不見得有幾個,買的人我都知道,可沒有你。」李銳媽媽扶了扶頭髮,「你別以為傍了大款就飛上枝頭當鳳凰了,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李銳在一旁低著頭,顯然即便是他,也覺得自家媽媽丟人。
「您這話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呢吧?你那寶貝外甥女,早就找了個飯票,方氏集團的獨生子,方清!」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兩個爭論。
倒是有點看戲的意味。
我看著生活助理周姐,她一臉快要笑出來的表情,卻又冷冷地說:「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有人蠢到你這個地步。不知道你這麼給方家抹黑,傳到方家耳朵里,你那個家庭小作坊還能不能存活下去?」
「小作坊?你見過年入幾百萬的小作坊?!」
「行了!閉嘴!」
李銳爸爸制止了他老婆,賠著笑臉說:「是我夫人太不識大體了,見諒。」
李銳也繃著臉,一言不發。
家長會結束後,張欣露和她媽媽攔住了周姐和我的去路,她媽媽笑著說:「你這串翡翠我認得,方太太的串子,大幾千萬的珠寶,悠著點,你始終是三兒,到頭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周姐微笑說:「謝謝張太太關心,我也聽說前兩天您還去賣了幾個包,怎麼,今天張先生也沒來,是據傳快離婚了,生活費不夠麼?」
「你!」張欣露的臉都氣紅了,卻被她媽媽擋住了:「走,不用和這種人一般見識。」
19.
回到家,爸媽也都已經到了。
周姐連忙把東西都褪了下來,然後表情嚴肅地一一將所聽所聞都彙報給了他們。
「真是太不像話了,清運醫藥怎麼是這麼一幫小人?也怪不得張強要離婚。」
「如今當務之急,是要公布小澈的身份。」爸爸看向我,「當初那個把小澈帶出去的人,想著逃出過,結果沒幾天失足落水,真是報應。
「所以我們已經沒有顧慮了。」
正說著,方清從二樓下來:「那我可以帶著小澈出去見朋友了吧?」
「也好,快點融入這個圈子,是有幫助的。」媽媽拍了拍我的手背,「小澈,你只要記住,這個圈子裡,你是頂層的中心,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不需要遮掩遷就,當然,媽相信你也不會做出格的事。」
晚上是方清發小的生日宴,請的都是年輕人。
大家的穿著都比較正式,似乎這生日宴的主人對來賓衣著的要求很高。
方清穿了一身略有些休閒的西裝,很少有人把沉悶的西裝穿出他這樣清爽的味道。
我穿了一條媽媽給我挑選的藍色珠光禮服,甚至還做了頭髮。
雖然生日的人是男生,那個奢華的現代莊園已經被布置得像是童話世界。
見我下車,一群穿著華麗的年輕人蜂擁而至:「啊,這就是方大小姐呀?和方清好像呀。」
「方少,你妹妹比你長得可愛!」
「這個妹妹我喜歡的,下周來我家馬場,保准你玩得開心。」
我有些招架不住,好在方清幫我擋了擋:「你們沒有自己的生活嗎?別纏著我妹妹了。」
他笑容爽朗,原來私下和朋友在一起時,他也是一點也沒有架子的。
生日會的主人今天梳了個大油頭,卻顯得很貴氣:「妹妹你去樓上坐,下面一群瘋子,怕嚇到你,你也不用擔心,我都和他們說了,你的身份沒有正式公布前,絕對保密。」
我於是準備上樓,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我順著聲音走過去,發現張欣露正被一個女生罵得狗血淋頭:「你會不會啊!?你早說我還帶你來幹嘛?真是無語了,你照照鏡子看看,你配來這兒麼?要不是我說你是我表妹,你能進來?」
張欣露連連點頭,什麼也不敢說,不停地幫那個女生整理裙擺。
然而手機學校群里,已經有張欣露發的朋友圈截圖,圖中張欣露穿著高級禮服,在一個華麗的地方拍照。
群里都是羨慕的聲音:「天吶這個生日會門檻特別高,根本進不去的。」
「是不是因為是方清未婚妻呀……」
我在螢幕上點擊了幾下,退出群聊。
之前幾次退出都被七喜拉了回去,說是要保持新聞動向。
手機歸於安靜,我慢慢走到樓上,上面也有三三兩兩的人,只是很少,大多各自玩手機,吃東西。
倒是也比較清凈。
我走到露台往下看,穿著華麗的年輕人聚在一起歡笑。
我想到了一個月前,我還在幽暗的出租屋裡,每天學校和家兩點一線。
現在這樣的生活,就像是在做夢。
可我似乎更喜歡那時候的純粹,要一個窮人家長大的人適應應酬交際,做一個「大小姐」,太難了。
「請問有看見凌小姐的耳環嗎?」
我轉過頭看見張欣露在尋找著什麼。
她彎著腰搜尋著,一路走到露台也沒人攔,她看四下沒人,立刻拿出手機來了張在二樓露台的自拍。
她笑容燦爛地盯著螢幕,甚至都沒發現我就在她身邊,匆匆拍完後趕忙從露台離開了。
這時候七喜給我發消息,是章西的剪輯,配文:「帥死了帥死了,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
我想起了曾經章西用我的手機錄的祝福語還沒發給她,立馬發:「給你個好東西要不要?」
我打開相冊,章西精緻的臉龐就出現在了螢幕上,不得不說有些人就是好看又上鏡。
我發給七喜後,對面發來幾個感嘆號,問號,然後就是語音電話。
「啊啊啊啊!真的假的?!你找人給我合成的?怎麼這麼真實啊!我的媽呀!!
「彭樂,我已經死而無憾了!」七喜在滿足中掛斷了電話。
我看著手機笑著搖搖頭,卻被人拍了拍肩膀。
轉過頭是一個身穿西裝的混血男生,眉眼是深邃的歐洲人長相,眼珠子是棕色的。
「能認識一下嗎?」
一個晚上,我幾乎被幾十個男生要了聯繫方式。
他們大多是別的國籍,家裡的生意都做得很大。
他們明明可以接觸到頂級的漂亮女生,所以很明顯,在這裡的社交,家世是巨大的考慮因素。
而我也在二樓露台,看到樓下張欣露一直跟在那個剛才罵她的女生身邊,幫她拿東西,在那個女生和男生搭訕的時候也順便說兩句話。
很難想像這是在學校趾高氣揚的千金小姐。
我被邀請到主桌,和宴會主人坐在一起,雖然這是個派對,晚上八點的時候還是有宴席。
主人笑著對我說:「我知道方大小姐從小自由慣了,這種亂七八糟的刀叉就不要用了,想怎麼吃怎麼吃!」
大家都友好微笑地表示同意,每個人都對我很熱情。
「不用,小澈遲早要學的,我教她。」
哥哥看著我說:「不用緊張,很簡單的,你看我用什麼就好。」
我低下頭,看著精緻的餐盤和刀叉。忽然眼眶一熱。
這個世界開始對我溫柔起來,曾經的我告訴自己,什麼都要自己扛,沒有人會是我的後盾,我敏感又堅定地走著,我不在乎那些貶低,我甚至憎恨著那些「有錢人」。
可是高高在上的張欣露,此刻卻坐在遠處的客席上。
在學校,她隨意踐踏著我的自尊,可是在這一刻,她似乎正在我的腳下。
樂隊演奏的生日歌響起,管弦樂隊將生日歌都演奏得華麗起來。
我看著那從小養尊處優的男生吹滅蠟燭,身旁的人都在歡呼。
我的生日,十七年來,只有我自己煮的一碗加蛋泡麵。
然而就算是這樣的人,看見我,居然還恭恭敬敬的叫我一聲「方大小姐」,然後把蛋糕第一個遞給我。「清哥,你妹妹我可有好好照顧哦!」
他朝我燦爛地笑著,可是剛剛我不經意看到他正在大發雷霆:「桌布的顏色我要的是蛋殼白,不是奶昔白,你們這群人都沒有腦子嗎?一群豬?我給你們發錢不是找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