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不會懂事了。」
5
我姐也主動給我打來電話。
寒暄過後,她問我:「上次讓你和媽一起來吃飯,你怎麼沒有一起來?」
「小哲離開你一會兒都不行,小米更離不開我,帶媽去醫院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自己為了吃飯讓她餓肚子。」
「是我考慮不周,早知道讓你把小米也帶過來,我一起看著,正好和小哲一起玩,你也可以第一時間照顧她。」
不失為一種方法,早幹什麼去了,馬後炮有什麼用。
「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假設了。」
或許是我的語氣太過生硬,我姐換了話題。
「這些年辛苦你了,我離得遠不能常回家,爸媽有事都得你出面,妹夫也是很好的人,從來沒有跟你姐夫計較。」
「爸媽百年以後,咱倆就是世界上最親的人,這是爸爸媽媽留給我們最寶貴的財富。」
「我常常慶幸,幸虧媽媽生的是我們姐倆,要是兩兄弟早斗得跟烏眼雞似的。」
姐姐的話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的閘門,那些被壓抑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來。
我姐大我三歲,她繼承了爸爸媽媽綜合的優點,膚白貌美細條大個。
她腦子活絡,嘴巴甜。
而我普通的容貌,腦袋也不是最靈光的。
小時候,我媽說鄰居家小孩才十歲就知道跟著家長下地幹活。
為了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我撈起抹布就擦桌子。
而我姐晃著我媽的胳膊撒嬌:「我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肯定不捨得讓我吃那種苦。」
我們截然不同的選擇也昭示了我們不同的人生走向。
我在努力地迎合我媽,爭取成為她希望的樣子。
而我姐只要稍稍跺腳癟嘴,就可以得到我媽的關注和認可。
她常常說:「淑華大方得體,我不擔心她,就是淑文跟個榆木疙瘩似的,讓人不省心,我看以後也指望不上。」
我姐也不負我媽所望。
從小學開始就是學校各種活動的主持人,剛上初中就有男生給她遞紙條,說喜歡她。
甚至,我媽還能平靜地跟她討論哪個好看,哪個是潛力股,哪個家庭條件好。
對我所謂的不省心,就是我大學畢業以後跟她說我有男朋友了,她說:「著急找男朋友幹什麼,就不說先幫家裡賺幾年錢。」
當時,我姐在省會有了得體的工作,朋友圈裡都是光鮮亮麗的都市白領日常。
甚至我媽為了讓我姐早上多睡半個小時,給她買了車。
為了向我媽證明,我可以是她的指望,我勸自己懂事不跟姐姐做比較。
為了省錢,我住在多人合租的出租屋裡,聽著隔壁的床整夜地「吱嘎」,嚇得我睡覺都是警醒的。
有一回我下樓梯崴了腳,我想回家住幾天。
「千萬別,你姐失戀了,受不了鬧騰。」
我實在不明白,我回自己家怎麼就成了鬧騰。
可是我媽的電話頻繁地打過來,「你好點了嗎?」
「一定要記住不要亂動,直到好了為止。」
「屋裡熱水方便嗎?不方便找室友幫幫忙。」
那段時間媽媽對我好溫柔,好溫馨。
然後我就傻傻地安慰自己,我媽不是不愛我,她只是能力有限,不能同時周全兩個孩子。
那樣的謊言已經欺騙不了現在的我了。
現在我有了小米,我很愛她。
我常常想如果以後再有一個孩子,我會做到絕對的公平嗎?
好像很難。
可是,我也不會為了成全一個孩子而委屈另一個孩子。
6
我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內心的波瀾。
「你說的太對了,所以,以後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到位,你千萬不要跟我計較。」
「畢竟,我們才是彼此最寶貴的財富。」
用她的上文去堵她的下文,感覺自己呼吸都順暢了。
「媽說她說話惹你不高興了,她太敏感了,你怎麼會那么小心眼呢。」
我姐就是聰慧,用溫柔的語氣和看似通情達理的言辭來模糊問題的本質。
她口口聲聲說理解我的辛苦,卻從未真正分擔過。
明明是我媽偏心讓我們有了爭執,我姐卻用輕飄飄的一句說錯話帶過。
「你對小米那麼上心,媽媽也是這樣對我們的,你肯定能理解媽媽的不容易。」
我姐第一個本命年的生日,我媽給她準備了成套的紅衣服。
那個奶油蛋糕是我們鎮上水平最高的蛋糕店定製的。
媽媽還讓姐姐邀請她的同學來家裡熱鬧了一整天。
我好期待自己的本命年生日。
三年而已,時間很快的。
那天早上,就因為我拿碗舀稀飯的時候不小心掉地上一個。
我媽從早上一直罵我到中午。
所有的期待都灰飛煙滅。
悲傷席捲而來,我已經不想跟她虛與委蛇了。
「你所說的所謂的愛,我沒有得到過。」
對話不歡而散。
小米感受到我的低沉,她咿咿呀呀地來觸摸我的臉頰。
一顆心暖得不像樣,那是純粹的愛。
再接到我媽電話的時候,是她喊我回家吃飯。
「周三你姐跟你姐夫要回來帶我去醫院測血壓,到時候你回來吃飯吧,讓韓席輝也來。」
幾乎是沒有猶豫地拒絕了她,「不去。」
我媽突然就哭了,「你到底要怎麼樣,就算是我說錯了話,你要這麼記恨我嗎?」
我到底要怎樣?
我也不知道。
婆婆在旁邊聽到,她規勸我:「畢竟是你媽,她主動給你打電話就算低頭了,你別太較真了。」
韓席輝說:「你遵從自己的本心吧,別以後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沒有人可以幫我做出那個絕對正確的選擇。
到了那天周三,臨近中午的時候我爸又來了電話。
「就算是你媽不對,你連我也記恨上了嗎?以後都不打算回來看我了嗎?」
我終究是無法做到心硬如鐵。
我爸看見我肉眼可見地開心,他抱過小米笑得見牙不見眼。
叫了我媽一聲,她扯了扯嘴角:「回來了。」
我姐上來親昵地挽著我的胳膊:「韓席輝呢?」
「他在幹活,等會兒過來。」
「不是說姐夫也會來嗎?」
這個姐夫比我姐大一點,我一共見過他三回。
至於外甥們,從來沒有在農村出現過。
「他忙呀,工廠裡面事太多,著家的時候太少。」
我媽插話進來,「能者多勞嘛,你要多多理解他。」
我還在想我媽從哪學來的成語,她已經把姐夫從十七歲出門打工到二十歲在市場爭搶貨源,再到擁有自己的第一家工廠,剛剛又接手了兩家工廠的發家史從頭敘述了一遍。
「要我說,你讓韓席輝在工地上幹什麼,跟你姐夫好好搞搞關係,拉拔一下你們不好嗎?」
韓席輝是工地上的電工,一月一月的固定工資。
不多,我們卻很知足。
「不必,窮日子過慣了。」
我媽跳了腳。
「看看你看看你,說句話恨得能把人噎死,我是不是也應該跟你一樣記仇?」
「哪個爹媽不希望自己孩子過得好?我就提個意見,你犯得上這麼大火氣?」
是我太敏感了嗎?
我姐環住我媽,頭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你好好說,別著急,慢慢說淑文會明白的。」
我爸也接話,「鍋里不是還燉著排骨嗎?快去看看。」
7
來到廚房,我姐要炒菜,被我媽攔下了。
「你去洗菜,讓淑文炒,她做飯好吃。」
擰開煤氣閥門,打了好幾遍都沒打起火。
「煤氣怎麼打不開?」
「這煤氣灶最近經常犯這樣的毛病,這樣,你用打火機就能點著了。」
所以她讓我炒菜的目的是為了把危險留給我。
還是想讓我知道煤氣灶壞了,給換一個。
這樣惡意的揣測不應該用在自己親媽身上,可是結合我媽之前的種種作為,這樣的想法就是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
「等煤氣灶好了再吃飯吧。」
「好好,你離遠點,你們年輕命珍貴,我老了,命也不值錢。」
我媽一邊映射我一邊找打火機。
我姐攔住了她,「壞了就換一個,不值得冒險。」
一個電話很快就來了人,人家說是線路老化直接換了一個。
我姐拿出手機要掃碼,被我媽拒絕。
「要不是你在家,我和你爸要專程去鎮上一趟,幸好你在家省得我們跑腿了,哪能再讓你拿錢。」
我站在一旁,看著我媽和我姐的互動,感覺自己像一個外人在窺探別人的幸福。
標榜我姐的同時也不忘拉踩我,「都說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有事躲遠遠的,這是破棉襖吧。」
之前,我媽見我新換的手機,就一直念叨自己手機卡頓。
我不忍心,拔了電話卡換上她的。
結果也就換來一句,「這是你自己願意的。」
有了對比就會有傷害。
不被認可的付出大可不必。
找到我媽手機,關機,取卡。
「你幹什麼?」
「破棉襖的破手機,你應該是看不上的。」
我姐說:「淑文,媽在氣頭上,你至於跟她計較嗎?」
我爸也安撫我:「你一直挺懂事的,可不能火上澆油。」
我媽當然不會退步:「讓她帶走,一個破手機當寶貝,到底是沒見過世面,小家子氣!」
韓席輝進門的時候,正好是劍拔弩張的氣氛。
我媽看見他就開始細數我的大逆不道。
「你看看這個淑文,也不知道我是哪句話又得罪了她,居然要把送我的手機給拿走。」
「別說我是她親媽,就是別人送出去的東西也沒有要回去的道理。」
「上次也是不知道為什麼跟我記了很久的仇,這會要不是我主動低頭,她還不打算回來。」
「對親媽都這麼冷漠,以後能對你媽好嗎?」
在女婿面前詆毀自己的女兒,我實在是不知道這樣的行徑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還是單純的壞。
幸好,韓席輝是袒護我的。
「媽,我沒有火眼金睛的本事,起碼的識人斷物我還是有把握的。當初能頂著壓力跟淑文結婚,我就信得過她的人品。」
我媽眼淚鼻涕一起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是我不好,好好的去說人家老婆幹什麼。」
我姐最會當好人了,「媽在氣頭上,都少說一句。」
韓席輝抱過小米,「如果我們回來會讓大家不開心的話,以後我們會儘量避免的。」
他的手溫暖又有力量。
從那個家走出來,我媽悲戚的哭聲漸遠,我感覺自己掙脫了枷鎖。
8
我媽的朋友圈一篇一篇的作文發出來,言辭懇切,感情飽滿。
「眼角爬上皺紋才發現,最珍貴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孩子的問候。」
「到了六十歲,最應該學會的就是不給孩子添麻煩,自己能做到的事一定要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