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我要走的決心。
我從來不覺得鄭瀾庭真的把我當成繼承人看待。
在他眼裡,我只是放到眼皮底下看管,好用來威脅陳繹的棋子而已。
14
鄭瀾庭允許我每周和陳繹通話一次。
每次打視頻過去,都看見陳繹比上一次更憔悴了一些。
我問他:「你不快樂嗎?」
陳繹勉強扯了扯嘴角:「沒有,老爸只是生病了。你呢,在俞家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
陳繹點點頭:「俞正雅這個孩子是不是住過我們家?我對他的印象還不錯,你小時候不肯睡覺,那一周都是他哄睡的,哈哈。」
我一頭黑線。
那邊響起了鄭瀾庭的聲音:「陳繹,時間到了。」
陳繹弱弱地說:「對不起,我還想再跟兒子說一會兒話,我已經一周沒有跟別人講過話了。」
鄭瀾庭直接掛斷了電話,用行動告訴陳繹,不可能。
第二天,俞正雅讓司機載我去私立醫院。
他說陳繹跳樓了。
三樓,說高不高,說低也是有可能摔死人的。
陳繹運氣好,被樹枝擋了一下,只摔了個輕傷。
我到的時候,鄭瀾庭在病房外抽煙,深邃的眉眼顯得很憂鬱。
我尷尬地跟他打了個照面:「鄭叔叔。」
「等你高考結束,我會辦一個認親宴,到時你得改口了,知道嗎?」
我握緊了拳頭。
改什麼口,叫一個逼自己親生父親跳樓的人爸爸嗎?
我終究沒那個勇氣和實力和他硬剛,「知道了。我爸怎麼樣?」
「你進去吧,他剛醒,說話注意著分寸。」
陳繹見到我,打頭第一句就是:
「早早,你要是能走就快點走,別跟這些人糾纏,我們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我過得挺好的,為什麼要走?」
嘴上這樣說著,我悄悄給陳繹指了指角落散發紅光的攝像頭。
「你別指望我帶你走,我不想再回到沒有錢、沒有媽媽,還要跟著你到處東躲西藏的童年了。」
陳繹真的笨得很。
他看不懂我的手勢,以為我說的是真話,竟然崩潰地哭了。
外面的鄭瀾庭立刻推門進來,眼神都不給我一個,凶道:「滾出去!」
走到走廊上,我才發現日理萬機的俞正雅也過來了。
我忽然很迫切地想知道他對這事的看法。
「假如,我說假如,有一天你喜歡上了什麼人,但那人對你沒感覺,你會把那人逼到這種地步嗎?」
15
俞正雅透過探視窗往病房裡瞄了一眼。
認認真真地說:「我從來不覺得強迫是愛。
「我沒跟別人說過小時候,大房對我做的那些事情。
「……她是個戀童癖,她會脫我的衣服,摸我的身體,把我放進浴缸里洗得皮膚都皺起來。
「她經常抱我,那時候你說我身上有荔枝糖的味道,就是她最喜歡用的香水氣味。
「她越這樣『愛』我,我就越恨她。」
我不敢想他是被抱得多麼緊,衣服上才會染上兩三天都不散的香水味。
難怪俞正雅在知道自己妹妹可能會有和他一樣的遭遇時,變得這麼可怕。
我有點難過:「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事情。」
俞正雅說:「你不用道歉,她已經死了。」
他回憶起這段時光時,情緒有些激動,等了一會兒才平復下來。
「不過,我不覺得我喜歡的人對我沒有感覺。」
俞正雅說這話時,深情又自信,迷人得要死。
他注視著我,似乎在等我一個回應。
我打個哈哈:「確實,你又帥又多金,很少有姑娘能拒絕你。」
俞正雅立刻問了一句,「你呢?」
我裝作耳背:「什麼?」
俞正雅收回了試探的觸角,「我因為小時候的事情,對女人不感興趣了,你覺得男人會不會拒絕我?」
「這個……分人吧?比如我,不看臉也不看錢。」
俞正雅眼中一黯。
我的良心好痛啊!
事實上我又顏控又愛錢。
可是俞正雅太貴了,我真的碰不起。
就像小時候逛超市,我在比較貴的小零食前駐足,必須得少吃一頓肉才能買下它。
像俞正雅這麼貴的人,至少得抽筋扒皮了才能擁有吧?
我怕疼,也惜命。
16
陳繹很快就出院了。
他抗爭的結果,就是鄭瀾庭答應他把每周一次的視頻電話改成每周兩次。
我一邊準備高考,一邊應付無聊透頂的陳繹。
六月,我考完最後一科從考場出來,在別人羨慕的眼神中坐上邁巴赫離開。
曾幾何時,我在貴族小學門口賣澱粉腸時,也這麼巴巴地仰望過那些小孩哥小孩姐。
鄭瀾庭應承的認親宴安排在第二天。
這個晚上,俞正雅慶祝我高考結束,特意帶我出去吃飯。
在車上,俞正雅盯著我懷裡的花看了又看:「那個女孩子是誰?」
我根本不認識人家,微信也才剛剛加上。
只是因為考前我聽見她背錯公式,糾正了一句而已。
考後她直接捧著一大束花塞進了我懷裡,臉紅紅地要了聯繫方式。
我故意說:「現在還不認識,沒事,我聊幾天就認識了。」
俞正雅冷冷地說:「你和她沒結果,少去勾搭。」
「還沒開始怎麼就沒結果了?」
「你是鄭家的繼承人,你的婚姻和鄭家的事業緊密相關,由不得你任性。」
「你的婚姻也是嗎?」
俞正雅眉眼閃過一絲陰翳,「我當然不是,老頭很快管不了我,可是鄭瀾庭能管你,你明白嗎?」
我當然明白。
「你也知道鄭瀾庭從沒正眼看過我,我這個『繼承人』估計也只是個殼子而已。
「我不想讓他管我,俞正雅,你能不能幫幫我?」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
「我和我喜歡的人註定沒有辦法登記結婚,我不想和不愛的人在一起,哥哥,你明不明白?」
我的暗示已經近乎明示。
俞正雅本能地往回抽手,可當我真的鬆手,他又立刻停下了。
「我幫你。」他不舍地緊緊回握,低低地說。
17
第二天鄭家盛大的認親宴上,鄭瀾庭出了好大的丑。
他要認的「兒子」不見了,連帶著他苦心孤詣做局十幾年一把拿下的「愛人」也一起跑了。
鄭瀾庭大怒,一定要徹查到底是誰做了手腳。
他沒懷疑俞正雅,因為俞正雅也一副老婆跑了的樣子。
俞正雅把我們安置在郊區的公寓里。
他以為我們是同夥,卻沒料到我還敢算計他。
就跟所有的總裁文一樣,他也有個動不動就給人開支票的親媽。
我沒要支票,只要一個承諾。
俞正雅的親媽把我和陳繹送到了國外。
她陪著俞老爺子常年在國外定居,幾乎成了半個地頭蛇。
她信任的地方,俞正雅一定查不到。
我和陳繹在一個平靜的小鎮住下來。
陳繹在華人超市裡做收銀員,我跑去給別人做美甲。
為了防止陳繹再去賭,我沒收了他的智慧型手機,每天出門都只給他一點零錢。
我沒問他和鄭瀾庭的愛恨情仇。
因為那些濃烈的回憶,已經隔著遠洋,並不重要了。
他消瘦的身軀漸漸長回了一些肉,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他人笨,學半天學不會英語,我倒不擔心他會被國外的不良人士帶壞。
雖然有時候也會懊悔。
放棄了辛辛苦苦準備的高分,放棄了做豪門少爺的機會,放棄了建模臉的男朋友。
可是,沒有什麼比自由快樂地活著更重要了。
小時候,陳繹就是這樣教我的。
他和鄭瀾庭的糾纏似乎從很早就開始了。
因為小時候媽媽離開後,陳繹就一直帶我搬家。
所以俞正雅之前跟我抱怨過。
他說他曾經回過當時我收留他的家,已經找不到我們了。
家裡的錢總是存不下來,因為每次離開都很匆忙,很多東西帶不走。
「不要覺得浪費,當你牽掛著地上的東西時,你就飛不起來了。」
陳繹總是這樣跟我說。
所以,我沒什麼好後悔的。
18
一年後,因為我比較受顧客歡迎,老闆把我派去了大城市的總店工作。
我沒把陳繹帶過去,怕他學壞了,又給我惹出一堆事端。
做美甲的時候,我會和顧客聊聊天。
「早早,你真的沒有男朋友嗎?」留學生喬婷對我眨眨眼睛,「我可以給你介紹的,一個人生活多孤單啊。」
我有些鬱悶:「我看起來很 gay 嗎?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啊?」
喬婷驚訝地瞪大眼睛:
「你不是嗎?好多女孩子約你,你都沒有答應過。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吃過好的,所以審美變高了,是不是?」
還真是。
男人里我沒見過比俞正雅更好看的,很久沒有那種眼前一亮的感覺了。
而見到女人,我悲哀地發現,我已經自然而然把她們當成姐妹了。
喬婷見我手上的動作都停了,揶揄地笑著:「前任姐長什麼樣啊?我真的都好奇了。」
「長得跟手辦一樣,哪裡都好看。
「經常上電視,人氣很高的樣子。
「大我七歲,掌控欲有點強,但是在感情方面很小心很呆……」
喬婷嘴巴張成 O 形:「不會是哪個當紅大花吧?我感覺你挺喜歡她的,是她甩了你嗎?」
「我們身世差距蠻大的,註定不會幸福。」
喬婷看出我不想多談,又邀請我去晚上的一個留學生聚會。
我本著開拓市場和客戶的初心前去了。
可是在那個聚會上遇見阿花,卻是我沒料到的事情。
出國之後,我把之前的手機號、微信號通通註銷了,跟國內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再往來。
阿花儼然成為了派對女王的樣子,之前在視頻電話中清純小白花的模樣好像曇花一現,再也見不到了。
他看見我,直接推開一路上的男男女女,把我拉到了陽台:
「你這個壞東西還好意思在 party 上逍遙呀?你知不知道國內亂成一鍋粥了?」
「跟我有關係嗎?」
阿花扯著我的耳朵,咆哮道:「你就是始作俑者!」
19
我耳膜被震得發疼,一邊揉耳朵一邊聽阿花叨叨。
阿花說認親宴後不久,鄭家和俞家就開戰了。
水魚哥被波及,不僅破了產,還被早年的仇家找上門。
只來得及把阿花往國外送,自己卻沒了蹤影。
「那現在他們打得怎麼樣了啊?」
阿花翻了個白眼:
「鄭瀾庭出車禍變成植物人了,俞正雅大獲全勝,還把他長居國外的爹氣得中風,現在是升官發財死老婆,人生得意正春風。」
阿花很 mean 地上下打量我:「哦,你沒死,那你就趕緊滾回國去,讓你家飯票別發癲了,把我水魚哥還回來!」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俞正雅既然能夠插手國外的事情,那他親媽幫我跑路的事情不是很容易暴露了嗎?
那個冷血的女人能夠無動於衷地看著親兒子被大房猥褻,能有這個義氣幫我隱瞞?
「你能不能別舉報我?」
阿花沒好氣地說:「你去自首我就不舉報了!」
「可是我刪光了他的聯繫方式……」
阿花無語了,翻了一下手機,給我念出一串數字:「還有問題沒?」
「還有……」
阿花長長的美甲噼里啪啦地敲著螢幕打字,「還有什麼,別磨嘰,趕緊的!」
讓自己看起來很忙,我知道這是他緩解緊張的方式。
我坐實了心中的猜測:
「你是怎麼拿到俞正雅的私人手機號的?
「是他找你來的,是不是?」
空氣中有一瞬的靜默。
「喲, 不好騙了。」阿花聳聳肩,
「其實在我通知你有人要打你之後,太子爺就因為我通風報信找上我了。
「仔細想想,這確實挺恐怖的,可他沒用資本對你幹什麼壞事兒, 對吧?」
怎麼沒有。
他寧錯殺一萬不放過一個,差點就讓我變成公公了,這是我對他這種可惡的有錢人感到恐懼的根源。
只要足夠有錢,他可以安排任何人來到我身邊,安排任何事情發生。
就像楚門, 他的世界裡全是演員。
就像陳繹,一步步被引誘染上賭癮, 欠債,踏進鄭瀾庭的陷阱里。
阿花知道我又在糾結了, 唉聲嘆氣:「祖宗,你的膽子真的好小, 他已經很克制了。」
我當然知道他克制了。
他不克制, 可能我幾個月前就被抓回國了。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也許再過幾年會好一點吧?」
「幾年是多久?」
手機里忽然傳來一把低沉清冷的聲音。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 撥通了俞正雅的電話。
我嚇了一跳, 「我也不清楚……」
我幾乎可以想像到俞正雅在電話那頭揉著眉心,很無奈的樣子。
「那我就等到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
「那萬一我想十年八年都沒想清楚怎麼辦?」
俞正雅笑了:「我今年二十七歲,你想錯過我的二十八、二十九歲, 一直到三十七歲麼?我就是西蘭花成精,也沒有那麼抗氧化。」
我想了想,確實怪可惜的, 俞正雅那張臉多看⼀天就多賺了一天啊!
「那就⼀年吧。」我小小聲說。
俞正雅就笑:「好, 我等你。」
20
事實上我只⽤了三個月, 就決定回國。
因為我把鄭瀾庭變成植物人的消息告訴陳繹後, 他⾮常高興,怎麼都不願再在國外待下去了。
「我要買通他的護工, 折磨他,每天在他耳朵旁邊講恐怖故事, 嚇死他。」
我隨口一說:「那他被嚇醒了你不是又完蛋了?」
陳繹想了想:「他那時候都沒權沒勢了, ⽽我是豪門岳父,我還用怕他?」
我對陳繹這種上趕著的態度無法評價, 只能尊重他的命運和選擇。
就這樣, 我和陳繹回國了。
俞正雅到機場接我們, ⼀年多沒⻅他瘦了,臉上的線條更凌厲, 帥得可怕。
他⻅到我, 也不管旁邊有多少⼈,直接攬著我接了個長長的吻。
他甚至嘴⾥含著⼀顆荔枝糖,把那顆糖當做了 play 中的一環。
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滿嘴都是甜滋滋的荔枝味, 滿臉通紅地推他:「你亂親什麼?」
俞正雅像只懶洋洋的獅⼦:「國外見面不都是親嘴嗎?」
「哪有你這樣親的!」
「哦,我不會, 那你教教我。」
老東西好像把自己藤校留學的經歷吞到狗肚子裡了。
我翻了個⽩眼, 快步越過他,不想跟他在機場丟⼈現眼。
⾛出幾步, ⼿被牽住了。
微涼的五指像小魚兒滑進我的指縫,緊緊地握住。
我回握他,不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