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與河完整後續

2025-12-19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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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雙胞胎哥哥。

他瘋狂暗戀一個男生,手機里裝滿那人的偷拍照。

我哥死後,出於好奇,我接近了那個叫做周慕青的人。

深夜一起看完電影。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趴在他身邊問道:

「你說,男人為什麼會喜歡男人?」

黑暗中,周慕青看著我笑,摁住我的後腦勺,將我的頭向下壓了一點。

「是啊,為什麼呢?」

「陳嘉言,你說為什麼?」

四目相對,呼吸交錯,嘴唇只差一點就可以碰上。

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1

擁擠的公交車上,我與周慕青面對面站著。

最近我總是喜歡這樣近距離地觀察他。他長得確實很好看,無論看多長時間,我都找不出他那張臉上的一丁點瑕疵。

所以,長得好看,這就是陳嘉懿喜歡他的理由嗎?

如果是這樣,那陳嘉懿也太膚淺了,我不接受。

正思忖著,司機忽然一個急剎,我沒站穩,因為慣性向前傾倒,周慕青攬住了我。

「站穩點。」他在我耳邊說。

失去平衡時我下意識地揪緊了他的校服,這會兒忘記了要放開,他垂下眼睫看了一眼,我才意識到。

但我還是沒有放,他也沒有說什麼。

我默默地又揪緊了些。

公車就這樣搖搖晃晃地又行駛了一段路,周慕青問我:「老看著我發什麼呆?」

我想了想,與他貼近一些,回答他:「就是發現你這張臉名不虛傳,確實長得挺好看的。」

周慕青看著我,突然笑了一下。

沒有驚訝,沒有躲閃,沒有不自在,就只是笑了一下。

於是我的試探沒有得到答案。

周慕青他究竟會不會跟陳嘉懿一樣,也喜歡男生?

還是說,這樣程度的試探還不太夠?

我緊緊揪住周慕青的衣服。

公交車走走停停。

車廂里的人推推擠擠。

我腳下根本不發力,人群中晃來晃去,專往周慕青身上靠。

「你沒吃早飯?這麼站不穩。」周慕青看了我一眼,「衣服要被你拽壞了。」

「不好意思。」我表示無辜地鬆開手。

「哧——」

公交車又一個急停。

我整個撲到他身上,順勢摟了摟他的腰。

那瞬間我終於感覺到周慕青的身體僵了僵。

最終,他妥協似的,「......你拉著我的手臂吧。」

2

在這世上,我最討厭的人是我哥陳嘉懿。

我們是雙胞胎,可除了長相一樣,他處處比我優秀比我好,永遠是大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每一次考試成績出來,那分數和排名都刺眼,是我挑燈夜讀也追不上的,我恨。

我不知道上帝為什麼要創造這樣的人來嘲諷我,就好像大家說好了一起進化,但他提前開悟,跨越物種成為智人,而我還是只上躥下跳的猴。

憑什麼?

都是一個媽生的,憑什麼我和他物種不一樣?

但後來,陳嘉懿死了,死在高二那年的寒假。

跟一個已經變成黑白照片的人較勁,顯得我這人很小肚雞腸很差勁,所以我只能把那些陰暗的情緒掃進更陰暗的角落裡。

有一天,我在陳嘉懿留下的遺物中發現一個秘密。

原來陳嘉懿是個同性戀,他喜歡周慕青,他的日記本里記滿了自己的暗戀心事,他的手機相冊里全是周慕青的偷拍照,他有張草稿紙,上面一筆一划,寫下的全是周慕青的名字。

這勾起了我巨大的好奇。

陳嘉懿從來都是集萬千偏愛於一身的人,在我們家,好的衣服、好的鞋、好的一切一切,全都屬於他。

說是因為他年級第一,給他獎勵,但他年級第一這件事情是恆定的,又沒什麼上升空間和鼓勵的必要,有什麼獎不獎的?與其冠冕堂皇地說什麼獎,不如直接承認他更值得那些東西。

在他剛下葬的那段日子,我媽天天以淚洗面,看見我的臉就觸景生情,不止一次地喃喃「怎麼就是嘉懿啊......」

是啊,怎麼死的是陳嘉懿,而不是我?

我想,假如閻王爺給媽媽一個機會,用我去換我哥,媽媽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可這樣一個人。

這樣一個死了就好可惜好可惜、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的人,居然也會被暗戀的心事折磨。

周慕青是誰?

周慕青是我們同一個院裡的鄰居,大概初中時搬過來的,他待人有些冷淡,認識這麼些年,我們和他也沒有特別熟悉,充其量是遇見了就結伴上下學的關係。

以前上學,陳嘉懿經常在某個路口磨磨蹭蹭、左顧右盼,我還嫌他煩,現在想想,原來他是想等周慕青。

可是周慕青有什麼好?

雖然他和陳嘉懿一樣,都是尖子班的學生,但他甚至不是一班的,他肯定沒有陳嘉懿聰明,不像陳嘉懿一樣,是眾人交口稱讚的天才,他怎麼值得陳嘉懿那樣子仰望迷戀?

陳嘉懿那麼喜歡周慕青,卻藏著掖著,只知道偷偷跟著人家拍照,然後時不時在上學路上跟他一起搭個公交,也不知道是純變態還是膽子太小。

真不像他。

出於某種好奇,我決定像從前的陳嘉懿那樣......不,我要比他殷切十倍、百倍、千倍。

一個周慕青,不過長得好看些,有什麼值得小心翼翼的?

3

要迅速拉近和一個人的關係,粘人就是最簡單粗暴但有效的辦法。

我不像陳嘉懿,我不暗戀周慕青,臉皮還厚,我沒事就找他,打球也找,吃飯也找,有不會做的題目也找,很快我就和他熟悉了,就連他那少數幾個關係比較好的同學,也都和我成為了朋友。

其實周慕青沒有那麼冷淡的,只是相對而言比較愛安靜。

這天下午放學,我沒有等周慕青。

倒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上體育課時扭傷了腳,扭得還不輕,醫務室處理過後,老師提前放我回家休息了。

回家之後不久,群消息開始不停地震,打開手機一看,發現班裡同學都在談論校花簡曉妍眾目睽睽之下攔住周慕青給他遞情書的事。

據說周慕青當時非常有禮貌地說了句「謝謝」,然後把情書接下了。

有人開賭局猜周慕青會不會接受簡曉妍,群里發起了個投票,最後因為選「會」的人太多,太一邊倒,這賭局沒能設成。

無聊。

我關閉消息通知,丟開了手機。

晚些時候,周慕青竟然找來了我家。

離開學校時我沒有和他說,他於是特意找過來,背著書包站在我家門口,看著我問:「今天放學怎麼沒有等我?」

我是故意沒有告訴他的,想看看他會不會在意,會不會發信息來問,畢竟一段關係不能總是我在一頭熱。

我沒想到他會直接找到家裡來。

驚訝了幾秒,我向他解釋了扭傷的事,他點點頭,脫鞋走了進來。

我更驚訝,「你不上晚自習嗎?」

他說:「我發信息跟老師說一聲,你受傷了,今天陪你寫作業吧。」

我媽自己做點小生意,每天開店就要開到很晚,有時還要出去進貨,我晚上幾乎都是一個人在家。

這天也不例外,不過周慕青來了,家裡就是我們兩個。

周慕青在我書桌上攤開自己的習題冊,低頭認真地做題。我與他並排坐著,因為書桌不夠寬敞的緣故,總是碰到他的手肘。

我咬著筆頭看他。

入秋後天氣仍熱,旁邊的電風扇開著。周慕青的頭髮看起來很軟,被風吹得揚起又落下,揚起又落下,我眼珠子一轉,悄悄湊近過去,鼓起嘴巴想用力地朝他後腦勺吹上一大口氣,誰知周慕青猛地轉過頭來:

「陳嘉言,寫不寫作業了?」

我嚇了一跳。

周慕青面無表情:「還是我臉上有答案?」

我故意又湊近一點,說:「我不會。」

「先做完,不會做的記下來,我再統一跟你講。」

周慕青的手掌蓋過來,把我的臉推遠。

我趴在桌子上,小臂交疊墊著下巴,看著周慕青握筆的手。

周慕青的手很好看,字寫得也很好看,這是我新發現的優點。

不過這些優點陳嘉懿肯定早就一清二楚。

畢竟在他日記里,周慕青千好萬好天下第一好。

「周慕青。」我無聊地喊他。

周慕青應了:「嗯。」

過一會兒,我又喊:「周慕青。」

周慕青還是:「嗯。」

我喊了三遍,他應了三遍,喊第四遍的時候,他無奈了,問我道:「你是不是有什麼想問的?」

我「嘿嘿」兩聲,「也沒什麼,就是八卦一下,你會不會和簡曉妍談戀愛啊?」

筆尖一頓,周慕青看過來。

我說:「全世界都知道你收她情書了,我們班還有人打賭你們會不會在一起,你告訴我唄,我去下注,贏了分你點錢。」

周慕青冷冷地:「賭博犯法。」

我撇嘴,「能有幾個錢啊。」

周慕青卻話鋒一轉,「不會。」

還多解釋了一句:「收下情書只是不想在那麼多人面前讓她難堪。」

「真的啊,」我「噌」地一下坐起來,「她可是校花,你連校花都不喜歡?」

「不喜歡。」

「那你喜歡誰?」

「喜歡誰?」周慕青笑了下,看向我說,「我一定要喜歡誰嗎?」

「要吧……」我拖長聲音,「大家應該都有偷偷喜歡的人啊。」

周慕青淡聲:「我沒有。」

我很小聲、很小聲地說:「可是我有。」

然後轉回頭,迅速把練習冊推到他面前,「這題,我剛才做了半天也沒做出來,你教我吧。」

周慕青似乎又輕笑了聲,我不確定,我知道他會看我,所以沒有看他,只是低頭看著書本。

他那隻很漂亮的手伸過來,按平書頁,然後把我的筆接過去,隨意地夾在指間轉了轉。

「嗯,你先說說你的思路吧。」

聽周慕青講題時,我的心一直在狂跳。

不是害羞,不是緊張,而是——

就在剛才和他討論喜歡的人的時候,我心裡突然冒出個有點瘋狂的想法。

我想要讓周慕青喜歡我。

周慕青不是陳嘉懿喜歡的人嗎?

這不是陳嘉懿沒敢做,或者做了也做不到的事情嗎?

既然這樣,那我要做到。

4

周六晚上,周慕青爸媽又吵架了。

他家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飯,住得近的人都知道,開始還有人會去勸架,後來大家習以為常,都當做沒聽見,只是偶爾會在私下裡議論,說可憐了孩子。

我反正一個人在家,乾脆給周慕青發信息,問他:【要來我家嗎?】

過了一會兒,我家的門就被敲響。

周慕青帶了套換洗衣服過來,順便借我家衛生間洗澡,他洗完之後我緊接著去洗,等我回到房間,他已經坐在我的床邊看我的漫畫書。

他微微低著頭,頭髮很亂,發梢還滴著水,我走過去,把頭上的毛巾蓋在他頭上,他抬起頭來看我,漆黑的眼眸中一片寂靜。

「還好嗎?」我遲疑了下,還是用手指輕輕碰了碰他右邊臉頰上那條淡淡的血痕。

「沒事,」周慕青捉住我的手,按下去,「他們砸東西,被玻璃碎片濺到的——你作業寫完了嗎?」

這什麼急轉彎。

我無語,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你腦袋裡面是不是只有學習啊?」

「學習不好嗎?」

「好啊,就是也要注意勞逸結合,老師不都這麼說嗎?」

周慕青聞言沉默了一下,「可是只有做題的時候,全世界才最安靜。」

我問:「那你想考什麼學校?」

周慕青反問我:「你呢?」

「我?」我一愣,「我沒想過。」

「為什麼不想?」

我笑笑,「我這種成績,有什麼好想的,能考到哪裡算哪裡吧。」

周慕青說:「你的成績不是很差,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衝刺一下,說不定可以上個重本。」

可是那又怎麼樣?

反正我再怎麼考也考不過陳嘉懿,假如他還在,那什麼 211、985 對他來說就是個隨隨便便的事,他要考慮的是金獎,是保送,是最頂尖的學校,重本?我媽哪看得上我這點毛毛雨?」

我搖了搖頭,「算了,不想給自己太大壓力。」

周慕青看了我一會兒,突然說:「你想和我一起考去 B 市嗎?」

「……啊?」

他的表情變得有點認真,「陳嘉言,不要妄自菲薄,你那麼聰明,我再找機會幫你補習,肯定可以的。」

補習……是可以啦,但去不去 B 市就另說。

我伸長腿,腳踩在床沿,碰碰周慕青的腿,彎起眼睛沖他一笑,「那我考慮一下啊,先謝謝周老師。」

不過那天晚上,我們並沒有一起學習。

第二天是周日,一周里唯一的休息日,可以睡個懶覺,於是我打開了電腦,拉著周慕青和我一起看電影。

挑電影的時候我動了點小心思,他一看見我點開《春光乍泄》——一部著名的同志片,就笑了一聲。

我握緊手裡的滑鼠,儘量若無其事地問:「你看過嗎?」

他沒說看過也沒說沒看過,只是抬了抬下巴,「看吧。」

看電影時房間裡關了燈,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因為空間並不寬敞,調整坐姿的時候,總會不小心碰到對方的腿。

看完電影我們就上床睡覺了。

不知怎麼,電影里的某些畫面一直在我的腦海里重映,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被窩裡面越來越熱,烙了一會兒餅我就有點躺不住,索性掀開被子的一角,起來上個廁所。

周慕青睡在外側,我從衛生間回來,小心翼翼地越過他的身體翻到裡面。

見他閉著眼睛安安靜靜,我莫名地感到不平衡,為什麼他能如此平靜?於是趴在他身邊,捏住了他的鼻子。

「幹什麼?」

周慕青就在這時睜了眼,他眼裡一片清明,顯然之前根本沒在睡。

我大窘,「你沒睡著啊。」

周慕青:「你在我旁邊動來動去的,我怎麼睡?」

我本來想要躺回去,但是周慕青很隨意地把手搭在了我背上,有點像是環住了我,我就不再動了。

周慕青問:「想什麼呢?」

「想剛才的電影……」頓了頓,我說,「你說,男人為什麼會喜歡上男人?」

回答我的是語調平平的四個字:「不可以麼。」

「是可以啊……」我看著周慕青的眼睛,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但是為什麼呢?」

「是啊,為什麼呢?」周慕青放在我背上的手突然移到我的後腦勺,把我的頭往下壓了一點,「陳嘉言,你說為什麼?」

四目相對,呼吸交錯。

嘴唇差一點,只差一點就可以碰上。

我張了張嘴巴,又閉上,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快睡吧,很晚了。」周慕青突然放開手,側過身去,徹底背對著我。

我躺回自己的枕頭,在黑暗中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看著看著,陳嘉懿的臉就浮現出來。

他平靜地看著我。

我無聲地露出一個微笑。

陳嘉懿,你感覺到了嗎?周慕青的心跳。

剛才他的心跳因為我——

變得很快很快呢。

5

我長大的這座城市,總是秋天來得很慢,冬天來得很快。

我不喜歡冬天,因為我不喜歡臃腫的感覺,但我恰恰又出生在冬天。

我的生日是每年的最後一天,12 月 31 號。我的書桌上擺了一張我和陳嘉懿的合照,這天一起床,我就看見合照上的陳嘉懿在沖我笑,像是和我說話似的。

我的生日自然也是他的生日,和照片里的人對視了一會兒,我猛地把那張合照倒扣過來。

客廳里,我媽擦著陳嘉懿的遺照,眼眶紅紅地說:「嘉懿,今天你就十七歲了,生日快樂啊,媽媽好久都沒有夢見你,你想要什麼,託夢告訴媽媽,好不好?」

我輕輕喊了一聲:「媽。」

我媽擦擦眼淚,看見我,立刻變得面無表情:「還磨蹭什麼,上不上學了?」

可是媽媽,今天也是我的十七歲生日啊,為什麼不對我也說一句生日快樂呢?

咬咬牙,我重重地甩上大門離開了家。

我頂著早晨凜冽的寒風奔跑,大口地呼吸,我口中呼出的白霧就像是我吐出的傷心,我努力把它們甩在身後,可是它們綿綿不絕。

陳嘉懿,陳嘉懿,既然已經有陳嘉懿,為什麼還要有陳嘉言?

假如當初,被那條奔涌的河流帶走的人是陳嘉言,是不是所有人都會開心?

陳嘉懿,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知不知道我討厭你,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讓我變得里外不是人,你讓我永遠活在你的陰影下,你留下我,你留下我——

「砰!」

跑到轉角處,我和周慕青迎面撞上。

周慕青張開手臂將我接住,可還是沒能止住因慣性帶來的衝擊,被我撲倒在地。

「怎麼了?」在我身下,周慕青的神情微微錯愕。

我喘得說不出話來,又覺得現在自己的模樣一定狼狽極了,便揪著周慕青的衣服,低下頭,額頭抵住他的肩膀深呼吸,慢慢地平復情緒。

周慕青很有耐心,等了一會兒才說:「起來了嗎?大家都在看我們。」

我趕緊站起身,把手遞出去,拉了周慕青一把。

起來後周慕青看著我,又問了一遍:「怎麼了?」

我搖頭,說:「沒,就是起得有點晚,怕遲到。」

周慕青顯然看出我在敷衍,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今天不是你生日嗎?不要不開心。」最終,他放柔了聲音說道。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之前幫主任整理資料的時候看見的。」周慕青說著,把書包從肩膀上卸下來,從裡面拿出一個禮品袋,「本來是想留點驚喜,但……不要從早上開始就不開心,陳嘉言,生日快樂。」

已經很驚喜了。

小心地打開禮品袋時,我甚至感到臉上發熱,鼻尖發酸。

這是……我的生日禮物。

單獨的一份,和陳嘉懿沒什麼關係,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不。

不不不。

這世上有那麼多禮物可以選,為什麼偏偏是它?

我看著手裡的高達手辦,一瞬間,笑容凝固,身上所有的熱度都退去了。

「……嘉言?」

大概是我低著頭站定了太久,周慕青遲疑著喊了我一聲。

我回過神,迅速把手辦裝回盒子裡,然後往他身上一摔,「你什麼意思?」

周慕青愣住了。

他難得地有些慌亂,「你不喜歡嗎?」

「我為什麼要喜歡?」

「我以為——」

「誰告訴你我喜歡這些?」

「沒有——」

「我不喜歡!」

眼眶酸脹得厲害,我努力地瞪著。

不想被人察覺到自己呼吸的顫抖,於是把聲音抬得很高。

「我不喜歡高達,不喜歡動漫,不喜歡手辦,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陳嘉懿喜歡的東西,讓陳 嘉懿開心的東西——

「我統統都不喜歡!」

風吹過來,一身的熱汗驟然變涼,我打了個哆嗦。

周慕青緊緊抿著唇,過了好一會兒,才彎下腰,把手辦撿起來。

「對不起,」他低聲說,「是我誤會了,我以為你喜歡。」

「自以為是。」

我冷笑一聲,撞開他的肩膀,大步離開。

那天早上,周慕青破天荒地遲到,他們班的老師罰他在走廊站了一整節早讀課。

我坐在教室的窗邊,遠遠地看著他。

天氣好冷,他就站在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他似乎穿得不夠厚,時不時低頭,朝合攏的掌心裡哈一口氣。

不過沒多久,簡曉妍就從自己班裡溜出來,給他送了個熱水袋。

好吧,萬人迷周慕青,陳嘉懿喜歡他,簡曉妍也喜歡他,他冷也好不冷也好,根本不需要我多管閒事。

我撇撇嘴,把剛從同桌那裡要來的暖寶寶貼塞回了書包。

6

跨年夜,高一高二年級每個班都辦了自己的聯歡會,只有高三這棟樓,還是只有一片「唰唰」的寫字聲。

不過第二天就是元旦,學校還算慈悲,沒有把那三天假期剝奪,「唰唰」的寫字聲中,還是隱隱能嗅出一絲躁動的味道。

下了晚自習後,我自己到學校附近的麵館點了碗煎蛋面。

以前我和陳嘉懿就沒有和同學一起過生日的習慣,因為媽媽總是很重視這個日子,會買好蛋糕,精心挑選好禮物,有空就在家做飯,沒空就帶我們出去吃,總之總是我們母子三個一起過的。

其實更早更早之前是一家四口,但在我還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出車禍走了,這麼多年,我連他的聲音都快記不得。

這個世上有很多事情是說不清的,就像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和陳嘉懿明明是雙胞胎,他卻比我聰明那麼多,我同樣也不明白,為什麼父母的愛會沒有辦法一碗水端平。

媽媽買生日禮物,從來就是以陳嘉懿的喜好為標準,兩份一模一樣的禮物,他收到很開心,我收到就只能勉強笑笑。

有一年我實在忍不住,小聲地跟媽媽說,我不喜歡這個。

媽媽聽完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退去,冷冷地問:「你還想要什麼?天上的星星,要嗎?」

旁邊的陳嘉懿趕緊打圓場,拚命撿些讓媽媽高興的事情說,說他的分數又比第二名高出多少多少,說老師都誇獎他聰明,說這是媽媽遺傳得好,直到媽媽欣慰地笑出聲。

而我,黯淡的我,就只能默默地扒著碗里的米飯。

那天睡前,陳嘉懿從媽媽房間裡出來,和我說,媽媽偷偷哭了。

「媽媽一個人養我們,很不容易的,嘉言,不要不懂事。」

可我知道的啊,我知道媽媽很辛苦。

我從沒想過要她給我買多昂貴的東西,什麼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月亮,我不需要,哪怕蛋糕的夾心不再是我吃了會過敏的芒果呢?我都會很驚喜,都會把它當做一份好的禮物。

可是為什麼,蛋糕永遠是芒果夾心,禮物永遠和我無關,媽媽給我們買的鞋,永遠是陳嘉懿的碼。

那一年,媽媽送給我和陳嘉懿的,就是當年新出的高達手辦。

陳嘉懿安慰完媽媽,又來教育我要懂事,好人他都做盡了,我這個不懂事的惡人,不襯托著他一些怎麼能行?

我冷笑著把陳嘉懿心愛的手辦摔在地上,我說對!我就是不懂事!你那麼懂事,媽媽有你一個兒子就夠了!

我挑釁地看著陳嘉懿,陳嘉懿眼眶紅紅地看著我。

我們對峙,如同好好的一個人分裂成兩個,是自己與自己的戰爭。

直到媽媽聽見動靜,推開門走進來。看見地上被摔壞的手辦,她揚手就在我臉上甩了一個巴掌,於是戰爭結束了,陳嘉懿贏。

那時幾歲,好像是初二。

好幾年過去,我都已經忘記那個巴掌是不是很痛。

反正我許多的情緒最終都會被視作無理取鬧,和顯而易見的偏心相比,一個巴掌並沒有更難忍受。

麵館里,我發著呆,用筷子挑起少數幾根麵條,無意識地往嘴裡送。

我又看見了陳嘉懿,他坐在我對面,笑眯眯地看著我,對我說:「嘉言,十七歲生日,怎麼能就吃一碗煎蛋面?」

十七歲生日怎麼了,十七歲而已,人生那麼長,這個日子在以後肯定不會被我記起的。

我面無表情地攪了攪碗里的麵湯。

突然,一個小蛋糕進入我的視野。

我猛地抬起頭。

7

「那麼失望啊。」袁謙笑著說。

「哪有,」我彎了下嘴角,「就是沒想到是你。」

袁謙是一班的,陳嘉懿的同學,以前和陳嘉懿關係很好,和我也還算熟悉。

陳嘉懿死後,他肉眼可見地消沉和傷心,告別儀式那天,他還抱著我哭了很久。

不過誰死了,日子都照樣要過,別說好朋友,就算是我媽媽呢,除了偶爾哭一哭,也早就恢復過去的生活節奏了。

「生日快樂啊,嘉言。」袁謙扶了扶眼鏡,神情溫和,「下午放學才取到這個蛋糕,晚上又被老師抓去批卷子,沒時間找你,剛才我還在想如果直接送去你家會不會太冒昧,還好遇見了。」

「謝謝,你太有心了。」

其實我是很意外的。

雖然以他和陳嘉懿的關係,記得這個日子並沒有什麼奇怪,但我沒有想到他會特意給我買蛋糕。

之後,我們一起散步到了學校旁邊的河堤公園。

漆黑的河水倒映著河對面的萬家燈火,冬日肅殺,但也因為這片燈火染上些微的暖意。

在長椅上坐下,袁謙捧著小蛋糕,點上做成數字「17」形狀的蠟燭,微笑著讓我許願。

我閉上眼睛,耳邊是河流的呼吸,陳嘉懿的聲音在其中浮現了,他說:「陳嘉言,祝我們十七歲生日快樂啊。」

一陣溫熱湧上眼眶。

陳嘉懿,雖然我討厭你,但你死得真是太早了。

我以為我有一輩子的時間給你找不痛快,沒想到你根本不給我機會。

好吧,好吧,陳嘉懿,你贏了,你總是會贏。

生日快樂。

吹滅蠟燭,我看向袁謙,袁謙眼裡那抹眷戀與哀傷還沒褪盡,被我捕捉到。

我微微一笑,說:「其實你是想給陳嘉懿過生日吧。」

袁謙沒承認也沒否認,沉默地看著我。

「不管怎樣,謝謝你的蛋糕,現在蠟燭也吹完了,我可以——」

沒等我把話說完,袁謙突然把蛋糕放在一邊,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我。

「對不起,」他的聲音開始顫抖,語無倫次,「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昨天晚上我夢見他了……我就想看看過十七歲生日的他是什麼樣子……」

「可我不是陳嘉懿。」

「我知道……」

「陳嘉懿也沒有十七歲了。」

埋在我肩頭的哽咽聲忽然一停。

我面無表情,循著心中一種幾近殘忍的快慰說道:「袁謙,你喜歡他?但很可惜,他只當你是好朋友,他喜歡的另有其人。你對他這樣念念不忘,但他死了,他對另一個人的喜歡就天長地久,永遠沒可能轉移。」

「當然,你可以繼續把我當做替身,寬慰你自己,但是,陳嘉懿會看著你的。」

袁謙身形一僵,怔怔地將我放開。

透過他那副被淚水模糊了的鏡片,我直直望進他眼睛裡。

「陳嘉懿在這裡。」我抬手按在自己心臟的位置。

「在這裡。」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他什麼都知道,他不會被你的自欺欺人感動。」

我拎上自己的書包離開。

轉身之後,我看見了周慕青。

他站在一個沒有路燈照亮的地方遠遠地看著我和袁謙,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我與他錯身,他攥住了我的手臂。

「怎麼不把蛋糕吃完?」

我一邊想掙開他的手,一邊說:「生日蛋糕又不是用來吃的。」

周慕青拽著我向前走,「那我再給你買一個,陪你再許一次願。」

莫名其妙。

我大力甩開他,「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麼?!」

周慕青有點用力地把我拽到他面前,語氣難得地強烈。

「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不知道你的喜好!」

我的喜好?

我看著周慕青,露出一個曖昧不清的笑,「你沒看出來嗎?我的喜好是你啊。」

周慕青目光輕晃,抿緊了唇。

「要不你讓我親一下,當做我的生日禮物?」

我向前走了一步,作勢要吻周慕青,而周慕青偏了下頭。

我吻在他臉上,他的臉冰涼,我的嘴唇也冰涼。

我遺憾地說:「不喜歡我啊,那我只能再接——」

「陳嘉言。」

周慕青阻止我的話。

他眼睛裡流淌著漆黑的河水,那不是一條寧靜的河。

可是,他的語氣卻有些冰冷,「你的喜歡一向這麼隨意嗎?」

這一天過得實在太糟糕,我想繼續發瘋,繼續胡言亂語,可看見周慕青的表情,整個人就奇異地沉默下來。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似乎又聽見了陳嘉懿的聲音。

他在很輕很輕地嘆氣。

嘆氣?為著誰呢?

周慕青?還是我?

我想周慕青也許就要上鉤了,也許他真的很快就會喜歡上我。

可是他喜歡上我,之後呢?

我要得到他的真心,再狠狠地拋棄他?

我要代替陳嘉懿,和他談戀愛?

還是說,我只是要已經變成一張照片、一縷魂魄、一些幻覺的陳嘉懿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我的嘴唇抖了抖,最終什麼也沒說。

8

第二天元旦,新年第一天,我從起床起就坐在書桌前寫卷子。

周慕青有句話說得很對,「只有做題的時候,全世界才最安靜」,摒除雜念專心在難解的題目上,心會靜,時間也會過得很快。

下午,我收到袁謙的信息,他還在為昨天的事情道歉,說想要請我看個電影。

我晾了他一個小時,後來想想人家也沒對我做什麼過分的事,好歹還給我買了個蛋糕,昨天我講話不也挺傷人嗎?真沒必要搞得那麼難看。

於是回覆說好。

袁謙請我看電影,我就請他吃了個晚飯,不過預算有限,不是什麼大餐,就是個麥當勞。

吃東西的時候,袁謙猶豫著提起昨晚。

他這性格實在是……

我生氣,他就真覺得自己有天大的錯,見他這麼誠懇,我都有點罪惡感了,無奈地說:「你就別再提這個啦,昨天我心情也不好,真要這麼嚴肅的話那我更對不起你,拿你當出氣筒了,不好意思啊。」

袁謙這才看起來放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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