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鄉下的丈夫中風了,兒媳帶我去探望他。
到醫院,看到他還能動。
我鬆了口氣,走到在床邊坐下。
張冬生笑吟吟地跟我搭話:「勤芳,咱們倆半年多沒見了吧?」
我點點頭,沒說話。
等兒媳給他辦完住院手續,又跟著兒媳走了。
1
兒媳開車過來的。
見我坐回副駕駛,她一點不意外。
畢竟我跟張冬生已經分居十年了。
這十年,我都住在城裡,幫兒媳帶孩子。
只有過年的時候,兒子帶我們回鄉下過春節,我和張冬生才會見上一面。
2
車開到紅綠燈路口,遇到紅燈。
兒媳熟悉地撥了下檔,笑著看我一眼:
「媽,你看到沒,他生病了沒人管,還不是給咱打電話。」
我笑了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兒媳快三十了,怎麼還跟小孩性子一樣。
張冬生病了,是個大麻煩。
別人使勁推出來,她還跟撿了寶似的。
綠燈亮了。
兒媳欲言又止。
過了這個路口,她才把話說出來:
「經過這麼一回,他總該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指望誰了,總該把偏到肚臍眼的心挪挪了吧?」
我笑著搖搖頭:
「張冬生臉皮厚,年輕時候能騙我去伺候他相好的女人,老了更好不到哪去。他肯定會一邊吃咱用咱的,一邊干不要臉的勾當。」
3
二十多年前,我還住在鄉下帶兒子。
張冬生在縣裡干包頭工,手底下二十多號人。
工地離家幾十里路,他一年到頭都不著家。
鄰居都笑話我:「勤芳,這開了葷的男人,哪有不惦記交糧的,沒交給你,那肯定是交給別人了。」
我被她們說得心裡沒底。
有一次把兒子送到學校後,搭了輛客車去縣裡找張冬生。
好不容易找到工地,結果工人告訴我他不在。
「出去了,好像上頭找他什麼事,我們也不清楚。」
我站在工地門口等,時不時就要躲開路過的車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冬生終於回來了。
他這人個子不高,吃點好的就胖,圓臉上總帶著笑,見到我也是笑嘻嘻的:
「劉勤芳,你怎麼來了,是不是家裡沒錢買菜了,我剛好拿到一筆錢,你拿點回去,不夠我過幾天再託人給你帶一筆回去。」
我拿著滾燙的錢,嘴笨得不知道說什麼。
想問他為什麼不自己拿錢回去。
又怕這話太親呢,怕他嫌我一把年紀還粘人。
想來想去,最後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
半路遇到我嫂子,就是我親哥的媳婦劉翠花。
她也是剛從縣裡回來,看到我還愣了一下。
我高高興興挽著她胳膊,心裡挂念著小侄女:「劉苗今年要上學了吧?我好久沒去看她了,她還好吧?」
劉翠花點頭笑:「好,哪裡都好,你家裡天天事多走不開,我改天帶著苗兒去看你。」
我可勁點頭,心裡別提多高興了。
回去就找村裡人收了一塊頂好的臘肉。
左等右等。
劉翠花終於跟張冬生答應的那筆錢一塊來了。
我有些稀罕:「咋這麼湊巧啊?來來來,正好一塊吃頓飯。」
劉翠花不見外,拉著劉苗徑直往廚房來了。
她抬頭看到掉在的臘肉,一臉興致:「哎喲,我好久沒吃臘肉了。」
我二話沒說就開始切臘肉,又叫兒子去外面自留地砍包白菜:
「炒一碗白菜,再割點韭菜來炒雞蛋,你看你還想吃什麼再摘,今天吃頓好的。」
兒子等這頓大餐等半個月了,這會兒拿著菜刀就跑。
劉翠花左瞧瞧右瞅瞅,點完菜就背著手去外面等著。
但劉苗這孩子太懂事。
一直在廚房給我打下手。
六七歲的年紀沒了爸,家裡家外的活都能幹。
我眼皮子發脹,心疼得厲害。
但怕惹得侄女多想,忙別開臉,抬手抹乾凈打轉的淚。
這年春節,我再三囑咐劉翠花帶侄女來我家過年。
臘月二十八,娘倆結伴來了。
我高興得合不攏嘴,中午鉚足了勁做桌好菜。
前前後後忙了三個多小時,最後洗乾淨手去屋裡叫他們吃飯,卻聽到劉翠花攛掇侄女喊張冬生「爸爸」。
4
孩子小,我不見怪。
我走到門邊,看到劉翠花靠在我男人身上,身上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狐媚子味。
而被她依靠著的張冬生笑吟吟地看著我侄女,放在大腿上的手把玩著劉翠花的手。
兩人沒說一句話,相處得像老夫老妻。
這一幕宛如一道驚雷,正中我頭頂,轟得我耳朵嗡嗡作響。
我踉蹌一下,歪倒在門邊的牆上。
忘了後面中飯是怎麼吃的了。
飯後,侄女去洗碗。
我第一次沒攔著。
看著桌上的殘羹剩飯,一個人坐了好久好久。
想起自己的娘家,爹不疼娘不愛,兄弟沒出息,姊妹沒多少感情。
想了不冷不淡的婆家,公婆死得早,男人不回家,周圍人說話都帶刺。
不知道究竟哪步走錯了,怎麼就到了這一步。
5
這件事,我不敢跟張冬生鬧,但沒有瞞著兒子。
後來兒子結婚,也沒有瞞著兒媳。
兒媳性子直,想到什麼都擺在臉上。
聽我說完,臉色就沉下來了。
她把車開到家樓下,給兒子發信息。
我笑著解開安全帶,先上樓了。
讀二年級的孫女正長身體。
她放學回來保准喊餓,得提前給她做一碗雞蛋羹墊墊肚子。
上樓收拾了會兒。
我前腳進的廚房,兒媳後腳進家門。
過半個小時,她出門接孩子放學。
我忙完就坐沙發上發獃。
突然,手機鈴聲把我驚醒了。
兒子打來的:「喂?媽,你今天跟瀟瀟去醫院看爸了?他身體怎麼樣了……我待會兒就跟領導請假。」
聽到他要回來,我趕緊坐直了身子:「不行!」「好端端的請什麼假?他又沒什麼事,能吃能喝的,這會兒指不定躺在床上跟誰說些沒羞沒臊的話呢,你回來幹什麼?」
兒子一時語塞:「那……」
我語氣生硬地打斷他:「你下周不是有空嗎?下周回來也是一樣,到時候一起去醫院看他,你別想著這事了,他那個禍害,肯定比我壽長。」
最後這句話轉移了兒子的注意力。
他逮著我一段說教。
自從當上副總,嘴皮子一年比一年利索。
我本來就說不過他,現在更別提。
6
周五那天中午,兒媳吹乾頭髮去機場接兒子。
兩人回來陪我坐了一會兒,到點一起去接孩子。
等他們回來,我已經做好飯了。
飯後,兒子把碗洗了,一邊擦手,一邊問我們:
「咱現在去醫院看爸吧?路上買點牛奶、水果帶去。」
兒媳看我。
我無所謂:「都行,隨你。」
下午六點多,醫生都下班了,病房的走廊很黑。
但我一眼就看到那個矮胖的黑影。
張冬生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打電話,扎滿白鬍子的嘴笑得咧開:
「……嘿嘿嘿考上肯定要讀,錢不是問題,你看張立群,他要不是拿著我的錢考上大學能有今天這麼出息,咱倆的兒……」
「爸!」隔得老遠,兒子就喊。
張冬生一驚。
回頭一看,笑了:「哎,你怎麼回來了?」
他把手機塞進褲兜:「走,坐下聊。」
張冬生把我們帶進他病房,自己一屁股坐到床上。
兒子坐到他對面的黃凳子上,問:「剛才跟誰打電話?」
張冬生拿起保溫杯,一邊喝,一邊朝我看。
笑嘻嘻地說:「找我借錢的,上個工程款還沒結,我去哪搞錢給他,站那跟他扯了半天皮。」
......
病房裡開著熱空調,我一坐下就想打瞌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兒媳把我推醒說:
「媽,走了,回家睡去。」
我緩過神,迷迷瞪瞪地跟著兒媳走。
走出病房拿到密碼門前,兒子就眼神複雜地看我:
「媽,你就沒啥活跟我爸說?他都這樣了。」
我迷茫地看著他。
兒子嘆氣,轉頭一看兒媳偷著樂,又皺眉:「你還笑?」
兒媳翻了個白眼:「你真信你爸的鬼話了?我剛剛出去轉了一圈,好幾個人跟我說你爸這些天都跟一個女的打電話,還躲到外面打。」
兒子攥緊拳頭,臉色鐵青。
我轉動腦筋,使勁想了想。
還沒想明白,兒媳就笑著公布她的答案:
「老家那對雙胞胎今年中考啊,高中學費可不便宜,她們肯定是找老頭要錢呢。」
7
十幾年前,守寡五六年的劉翠花挺起了大肚子。
肚子裡的孩子父不詳。
村裡人都對她指指點點。
「肯定是給別人當小老婆,我之前就說她不安分,我沒說錯吧?」
「她就一個女,以後老了都沒人照顧,肯定是想找人生個兒。」
「孩子爹到底是誰啊?劉翠花天天往縣城跑,應該是城裡人吧?」
有些好奇心強的人問到我這裡。
我雖然什麼都不知道,但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孩子應該是張冬生的。
知道這事後,兒子總問我是不是病了。
因為我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
終於有一天,我受不了了。
我憋著一口氣跑回娘家。
看到劉翠花五個月的孕肚,我紅了眼:
「嫂子,你實話告訴我,這孩子到底是誰的?」
劉翠花眼睛往右瞟:「妹子,孩子是誰的重要嗎?你該高興啊!你們老劉家有後了!你哥有人給他上香燒錢了!」
我愣住了,心裡的火一點點熄滅。
劉翠花壓低聲音跟我說:
「我去醫院照了,肚子裡是對雙胞胎,有一個是男孩。」
「外面那些人都嫉妒我一胎生兩個,都想去告我。」
「妹子,你得想辦法幫你們老劉家留個後啊。」
我腦子裡一團漿糊。
可能沒讀過書的人就是笨些。
我稀里糊塗就答應幫劉翠花把孩子生下來了。
雙胞胎,多稀罕啊。
後面生下來,發現是對雙胞胎男孩,整個醫院的人都稀罕。
劉翠花怕孩子被偷,從產房出來就直接回家。
月子喊了親妹妹來伺候,我偶爾也過來搭把手。
劉翠花的奶不夠兩個牛犢似的男孩喝,但她有門路搞來了頂好的奶粉。
等出了月子,她跟兩個孩子養得都白白胖胖的。
我心裡高興。
哼著小調往家走,手裡還提著兩個空奶粉罐。
路上有人問:「勤芳,你從哪買來的奶粉,多少錢一罐?」
我笑著把奶粉罐敞開,給她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