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中,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把刀,我下意識用手臂擋開了。」
「放心,只是一點皮外傷,沒傷到筋骨。」
靳原說得輕描淡寫,但我看著他被紗布層層包裹的手臂。
還是心疼得不行。
「真的沒事。」
靳原伸出沒受傷的左手,輕輕觸了觸我眼下的濕意:
「都怪關褚那小子大驚小怪,害得你這麼擔心。」
「回頭,我一定要扣他的實習分。」
我握著靳原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
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懸著的心才慢慢落回實處。
「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靳原從善如流地圈住我的肩頭。
低頭,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
溫存片刻,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進來的是兩位警察,來了解當時的案發情況。
從他們的交談中,我拼湊出了完整的事情經過。
靳原之前為一位老人做了手術。
手術過程很順利,按照術後修養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可出院後沒過幾天,卻離奇死亡。
他家裡人便鬧到了醫院來,非要靳原給個交代。
靳原在試圖安撫和解釋時,對方突然發難,掏出刀就捅了過來。
幸好靳原反應及時,用手臂護住了要害。
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做完筆錄,警察安慰了靳原兩句,便離開了。
辦公室里重新安靜下來。
靳原伸出手,把我垂下去的嘴角提上來:
「好啦,別不開心了。」
「正好帶薪休假,我還可以多陪陪你。」
靳原故作為難地嘆了口氣:
「就是我現在右手行動不便,生活起居可能有點麻煩……」
「我照顧你。」
他話還沒說完,我便急著攬下。
靳原笑著捏了捏我的掌心:「求之不得。」
9.
因為靳原受傷的緣故。
我向公司請了假,留在家裡照顧他。
我們一起去逛超市,我埋頭在廚房搗鼓的時候,靳原就在身後笑著看我手忙腳亂。
笑得樂不可支後,才大發慈悲地伸出左手拯救我。
飯後,我們會一起壓馬路。
有時候懶得動彈,我就窩在靳原的懷裡看恐怖電影。
嚇得半夜也要跟他做連體嬰,死死粘著不放開。
這樣的日子,被魏辭青的驟然來訪打破。
自那晚魏宅一別,我和魏辭青再沒見過面。
仔細算來,已經有一個月。
我軟磨硬泡拉著靳原去逛了趟小吃街。
他手裡拎著好幾個裝了小吃的塑料袋。
我正用簽子叉起一塊土豆往他嘴裡塞:
「張嘴,多吃點補補。」
靳原眼裡含著笑,咬住。
也就是回頭的瞬間,我望見了魏辭青。
他站在不遠處,目光尖銳地掃過我。
然後落在靳原的右臂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諷:
「看來靳醫生傷得不輕啊。」
他語氣涼薄。
「這手……以後還能拿起手術刀嗎?可別廢了,到時候,她還能跟著你過什麼好日子?」
魏辭青的話可謂惡毒至極。
我氣得臉色發白,剛要開口。
卻被靳原攔住了。
他面上看不出絲毫的怒意,甚至還帶著一點近乎憐憫的笑意:
「勞魏先生費心,一點小傷,不影響生活。」
「只是阿時擔心得緊,非要親自照顧我。」
「不過魏先生特意跑一趟,就是為了說這些?有這閒工夫,不如好好籌辦自己的婚宴。」
靳原四兩撥千斤,並不把魏辭青放在眼裡。
反倒是魏辭青被他那不以為然的態度激怒。
「呵,你倒是護著她。」
「你說,要是你的老師、同事、病人都知道,你精心呵護的妻子,以前是怎麼在我身下……」
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凍結,又被打碎。
我清晰地聽見碎裂聲從中傳來。
魏辭青想毀掉我,他從始至終都想毀掉我。
如果此刻站在我身旁的人不是靳原。
而是其他人,他們知道了我的過往,又會對我露出怎樣的神情。
我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我操了。」
我發誓,這是我認識靳原這麼久……
第一次聽見他罵人。
連同揮起的拳頭,和魏辭青凝在臉上的嘲弄。
我慢半拍撲上去,攔住靳原:
「你別動手!傷口會崩的!」
靳原的唇緊抿著。
原來他生氣的時候是這個表情。
眼睛垂下來一點,沒了往日的笑意,顯得很兇。
仿佛蓄勢待發的獸類,但凡再聽到一句關於我的不好,就要撲上去咬斷魏辭青的咽喉。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靳原還不忘替我捂住耳朵。
他低下頭,盯著我的眼睛。
聲音有些模糊。
「阿時,你別聽他的話。」
這個瞬間,我想。
我不在乎了。
那些午夜夢回,如附骨之疽,逼得我無法安眠,需要靠自殘才能喚回神志的噩夢。
也許就應該終結在這一秒了。
我彎眸,唇角朝靳原輕輕勾出一個弧度:
「我沒有聽啊。」
10.
見我不在意那些照片後,魏辭青徹底沒有了拿捏我的手段。
沒再騷擾過我。
同時,他和溫書逾的婚禮取消了。
我並不知道內情。
只知道魏辭青發瘋般將溫書逾的老底揭到了明面上。
她當年留學時靠出賣身體換取生活費。
一些隱私照被到處瘋傳,溫書逾維持多年的人設一夕之間轟然倒塌。
得知這些消息,我心中並沒有波瀾。
只覺得魏辭青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愛一個人的時候把她捧成天邊明月,連肖想都覺得是一種褻瀆。
不愛的時候,又能如此狠心地徹底毀掉她。
夜晚,我在靳原懷裡睡得正熟時。
接到了一通陌生來電。
短促的呼吸聲中,我猜到。
是魏辭青。
「余時——」
魏辭青的聲音顫抖著:
「我查到了畢業那年的真相,是溫書逾那個賤人害得我們落到這種境地的。」
「我錯了,阿余。」
「我願意把名下的所有財產都轉移到你和你媽名下,用來補償你。」
「阿余,你不要不說話。」
「你告訴我,你怎麼才能原諒哥哥?」
我嗤笑。
終於說出第一句話:
「魏辭青,你去死吧。」
一語成讖。
魏辭青真的死了。
他死得好不體面,被溫書逾驅車撞下護欄。
車子翻滾著墜入陡坡,爆炸起火。
等救援趕來時,幾乎只剩殘骸。
魏叔叔承受喪子之痛,一夜白頭。
葬禮都是我媽強撐著操辦的。
我沒有去。
哪怕我媽再三哀求,我都沒有鬆口。
我和魏辭青本就沒有半點關聯。
我一個外人,連兩滴眼淚都掉不出。
去了也只會討嫌。
反倒是溫書逾入獄後,我去見了她一面。
是她託人邀我來的。
隔著冰冷的玻璃,沒了那些榮華富貴的裝點。
溫書逾穿著一身囚服,露出素凈的臉。
很像年少時的她。
「你邀我來,想說些什麼?」
我反應平淡,溫書逾倒面露稀奇。
她眉梢輕挑:
「我以為你會問我,當年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論什麼原因,你都已經做下了,再追究也沒有意義。」
溫書逾輕笑了聲,身體歪了歪:
「魏辭青其實很早開始就喜歡你了,偏偏他是個蠢貨,不自知。」
「正好給了我利用的機會。」
「他的喜歡不值錢, 但愧疚值。」
「我留學的機會, 就是他因為愧疚替我安排的。」
「說來也好笑,他愛你, 卻處處折磨、羞辱,害得你生不如死。」
「不,愛不是那樣的。」
我打斷了溫書逾的話。
「硬要說的話,魏辭青只愛他自己。」
溫書逾頓住, 她的神情有些微妙。
嘴角是笑著的,眼睛卻在流淚:
「看來,你得到了真正的愛。」
番外:
1.
時至今日, 靳原仍舊記得他和余時的第一次見面。
那晚他結束手術已是凌晨三點。
長時間的站立讓他身心俱疲。
他隨手取了罐蘇打水,想去天台清醒一下。
卻意外聽見有人喊救命。
靳原想都沒想, 大步跑去。
一個瘦削的女孩跪趴在天台邊,伸出的手臂正死死抓著一道搖晃的人影。
她的手腕在水泥邊緣摩擦出可怖的傷口,正往外滲著血。
纖細的手臂正劇烈地顫抖。
「堅持住!」
靳原扔下水,幾乎是撲過去。
一把牢牢抓住墜樓者的手臂,牙關咬緊, 用盡全力往上拖拽。
很快, 醫護人員和保安也發現了天台的情況。
紛紛救援。
不多時, 墜樓者便被帶回了病房。
靳原伸手攙起脫力的女孩, 這才發覺她顫抖得厲害。
「是手疼得厲害嗎?我這就帶你去包紮——」
「醫生!」
他話音未落,女孩倉皇地喊他。
死死抓住了白大褂一角,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你一定要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
後來,靳原才知道女孩的父親也是墜樓輕生的。
2.
靳原常常在周五的下午遇見她。
應該是準時來複查的。
她來的時候會帶一袋甜點,卻從來不吃,而是分給醫院裡的小朋友。
小朋友都很喜歡她, 會簇擁過去喊她小余姐姐。
因此,靳原也得知了她的名字。
余時。
「我看你每周都來醫院, 是身體不好嗎?」
這是靳原糾結了三天三夜,才想到的開場白。
女孩似乎沒聽過這種搭訕的方式, 她眼睛瞪大了些。
「嗯, 我有抑鬱症。」
她稀疏平常地回答。
似乎是為了緩解他的尷尬, 從甜品袋裡拿出一盒芝士蛋糕遞到他掌心。
「請你吃。」
這也是靳原後來才知道的事。
余時怕治療抑鬱症的藥引起旁人注意,所以每次都會在附近買一袋甜品裝藥。
被問起便說自己很愛吃這家的甜品。
很會偽裝堅強的蝸牛小姐。
靳原突然開始心疼。
3.
「靳原!」
余時舉著手指小跑過來。
她哭喪著臉,嚇了靳原一跳。
「怎麼了?」
「削土豆的時候弄到指甲了,好痛。」
靳原攥著她的手指, 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確保沒看到任何傷口後,張口替她吹了吹。
「現在還疼嗎?」
余時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疼了。」
看著她那副小表情,靳原沒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
「嬌氣。」
但余時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
剛交往的時候,余時胃疼到冒冷汗也不跟自己說一句。
反而大半夜強撐著自己打車去了醫院。
要不是被同事知會, 靳原壓根不會知道。
他趕到時,余時痛得歪在病床上打吊瓶。
下唇被咬得都要見血。
見他生氣, 還一臉莫名其妙。
「你來不來,我都一樣疼。」
「幹嘛要麻煩你。」
靳原氣得在心裡打了一套廣播體操。
最終也沒說出一句硬話。
只把余時塞進懷裡, 仔仔細細給她揉著胃。
真是碰上冤家了。
這話靳原在心裡說過好多遍, 多到終於撬動余時的蝸牛殼。
讓她坦露出最柔軟的內里。
靳原反握住余時的手腕,那裡有一道疤, 是余時發作時自殘留下的。
曾經的疤痕或許永遠都不會消失。
但終有一天,它會癒合、褪色,變成皮膚上一道淺淡的、不會再痛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