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來看我的呢……
顧廷剛出門,卻在門口撞上了方宇。
方宇看著顧廷略顯吃驚:
「顧廷哥?什麼事把你急成這樣?」
「你怎麼來了?」顧廷皺了皺眉,「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方宇搖搖頭: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跟你說支票已經交給他了。」
「親自交到他手上了?」
顧廷急忙追問。
「嗯。」
方宇點頭。
我懵了。
我怔愣地看著方宇,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如果方宇真的找到我了,他應該知道我死了才對。
顧廷點開手機,果然查到一筆五百萬的出帳。
他冷哼一聲:「故技重施。」
可下一秒,他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居然還打了個哈欠。
一整晚沒睡,那股倦意終於戰勝了心底的焦慮。
可我沒有拿到支票,更沒有去取錢!
不是我啊!
我急得在顧廷身邊打轉。
就算是現在這個顧廷,我也不想給他留下很壞的印象。
我不想被他誤解。
我一開始圖錢我不否認。
可我沒有貪得無厭。
那些錢根本不是我拿的,顧廷你能不能幫我查清楚?
別讓我死了,也不清不白的好嗎?
方宇走到顧廷身邊,「顧廷哥,那……晚上我來找你?」
「不用,今晚我有點事。我已經查到當年車禍是誰動的手腳了。」
方宇面上有些遺憾,終究還是不情不願地走了。
我也急死了。
我真的很想抓住方宇的袖子,問到底是誰取了錢!
就像我說不出話一樣。
我也抓不住他。
顧廷手上有一份名單,他挨個審問那些人。
當審問到其中一個小嘍囉的時候。
他臉色驟變。
因為那人說:
「顧少,我求你放過我,我就是一個打工的,我除了上網抹去你的痕跡以外,我什麼都沒做啊!」
「你說什麼?」
「就是……就是用技術手段,讓您在網際網路上消失。」
「還有呢?」
「還有就是,在顧少您回來的前一天,還有人在網上發你的尋人啟事,一直發了三年,但是都被我黑了。」
顧廷緩緩閉眼,想要站起身的時候,卻踉蹌倒退了半步。
啊!
這人太壞了!
我辛辛苦苦發了三年,我說怎麼沒回應。
原來是被你小子刪了!
可惡!
還我上網費!
現在都漲價了,一個小時十塊錢呢!
顧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痛苦:
「原來三年,你從來沒有放棄替我找到家人,甚至,你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可我……可我都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我為什麼要懷疑你呢?
「明明你是那麼好……那麼好的一個人啊……」
他抬手,「備車,去找謝瑾。」
9
車子開得飛快,可顧廷卻一直在催促。
顧廷,我真的看不懂你了。
不是說,買了一刀兩斷嗎?
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顧廷從家裡找到小賣部,都沒有我的身影。
他派人幾乎將這裡翻了個底朝天。
似乎只要能在家裡找到我,他就不用去醫院了。
顧廷,你不是那種愛逃避的人啊……
而且我的死不是你導致的。
相反,我始終很感謝你。
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是我吊命的一口氣。
還給了我十倍的錢,我才能買到超好的墓地。
真的,謝謝你。
在哪裡都沒有找到我,顧廷似乎才願意相信,我是真的死了這一事實。
於是他一刻不停地從醫院轉到太平間。
見到了我即將送去火化的屍體。
10
「家屬?」
有護士上前詢問。
顧廷顫抖著點頭,指尖因用力攥的發白。
「你是緊急聯絡人?你知道我們打了多少電話嗎!他送來的時候,已經沒有求生意志了,如果你來,哪怕能說話刺激他呢,唉……」
其實顧廷你沒必要為我流眼淚的。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呀。
就算你真的趕來了,我也依然會做出這個選擇的。
因為人生太苦了,我撐不下去了。
顧廷沉默了片刻。
然後顫抖著聲線,一句話說不利索:
「半個小時,我要看見方宇,我要問問他,一個……是怎麼兌現支票的。」
說完,顧廷讓所有都出去。
然後站在我屍體前。
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
「你可真蠢。」
?
顧廷接著又說:
「你要是沒死,現在就有六百萬了,你虧不虧?」
我搖搖頭。
不虧的。
我有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墓地。
銷售經理和我說:
「得一方龍脈吉壤,佑三世因果昌順。」
還說:
「東承學府之智,西納濕地之靈。山水人文皆備,是為傳世福地。」
然後我立馬打住:
「OK 啊,不說了,簽合同付款!」
直接一個衝動消費。
我把我當時在辦公室衝動消費的樣子,在顧廷面前演了一遍。
我感覺自己還挺滑稽的,怎麼顧廷還在哭呢……
唉,我給忘了,顧廷看不見我。
我尋著顧廷的視線,看見了自己的臉。
沒有血色,透著一股詭異的白。
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顧廷哽咽:
「我走的時候,你不是好好的嗎?什麼狗屁的肝癌,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
「所以你才會發了三年的尋人啟事,你早就想到今天了是嗎?
「那些根本就不是維生素對不對!是我害死了你……是我把那些藥扔了,是我害死了你啊——」
顧廷一個勁地扇自己巴掌:
「為什麼我要砸了你的家?為什麼我不接你電話?這一切都是我做錯了,你恨死我了,對吧?」
說著說著,顧廷突然收了聲。
因為他看見了放在我身側的死亡說明,和一份屍檢報告。
上面寫著:
【死者有多處防禦性損傷,多處陳舊性骨折,肋骨、尺骨、橈骨等部位發現多處已癒合的骨折線,與長期虐待相符。】
【並且伴有飢餓性脂肪肝,與長期營養不良相符。】
【其中死者前臂尺骨側可見多處陳舊性骨痂,表明死者生前曾多次抬手保護頭部和軀幹。】
【經樣本切片分析,該創傷均形成於男性青少年成長發育期,即 12——16 歲。】
我之所以不願離開那處髒亂差的筒子樓。
是因為我欠了幾百萬的高利貸……
我十二歲的時候,父母外出打工,賺了錢四處炫耀。
很快被幾個遠房親戚盯上了。
他們做局賭博,我爸媽很快輸光了錢。
我爸媽沒錢就去借。
借到就賭。
後來欠的太多,一直不還。
我就記得,一群黑社會衝進我家。
帶了個巨大的狗籠子。
把我們一家三口,全關了進去。
每天用狗盆子吃狗糧,喝生水。
後來,我爸媽說,要出去賺錢,先把孩子抵押給老大。
一定會回來的。
老大縱使心黑,也信了虎毒不食子的話。
誰知道我爸媽連夜換了電話卡,跑了!
然後債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繼續吃狗糧,睡狗籠子。
老大逐漸對我放鬆警惕。
然後讓我給他打工。
沒讓我上學。
後來十六歲,讓我開車,我直接把車扔半路。
自己跑了。
一直流浪到這個城市。
比起我一臉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顧廷則是怔愣在原地,像是被雷劈了。
我沒讀過多少書,但是現在屍檢報告居然做的這麼准!
顧廷深深地望著我:
「我突然發現,其實我一點都不了解你。」
我附和地點點頭。
「可我不得不承認,在接到你死訊的那一刻,我的心亂了一拍。
「即便那個時候,我依然固執地認為,你是為了我的身份為了錢才會把我撿回去。
「我還是會為了我臆想中那個萬分低劣的你而心痛。
「所以我騙自己,那是你假死博取我關注的戲碼。
「你是那麼愛慕虛榮的人,怎麼可能拿到錢就尋死呢?
「一定是覺得錢不夠多,對吧?
「哥,我求你了,你想要多少,我都給你,我求求你醒過來, 好不好?」
11
從顧廷嘴裡聽到這一聲哥。
實在讓我有些恍惚。
遺體告別結束,有人來催。
「您好家屬, 遺體需要儘快火化,我們需要對死者面部進行修復處理, 請問你有死者生前的照片嗎,生活照就行。」
顧廷下意識想要點頭。
可他突然想起。
那天,是他親自把照片全部刪除了。
連同著所有的回憶一併刪除。
而且是永久刪除,再也找不回來的那種。
那個時候又多果斷決絕, 現在就有多悔恨。
可我覺得不是什麼壞事。
沒有照片,顧廷連懷念都不知道對誰。
興許時間一長, 他就把我忘了。
就不會像這樣痛苦了。
12
當方宇趕來醫院的時候,他臉色瞬間白了。
顧廷低頭坐著。
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半晌沉默。
直到方宇扛不住壓, 幾乎要崩潰地哭出來。
顧廷才慢悠悠說到:
「親手交給他的?」
方宇小腿肚子發顫,他磕磕巴巴地說:
「顧廷哥, 我是為了你著想的,他一個底層人,三番五次敲詐你, 我只是不想你縱容他。」
「我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做決定了?」
顧廷起身,單手掐住方宇的脖頸,將他拎起。
他雙腿拚命掙扎撲騰:
「顧廷哥……咳咳……饒了我……」
「你不該汙衊一個死人的清白。」
顧廷鬆了手,抽出紙巾擦了擦。
然後給了保鏢一個眼神。
只見方宇面如死灰地被帶了下去。
他好像很清楚他的下場是什麼, 渾身上下都透露著絕望。
面對他的, 是比死還恐怖的懲罰。
下一步,顧廷找人, 通過我的身份證, 查到了我老家。
他在那裡,從街坊鄰居口中。
聽到了一個全新的我。
其實那段屈辱的歷史, 我不想讓顧廷知道。
那段時間, 我不像個人,更像是條狗。
顧廷輕輕鬆鬆就找到了那個老大, 他老了很多。
還有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看起來慈眉善目的。
顧廷故技重施,將老大和他的手下,全部關進籠子。
喂的是狗糧,喝的是生水。
他又依次找到了我的父母,他們又有了孩子。
找到了做局的遠房親戚。
⽤著顧廷他自己的⼿段, 全部報復了回去。
最終, 把所有⼈都送進了監獄。
並吩咐人要「好好關照」他們。
13
這就導致了。
我的葬禮, 只有顧廷⼀個人出席。
他想辦的盛大。
可越是寬敞的場地,越是鮮艷的花海,越是隆重的⾳樂。
越顯得孤寂。
和顧廷的預期截然不同,他問:
「怎麼我越努力越白費?」
可惜沒有⼈會回應他了。
我的遺照,是顧廷找畫師手繪復原的。
畫師沒⻅過我活著的樣子。
所以畫出來的人, 不太像我。
儘管畫師自⾝是業界的⼤師,他也沒法想像出他沒⻅過的東西。
顧廷一直說他畫得不像。
直接把⼈氣走了。
顧廷沒辦法了,找了⼀張五官最像的。
他親手砸了家, 毀了⼩賣部,清空了照⽚。
以⾄於他滿腔的思念, 無處可寄。
14
他憑藉印象恢復了家和⼩賣部。
終日住在那裡。
白天他照常是顧氏少爺。
晚上他蜷縮在床上,卻再也嗅不到我的⽓息了。
他⽆聲的哭了。
可我這一次沒法給他擦眼淚了。
我也要⾛了。
徹徹底底⾛了。
⽼天,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
能讓顧廷聽見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