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中老么,最不受重視的萬人嫌。
從出生起,就一直被籠罩在哥哥們的陰影里。
自卑、孤僻、普通是我的代名詞。
我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窮小子燕隨最落魄的時候,強迫他與我簽下伴侶合同。
在後來的四年里,我在日復一日的冷暴力中,認清他並不喜歡我。
可我只固執這一回,即便痛苦也不放手。
直到有一天,疾病開始吞噬我的記憶。
我忘了和燕隨的初遇。
帶著助聽器的年下用偏執的眼神看著我,說:「你要永遠愛著我,你保證。」
1
「你今天沒戴戒指。」
清冷矜貴的青年在餐桌上說了第一句話。
我愣了愣,也看向自己的手指。
指根的皮膚因為曾經長期佩戴戒指,有了淡淡的白色痕跡。
可是上面的戒指已經無影無蹤。
「應該是洗菜的時候摘下來忘戴上了。」
我下意識地想轉動戒指,卻只摸到了柔軟溫熱的皮膚,頓了頓,我繼續說,「我去把它戴上。」
說著,我站起身來,就想往廚房去。
「算了。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燕隨淡淡地說,垂下眼瞼,低頭吃飯。
我猛地停住。
這句話讓我回憶起過往。
這雙對戒是我當初花了 43 天設計出來的。
現在已經歸為不重要的東西了嗎?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是一枚完全不一樣的戒指。
「這個月約定的五天,我完成了。」燕隨說,「這個月我就不回來了,他會生氣。」
我別過頭,有些抗拒他說的話,說:「我先去找戒指。」
他沒再說話。
只是用毫無表情的面龐看著我,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場拙劣的話劇。
仿佛在說,你有完沒完。
我突然想起那年我如變戲法一樣在他面前拿出這兩枚戒指時,燕隨的反應。
他還沒有現在那麼冷漠。
雖然強裝鎮定,但耳尖紅紅的。
當給他戴上戒指時,我能看到他指尖在細微顫抖。
我想,他也是喜歡我的。
所以,他在天之驕子中選擇了躲在陰影里的我。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那些都是一場烏龍。
他的愛,並不是給我的。
我的肩膀一下子卸了力,突然也覺得挺沒意思的。
於是,我沉默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也低頭吃著自己的飯。
「我吃完了。」
他扒拉了幾口,有些煩躁地放下了筷子,「那我回去了。」
我說:「今天還沒過去。」
「什麼?」
我嘆了口氣:「下午陪我去一趟醫院吧。」
2
自從我威脅他簽訂了伴侶合同之後,我們的關係急轉直下。
剛開始,他還會說幾句話。
但是後來,他只是疲憊地看著我。
我們的溝通在他的刻意避免下銳減。
是我緊緊抓住他不放,強制留下著一點點的緣分。
久到最後刺已經和我的血肉共存,我分不清那究竟是身體感受,還是他給我帶來的痛。但無論是哪種,都在證明我還活著。
我很久沒有出聲挽留他了。
他愣了愣。
「你怎麼了?」
他問。
他重新坐回了餐桌前,用略顯狐疑的眼光看著我。
「最近估計腦袋總是陣痛。」我說,輕描淡寫。
其實不止這些。
我開始變得有些健忘。
總會忘掉一些東西,又在幾個小時後突然想起來。
有時候會忘掉什麼該吃什麼不該吃。
吃下去又吐出來。
情況越來越嚴重,我得去看看了。
燕隨沉默片刻,說:「好。下午我陪你去。」
「謝謝。」
我微笑著說。
嗓音平緩。
已經不見當初歇斯底里的樣子。
他垂眸,側過了臉。
悶悶地說了聲:「嗯。」
陽光灑在這張臉上。
仍舊很好看。
「這件事,你和你家裡面說了嗎?」
他問。
我搖搖頭:「沒什麼好說的。」
「其實,他們挺關心你的,親人之間沒什麼過不去的坎。」青年語重心長,唇角有了一點點笑意。
我知道他想起了誰。
人在想自己喜歡的人的時候,眼睛是發光的,神色也是。
我的哥哥。
他也是家裡的養子。
即便如此,母親的愛公平地給予了他,卻從來沒有給過我。
我靜靜地看著他。
第一次沒有反駁。
3
他開車送我去醫院。
我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剛想坐上去,卻被燕隨攔了下來。
「坐後邊吧。」
燕隨言簡意賅。
他的副駕駛貼著小小的一張紙。
上面寫著:程佑安專屬座位 ovo。
那是哥哥的名字。
我瞭然。
但是臉上還是火辣辣地疼。
分明是我和燕隨簽了伴侶合同。
但這麼看來,我卻像是個第三者。
情緒的劇烈起伏讓我頭疼欲裂。
什麼東西在大腦裡面攪動,剝離。
我額頭出了冷汗,一瞬間天旋地轉讓我有些站不穩,下意識想扶住座椅。
就見燕隨神情大變,揮開我的手,揚聲說:「讓你坐後邊!聽不懂人話嗎?!」
沒有支撐物讓我踉蹌了幾下。
差點摔在地上。
燕隨這才看出我的不對勁,下意識地想扶我,向我走了幾步,又硬生生止住了。
他站在那,袖手旁觀。
卻問:「你沒事吧?」
心中帶著答案,卻這麼問。
當初我手擦破皮都要緊張兮兮給我包紮的青年,現在站在冷漠地站在原地。
時間真的讓人變了很多。
我忍住劇痛,搖搖頭:「沒事。」
說著,自己一個人上了車的後排。
有什麼東西似乎在逐漸消逝。
我努力去想。
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4
車開得平穩。
青年幾次從後視鏡看我,欲言又止。
我也沒說話,靜靜地看向窗外。
突然。
車在半路停了下來。
「喂,佑安。」燕隨溫柔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我的耳朵里,「什麼!嚴不嚴重?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的聲音突然拔高。
「我這就去,你在那裡別動——」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硬生生地止住了。
猶豫、歉意出現在那雙鳳眼中。
我沉默。
片刻後嘆了口氣。
早知道就打車了。
這麼想著。
我卻沒動,只是看著他。
想等他真的趕人。
是不甘心嗎?
是怨恨嗎?
我不清楚。
「抱歉,程爾。」他說,「佑安那裡出了點事,我得過去一趟,你打車吧,到醫院檢查完,我去接你。」
像是覺得我不會同意,他的表情有些複雜,轉過身,用很認真的商量的語氣說。
我點頭。
沒多說什麼。
沉默地下了車。
他愣了愣。
似乎是對於我的好說話感到震驚。
燕隨張了張嘴,眼神閃了閃,隨後說:「你檢查完我去接你。」
他在對我保證。
頭更疼了。
我懶得理他,垂頭開始叫計程車。
這裡沒多少人,估計會有些難叫。
見我不說話,燕隨想說什麼,最後沉默了,開車離開。
5
撕裂的疼痛把我叫醒。
我猛地睜開眼睛。
混亂的夢境驚心動魄,我喘著粗氣,擦掉了腦門上的汗。
「沒什麼大礙……心情不能有太大波動……」
我聽到了醫生在說話。
我眯起眼睛朝門口望去。
一個瘦高青年微微彎著腰,用細碎黑髮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盯著醫生,很認真地聽著醫生說的注意事項。很年輕,像是高中生一樣。
耳際還掛著助聽器,似乎聽力還有些問題。
他的衣服洗得有些發白,但很乾凈,家境貧寒但生活態度很認真。
而且這張臉……
我真的很喜歡。
「我明白了,謝謝醫生。」
青年扭過頭,與正在打量他的我對上目光。
那雙眼睛中閃爍出喜悅來,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你醒啦?」
哦,我想起來了。
我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暈倒在路中間。
我努力想了想。
沒想起來,遂放棄。
記憶最後,是面前這個青年的面龐。
看來是他把我送到了醫院裡來。
「救命恩人!」
我感激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嚇了一跳,白皙的臉在相當短暫的時間裡瞬間染上一層淡淡的粉。
一緊張,他的語調也有些不一樣:「我、正好路過、你別怕。已經交完費了。」
「謝謝你,我叫程爾,我加你好友,把錢轉給你。」
我說。
男生侷促地抿了抿唇,用很小的幅度想把手從我的手裡抽出來,卻沒抽動。
抬眸就看到我用灼灼目光盯著他,他連忙又低下頭,聲音也繃得很緊,濃密的眼睫毛顫抖,像是紛飛的蝴蝶,看起來很不好意思:「請、請慢點說聽,我聽不清……」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耳際的助聽器,說:「對不起。」
反過來給我道歉。
讓我有點意想不到。
「沒關係沒關係。」我啞然失笑,搖搖頭,放緩了語速,指指手機,又把話重新說了一遍。
「程、爾。」
他認認真真字正腔圓念出我的名字,然後彎了眼睛,嗓音泠泠,「我叫江星垂。錢,不用。那時你看起來不開心,我希望你能開心。」
江星垂用真誠的語氣,對我這個陌生人說出讓人意外的祝福。
不知道為什麼,我眼圈一熱。
眼淚就滾了出來。
在江星垂驚慌的目光里,我面無表情地淚流滿面。
我輕聲說:「沒事,過一會兒我自己就好了。」
他沒說話,將紙巾遞了過來。
隨後安靜地陪著我。
6
我從小就是家裡的透明人。
剛開始我企圖爭取一點點家裡的關注。
我努力學習。
把只差了五分滿分的試卷捧到了母親手裡。
老師說要讓家長簽名。
母親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說了句:「你哥和你姐,每次都是考滿分。簽上我的名字很丟臉,程爾,你讓王媽給你簽了。」
我也企圖離家出走。
我只是蹲在了另外一棟別墅的大門口。
他們只要附近找找,就能找到我。
可是沒有。
這麼過了一天。
夜晚,當我一身狼狽回家的時候,他們都在其樂融融地吃著飯。
甚至沒有人抬眼看我一眼。
比討厭更傷人心的。
叫做漠視。
更讓人絕望的,是我至今仍不清楚。
為什麼他們都那麼討厭我。
是因為我不出眾的外貌,還是比起哥哥和姐姐來講,很差勁的智商。
我以為只要我努力,總有一天,我能夠得到父母的認可和喜愛。
直到程佑安來到了我的家。
他是父母收養的孩子。
他們給程佑安改名字。
我的哥哥姐姐都很歡迎這個新成員,和爸爸媽媽一起翻了詞典,選出了好多好聽的名字,又讓大師來算了算。
最後才確定了「程佑安」這個名字。
而我的名字……
程爾。
我本來以為也是這樣的流程。
直到那天給程佑安起名字的時候,母親就拿我的名字當反面教材。
說打娘胎就不喜歡我。
如果不是身體不允許,就要把我打掉了。
因為我,讓母親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他們起我的名字只用了一分鐘。
程爾。
不過爾爾。
我跑回自己狹小的房間,垂著頭抹眼淚。
沒有人在意我是否開心。
直到江星垂告訴我。
說。
「我希望你開心。」
這句簡簡單單的祝福。
缺席了我二十六年的人生。
7
醫院說這是心理創傷的軀體化症狀。
因為我受到了太大的打擊,導致身體啟動了自我防禦機制。
不知道會不會恢復記憶,也不知道如果恢復記憶的話是什麼時候。
我托腮百無聊賴地聽著他們說話,自我感覺良好,自己回憶了一下,除了幾段明確感覺缺少了什麼,大部分還是正常的。很明顯,缺失的記憶不會影響到我的正常說話。
我瞥了一眼江星垂。
青年認認真真地聽著醫生的叮囑,還在自己拿的小本本上把注意事項全部都記了上去。
「我說,你這個小伙子,還沒有你朋友關心自己的身體。」
醫生笑著揶揄。
我自知理虧地垂下頭。
江星垂不好意思地說:「他、嬌嬌,可愛,我記得就好。」
我:「……」
雖然我失憶了一點。
但我的身高已經刻到了我的 DNA 里。
1 米 83 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