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卻越過他的肩膀,隨後猛地皺起眉,將他護在我的身後。
劇烈的刺痛感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蜷縮身子。
但當我看到穆賀然陡然放大的眼睛和顫抖的嗓音。
我卻有一種勇者一樣的自豪感。
我這個保鏢,做得還是挺合格的。
12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到我來到這個城市,背著一個大大的背包。
公交車把我送到了地方,人潮湧動著把我推了下去。
我站在大路旁邊,茫然地抬起頭,就是一張巨幕海報。
是穆賀然演唱會的宣傳海報。
他染著白髮,多情像是無情的眼睛穿過海報看過來,美麗得驚心動魄。
我在老家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我覺得我們村種的最漂亮的花,都沒有他好看。
後來,我竟然陰差陽錯成了他的保鏢。
近距離看他,我發現他比電視上更好看。
青年從人群中挑出了我,又甩過來一張解約書。
「我的脾氣很大,什麼時候遭不住,隨時簽解約書滾。」
「拿著解約書去老王那裡領五萬塊錢賠償。」
我把解約書放在包里,心想著這麼高的工資,而且保護這麼漂亮的人,才不會遭不住呢。
除非有一天,穆賀然說不需要我了。
不然我肯定不會主動辭職。
在那一段時間的相處中,我逐漸了解他是怎樣一個人。
他脾氣挺差勁的,還很挑,太熱的不吃,太冷的不吃,有點鹹的不吃,有點辣的也不吃。
但是我就好聲好氣地勸著,說不能浪費食物。
青年就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才勉為其難地吃了,嘴裡嘟囔著:「浪費食物?有什麼浪費的?下次再做成這樣,我連人帶食物都給你們踢出去。」
雖然嘴上嘰里咕嚕說個不停,不過吃得很乾凈。
脾氣差勁,但意外的講道理,還很護短。因為我剛來到大城市,有時候見識有點短淺,不明白咖啡豆的種類,或者某些大牌子的當季新款,被人私底下嘲笑。
青年冷笑一聲:「你知道一年稻子幾熟嗎?你躺在山坡上數過滿天繁星嗎?城巴佬,滾過來道歉。」
按道理說,在大城市裡,長得好看還有錢的男人應該都玩得挺花的。
可他的生活卻很純粹。
寫歌,唱歌,出通告,和他爸吵架,睡覺。
我來了之後,慢慢地,還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生悶氣讓我猜的環節。
王成自從我來之後,愁眉苦臉的時候少了很多。有一次喝酒,他抱著我嗷嗷哭,說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清閒過了,他陪女兒的時間也多了很多。
穆賀然會鐵青著臉把王成從我的身上扒下來。
我以為自己會留在他身邊很久。
但是當我表哥向我解釋什麼是白月光的時候。
我卻第一次動了辭職的念頭。
於是我將解約書遞給他,緊張地看著他的反應。
他卻漫不經心地笑:「沒必要給我,自己走吧,我的愛人會不高興的。」
好吧。
心有些疼。
但即使如此,還要祝你幸福,穆賀然。
其實,你也是我的月亮。
就算我不能在你身邊了,我還想在同一個行業,看你在這裡發光發熱。
我又沉入下一個混亂的夢境。
13
我醒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趴在我床邊的穆賀然。
腦袋還是那麼疼。
「你醒了,我這就去叫醫生。」
青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過來,按住我的手說。
「我這是……睡了多久?」
「三天。」
他唇抖了抖,說道。
我看他下眼瞼的烏黑,就知道他已經很久沒有睡覺了。
我想起來給他讓個床位讓他休息:「我坐著就好。」
「你別動了,你腦袋上的傷還沒有好。醫生要是看到病號在椅子上坐著,我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估計能把我皮都扒了。」
穆賀然沒好氣地把我重新塞了回去,說。
「你沒事吧?」
我問。
「我沒事,我能有什麼事,被你保護得嚴嚴實實的。」青年說著,嗓子就啞了,怨氣衝天,「你知道嗎?你差點救不回來。這點傷我受得住,你為什麼非要……」
「我這不是沒事嗎。」
我心裡有些沒底,說。
穆賀然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我不生氣,我不生氣。」
說著,他獻寶似的把保溫桶拿過來:「我親手做的!」
他的手指還包著創可貼。
但是心疼還沒浮上來,我看著裡面黢黑的菜,無語凝噎。
醫生這時候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幾個學生。
他推了推眼鏡:「感覺怎麼樣?」
「就是後腦勺有點疼。」
「一加一等於幾?」
「二。」
「我身上穿的什麼顏色的衣服?」
「白色。」
「嗯,沒啥大事了,再做一個 CT,如果沒有出血,過兩天就能出院了。」他刷刷刷寫了一個單子給穆賀然,「去繳費吧。」
使喚少爺?
「我自己……」
「你在這躺著。」
穆賀然又瞪了我一眼說。
「你對象挺靠譜的,就是容易發火。」
醫生點了點頭,檢查了一下我的身體指標後就離開了。
剛走到門口,他轉身,欲言又止後才說:「這裡是病房,不能拉屎。」
穆賀然:「……」
14
穆賀然拿著單子去繳費了。
我給爸媽回了個電話,沒說自己具體遭遇,只說這幾天太忙了沒顧上接電話。
片刻,王成也趕了過來。
「小李,哎呦你可嚇死我了。」
王成四下端詳了我,確定沒啥事之後,「你可不知道那時候,賀然的臉色有多難看。因為這事,他還回了一趟老宅。」
回老宅?
他不是和他爸關係很差嗎?
王成說:「回去幾乎要把家裡鬧翻天了。」
「那個襲擊穆賀然的人抓到了嗎?」
「抓到了,是痛恨穆家的一個投資失敗的人,沒找到機會報復他哥,就把這個報復在賀然身上了。這次賀然回家,也第一次向他爸低頭。付出了一點代價,換來了……」
「什麼時候了,好了不要說了,一點小事。」
穆賀然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溝通。
他將單子又塞給王成,沒好氣地說。
「行嘞。」王成聳聳肩,沒再說話,準備離開時,「對了,誰拉病房了?」
穆賀然:「滾。」
14
我被迫躺下。
他就支著腦袋在床邊認認真真地看著我。
我被看得不好意思:「你去休息吧,我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穆賀然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不在這裡守著睡不著。」
「不然……你上來休息會?」
我把病床讓出一半,說道。
青年唇抿成了直線,用複雜的神色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說:「想問什麼就問吧。」
「你為什麼救我?」
「我是一個保鏢。」我說。
穆賀然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我一閉眼,就看到你倒在血泊里的場景。你為什麼要救我?你已經不是我的保鏢了,就算你不救我,也沒人能拿你怎麼辦。」
「為什麼呀,為什麼,李觀,你告訴我。我睡不著,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他的手緊緊地攥著床單。
我有些心虛:「沒什麼別的原因啊。」
「不,一定有,你要告訴我,李觀。你不能什麼都不告訴我,這對我也不公平。」
我垂眸,猶豫地躲過了他灼灼的目光,不知不覺變得磕巴起來:「只是、只是覺得,我、我很壯實,不會那麼、那麼容易受傷。」
他失望地說:「是這樣嗎?」
「其實我是想以身相許的,如果你這麼說,我給你三百萬,作為感謝。」
我的嘴動了動。
他就這麼看著我。
我卻沒再說什麼。
低下了頭。
「你是傻子嗎?」
「命差點沒有了,你根本不在乎那三百萬。」
「你在乎什麼?你說啊。」
「你說,我是你的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門被敲響了。
他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瞼,起身去開門。
王成把藥遞給穆賀然,又沖我揮揮手,走了。
我看著他有些狼狽的衣服,還有沒有擦掉的血跡。
輕聲說。
「月亮。」
青年轉過頭。
他又坐到我旁邊,以為我說的是新聞里那個白月光:「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白月光,蒼天可鑑,那是我朋友,人家有喜歡的人,嘖,說起來還挺複雜的。」
「那你呢,有喜歡的人嗎?」
我點點頭。
在他臉色變得鐵青之前心一橫說:「你。」
於是,我有幸看到了穆賀然這張漂亮的臉上陰轉多雲多雲轉晴晴轉晚霞萬里的變化過程。
「哼,那我也喜歡你吧。」
他捂住自己的臉,嗓音都像是變了調,「你之前沒去看我的演唱會,我一直記著,等你好了,我給你唱歌。」
「那顧行雲……」
「別提他,我把你的檔案重新調回來了,用點手段就擺平了。」
他拍著我的背,哼唱著輕柔的旋律,我的眼皮也越來越沉。
似乎有溫熱的觸感落在了我的唇上。
「睡吧,不會再有意外發生了。」
他的聲音溫柔極了。
番外:穆賀然
青年就這麼站在門口,看著刺目的手術燈燈光。
那雙修長白皙的手現在還沾著血跡,時不時猛地顫抖一下。
他目光深邃,似乎想穿過厚重的阻隔,看向手術室里的人。
身影孤寂。
王成趕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個場景。
這讓他想到了穆賀然小時候。
他的母親出車禍時,他也是小小的一個人站在那裡。他的父親並不經常回來,因為除了這裡,他還有另外一個溫柔鄉,只是偶爾會打錢過來,算作缺席時的陪伴。
賢妻扶我青雲志,我還賢妻倆外室。
那場意外,他的父親也沒有回來。
小孩站在人來人往中,片刻後才回應了王成的呼喚,用那雙剔透的黑色眼瞳看向王成。
「媽媽會死嗎?」
死亡這個詞, 從一個小孩的口中說出來,總是那麼詭異。
「就像小黑一樣。」
小黑是他們養的一隻狗。
有一天突然失蹤了。
王成找了很久,終於在上鎖的房門聞到了他的臭味。
不知何時,穆賀然出現在他的身後。
小孩樣貌精緻, 穿著華服時如同一個從城堡里出來的小王子。
「他死了,但我不想讓別人碰。」
已經很久沒回來過的穆父發現自己兒子已經出現問題了。
雖然進行了及時的心理干預,同時隨著年齡的增長。
穆賀然已經沒有小時候那麼恐怖了。
但他仍舊是冷淡的、喜怒無常的。
興許是年少時被迫以極快的速度成長, 導致他太過於早熟,每次看到他的身影,總覺得游離於世界之外。
他的母親喜歡唱歌, 在車禍後變成了植物人。
於是他就成了歌手。
就算不久後母親離世, 穆賀然仍舊堅持著寫歌、唱歌, 就像手中牢牢攥著已經過期的舊票根。
所以在遇到李觀之後。
王成第一次感覺到了穆賀然的孩子氣。
那已經在心裡壓抑很久的孩子氣。
「人抓到了嗎?」
穆賀然問。
語氣很輕,很冷,像是輕薄的刀片劃開空氣。
「抓到了。」
「綁去公海。」
青年笑著說,眸中笑意全無。
「這個老爺說了,你不能插手。」
「你的手必須是乾淨的。」那是老爺的原話。
穆賀然突然說:「你說,李觀會死嗎?」
這個問題。
「不會。」王成篤定地說。
「是嗎?」
他喃喃道。
那個眼神,沉靜如海洋, 粉飾太平的偽裝剝落, 仍舊是那張不近人情、毫無情緒的臉。
手術燈滅了。
「手術很成功, 沒什麼大礙了。」
醫生說。
穆賀然這才陡然放鬆下來, 神色也恢復正常。
病房裡, 穆賀然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出來之後,他垂下眼瞼打開手機,開始回消息, 又給自己的父親打了一個電話。
他這才抬眸看向王成:「回趟老宅。」
「你是想……?」
「事情沒那麼簡單。」青年似笑非笑, 「反應那麼快, 很明顯那個人就是衝著我來的。家裡事情看來還是少了,竟然把心思動到我的身上。」
「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
「網紅母子跳樓自殺,或因高利貸無法償還。」
李觀嘆了口氣, 對正在床單的穆賀然說,「高利貸真恐怖啊,這麼輕鬆就毀掉了一個家庭。」
「誰說不是呢。你工資卡放我這最安全了。」
穆賀然手一頓, 隨後也嘆息著說。
李觀認認真真地點點頭附和:「嗯,對, 我得賺錢養家。」
青年笑起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彎成了月牙。
看著這笑容,李觀就有些恍惚。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 穆賀然已經到了他的眼前。
「吻我。」他說,「我給你唱我最新寫的歌。」
等感覺到青澀的吻落在自己唇上, 穆賀然才忍不住笑出聲, 攬住李觀又細又韌的腰身, 下巴放在對方的肩膀上, 輕聲哼唱。
「今天我又學會了一句方言。」
青年冷不丁說。
「什……什麼?」
「今天看看我乾得——中不中。」
「你這都是在哪學的……」李觀有些窘迫地捂住了臉, 用崩潰的語氣說。
他在用這麼好聽的嗓音幹什麼啊?!
而且聽這些話, 真的給他一種羞恥 Play 的感覺。
在李觀沒有看到的角落。
又一條新聞跳了出來。
【知名企業家在家中吞藥自殺,穆家風雨飄搖中,由其長子繼承家業, 改革手段雷厲風行,收益顯著提高,股民信心大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