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氣喘吁吁,「快,小栩,嶠南出事了!」
婆婆卻抓著安語的胳膊,不依不饒。
前幾天我和婆婆科普了一下法律知識。
她認定安語肚子裡的孩子不是陳嶠南的以後,一門心思想把花在她身上的錢拿回來。
安語被氣得渾身發抖,面目扭曲。
和婆婆撕扯的過程中,不知道到底是誰用了力。
兩個人雙雙摔倒在地。
婆婆的頭剛好磕在桌角,血流了不少。
人看上去奄奄一息。
安語身子下面也見了血。
有人說,孩子不一定能保得住了。
一時間,咖啡店亂成了一鍋粥。
我趕緊打了 120。
一直到醫院,三個人齊齊進了手術室。
公公坐在門口的長椅上,身形佝僂。
他雙手抱著頭,連連嘆氣。
我站在一側,冷冷掃了一眼手術室亮起的燈,在心底輕嗤一聲。
誰能想到呢。
前不久還其樂融融宛如一家人,現在卻成了這個樣子。
朋友說。
我的福氣在後面呢。
我也這麼覺得。
19
安語的孩子沒了。
我去病房看她時,她的表情淡淡的。
看不出什麼難過。
我給她轉了 20 萬。
這是陳嶠南欠她的,也是欠那個孩子的。
安語沒說什麼。
她收到錢後的第二天就辦了出院,也把陳嶠南的聯繫方式都刪了。
婆婆的頭縫了幾針。
從手術室出來發現自己頭髮被剃了後,發了瘋地想要找安語麻煩。
公公被吼得焦頭爛額。
我耐著性子哄婆婆:「媽,至少安語不會再來影響我們了。」
聽到我這麼說,她才緩緩平靜下來。
然後問起我陳嶠南的情況。
我搖了搖頭。
陳嶠南越來越不好了。
他現在的生命全靠巨額的醫療費吊著,是保險沒辦法報銷的費用。
我安慰了幾句婆婆:「只要有希望,我就不會放棄。」
才怪。
我已經初步叫停了陳嶠南的治療。
也得到了陳嶠南的認可。
我們兩個商量好,先瞞著公公婆婆。
陳嶠南搶救清醒後,看到我一副神情懨懨的樣子。
他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言簡意賅,專挑他心窩子捅。
我告訴他,安語還是把孩子打了。
也告訴他,婆婆被安語推了一把,磕破了頭。
他劇烈地咳嗽了幾下。
眼底閃過絕望。
20
傷筋動骨至少都要一百天。
更別說婆婆這麼大歲數還摔破了頭。
公公幾乎全天都守在婆婆病床前。
我給他們請了護工,被婆婆辭了。
她說,公公照顧她,我照顧陳嶠南,沒必要花額外的錢。
我能感受到。
公婆對陳嶠南的關心和耐心越來越少了。
甚至還多了幾分怨懟和隱隱的嫌棄。
尤其是同病房老人的孫輩來探望時,這種情緒更明顯了。
婆婆把這種情緒全都撒在了公公身上。
公公又把這種情緒發泄在了陳嶠南身上。
我從醫生辦公室回來時,剛好聽到公公在指責陳嶠南。
「當初我就說小栩是個好的,你非瞧不上人家。」
「你要是好好和小栩過日子,怎麼可能八年都懷不上一個種。」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我是等到公公發泄完才推門進來的。
陳嶠南的頭偏向窗的一側,渾身都在發抖。
他很痛苦。
但這是他應得的。
被病痛折磨,被父母指責,被所愛拋棄。
陳嶠南的精神崩潰了。
他開始變得暴躁易怒,甚至對公婆發起脾氣。
而我。
依舊是那個溫柔懂事、任勞任怨的妻子。
安撫他也好,哄公婆也罷。
動動嘴皮子而已。
就讓他們覺得,我不離不棄,我毫無怨言。
21
依賴會形成習慣。
公婆開始詢問我的意見,無論家裡大大小小的事。
陳嶠南的情緒也逐漸只有我能安撫下來。
終於。
陳嶠南撐不住了。
醫生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
朋友帶著我早就擬好的遺囑來看望陳嶠南。
他的意識只能短暫地清醒一會兒了。
我握著他的手,淚眼婆娑。
好半天才哽咽著提起他的身後事。
「嶠南,你別擔心我和爸媽。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我頓了頓,「爸媽之前已經被騙過錢,後面家裡的財產就交給我來保管吧,你說呢?」
公婆是有退休金的。
並不屬於遺囑必留份額的範疇。
所以在遺囑里,我特意寫明了:
陳嶠南名下所有財產由我一人單獨繼承。
至於他父母的養老……
我安撫陳嶠南:「我會安排好的,你放心。」
朋友帶了律師事務所的其他人。
在三個見證人的見證下,陳嶠南簽了遺囑,並且全程錄像。
他張了張蒼白乾裂的嘴唇,聲音嘶啞。
「江栩, 對不起,我只能陪你到這了。」
「你後悔嫁給我了嗎?」
22
後悔嗎。
我搖了搖頭。
人生從來沒有後悔這麼一說。
路是往前走的,根本沒有回頭的機會。
下午,公公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婆婆來看陳嶠南。
醫生說, 可能就這兩天了。
婆婆的眼睛已經哭腫。
陳嶠南安慰他們。
「以後你們就把江栩當作親生女兒。她也會把你們當親生父母的。」
他說了很多。
提到了我並不幸福的原生家庭。
提到了我這段時間的真心付出。
也提到了遺囑。
話音剛落。
公婆就像炸了的炮仗一樣, 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明明前一段時間, 他們還把我當作主心骨。
我委屈地落下眼淚。
心裡卻覺得諷刺。
果然。
人都是趨利的。
陳嶠南似乎並沒有想到公婆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婆婆甚至想掙脫輪椅,撲上來撕扯我的頭髮。
我躲到了陳嶠南的病床後。
一邊哭, 一邊解釋。
「爸媽,遺囑是嶠南自己的意思啊, 不是我……」
陳嶠南的呼吸變得急促。
他的氣息本就微弱,現在看上去已經喘不過氣了。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
然後斷斷續續地開口, 「爸媽……別……別鬧了……聽……聽江栩的……她……她會……照顧好你們……」
23
陳嶠南是在兩個小時後離世的。
臨死前, 他突然死死盯著我,然後緊緊抓著我的手。
他的眼底有愧疚、有恐懼,還有一些不解。
他張了張嘴, 艱難地一字一頓地問我:
「江栩……你……到底……恨不恨我?」
恨啊。
剛開始是恨的。
因為愛。
後來想通了,就不恨了。
我俯下身,湊近他的耳邊。
他身上有很濃重的苦藥味,刺得我胃裡一陣翻滾的噁心。
我輕笑了一聲。
說出的話沒有什麼情緒, 卻像一把刀子狠狠扎進陳嶠南的心口。
「陳嶠南, 我不恨你。」
「恨一個人太浪費精力了。」
「比起恨你,一點點看著你走向死亡才更解氣, 不是嗎?」
陳嶠南走得不算匆忙。
葬禮我早早就已經安排好。
公婆哭得幾乎失聲。
整個葬禮只能靠我一個人操持著。
但這並不影響我的穩定發揮。
我哭得肝腸寸斷, 甚至恰到好處地暈厥了兩次。
一次在陳嶠南的骨灰盒前。
一次在陳嶠南過去的老領導和同事過來慰問時。
有人偷偷議論。
「這麼年輕估計會改嫁吧。」
「我聽江栩說她終生不會再嫁了。」
「哎, 多好的媳婦兒啊, 就是陳家沒福氣。」
「嶠南也是命薄, 幸虧江栩是個好姑娘,以後有事咱們能幫就幫一把吧。」
我鄭重地當著陳嶠南的面和所有人說:「我不會改嫁的。」
女人的一生不該圍繞著男人。
我已經錯過了前半生。
24
在朋友的幫助下。
我順利繼承了陳嶠南所有的遺產。
公婆在短暫的沉寂後,又跳了出來。
他們以贍養為由鬧事,跑到家裡來撒潑。
甚至想去陳嶠南的學校鬧。
我平靜得毫無波瀾。
並且表示,隨便他們鬧。
我把我原本打算用來和陳嶠南打離婚官司的證據拿給了他們。
那些他們心甘情願伺候安語的視頻。
那些他們無比期待一個小生命降臨的樣子。
以及那些算計我讓我凈身出戶的嘴臉。
「如果你們不要臉,那我也不要了。」
「但醜話說在前頭。」
「這麼鬧你們以後得不到什麼, 遺囑具有法律效力。」
「而我還沒有說不贍養你們。」
相反。
我找了一家養老機構。
遠離市區、環境清幽、設備一流。
只是管理極為嚴格,進出和探視都需要提前申請。
公婆不願意。
他們要求我每個月支付 5 萬的贍養費。
我抿唇笑了笑。
又把這些年陳嶠南背著我轉給他們錢的流水遞給了他們。
按理說,陳嶠南沒有資格這麼處置我們夫妻的共同財產。
而這些財產的一部分。
他們貼補給了安語。
25
公婆接受了去養老院的建議。
婆婆的身體自從摔破頭以後就變差了。
再加上陳嶠南去世, 幾乎是雪上加霜。
而公公一直照顧著婆婆,身體也逐漸不行了。
就像我們經常說的。
一個生病的老人只會拖垮另外一個照顧自己的老人。
而且我不是他們的親女兒。
陳嶠南不在了。
我們之間就沒有了親屬關係。
我也根本不可能去看望他們。
更不可能做到隨叫隨到。
但養老院有專業的醫護人員 24 小時看護。
有豐富的老年活動, 有同齡人可以做伴。
權衡下來。
自然比跟我住在一起要舒服得多。
我親自把他們送到了養老院, 並且一次性預繳了足額的費用。
除了大病或者去世,我希望養⽼院的人不要聯繫我。
處理好公婆的事,我聯繫中介把房⼦賣了。
⼀共兩套房⼦。
我的要價不⾼, 很快就出⼿掉了。
中介問起我那些房子裡的舊物。
我隨手揚了揚,「不要了。」
就像當初發現陳嶠南出軌並且想要和我離婚以後。
我就想著。
不要了吧。
不要了。
⽐起原諒一個人, 繼承一個⼈的錢真的容易多了。
26
我考研了。
每天在學校和圖書館兩點一線。
為了婚姻放棄夢想, 是我做過最錯誤的事情。
30 歲。
朋友說只要我想,就不算晚。
我又出國深造了幾年。
回國後, 進⼊了⼀家還算不錯的律師事務所。
我開始獨⽴處理訴訟案件。
直到我遇到一個委託⼈。
她遇到了和我當初⼀樣的問題。
她的丈夫出軌了。
只是她的丈夫並不想離婚。
提出離婚的是她。
她⽐當初的我要冷靜許多,收集證據又快又齊全。
她說:「我不想因為兩個爛⼈耽誤了自己的人⽣。」
我不置可否。
然而。
⼈這⼀生真的很奇妙。
總是反反覆復遇到⼀些相同的人。
⽐如安語。
我沒想到她還是堅定地繼續⾛她的那條路。
只是這⼀次,那個男⼈並不想娶她。
眼前的女人也不想原諒她。
至於我。
我是原諒了安語的。
也原諒了陳嶠南。
第二種原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