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張蘭前兩天從樓梯上摔下去,重傷昏迷,出事地點就在您家樓下,所以想向您了解一下情況。」
10
一股寒意從我的脊椎骨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據家政公司的人說,張蘭似乎是當天深夜在樓梯間失足摔了下去,第二天才被早起晨練的鄰居發現。
爸爸的眉頭緊緊鎖起:「她三更半夜在我們家樓下做什麼?」
媽媽臉色比紙還要白,嘴唇哆嗦著,抱著我的手臂越來越緊,緊得我有些喘不過氣。
「小靜,你別怕。」爸爸走過來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不管她想做什麼,現在都過去了。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和孩子。」
這話像一劑強心針,讓媽媽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
她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因為涉及到案件,爸爸作為張蘭最後的「僱主」,需要去警察局配合調查。
臨走前,他再三叮囑媽媽鎖好門窗,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家裡又只剩下了我們。
媽媽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抱著我,在屋子裡來回踱步,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後怕。
我能感覺到,前世那場悲劇的陰影,正以一種更猛烈、更具象的方式,重新籠罩了她。
她開始變得神經質,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驚慌失措。
窗外有鳥叫,她會立刻衝過去拉上窗簾。
樓道里有腳步聲,她會立刻屏住呼吸,抱著我躲進房間最裡面的角落。
她像一隻驚弓之鳥,用盡全力,保護著我這個她「本想」放棄的孩子。
我心裡無比難受。
伸出手,想要觸摸她的臉頰,想要告訴她,別怕,壞人已經遭到了報應。
可我的手太小,夠不著。
只能「咿咿呀呀」地叫著,試圖吸引她的注意。
她低下頭,看著我,眼神里是無盡的痛苦。
「如果……如果那天我沒有趕走她……」她喃喃自語,「如果我讓你留在了她身邊……後果會怎麼樣?」
「是我錯了……我不該……我不該那麼對你……」
她終於哭了,淚水大顆大顆地滴落在我的臉上,溫熱的。
「對不起……寶寶……媽媽對不起你……」
她把臉埋在我的頸窩裡,哭得像個孩子。
那一刻,我知道,重生以來,橫亘在她心頭那塊最堅硬的冰,終於徹底融化了。
不是因為愛戰勝了恐懼,而是因為恐懼,讓她看清了內心深處那份無法割捨的愛。
她怕失去我。
怕到願意用一切去交換我的平安。
哪怕她依然相信,我會在三歲那年「命中注定」地死去。
11
爸爸從警察局回來時,天已經黑了。
他帶回來一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消息。
張蘭醒了。
但醒來後,她精神狀態很不穩定,嘴裡一直胡言亂語,說些「有鬼」、「報應」之類的話。
醫生初步診斷,可能是摔到了頭部,導致了精神錯亂。
更重要的是,警察在她的隨身物品里,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幾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符紙,還有一個小小的布包,裡面裝著一撮……嬰兒的胎髮。
爸爸說到這裡,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了我。
我心裡「咯噔」一下。
胎髮?
我出生後的胎髮,是被奶奶小心翼翼地收起來,用紅布包好,放在了我的小床頭。
我立刻轉頭看去,那個紅色的布包,不見了!
是張蘭在我們家做保姆的那幾天!
這個女人,她偷走了我的胎髮!她到底想做什麼?
「警察還在她的出租屋裡發現了一個類似祭壇的東西,」爸爸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怕嚇到我們,「上面擺著香燭和一些看不懂的符咒,還有……還有一張我們一家的合照,照片上,女兒的臉被用紅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屋子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奶奶嚇得臉色發白,捂著胸口,直念阿彌陀佛。
媽媽抱著我,渾身冰冷,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一切都清楚了。
張蘭,她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的保姆,她接近我們,從一開始就帶著不可告人的、惡毒的目的!
她想害我!
上一世,我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而這一世,她故技重施,又想再次奪走我的生命!
如果不是媽媽的母性本能讓她提前趕走了張蘭,如果不是張蘭自己做賊心虛,半夜徘徊時失足摔下樓……
我和媽媽,將再次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媽媽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們跟她無冤無仇……」
「警察查了她的背景,」爸爸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張蘭的獨子,五年前因為校園霸凌,跳樓自殺了。而霸凌她兒子的那個主犯,因為未成年,只被關了幾個月就放了出來。」
「那個主犯的父親……」爸爸頓了頓,眼神複雜地看向媽媽,「是陳氏集團的董事長。」
陳氏集團。
媽媽的娘家。
那個霸凌者的父親,是媽媽的親哥哥,我的舅舅!
我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瞬間將所有零碎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我終於明白了。
這不是一場無緣無故的謀害。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
張蘭真正的目標,不是我。
是媽媽,是整個陳家!
她要讓媽媽也嘗一嘗,失去至親的滋味。
她要用最殘忍的方式,來報復她認為的,毀了她一生的仇人。
「瘋子……她就是個瘋子!」奶奶驚恐地喊道。
可我知道,她不是瘋子。
她只是一個被仇恨吞噬了所有理智的可憐人。
媽媽呆呆地坐在那裡,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
她大概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上一世的悲劇,竟然源於哥哥犯下的錯。
她也想不到,自己重活一世,想要逃避的「命運」,其實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人禍」。
「建國,」她突然抬起頭,看著爸爸,眼裡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堅定,「我要找律師,我要告她,告她蓄意謀殺!」
「小靜……」
「她毀了我一輩子,我不能再讓她毀了我的女兒!」媽媽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她低下頭,看著我,眼神里不再有悲傷和逃避,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韌的、不顧一切的母愛。
「寶寶,別怕。」她輕輕地吻了吻我的額頭,「這一次,媽媽拼了命,也會保護你。」
我看著她,眼眶濕潤了。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的媽媽,那個愛我如命的陳靜,才真正地回來了。
12
「小靜……」爸爸走上前,想安慰她,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媽媽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她身體還在抖,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是在燃燒的火焰。
當著我們的面,拿起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一個帶著醉意、極不耐煩的男人聲音傳來:「誰啊?不知道我正忙著嗎?」
是舅舅陳亮的聲音。
「哥,是我,陳靜。」媽媽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哦,小靜啊,」舅舅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施捨,「怎麼了?是不是沒錢了?我待會兒讓助理給你轉二十萬,夠你……」
「陳亮,」媽媽打斷了他,「五年前,是不是有個叫張偉的男孩,因為你,從學校的樓頂跳了下去?」
電話那頭瞬間沉默了。
過了好幾秒,舅舅才用一種滿不在乎的、甚至帶著點厭惡的語氣說:「我當什麼事呢。都過去多久了還提?一個書呆子,心理素質太差,自己想不開,跟我有什麼關係?」
「跟你沒關係?」媽媽的音量陡然拔高,積壓了兩世的憤怒和悲痛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就因為他擋了你的路,你就帶著人把他堵在廁所里打!就因為他比你優秀,你就散播謠言,毀他名聲!陳亮,你毀了他的人生,你知不知道!」
「你吼什麼!」舅舅似乎被激怒了,「陳靜,你是不是瘋了?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來質問你親哥?我們才是一家人!爸媽怎麼教你的?」
「一家人?」媽媽笑了,笑聲里充滿了淒涼和絕望,「從你們為了家族利益,逼著我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時,我就不是你們的家人了。從你犯了錯,爺爺和爸媽用錢和權勢幫你擺平一切時,你們就不配談『家人』這兩個字!」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告訴你,陳亮,」媽媽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那個男孩的媽媽,叫張蘭。她處心積慮地接近我,偷走我女兒的胎髮,用最惡毒的方式詛咒我的孩子,甚至想殺了她!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你們整個陳家的自私和冷血!」
電話那頭徹底沒了聲音。
媽媽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那是為上一世的自己,為上一世無辜死去的我,流下的遲到了太久的、悲憤的淚水。
「陳亮,我不會就這麼算了。」媽媽擦乾眼淚,一字一句地說,「我會找最好的律師,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張蘭該負的法律責任,她要負。而你,你欠下的債,也該還了。」
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屋子裡一片寂靜。
爸爸和奶奶都震驚地看著她,大概從未想過,一向溫順隱忍的她,會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
掛斷電話的媽媽,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
爸爸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她沒有倒下,而是慢慢地轉過身,走到我的床邊,深深地、深深地看著我。
「寶寶,」她輕聲說,聲音沙啞,「媽媽以前……是個膽小鬼。但是以後不會了。」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一樣,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頰。
「媽媽會保護你。從今以後,誰也不能傷害你。」
13
那一通電話,像一場狂風暴雨,徹底打破了我們家和陳家之間那層脆弱的和平。
第二天,陳家的人就來了。
來的不是舅舅,而是我的外公,陳氏集團的董事長。
他帶著助理,提著大包小包的昂貴補品,臉上掛著程式化的威嚴與關切。
「小靜,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有什麼事不能在家裡說,非要鬧得這麼僵?」他一進門,就帶著長輩的口吻,興師問罪。
媽媽正在給我喂奶,頭也沒抬,只是冷冷地說:「這裡就是我的家。至於陳家,我高攀不起。」
外公臉色沉了下來:「你這是什麼態度?還在為你哥的事生氣?他年輕不懂事,我已經狠狠教訓過他了!張蘭那邊,我會找人處理,給她一筆錢,保證她以後再也不會來騷擾你們。這件事,到此為止。」
他的語氣,不是商量,是命令。
仿佛在他眼裡,一條人命,一場延續了兩世的悲劇,都可以用「不懂事」和「一筆錢」來輕易抹平。
「到此為止?」媽媽終於抬起了頭,眼神里是徹骨的寒意,「爸,在你眼裡,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錢來解決?我女兒差點就沒命了!上一世……上一世她就是這麼沒的!」
最後那句話,她是吼出來的。
那一聲嘶吼,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也吼出了她積壓在心底最深的恐懼。
外公愣住了,他大概不明白媽媽在說什麼「上一世」。
爸爸立刻上前,將情緒激動的媽媽護在身後,沉聲對外公說:「爸,小靜剛生完孩子,情緒不穩。張蘭蓄意謀害是事實,這件事,我們一定會追究到底。不管是為了我們自己,還是為了給那個叫張偉的孩子一個公道。」
「你!」外公指著爸爸,氣得手都發抖,「林建國,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把女兒嫁給你!你就是這麼慫恿她的?」
「爸,這件事跟建國沒關係,是我的決定。」媽媽抱著我,從爸爸身後站了出來,目光堅定地迎上外公的視線,「從今天起,我陳靜,跟陳家再無瓜葛。你們的錢,你們的權勢,我一分都不會要。我只求你們,離我和我的家人,遠一點。」
說完,她抱著我,轉身回了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
那扇門,隔開的不僅僅是兩個空間,更是媽媽的過去和未來。
外公最終是鐵青著臉被爸爸「請」走的。
從那以後,陳家再也沒有人來過。
媽媽真的說到做到,她讓爸爸找了律師,正式對張蘭提起訴訟。同時,還聯繫了一些媒體,將當年舅舅霸凌同學致其死亡、陳家動用權勢壓下此事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地捅了出去。
一石激起千層浪。
陳氏集團的股價應聲大跌,舅舅也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最終被警方立案調查。
媽媽幾乎是以一種決絕的、同歸於盡的方式,向那個曾經帶給她無盡榮耀,也帶來無盡傷害的家族,發起了最猛烈的反擊。
家裡的氣氛,卻在這場風暴中,變得前所未有的寧靜與溫暖。
奶奶不再念叨媽媽的「不懂事」,而是變著花樣地給她做好吃的,心疼地說她「瘦了」。
爸爸承擔了所有對外的工作,為媽媽擋下了所有的騷擾和非議,讓她可以安心地在家照顧我。
而媽媽,不再對我冷漠,不再逃避。
她開始笨拙地學著給我唱歌,學著給我講故事。雖然調子總跑偏,故事也講得顛三倒四,但她的眼神里,盛滿了溫柔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愛意。
她會整天整天地抱著我,親吻我的額頭,我的臉頰,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寶寶,媽媽愛你。」
我也用我全部的熱情回應著她。
她笑,我就笑。她說話,我就「咿呀」地應和。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將我們母女倆籠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暈里。
我知道,我們都在努力地,從那場漫長的、黑暗的噩夢中走出來,走向那個本就該屬於我們的,充滿陽光的未來。
14
時間是最好的療愈師。
轉眼,就到了我的一周歲生日。
這一年裡,發生了很多事。
張蘭因為故意傷害未遂,加上精神鑑定報告顯示有嚴重的偏執型人格障礙,最終被判入了強制治療的精神病院。
對於她而言,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至少,她不用再被仇恨折磨。
舅舅陳亮,也因為多年前的霸凌事件和後續的商業犯罪,被判入獄。陳氏集團元氣大傷,外公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而我們的小家,卻在風雨之後,愈發堅固和溫馨。
我的周歲宴,辦得很簡單,只有我們一家四口。
奶奶做了一大桌子菜,爸爸買了一個漂亮的生日蛋糕。
媽媽親手給我織了一件毛衣,是溫暖的鵝黃色,上面還繡著一隻歪歪扭扭的小鴨子。
「抓周啦,抓周啦!看看我們的小壽星將來想做什麼!」奶奶把提前準備好的東西在我面前一字排開:書本、畫筆、算盤、還有爸爸特意放上去的一個聽診器。
我坐在地毯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離我最近的……媽媽的手指。
我抓住她的手指,咧開嘴,對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獻寶似的笑容。
「媽媽!」
這是我學會說的第一個詞。
清晰的,響亮的。
媽媽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她一把將我抱進懷裡,緊緊地摟著,像是要將我揉進她的骨血里。
「哎,媽媽在。」她的聲音哽咽著,淚水滴落在我的頭髮上,「寶寶,媽媽在。」
爸爸和奶奶也紅了眼眶,笑著,拍著手。
燭光下,媽媽的臉龐溫柔得像水。
她看著我,眼神里再也沒有了前世的悲傷和今生的恐懼,只剩下滿滿的愛和希望。
我知道,那個曾經籠罩在我們頭頂的、關於「三歲」的死亡魔咒,已經被徹底打破了。
命運的軌跡,從媽媽選擇保護我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完全扭轉。
又過了兩年。
我三歲生日那天,天氣格外晴朗。
爸爸媽媽帶我去了遊樂園。
我穿著媽媽給我買的公主裙,坐在旋轉木馬上,對著他們用力地揮手。
媽媽站在陽光下,仰著頭看我,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她的身邊,站著同樣面帶笑容的爸爸。
他們看起來,就像這世上所有最幸福的普通父母一樣。
那一刻,前世墜樓前的黑暗和恐懼,仿佛已經被這燦爛的陽光徹底驅散。
我看著媽媽,大聲地喊道:「媽媽,我愛你!」
媽媽愣了一下,隨即對我露出了一個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
用口型對我說:「媽媽也愛你。」
旋轉木馬緩緩停下,我從馬上跳下來,撲進了媽媽的懷抱。
「媽媽,」我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裡,聞著她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用稚嫩的聲音,說出了那句藏了兩世的話,「謝謝你,生下了我。」
謝謝你,媽媽。
謝謝你這一世,拼盡全力,選擇了愛我。
是你,也是我,我們一起,戰勝了所謂的「命運」。
我感覺到媽媽抱緊我的手臂,和她落在耳邊的一個輕柔的吻。
我知道,這才是我們故事真正的結局。
沒有命中注定的悲劇,只有用愛和勇氣,書寫出的,一個嶄新的、充滿希望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