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時,媽媽看我的眼神就充滿了悲傷。
她不抱我,不喂我,任由我哭得聲嘶力竭。
我帶著記憶,知道上一世,她愛我如命。
但三歲時,我意外墜樓身亡,她因此精神崩潰,活在痛苦中直到終老。
重活一世,媽媽選擇了「長痛不如短痛」。
要在我成為她無法割捨的骨肉之前,讓我像「命中注定」那樣死去。
可她不知道,上一世我是被保姆失手推下去的!
這一世,那個保姆又來了。
1
我出生在冬天。
產房裡明明開著暖氣,我卻覺得冷。
一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冷。
因為我的媽媽,陳靜,看我的眼神充滿了痛苦和悲傷。
護士把我清洗乾淨,包得像個小粽子,喜氣洋洋抱到她面前:「恭喜啊,是個漂亮的小公主,快抱抱她吧。」
媽媽卻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撇開了頭。
「我沒力氣。」她輕聲說,聲音疲憊沙啞。
護士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找補說:「也是,剛生完孩子是辛苦。」
她轉而看向產房門口焦急等待的男人,我的爸爸,林建國。
他衝進來,臉上傻乎乎地笑,小心翼翼從護士手裡接過我,動作笨拙得像在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老婆,你辛苦了!快看,我們的女兒多像你!特別是這眼睛。」
爸爸把我舉到媽媽面前,滿心歡喜期待著她的回應。
可媽媽只是淡淡地瞥我一眼,就閉上了眼睛。
淚水從她眼角滑落,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爸爸的笑意凝固了,有些無措地看著我和媽媽,壓低聲音:「小靜,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累了,想睡會兒。」媽媽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
爸爸沒再說話,只是抱著我的手臂又緊了些。
我被他抱在懷裡,看著躺在床上的媽媽。
知道,她不是累了。
是心死了。
上一世,她愛我勝過生命。
甚至辭去了蒸蒸日上的工作,全心全意地陪伴我長大。
她會給我講最好聽的睡前故事,做最好看的花樣輔食,會因為我一點小小的進步而開心一整天。
那份愛,濃烈得像是要把全世界都給我。
可就在三歲那年,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從家裡的陽台上墜落,當場死亡。
那一天,成了媽媽悲劇人生的開始。
她不吃不喝,整夜整夜地抱著我的小衣服哭,精神世界全然崩塌。
爸爸和奶奶帶她看了無數醫生,吃了無數的藥,都無濟於事。
最終,在受盡了無數的痛苦和折磨後,鬱郁而亡。
現在,她帶著那些痛苦的記憶,重回到了我出生的這一天。
她怕了。
她怕再次承受那樣的錐心之痛,怕再次投入全部的愛,然後眼睜睜看著我走向「命中注定」的死亡。
可是媽媽,你不知道啊。
上一世,我的死不是意外。
我是被那個看起來老實本分的保姆,失手推下去的!
2
「哇——」
我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聲啼哭。
哭聲又響又長,充滿了焦急和委屈。
爸爸立刻手忙腳亂,一邊笨拙地拍著我的背,一邊急切地對媽媽說:「小靜,孩子餓了,是不是該喂奶了?」
媽媽身體僵硬了一下,依舊沒有回頭。
「我沒奶。」她說。
「怎麼會?醫生不是說……」爸爸的話沒說完,就被一聲蒼老而急切的聲音打斷了。
「建國,快把我的乖孫女給我抱抱!」
奶奶來了。
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棉襖,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是掩不住的喜悅。
從爸爸手裡接過我,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心肝肉」,「小寶貝」。
奶奶的懷抱溫暖又柔軟,帶著陽光和皂角的味道,讓我緊繃的小身體稍微放鬆了一些。
「哎喲,我的乖孫哭得這麼厲害,肯定是餓了。」奶奶心疼地說著,看向媽媽,「小靜啊,趕緊給孩子喂口奶吧,這初乳可有營養了。」
媽媽慢慢轉過身,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與她無關的陌生人。
「媽,我真的沒有。」
「胡說!哪個當媽的會沒奶?」
奶奶的眉頭皺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有些嚴厲。
「你是不是不想喂?我告訴你陳靜,這孩子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可不能……」
「媽!」爸爸打斷了奶奶的話,他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奶奶的肩膀,「小靜剛生完,身體虛,咱們別逼她。我去沖點奶粉。」
爸爸拿著奶瓶和奶粉匆匆出去了。
病房裡一時間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我微弱的抽泣聲。
奶奶抱著我,嘆了口氣,看著媽媽,語氣軟了下來:「小靜,我知道你辛苦。但孩子是無辜的,你看她多小,多可憐啊。」
媽媽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又把頭轉了回去。
我知道,她不是沒有奶,她是根本不想和我建立任何連接。
哺乳,是母子之間最親密的紐帶。一旦建立,就再也難以割捨。
她在害怕那份割捨不掉的愛。
很快,爸爸就沖好了奶粉回來。
溫熱的液體流進喉嚨,我漸漸停止了哭泣,小口小口地吮吸著。
吃飽後,困意上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在醫院的幾天,媽媽幾乎沒有抱過我。
喂奶、換尿布、哄睡,所有的事情都是爸爸和奶奶在做。
她總是用那種悲傷又疏離的眼神,遠遠地看著我。
有時候我醒來,會發現她正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眼神里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但只要我對上她的視線,或者發出一丁點聲音,她就會立刻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迅速移開目光,仿佛多看我一秒,就會被灼傷。
出院回家後,情況並沒有好轉。
我們家是兩室一廳的老公房,爸爸為了讓媽媽好好休息,把我的小床安在了奶奶房間裡。
夜裡我一哭,奶奶就立刻爬起來照顧我。
而主臥的門,總是關得緊緊的。
我知道,門後的媽媽,一定也徹夜難眠。
她以為的「解脫」,其實是另一重更深的煎熬。
這天,奶奶因為照顧我,勞累過度,腰椎間盤突出的老毛病犯了,疼得下不了床。
爸爸單位又正好有個緊急項目,必須出差一個星期。
家裡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爸爸在臨走前,憂心忡忡地對媽媽說:「小靜,這幾天只能辛苦你了。孩子……」
「請個保姆吧。」媽媽沒等他說完,就立刻接話。
她的語氣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爸爸愣了一下,隨即點頭:「也好,這樣你和媽都能輕鬆點。我這就去聯繫家政公司。」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那個「她」,要來了。
3
第二天下午,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就出現在我家。
她穿著樸素的灰色外套,臉上帶著侷促又討好的笑。
「你好,我是家政公司介紹來的,我叫張蘭。」
就是她。
上一世,就是這個叫張蘭的女人,在我們家做了三年的保姆。
她手腳勤快,話不多,看起來老實本分,奶奶和爸爸都對她贊不舍口,媽媽更是把她當成了家人一般信任。
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張看似忠厚的面孔下,藏著一顆怎樣惡毒的心。
我的身體因為恐懼而止不住顫抖,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躺在床上的奶奶聽到哭聲,急忙喊道:「小靜,是不是保姆來了?快讓人進來,孩子可能餓了。」
媽媽側身讓張蘭進了屋,自始至終沒有正眼看她,只冷淡地指了指奶奶的房間:「孩子和老人都需要照顧,具體要求我媽會跟你說。」
說完,就準備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哎,這位太太,」張蘭急忙叫住她,臉上堆笑,「我是來面試的,您不看看我的身份證和健康證嗎?不問問我的情況?」
「我媽滿意就行。」媽媽扔下這句話,關上了房門。
張蘭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她走進奶奶的房間,熟練地從奶奶手裡接過我,動作輕柔地拍著我的背,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搖籃曲。
「寶寶不哭,阿姨抱,不哭了哦。」
她的聲音很溫柔,可我一被她抱進懷裡,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讓我作嘔的劣質香皂味。
前世死亡前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哭得更厲害了,四肢並用地掙扎著,想要逃離這個魔鬼的懷抱。
「哎喲,這孩子認生呢。」奶奶在一旁抱歉地說。
張蘭卻毫不在意:「沒事兒的大娘,小孩子都這樣,熟悉幾天就好了。我以前帶過的孩子,比這鬧騰的都有呢。」
她三言兩語打消了奶奶的疑慮,又給我沖了奶粉,試了試溫度,把奶嘴塞進了我嘴裡。
我拚命地用舌頭頂開奶嘴,把頭撇向一邊,用哭聲表達我的抗拒。
「這孩子,怎麼奶也不吃了?」
4
張蘭的話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幼小的心臟。
恐懼和絕望瞬間席捲,我再次放聲大哭,這一次,哭聲裡帶著徹底的、撕心裂肺的悲痛。
可我越哭,她嘴角的笑意就越深。
她抱著我,輕柔搖晃,嘴裡說著安撫的話,眼神卻像毒蛇一樣冰冷。
「哭吧,哭吧,哭累了就睡了。」
她把我放到小床上,不再管我,自己轉身去廚房準備晚飯。
奶奶在隔壁房間被我的哭聲吵醒,有氣無力地喊:「張姐,孩子怎麼了?」
張蘭立刻從廚房探出頭,聲音裡帶著恰到好處的無奈:「大娘,我實在沒辦法了,太太不肯抱,孩子就一直哭。」
奶奶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我哭得嗓子都啞了,渾身發抖,手腳冰涼。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眼淚換不來同情,只會讓我的敵人更加得意。
我必須找到新的辦法。
晚飯後,張蘭給我喂奶。我哭鬧了一下午,早已精疲力竭,肚子餓得咕咕叫。
這一次,我沒有反抗,乖乖地喝著奶。
張蘭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沒多想,只當我是鬧累了。
喝完奶,她把我抱起來拍嗝。
就在她把我豎著抱起,我的臉正好對著她的肩膀時,機會來了。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張開還沒長牙的嘴,狠狠地咬住了她肩膀上的一塊肉。
雖然沒有牙,但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牙床死死地碾壓著她的皮肉。
「啊!」
張蘭疼得尖叫一聲,下意識就要把我甩出去。
我閉上眼睛,準備迎接劇痛的到來。
這一摔可能很重,但我必須賭!我必須讓這個家裡,留下她傷害我的證據!
然而,就在我身體下墜的瞬間,一雙有力卻微微顫抖的手,穩穩地托住了我。
我驚愕地睜開眼,看到了爸爸那張寫滿焦急和擔憂的臉。
他回來了!
他提前回來了!
「建國?你怎麼回來了?」奶奶驚訝的聲音從床上響起。
爸爸臉色難看至極,緊緊抱著我,目光銳利地盯著大驚失色的張蘭。
「項目提前結束了。我一進門就看到她要摔孩子!張蘭,你到底在幹什麼?!」
張蘭的臉瞬間慘白,捂著被我咬痛的肩膀,慌忙解釋:「林先生,不是的,你誤會了!是孩子……是孩子她突然咬我,我一疼,手滑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說著,眼圈就紅了,露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咬你?」爸爸皺起眉頭,低頭看了看我。
我立刻配合地張開嘴,對他露出一個委屈巴巴的、無齒的笑容。
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能有多大力氣?
爸爸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看向張蘭的眼神里,懷疑更深了。
「我看看你的傷口。」
張蘭的臉色更白了,支支吾吾地捂著肩膀:「不用了林先生,就是一點紅印,不礙事的……」
她越是這樣,爸爸就越是懷疑。
他上前一步,語氣不容置喙:「把手拿開!」
張蘭嚇得一哆嗦,不敢再遮掩。
爸爸拉開她的衣領,肩膀上一片清晰的紅痕,甚至有些泛紫。
那痕跡……確實像被什麼東西用力咬過。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沒有牙齒。
我心裡一沉,立刻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
上一世,這個張蘭就有些奇怪的小毛病,她喜歡用一種草藥泡水喝,說是能「強身健體」。有一次我打翻了她的水杯,她緊張得不行。
現在想來,那草藥一定有問題。
或許是能讓皮膚變得異常敏感脆弱,輕輕一碰就會留下很重的痕跡。
她早就為這一刻做好了準備!
5
爸爸眉頭緊鎖,眼神里的怒火漸漸被困惑取代。
他低頭看看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嬰兒,怎麼可能造成這樣的傷口?
張蘭見狀,立刻開始掉眼淚,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林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孩子……這孩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從我來的第一天起,就特別排斥我。我怎麼哄都不行,不是哭就是鬧。剛才我喂完奶給她拍嗝,她就突然……突然發狠一樣咬我。我真的是一時沒防備,才差點失手。」
她一邊哭訴,一邊偷偷觀察爸爸的臉色。
「大娘可以作證,我這幾天盡心盡力,真沒有半點壞心思啊!」
躺在床上的奶奶也幫腔道:「是啊建國,張姐人挺好的,就是孩子這幾天確實鬧騰得厲害。可能……可能就是跟張姐合不來吧。」
爸爸抱著我,陷入了沉默。
一邊是看起來老實本分、受了委屈的保姆,一邊是自己哭鬧不休、行為反常的女兒。
他想不通。
這時,主臥的門又開了。
媽媽走了出來,她應該是被外面的爭吵聲驚動了。
看了一眼屋裡的情景,目光掃過張蘭哭泣的臉,又落在我身上,最後停留在爸爸緊鎖的眉頭。
「怎麼了?」她問。
爸爸簡略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媽媽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了張蘭一眼。
張蘭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哭著對媽媽說:「太太,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要不……要不您還是把我辭了吧,我怕再待下去,會傷到寶寶。」
她又來了,還是這招以退為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媽媽身上。
在他們看來,媽媽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也是我的母親,她最有資格做決定。
我緊張地看著媽媽,心裡七上八下。
她會相信誰?
上一世,媽媽對張蘭深信不疑。這一世,她對我冷漠至極。
答案似乎已經很明顯了。
媽媽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以為她會像奶奶一樣開口挽留張蘭時,她卻出人意料地說:
「既然不合適,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