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螢幕,笑了笑,回覆:「不會。這次,真的不會了。」
放下手機,我望向天花板。
三天。
這三天,會發生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一次,我不會再退讓了。
(五)
第二天,陸淮舟一大早就出門了。
我沒問他去哪,也沒興趣知道。大概又是去安撫那位「需要靜養、不能受刺激」的林小姐了吧。
我在家整理需要帶走的文件。畢業證、學位證、各種證書,還有一本相冊——裡面是我大學畢業前的照片。那時候的我,笑容燦爛,眼神明亮,還沒遇見陸淮舟,還沒經歷這七年的一地雞毛。
翻到最後一頁,是張單人照。在海邊,我穿著白裙子,張開雙臂,笑得沒心沒肺。照片背後有一行小字,是我大學時寫的:「蘇晚意,你要永遠這麼快樂。」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酸。
永遠快樂。多奢侈的願望。
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我接起來。
「請問是蘇晚意女士嗎?」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很客氣。
「我是。您哪位?」
「我是陸淮舟先生的代理律師,姓陳。關於離婚協議的事,陸先生委託我和您溝通。」
來得真快。看來陸淮舟是鐵了心要速戰速決了。
「可以。時間地點?」
「如果您方便的話,今天下午三點,在我們律所見面。地址我稍後發給您。」
「好。」
掛了電話,我立刻打給周律師。她聽完,冷笑一聲。
「動作挺快。看來那位林小姐催得急。蘇小姐,下午我陪你去。記住,不管對方說什麼,怎麼施壓,都不要當場答應任何事。一切以我們最後商定的版本為準。」
「明白。」
下午兩點五十,我和周律師準時出現在陳律師所在的律所。會議室里,陳律師已經到了,是個看起來四十出頭、不苟言笑的男人。陸淮舟也在,坐在陳律師旁邊,面色陰沉。
「蘇小姐,周律師,請坐。」陳律師做了個請的手勢。
寒暄過後,直接進入正題。
「蘇女士的訴求,陸先生已經轉達給我了。」陳律師推了推眼鏡,「坦白說,這個要求,不太現實。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加上一套房產和三千五百萬現金,這已經超出了合理補償的範疇。」
「合理補償的範疇,是由法律界定的,不是由您或者陸先生界定的。」周律師語氣平靜,「根據民法典相關規定,婚姻存續期間取得的財產屬於夫妻共同財產。陸先生公司的股份,是在婚後增值的,蘇女士有權分割。至於具體比例,我們可以協商,但必須有。」
「但公司是陸先生婚前創立的,婚後增值部分雖然屬於共同財產,但蘇女士的貢獻度需要評估。」陳律師寸步不讓。
「貢獻度?」周律師笑了,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這是蘇女士在陸先生公司最困難時期,無償提供財務、行政支持的證據,包括郵件往來、工作記錄,以及當時公司員工的證言。需要我現在念幾段嗎?」
陸淮舟猛地看向我,眼神震驚而憤怒。
「你調查我?」他聲音壓得很低。
「是了解情況。」我迎上他的目光,「畢竟,我得知道我這七年,到底值多少錢。」
「你……」
「陸先生,」周律師打斷他,「我們現在是在談判,不是在吵架。如果您對蘇女士提供的證據有異議,我們可以申請司法審計。不過那樣的話,周期會比較長,可能一年,也可能兩年。您等得起,您那位林小姐,等得起嗎?」
最後一句話,精準地踩中了陸淮舟的死穴。
他臉色鐵青,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
陳律師看了他一眼,輕咳一聲:「這樣,我們各退一步。股份,可以給,但最多百分之五。現金,兩千萬。房產,就現在住的這套公寓。這是陸先生能接受的底線。」
「百分之十,三千萬,公寓加東郊別墅。」周律師說,「這也是蘇女士的底線。」
「這不可能!」
「那看來我們談不攏了。」周律師作勢要起身。
「等等。」陸淮舟開口,聲音沙啞。他看著我,眼神複雜,有憤怒,有不甘,還有一絲……懇求?
「晚意,真的要這樣嗎?」他問,「我們之間,最後就只剩下討價還價了嗎?」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陸淮舟,是你先把它變成一場交易的。」我說,「從你遞給我離婚協議,告訴我『條件隨你開』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只剩交易了。」
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沒說,頹然低下頭。
會議室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陳律師嘆了口氣。
「這樣吧,我們再各自考慮一下。今天先到這裡,改天再談?」
「可以。」周律師點頭,「不過我想提醒陸先生一句,林小姐的肚子,等不了太久。拖得越久,對您越不利。畢竟,非婚生子,將來上戶口、繼承財產,都會很麻煩。」
陸淮舟猛地抬頭,眼神像要殺人。
但周律師已經從容地收拾好文件,站起身。
「蘇小姐,我們走。」
離開律所,坐進車裡,周律師才舒了口氣。
「嚇死我了,我剛才真怕他跳起來打人。」程橙拍著胸口——她堅持要跟來,在樓下等了一下午。
「他不敢。」周律師發動車子,「陸淮舟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退。而且,那位林小姐,確實是他最大的軟肋。」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我問。
「等。」周律師說,「我敢打賭,不出三天,他會妥協。百分之十的股份可能有點懸,但百分之八應該沒問題。現金和房產,應該也能談下來。」
「萬一他真拖呢?」
「他拖不起。」周律師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蘇小姐,你知道林薇今天上午去哪兒了嗎?」
我搖頭。
「婦產科醫院。我找人跟著了。」周律師說,「她懷孕十周,有先兆流產跡象,醫生建議臥床保胎。這種情況下,情緒波動是大忌。你覺得,陸淮舟敢讓她等一年半載嗎?」
我愣住。
「周律師,您……」
「別誤會,我沒做違法的事。」周律師笑笑,「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下情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車子在晚高峰的車流中緩慢前行。窗外華燈初上,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種暖昧的暮色里。
「晚意,」程橙突然抓住我的手,「你難過嗎?」
我看向她,笑了笑。
「有點。但不是因為他,是為我自己。為我這七年,不值。」
「你能這麼想就好。」程橙抱抱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離了陸淮舟,咱們蘇大小姐又是一條好漢!」
「什麼好漢,是美女。」周律師打趣。
我們都笑了。笑著笑著,我卻有點想哭。
但最終沒哭。眼淚在上一世已經流乾了。這一世,我只想好好活。
三天後,陸淮舟的電話來了。
「晚意,我們談談。」他聲音疲憊,「就我們兩個。」
(六)
我們約在以前常去的一家咖啡館。
地方是我選的。有始有終,我想。開始在這裡,結束也在這裡。
我到的時候,陸淮舟已經到了。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放著一杯美式,已經喝了一半。他看起來有些憔悴,眼下有青黑,下巴上冒出胡茬,沒刮乾淨。
「坐。」他看見我,指了指對面的位置。
我坐下,點了杯拿鐵。服務生走後,我們之間陷入沉默。只有店裡輕柔的背景音樂,和隔壁桌低低的談笑聲。
「林薇住院了。」陸淮舟突然開口,「昨天的事。情緒激動,見紅了。」
我攪動咖啡的手頓了頓。
「醫生說要絕對靜養,不能再受刺激。」他繼續說,聲音很低,「否則,孩子可能保不住。」
「所以呢?」我抬頭看他。
「所以……」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我答應你的條件。百分之十的股份,三千萬,公寓和別墅都給你。但股份轉讓需要走程序,需要時間。現金和房產,簽字後一周內過戶。」
我沒說話,等著他的「但是」。
「但是,」果然,他來了,「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
「簽字後,我們兩清。」他盯著我,一字一句,「從此以後,各走各路,互不打擾。你不能以任何形式干涉我的生活,也不能……傷害林薇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我笑了。真的笑了。
「陸淮舟,」我說,「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會因為嫉妒,去傷害一個孕婦?」
他沒回答,但眼神說明了一切。
是。在他眼裡,我就是。或者說,上一世的我,的確是。
但這一世,我不會了。
「我答應你。」我說,「只要你做到你承諾的,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的生活里。至於林薇和她孩子,你放心,我沒興趣。」
他似乎鬆了口氣,整個人鬆弛下來。
「協議我帶過來了。」他從公文包里拿出兩份文件,推到我面前,「你看一下,沒問題就簽字吧。」
我接過,仔細翻看。條款很清晰,和那天談判的結果一致。周律師已經提前看過電子版,確認沒問題。
我拿起筆,在最後一頁簽下自己的名字。
蘇、晚、意。
三個字,寫得很慢,很用力。像是在和過去的自己,做一個徹底的割裂。
簽完,我把其中一份推還給他。
「該你了。」
陸淮舟接過筆,筆尖懸在紙頁上方,停頓了幾秒。然後,他快速簽下自己的名字。
陸、淮、舟。
七年婚姻,就此落幕。
「錢和房產,一周內會轉到你名下。股份轉讓協議,我會讓律師儘快準備好。」他收起自己那份協議,站起身,「那……我走了。」
「等等。」我叫住他。
他回頭。
「陸淮舟,」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七年,也恨過、怨過的男人,「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如果沒有林薇,沒有這個孩子,你還會提離婚嗎?」
他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我會問這個。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咖啡館裡的音樂換了一首,是首老歌,女聲在輕輕吟唱:「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我不知道。」他終於開口,聲音很輕,「也許……還是會吧。」
「為什麼?」
「因為累了。」他苦笑,「晚意,你不覺得嗎?這七年,我們越來越像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你對我好,我知道。但我對你的感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變成了責任,變成了習慣,唯獨……不再是愛。」
他頓了頓,繼續說。
「和林薇在一起,我很輕鬆。不用偽裝,不用應付。她依賴我,需要我,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還有價值。而在你面前,我永遠是個罪人——因為我欠你太多,多得我還不起。」
我靜靜聽著,心臟某個地方,傳來細密的刺痛。但很快,那痛感就消失了,像水滴融入大海,了無痕跡。
「我明白了。」我點頭,「謝謝你說實話。」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保重。」
「你也是。」
他轉身離開,背影在咖啡館昏黃的燈光下拉得很長,然後消失在門外。
我坐在原地,把那杯已經涼透的拿鐵喝完。很苦,但回味有一絲淡淡的甜。
走出咖啡館時,天已經黑了。華燈初上,街上車水馬龍。我站在路邊,深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
手機震動,是程橙。
「談完了?」
「嗯。簽了。」
「怎麼樣?他沒耍花樣吧?」
「沒有。都按說好的來。」
「那就好!晚上慶祝一下?我請客,想吃啥吃啥!」
「不了,」我說,「有點累,想早點休息。」
「行,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來找你,咱們好好規劃一下你的新生活!」
掛了電話,我攔了輛計程車。
「小姐,去哪兒?」司機問。
我報出公寓的地址。然後想了想,改口。
「不,去濱江路。」
車子駛過熟悉的街道。這座我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城市,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有些陌生,又有些新奇。
車窗外的霓虹燈流光溢彩,映在我臉上,明明滅滅。
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陸淮舟牽著我的手,在濱江路上散步。江風吹過來,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說:「晚意,等以後有錢了,我在這兒給你買套房,讓你一推開窗就能看見江景。」
那時候我以為,「以後」會很長,長到足以實現所有諾言。
後來我們真的有錢了,但他忘了這個承諾。或者說,他記得,只是承諾的對象換了人。
不過沒關係了。
我靠在后座,閉上眼睛。
從今天起,蘇晚意的人生,要換一種活法了。
(七)
簽字後的一周,陸淮舟如約履行了協議。
三千萬到帳,公寓和別墅過戶到我名下。股份轉讓協議也簽了,雖然還需要走一些手續,但已經板上釘釘。
我搬出了和陸淮舟的公寓,暫時住進了那套別墅。程橙來幫我搬家,看到空曠的客廳,嘖嘖稱奇。
「哇塞,晚意,你這是一夜暴富啊!」
「暴什麼富,」我整理著箱子,「這是我七年青春換來的,每一分都帶著血淚。」
「也是。」程橙吐吐舌頭,湊過來,「那接下來有什麼計劃?週遊世界?買買買?還是包養個小鮮肉?」
我被她逗笑了。
「先休息一陣子吧。太累了,想緩緩。」
「也好。」程橙拍拍我的肩,「有什麼需要隨時叫我,二十四小時待機!」
程橙走後,我一個人在別墅里轉悠。
很大,很空。裝修是陸淮舟喜歡的極簡風,黑白灰,冷冰冰的,沒什麼人氣。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精心打理卻沒什麼生機的花園,突然覺得,這房子像一座華麗的牢籠。
不行,得改。
我立刻打電話聯繫了設計師。對方是個年輕女孩,叫小艾,聽說我的要求後很興奮。
「全部重裝?風格您有想法嗎?」
「溫暖一點,明亮一點,不要黑白灰。我喜歡原木色,米白,淺灰,還有……綠色。對,要多點綠植。」
「明白!我明天帶方案過來!」
掛了電話,我又打給房產中介,掛售那套公寓。
「蘇小姐,您確定要賣?那地段現在很搶手,留著升值也不錯。」
「賣。」我說得很堅決,「我不想留著回憶。」
「好的,我儘快安排。」
處理完這些,天已經黑了。我點了外賣,一個人坐在空曠的餐廳里吃。吃著吃著,眼淚突然掉下來,砸進碗里。
不是難過,不是後悔。就是一種……巨大的空虛感。
七年,就這樣划上了句號。像做了一場漫長而疲憊的夢,現在終於醒了,但醒來的世界,既熟悉又陌生。
手機響了,是媽媽。
我擦擦眼淚,清了清嗓子,才接起來。
「媽。」
「晚意啊,吃飯了嗎?」
「吃了。你們呢?」
「剛吃完。淮舟呢?在家嗎?」
我沉默了幾秒。
「媽,我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啊?」
「我……和陸淮舟離婚了。」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久到我以為信號斷了。
「媽?」
「什麼時候的事?」媽媽的聲音很輕,很沉。
「上周簽的字。今天剛辦完手續。」
「為什麼?」媽媽的聲音在發抖,「你們……你們不是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
「他外面有人了,懷孕了,要結婚。」我說得儘量平靜,「媽,你別難過,我沒事。真的。」
「你這個傻孩子……」媽媽哭了,「你怎麼不早說啊?受了這麼大委屈,一個人扛著……」
「我怕你們擔心。現在都處理好了,我分了不少財產,以後日子不會難過的。」
「那是錢的事嗎?」媽媽哭著說,「我女兒受了委屈,被人欺負了,我當媽的能不心疼嗎?你現在在哪?我讓你爸去接你,回家來住。」
「不用,媽,我住別墅這邊,挺好的。你和爸別擔心,我這麼大個人了,能照顧好自己。」
好說歹說,才勸住媽媽立刻衝過來的念頭。掛了電話,我癱在椅子上,覺得比跟陸淮舟談判還累。
但心裡那塊大石頭,好像輕了一點。
至少,不用再瞞著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上了前所未有的、徹底的「自由」生活。
別墅在重新裝修,我暫時租了個小公寓。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琢磨今天吃什麼,去哪玩,看什麼書,追什麼劇。
不用再操心陸淮舟的衣食住行,不用再費心維持一段搖搖欲墜的婚姻,不用再擔心他今天回不回家、和誰在一起。
剛開始很不習慣。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心裡空落落的。但很快,這種空虛被另一種東西填滿——一種久違的、對自己生活的掌控感。
我可以凌晨三點不睡,看一部老電影。可以中午十二點起床,穿著睡衣吃早午餐。可以心血來潮買張機票,去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
原來一個人生活,可以這麼自在。
一個月後,程橙來找我,神秘兮兮地說要帶我去個好地方。
「哪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開車帶我到了一棟寫字樓下。電梯直達二十八樓,推開玻璃門,裡面是個寬敞明亮的開放式空間,裝修得很有設計感,但還空著,沒擺家具。
「這……?」
「我朋友的公司搬走了,這地方空出來了。」程橙轉了個圈,「地段好,面積合適,租金也合理。怎麼樣,有沒有想法?」
「什麼想法?」
「開個工作室啊!」程橙眼睛發亮,「你不是一直喜歡花藝嗎?以前還說想開個花店。現在有錢有時間,為什麼不試試?」
我愣住了。
花藝確實是我的愛好。大學時就喜歡,後來結婚,陸淮舟說「玩玩可以,別當真」,我就真的只當成了消遣。那些花藝課程、證書,都壓在了箱底,再沒翻開過。
「我……能行嗎?」我有點猶豫。
「怎麼不行?」程橙摟住我的肩,「蘇晚意,你可是我們系當年的學霸,做什麼成什麼。不就是個工作室嗎?開!姐們兒支持你,要錢出錢,要人出人!」
我看著窗外繁華的街景,心動了。
是啊,為什麼不試試呢?
我已經二十八歲了,但人生,好像才剛剛開始。
(八)
工作室的籌備比想像中順利。
也許是否極泰來,之前所有的不順,在離婚後都變成了好運。裝修隊很靠譜,一個月就完工。工商註冊一路綠燈,很快就拿到了執照。我給它取名「初見」,取「人生若只如初見」之意,也算是對過去的一個告別。
程橙成了我的第一個合伙人兼頭號員工。她辭了原來的工作,跑來幫我,美其名曰「投資未來」。
「橙子,你真的想好了?」我問她,「創業有風險,萬一賠了……」
「賠了就賠了唄,」程橙滿不在乎,「反正你有錢,養得起我。」
我哭笑不得。
「說正經的。你真不後悔?」
程橙收起玩笑的神色,認真地看著我。
「晚意,我這輩子做過最不後悔的事,就是現在站在這裡,和你一起做這件事。」她說,「你知道嗎?離婚後的你,整個人都在發光。那種勁兒,我以前從沒見過。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我們一定能行。」
我心裡一暖,用力抱了抱她。
「謝謝。」
「謝啥,姐妹不就是拿來兩肋插刀的嗎?」
開業那天,沒什麼隆重的儀式。我們就在工作室門口擺了幾盆綠植,掛了塊簡單的牌子。但沒想到,生意比想像中好。
先是程橙的朋友圈起了作用,接著是朋友帶朋友,口口相傳。我的花藝風格偏自然、野趣,和市面上常見的精緻花束不太一樣,反而吸引了一批喜歡特別的客人。
第一個月,收支平衡。第二個月,開始盈利。雖然不多,但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
更讓我意外的是,我收到了一個婚禮花藝的訂單。
新人是一對年輕情侶,通過朋友介紹找過來的。新娘叫小雨,很可愛的女孩,看到我的作品照片,一眼就相中了。
「蘇老師,我喜歡您這種風格,不刻意,很自然,像森林裡長出來的花。」她說。
溝通很順利。婚禮主題是「春日花園」,小雨想要一種「不經意間的浪漫」。我給她設計了以白色、淺粉、淡綠為主色調的花藝方案,主花用芍藥、鬱金香、洋牡丹,配葉用尤加利、銀葉菊,再點綴一些野草、枯枝,增加自然感。
婚禮前一天,我和程橙帶著助手,忙了整整一天布置現場。結束時已經是深夜,小雨和她的未婚夫特地來道謝。
「太美了,比我想像的還要美。」小雨眼眶紅紅的,「謝謝您,蘇老師。」
「不客氣,你們喜歡就好。」我笑著遞給她一束捧花,「明天加油。」
「嗯!」
回程的車上,我累得幾乎睜不開眼,但心裡是滿的。一種久違的、被需要、被認可的滿足感。
「晚意,你看。」程橙突然碰碰我,示意我看窗外。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是一家高檔餐廳的落地窗。裡面,陸淮舟和一個年輕女孩面對面坐著。女孩很漂亮,長發,穿著寬鬆的連衣裙,小腹已經微微隆起。陸淮舟正給她夾菜,神情溫柔。
是林薇。
他們看起來……很幸福。
「要不要我去潑杯水?」程橙擼袖子。
「別。」我拉住她,「都過去了。」
「你就一點不難受?」
「說不難受是假的。」我實話實說,「但更多的是……釋然。你看,沒有我,他們過得很好。沒有他,我也過得很好。這不就夠了嗎?」
程橙盯著我看了幾秒,豎起大拇指。
「蘇晚意,你牛。真的,我服了。」
我笑笑,收回視線,不再看那扇窗。
有些風景,路過就好,不必停留。
日子一天天過去,工作室漸漸走上正軌。我開始接一些商業活動的花藝布置,也開了花藝課程,教一些喜歡花藝的上班族、家庭主婦。生活忙碌而充實。
偶爾,會從共同朋友那裡聽到陸淮舟的消息。
他和林薇結婚了,很低調,只請了少數親友。林薇生了個兒子,陸淮舟很高興,在朋友圈發了張寶寶的小手照片。我順手點了贊,然後划過去。
就像點贊任何一個普通朋友一樣。
程橙說我心大。我說不是心大,是放下了。
真正放下一個人,不是恨,不是怨,而是無感。他的喜怒哀樂,再也牽動不了你的情緒。他在你的生命里,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符號。
這樣很好。
深秋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個陌生號碼,但聲音有點耳熟。
「請問是蘇晚意女士嗎?」
「我是。您哪位?」
「我是林薇。」對方頓了頓,「陸淮舟的……妻子。」
我愣了一下。
「林小姐,有事嗎?」
「我……想見你一面。可以嗎?」
我本想拒絕。但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我們約在一家安靜的茶室。我到的時候,林薇已經到了。她比上次見到時豐腴了些,氣色很好,穿著米白色的毛衣,長發鬆松挽起,很有種溫婉的少婦韻味。
「蘇姐姐。」她站起身,有些侷促。
「叫我晚意就好。」我坐下,點了壺紅茶。
氣氛有點尷尬。我們沉默地對坐,直到茶上來。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我率先打破沉默。
林薇咬著嘴唇,似乎在斟酌措辭。
「我……是想跟你道個歉。」她終於說,「為之前的事。我不該用那種方式聯繫你,也不該……介入你的婚姻。」
我有點意外。
「都過去了。」我說,「而且,感情的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陸淮舟要是沒那個心思,你也沒機會介入。」
「但……我還是覺得對不起你。」她抬起頭,眼圈有點紅,「淮舟他……他其實經常提起你。說他虧欠你很多,說你是個很好的人,是他不懂得珍惜。」
我笑了笑,沒接話。
「我和他結婚後,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開心。」林薇繼續說,聲音越來越低,「他工作很忙,經常不回家。我一個人帶孩子,有時候覺得……很孤單。而且,他媽媽不太喜歡我,覺得我……配不上他。」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沒必要。同情?也談不上。
「林小姐,」我斟酌著開口,「這些話,你不該對我說。你應該和陸淮舟溝通,或者找朋友聊聊。我們之間……沒有熟到可以聊這些。」
她怔了怔,隨即苦笑。
「是啊,是我唐突了。只是……在這個城市,我沒什麼朋友。淮舟的朋友,也都是他的朋友,不是我的。有時候憋得難受,想找個人說話,都不知道找誰。」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林小姐,人生是自己的。過得好不好,取決於你自己,而不是別人。」我說,「你還年輕,路還長。與其糾結過去,不如想想未來。」
她看著我,眼神複雜。
「你不恨我嗎?」
「曾經恨過。」我坦白,「但現在不恨了。恨太累了,我懶得恨了。」
她沉默了很久,然後輕輕點頭。
「我明白了。謝謝你,蘇……晚意。謝謝你願意見我,也謝謝你說這些。」
「不客氣。」
臨走時,她突然叫住我。
「對了,下個月寶寶百日宴,淮舟說想辦一下。你……你會來嗎?」
我腳步一頓,回頭看她。
「不了。替我祝福寶寶。」
走出茶室,秋風撲面而來,帶著涼意。我攏了攏外套,沿著人行道慢慢走。
剛才和林薇的對話,像一場夢。不真實,卻又真實地發生了。
她說陸淮舟經常提起我,說虧欠我,說我不懂珍惜。
真是諷刺。在一起時不懂珍惜,分開了反倒念念不忘。人哪,總是對失去的東西耿耿於懷。
但無所謂了。
那些前塵往事,愛恨情仇,都像這秋天的落葉,該落的就讓它落吧。來年春天,自會有新芽。
(九)
工作室開業半年後,迎來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