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歲生日那天,男友為我製造的驚喜,卻是我的此生噩夢。
餐廳內,有四個身影迫不及待地向我跑來。
看到他們的那一刻,我的血液瞬間冰涼。
記憶破土重生,掩埋了十多年的過往再次浮現在眼前。
神志不清的母親,腳踝的鐵鏈,刺啦作響的摩擦聲,隔壁瘸子淫笑的臉龐,後背上不停滑動的枯瘦的手掌。
可怕的回憶像一條毒蛇一樣纏上我的心臟,然後狠狠地收縮,纏得我喘不過氣來。
劉程渾然不覺我的異常,他熱情地迎上去:「親愛的,我把你的奶奶、爸爸媽媽、弟弟都接過來了,你開心嗎?」
我的指甲幾乎都要陷進肉里,疼痛讓我面前回過神,我冷冷地對劉程說道:
「你把幾個人渣弄來做什麼。」
趙多財臉色一變,又勉強地放低姿態,畢竟看到我現在過得這麼好,他多半也想跟著撈上一筆:「小萱,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們呢。」
王翠也是瞬間露出潑婦的樣子,她就地一坐,不顧臉面地嚎叫起來:「天吶,你這個挨千刀的,捲走了家裡的錢不說,還居然說我們是人渣,我活了這麼多年,沒人敢這樣罵我。」
她倚老賣老,在地上撒潑打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有多大的冤屈。
跟著來的那個中年女人我沒有見過,不過能猜到肯定是趙多財後來討的老婆,那個女人長著一雙吊梢眼,雙頰凹陷,顴骨突出,看著就是一副精明刻薄的模樣。她臉上掛著假笑,對我討好地說:「小萱你好,我是媽媽。」
她熱情地湊到我面前,還把那個小孩往我身邊拉:「珍寶,叫姐姐。」
小男孩斜著一張眼,嘴裡還吃著桌上抓來的牛排,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含糊地說:「什麼姐姐,爸爸說他就是咱們家的搖錢樹,不用跟她客氣。」
劉程瞪大了眼睛,顯然他沒有料到這樣的情況,他一巴掌拍在男孩後腦勺上,呵道:「對我女朋友尊重點。」
我控制不住地冷笑,尊重,對於這家人來說,他們從來就沒想過這個詞能用在我身上。
這一巴掌拍下去,事情更加一發不可收拾了。
男孩顯然在家裡無法無天慣了,他將手上的牛排一摔,大叫一聲:「你敢打你爺爺。」然後拿起桌上的刀叉,就要向劉程劈過去。
餐廳的經理早已聞訊而來,他急忙拉上保安,把男孩制住。男孩見掙脫不住大人的束縛,於是發出了像哨子一樣尖利的叫聲。
其他的客人紛紛黑臉,經理見狀立馬一邊道歉,一邊客氣但強硬地將我們一行人請離了。
外面的冷風吹在我的臉上,一直吹到我的心口,幾乎將一整顆心都吹得冰冷起來。
冷,真的好冷。
不光心冷,四肢也冷,哪都冷。
那個小孩還在不停地鬧,我怔怔地盯著他臉上與我完全不一樣的五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你幾歲了?」
男孩惡狠狠地說:「你爺爺我八歲。」
還好不是十二歲。
可,又為什麼不是十二歲。
我真正的弟弟呢,我真正的弟弟哪裡去了。
我看向趙多財,趙多財像是明白了我的想法。
他心疼又嘲諷地說:「都怪你媽,她要是多活幾天,你弟弟也不至於。」
怪我媽媽?
我怒極反笑,猝不及防地甩出一巴掌,巴掌落在男孩臉上,響起清脆地一聲。
男孩臉上迅速隆起一個巴掌印。
中年女人終於偽裝不了虛偽的面目了,她怒吼:「你做什麼?他可是你弟弟。」
「弟弟。」我睨了他一眼,不禁覺得惡寒,「我弟弟已經被你們害死了。」
「你放屁。」王多財怒吼,底氣十足的男中音震得我腦袋疼,偏偏他說的話還無恥至極,「那是你那個賤人媽死得太早,你弟弟沒有奶喝才死的,是你媽害死的他!是你媽害死的!」
我徹底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不是你們把她折磨成那樣,她會死嗎。我媽媽,剛剛考上名牌大學,明明可以擁有有個美好的人生,就被你們從販子手裡買來,鎖在一個角落裡,十多年沒有見過天日。吃的是你們吃剩的,穿的是你們穿爛的,你怎麼有臉說這樣的話。」
「不是你媽害死的,也是你害死的,你在你弟弟出生的時候咒了他,不然他專門會死那麼早。」
我,我咒了我弟弟?
壓抑了許多年的畫面開始在腦中播放。
「丫頭,不要怪我們,是你媽媽命薄。」
「是你們殺了她!你們是殺人犯,殺人犯!」
「你胡說什麼呢,多財,按住她,別讓她跑了。」
「來人啊,快幫來人幫忙啊,瘸子,你媳婦要跑了。」
「我會報仇的,你們都等著。」
我幾乎控制不住地發抖,我被這些人的嘴臉噁心到了,此刻恨意再次湧上來,讓我仿佛回到某一天,我從柜子里翻出耗子藥,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要給他們下在水裡。
最後我忍住了,我還想活下去,我想清清白白、坦坦蕩蕩地活下去,不用為原生家庭所累,不用擔驚受怕被賣掉。
但此刻,我無比後悔,沒有搞死那幾個人渣。
劉程好像被我說得話震驚了,他從小家境優渥,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情。
他趕忙抓起我的手,將我往停車場的方向拉:「萱萱,我們走。」
王翠見狀也衝上來,她粗糙的大掌緊緊地鉗住我的胳膊,鉗地生疼。
「都別想走,我們既然來了,就不會這麼輕易算了。」
她招呼中年女人和趙多財:「還不快過來攔住他們。」
兩個人也衝上來,趙多財抱住劉程的腰,中年女人抓住我的腿,將我們鎖得死死的。
「我告訴你們,今天我們來了這裡,也不打算你了,你們得供著我們,我們要讓你們吐錢,你們就得吐錢。」王翠得意得說道,「丫頭,我們養你十多年,本來是想讓你嫁給隔壁的瘸子換彩禮,結果你跑了,你知不知道瘸子早就把錢給我們了,你這一跑,我們可是損失了不少錢。」王翠越說越氣,她使勁在我胳膊上擰了又擰,眼睛裡充滿了貪戀又興奮,「不過你現在這麼出息,我們也不虧,我告訴你,我們來時就打聽過了,你現在開了不少店,隨便給幾個給我們,也夠我們吃穿不愁了。」
中年女人趴在地上補充道:「而且你弟弟也在上學,我們看你住的地方是學區房,不如也給我們搞一套。」
劉程徹底看清了這家人無恥的面貌,他低聲對我道歉:「萱萱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是他們找到我,說要給你一個驚喜的。」
趙多財得意地說:「趙萱,別以為你能跑出我們的掌控,你就算跑得再遠,你也是我的種,我也同樣找得到你。」
寒意瀰漫著我的全身,我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譏諷又瘋狂地說道吐出兩個字。
「做夢。」
鬧劇以餐廳經理報警結束,警察把我們帶進警察局,在趙多財出示戶口本之後,又只能把他們放了。
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也沒辦法管這種事情。
趙多財他們堵在我的小區門口不走,我沒辦法出門,只能縮在沙發上。
我想不通,我想不通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為什麼不放過我。
我的前十六年已經夠苦了,我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好日子,為什麼還會被他們纏上來。
趙多財不停地打我和劉程的電話,一刻也不停。
往常悅耳的音樂此刻成了催命咒,我仿佛沒了所有力氣,沒有辦法接,也沒有辦法掛。
劉程小聲地求道:「萱萱我錯了,你說話好不好。」
他不停地哀求我。
可是我沒有辦法,就像靈魂被禁錮,軀體被鎖住,我沒有辦法動彈,我連操控一根手指頭的能力,都失去了。
突然,屋外傳來劇烈的砸門聲,王多財幾個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悄悄溜了進來。
劉程打開手機監控,我的餘光瞥見幾個人凶神惡煞的面目。
劉程用力把手機砸在地板上。
「真是引狼入室!」
好在小區保安反應及時,很快地進行了補救,將王多財他們強硬地帶走了。
劉程煩躁地抓亂了自己的頭髮,看著他不知所措地樣子,我突然就想說點什麼:「你沒有見過這樣的混蛋是吧。」
劉程回過頭,正欲安慰我。
我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也是,你的家庭那麼和睦,誰都把你當寶貝,如果不是遇見我,怎麼可能會意識到這麼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呢。」
「可是我在這樣的家庭里,待了十六年呀。」
「那十六年里,我無數次都想弄死他們。可我又覺得不能為了這樣的混蛋搭上我的一生,我還想帶我的媽媽離開,我想讓她回到她生長的世界裡,重新擁有她本該有的一切。」
「但是沒機會了,她去世了,他們不給他吃營養的東西,又想讓她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她最後被折磨地瘦骨嶙峋,挺著一個大肚子,大腿卻還沒有我的胳膊粗。」
「她死之後,我本來想帶著弟弟一起跑的,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沒有錢,我養不活他。我想著,他們肯定肯定會疼愛弟弟吧,可是沒想到......」
我的臉上濕潤了,淚水肆意流淌,我看著劉程心疼的樣子,緩緩地道:
「有罪之人,都應該受到報應,不是嗎?」
趙多財他們見敲不到錢,乾脆在我的店外面搭了個帳篷,每天晚上就在帳篷里睡覺,城管來趕人的時候提前跑,城管走了又回來。
白天的時候他們就在店前面大鬧,反反覆復唾罵我忘恩負義,把家裡的醜事顛倒黑白鬍說一通。
我氣得不行,但是暫時不知道怎麼整治他們,只能先閉店,省得員工承受他們的污言穢語的攻擊。
劉程也懊惱不已,他本來是好意。
他告訴我,是趙多財他們先找到他,問他是不是我的男朋友,還讓自己帶他們去我的住處,甚至還讓他給他們安排了好幾天的食宿。
他們說我是跟他們賭氣所以不見他們。
我從來沒有跟他聊過家裡人,所以劉程輕易地受騙了。
現在想來,他們應該是嘗試過直接找我,但是沒有成功,又或是想先從劉程那裡先敲一筆。
我知道自己男朋友的性子,單純熱心,肯定是受了矇騙。所以我不怪他。
甚至,我是愧疚的,愧疚自己將劉程牽扯進了這樣的事情里,讓他看見世上有這樣卑劣的存在。
「沒關係,這不是你的錯。」劉程輕輕摸著我的頭,「他們從法治觀念匱乏的地區出來,傳統的愚昧的觀念根深蒂固,想著吸你的血,這是他們的錯,他們妄想通過威逼你、糾纏你的方式達到手段,但是他們不懂現在是法治社會,他們不會囂張太久的。」
他想了想:「我少不更事的時候認識過一個哥們,是個小混混,不然......」
我打斷他,杜絕了這個想法。
趙多財他們一定會受到懲罰的,我不希望髒了劉程的手。
我遲疑片刻:「劉程,不然......」雖然不舍,但我還是說了出來,「我們分手吧。」
劉程瞳孔瞬間放大,他急切問我「為什麼啊萱萱,如果你還在為我把他們帶來生氣,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就是不要和我分手,我愛你,我愛你啊。」
「不是的,我怎麼捨得怪你。」
「我只是不想把你拉進這個泥潭罷了,你那麼好,不能因為這些事情髒了你的眼睛、你的耳朵。」
「甚至他們出現在你面前,我都會覺得你被玷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