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生日當晚。
樓下歡呼聲陣陣。
「恭喜我們小公主拿下優秀獎,下次再接再厲!」
席璘突然出現在我房間門口。
「禾禾慶功宴,你快點,別耽誤了。」
他看見我手裡的蛋糕,愣了愣。
「今天是?」
我淡聲道:「我十八歲生日。」
他皺了皺眉,手指捏著門框的力氣重了幾分。
隨即閉了閉眼:「那你怎麼不提前說?今天禾禾省鋼琴比賽剛回來,我們還得去給她慶祝呢,你可真夠掃興的!」
我轉過頭,卻瞧他眉眼糾結,不住地偏著身子去聽樓下的動靜。
「這樣吧,明天我親自陪你過生日,去你最喜歡的那家餐廳,先走吧。」
我掙脫他拽著我的手,走到門前,把他讓出門。
「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不去了。」
說完,我關上了門。
很快,門外傳來他的一聲冷哼,伴著匆忙下樓的腳步聲。
我回到桌前,許下那個沒許完的願望。
「希望席璘,能永遠別來找我。」
1
彈幕在眼前飄起。
【女配傷心了,她也真是的,非得攆上和我們禾禾鋼琴比賽同一天,還故意提個蛋糕進門裝可憐。】
【對啊,當初席家收養她們兩個,本就是給席璘彌補童年遺憾的,不知道她在難過什麼。】
【貪心唄,她是姐姐,也想要像妹妹那樣被人捧著長大,可一個家裡怎麼能有兩個公主呢?】
看著彈幕,我陷入沉思。
當年,因為席璘嫉妒鄰居家的孩子都有妹妹。
他便哭著要他爸爸媽媽給他也生一個。
福利院裡,穆禾一眼便被他看中。
可一轉眼,他看見我,又猶豫了。
「阿蔭姐姐,我不想和你分開。」
穆禾突然跑過來抱住我,又哭又鬧。
「那就一起接回家吧,一個姐姐,一個妹妹,怎麼樣?」
得到爸爸媽媽的肯定,席璘高興地牽起我和穆禾的手。
我本以為,我童年的悲慘生活終於要結束。
可住進席家後,我聽到的第一句話卻是:「夏蔭,你是姐姐,要照顧好弟弟妹妹,知道嗎?」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比席璘和穆禾都小。
我身份證上的生日是我被送到福利院的那天,我真正的生日其實是五月二十五號。
但根本無人在意。
因為他們從來都不會為我慶祝生日,可穆禾的一切所有人卻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沒有穆禾嘴甜,剛到新家便立即改口叫爸爸媽媽。
我也曾嘗試過。
在我住進這個家的第二個月。
我幫著做飯的保姆太太把飯端上餐桌的那天。
我第一次試著開口叫了一聲:「爸爸媽媽吃飯了。」
他們走下樓梯,一人手裡牽著席璘,一人手裡抱著穆禾。
圍坐在餐桌邊笑著。
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一家人其樂融融。
於是後來,我就改回口繼續叫他們叔叔阿姨。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有過那麼一瞬間,我也很期待能和他們站在一起,對我說一句「乖女兒做得真棒」。
2
樓下的聲音消失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我正趴在書桌邊複習功課。
屋裡很黑,只有一盞小夜燈將我眼前的一小片區域照亮。
席璘敲了敲門後,直接走了進來。
「你應該早說的,大家都不知道。」
他把一個精心打包好的巧克力蛋糕放在我桌上。
聲音冷冷的帶著安慰,鼻息卻很重,像是跑回來的,我見他額邊還有未消的汗珠。
「我說了,你們就會給我慶生嗎?」
我聲音輕輕的,聽著就像是在乞求。
他怔愣了一下,撇過頭看向窗外,月光灑在他臉上,他仿佛很糾結。
「這次比賽對禾禾很重要,你的生日……也可以補辦。」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只聽了半句,就低下頭。
我和穆禾幾乎是前後腳回的家,我開門時屋裡黑黑的,沒有一點聲響。
所有人就這麼看著我提著蛋糕穿過客廳走上樓梯。
沒有一個人哪怕想過叫過我一聲。
問我一句。
「我沒事了,你去陪穆禾吧,她發現你不見了肯定很著急。」
我抹了抹眼睛,盡力讓聲音顯得平靜。
「先把蠟燭吹了,許……」
他伸手要去解蛋糕的包裝,我抬手攔住他。
「不用了,我已經吃過蛋糕了,也許過願了,謝謝。」
他的手僵在那,一瞬間,我仿佛感覺四周突然就變冷了。
「你真不吃?」
席璘的語氣里,那殘存的一點愧疚消失得無影無蹤。
冷漠中帶著幾分質問。
我搖搖頭。
「好。」
他剛要走。
3
「璘璘哥,你怎麼在家?我剛剛才發現姐姐不在慶功宴上,以為她不知道,正要回家來叫她呢。
「璘璘哥,你果然了解我,先我一步回來了。」
穆禾一進門,所有燈都亮了。
我的那盞小燈,被各種光線擠得無處遁形,微弱又渺小。
「姐姐,你怎麼沒去呢?」
穆禾走過來拉了拉我。
我和她對上視線,她的臉,笑容燦爛,還帶著未卸的舞台妝,精緻得像是水晶娃娃一般。
我拂下她的手。
「我不太舒服,你們去吧。」
「這樣啊。」
她轉眼看見桌上的蛋糕。
「這是給我的嗎?璘璘哥買的?一定是的,他知道我最喜歡吃巧克力了,每次我晚上偷吃完,他都督促我再重新刷一次牙。」
穆禾抱著那個蛋糕,滿心歡喜,期待地望向席璘。
席璘默默,只是看著我,一聲不吭。
穆禾瞅了瞅我們,發出疑問:「這不是給我的嗎?」
我看了眼那個精緻的巧克力蛋糕,很漂亮。
可我根本就不喜歡吃巧克力。
我也不能怪他。
畢竟哄我這件事,他確實太陌生了,不像哄穆禾那樣信手拈來,買蛋糕也總是她愛吃的口味。
「是,是你璘璘哥專門買給你的。」
我回了句。
席璘聽完,直接扭頭就走了。
邊走邊說,聲音冷得生刺。
「禾禾,快下來,別在這耽誤時間。」
我看著穆禾,她臉上的笑依舊,卻似乎變得有些扭曲了。
燈啪的一聲關上。
那盞小燈,重又和我相聚。
【唉,女配真的很想找存在感,可男主眼裡只有女主,怎麼能容得下她?】
【對啊,男主爸媽也是為了哄男主才接她們回來的,男主喜歡誰,男主爸媽自然也就會對誰好。】
【所以女配不被重視也不能怪人家,人家畢竟已經給了你優渥的生活了不是嗎?人不能太貪心。】
4
沒錯,我不能強求他們喜歡我。
但我也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
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
我就已經和席叔叔談好,高中畢業後,我就離開這個家。
不再接受他們的撫養。
「阿蔭啊,你心思重,這我和你阿姨都知道。
「你想離開,我們也不攔你,但你大學這四年的學費,我們還是幫你……」
席叔叔有些可惜地和向阿姨對視一眼,語氣沉重又帶著幾分解脫。
我知道,他們是想要個體面的分別,也不想有後續的麻煩。
想用大學的學費做個最後的買斷。
可我直接拒絕了。
「我很感謝叔叔阿姨照顧我成年,大學的學費我會想辦法自己掙的。
「大學,我也會離開這個城市,以後應該不會回來了。」
我站起來朝他們鞠了一躬。
向阿姨立馬上來扶著我的肩膀,捂著眼睛流出幾滴眼淚。
「看你長大成人,我們也很開心。
「但這事,還是別讓禾禾和席璘知道了,你們三個感情好,我怕影響他們……」
我直接打斷她。
「放心向阿姨,高考之前,我不會把我要走的消息告訴任何人。
「我也不想。」我頓了頓,自嘲般笑笑,「給別人帶來任何麻煩。」
叔叔阿姨點了點頭。
角落裡,那個行李箱,放著我這些年在席家的所有家當。
我想快點,等到一出考場就可以提著箱子離開。
再也不要見他們一眼。
想著未來要過的日子,沒有席璘,我就很開心。
5
第二天去學校。
已經距離高考還不到十五天。
我站在走廊邊望著天空發獃。
「夏蔭,你的理想還是京大嗎?」
吳丘走過來,帶來一股和煦的風。
和他在一起,總有種很舒服的感覺。
我們在同一個班級,卻是在奧林匹克物理競賽上才開始熟絡起來的。
我總是比他考得好一點。
「我什麼時候說我要考京大了?」
我反問他。
「你是全校第一,老班也對你寄予厚望,大家都以為你要考京大。」
是啊。
畢竟京大在國內是首屈一指,挑無可挑了,我總不見得去考更差的學校。
可我……
「我不去京大,也不留在京市了。」
我淡淡開口,像是在和未來的自己對話。
「真的?」
他語調明顯上揚了些。
「你問這些幹什麼?」
我扭過頭看他。
「我……就是隨便問問,也是想給你推薦一下我的理想大學,在我媽媽的家鄉,我小時候就在那長大。」
於是他激情四溢地給我講述了那個南方的城市,和他兒時曾在那裡經歷的一切。
漸漸的,我仿佛進入了一幅畫卷,書頁中滿是梧桐樹的氣味。
我回過神,望向他。
「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他卻突然鄭重起來。
「因為你是個很好的對手,一個很強大的對手。從幼兒園到初中,無論任何比賽或考試,我從來都是第一,從來都是!是你讓我明白了山外有山,我不想……錯過你。」
他遞給我一張南大的招生簡章,走了。
我有些好笑。
這難道就是強者之間的惺惺相惜?
6
「南大?你看這個幹嘛?」
我一整個上午都沒和席璘說話,也避免和他見面。
他一直是眾星追捧的月亮,也從來不會在意他的身邊少了一個我。
可他卻突然走過來,拽走我手裡的招生簡章。
「還給我。」
他把手往上揚了揚,嘴角不自覺揚起一個弧度。
「我是你姐!你不能這樣……」
「不是,你不是,我都已經知道了。
「你的生日是昨天,明明比我和禾禾都小,你只是個小妹妹而已。」
他挑釁般,居高臨下望向我。
我莫名覺得他眼中仿佛有股不斷膨脹的慾望,隨著他的腳步向前,逼得我連連後退。
「璘璘哥,你手裡那是南大的招生簡章嗎?」
穆禾從樓梯拐角探過頭,笑盈盈地瞅著席璘。
席璘點了點頭。
「可以給我嗎?我同桌對南大很感興趣耶。」
她撒著嬌,跑過來扯了扯席璘的衣角。
我就這麼看著我的東西一點點從我眼前划過,落入了穆禾的手中。
「好了好了,給你。」
席璘寵溺地笑著,穆禾走了,她是普通班的學生,班級就在我們樓上。
「這個給你,京大,更適合你。」
席璘從他朋友手裡接過那張京大的招生簡章,放在我面前的廊沿上。
轉身離開之前,他淡淡說道:「別什麼人的話都聽,有些人從來都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
吳丘就站在不遠處,我知道他聽見了,但他什麼反應也沒有。
就像我剛開始那樣,倚在廊邊看著天空發獃,嘴角帶著淡淡的一抹笑。
席璘剛剛離開,樓上一大把紙屑便飄散而下。
一小片吹落在我面前,上面南大的字樣被撕碎,只剩殘骸。
「咱們可是京市的孩子,誰會跑到那種窮地方去,穆禾,我說著玩的你也信?」
兩道刺耳的笑聲從樓上傳來,漸漸飄遠。
「選你想選的,無所謂誰。」
吳丘路過我,將一份新的南大招生簡章放在我手裡,伴著那縷清風,走遠了。
7
晚上回到家,我剛準備關上房間門。
突然發現放在牆邊的整套複習筆記不翼而飛。
這幾天我收拾行李,書太多太重,我就先把他們堆在了牆邊,上面壓了幾個舊紙箱。
「下午有個到處撿廢品的老爺爺,很可憐,我就收拾了一些舊紙箱給他,我以為那是你不要的……」
穆禾坐在沙發上,看著異常急躁的我,整個人縮成一團,眼底卻是難掩的竊喜。
「怎麼了?!!」
席叔叔走下樓,只是看了一眼便露出不悅來。
「你不問我為什麼進我房間?又為什麼隨便賣我東西?!!」
我有些失控。
腳下軟綿綿的,手指因顫抖而變得麻木。
那些東西是我整個三年的結晶……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那些東西對我有多重要。
「夠了!
「禾禾又不參加高考,很多東西都不熟悉,她也不是故意的,幫助老爺爺也是好心,你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幾本資料而已,這些夠了吧。」
席叔叔將穆禾護在身後,從錢包里掏出好幾張百元大鈔出來,看著我的眼神滿是冷漠疏離。
「小蔭,你是姐姐啊。」
二樓長廊邊,向阿姨那句不知說了多少次的話再一次響起。
門打開,席璘站在那。
姐姐那兩個字,像是定身法咒一般將他困在原地。
我抬頭望向他,淚水已浸滿了眼眶。
眼前一片模糊,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都是我的錯,我真的不知道那些舊本子這麼重要,我去找……」
穆禾不顧一切衝出去,席叔叔根本攔不住。
我看見席璘的肩膀被她撞了一下。
抹去淚水的一瞬間,我看見席璘幾次糾結卻又擰巴的腿,瘋狂地顫抖著朝門外的方向挪動。
「席璘,禾禾還小,她可是你心心念念的妹妹啊。」
向阿姨一句。
他整個身子一顫,頭也不回地扭身追了出去。
我閉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氣。
姐姐妹妹,他現在都知道了。
可結果……
依舊沒有半分差別。
「席叔叔,我自己的東西我自己去尋,您的錢還是收好吧。」
我轉身艱難地邁出了大門。
8
五月的風燥熱,吹在身上卻冷涔涔的。
大約是心涼透了,碰到什麼都覺得是冰的。
我沿著熙攘的街道一直走,漫無目的。
像一抹提前的秋意闖進夏熱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