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小孩完整後續

8

我同意了。

畢竟，有些事，還是要說清楚。

今天是個很好的機會。

糖水店裡，老闆還是那個老闆，只是從前我最愛的糖水，不知為何變了味。

也許是我心境變了。

糖水依舊很甜，可我好像沒那麼喜歡了。

我不動聲色放下湯匙。

程野聞聲看我：「小枝，這麼久沒見，你怎麼又不愛說話了？」

他嘆了口氣，雙手托著下巴，仔細盯著我瞧。

「要不你跟我聊聊天，不拘說什麼，聊聊你家裡人也可以。」

「聊我家裡人？」

突然間，我心裡冒出了一個很可怕的想法。

在此之前——

我始終認為，程野並不知道我和江夏的關係，他只是喜歡上了別的女孩。

喜歡別的女孩和喜歡江夏。

不一樣。

後者，殺人誅心。

我雙手揪著褲子，小聲開口：「你想知道什麼？我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妹妹嗎？」

「你不喜歡她嗎？」

程野順著我的話開口詢問，全然忘記了若是第一次知道，就該問我為什麼冒了個妹妹出來。

而不是問我為什麼不喜歡她？

剛才齁甜的糖水，在這一刻變得苦澀，我到底還是猜對了。

「也沒什麼可說的，大概十幾年前，我和她被抱錯，她才是我爸媽的親生女兒。」

程野聞言，有些沉默。

許久後才開口：「那她挺可憐的，你以後對她好一些吧。」

「為什麼你們都覺得他可憐？」

我終於忍不住大聲質問程野。

似乎所有人都覺得在這場真假千金的鬧劇里，我是占了便宜的那個。

可我到底占了什麼便宜呢？

是滿身的疤痕，是整個童年都吃不飽飯的痛苦，還是一言不合就執行的棍棒教育？

林家的確很大，還有院子。

可我沒有住過大房間，沒有睡過公主床，更沒有衣帽間。

那間小小的雜物間。

甚至還比不上江夏在江家的衣帽間大。

但程野不明白，他只是覺得我無理取鬧，又耐著性子跟我解釋。

「我沒有說你占了便宜，只是她到底可憐，小小年紀到處漂泊，如今才回到自己親生父母的身邊。」

那我呢？

我的親生父母去世了。

甚至死前，早就知道江夏非親生女兒，卻始終隱瞞，到死都還想著為她鋪路，讓她回林家。

似乎沒有人覺得我也很可憐。

或許，我真的不可憐。

爸媽對我嚴格，是為了我好，我挨打吃不飽飯，是我身體不夠強健。

如果我處處都優秀，哪怕不吃飯也能有健康的身體，永遠都能考年級第一。

或許，我也可以得到這份憐惜。

我甚至一度催眠自己。

可我做不到，我會嫉妒，瘋狂的嫉妒江夏。

因為她得到了我從未得到過的東西。

爸爸媽媽的疼愛。

程野的喜歡。

她都有。

而我，一無所有。

時隔一年，跟程野的再次相見，我從未想過會是不歡而散。

或許，這才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9

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

阿姨似乎請了假，爸媽陪江夏去追星，家裡沒有人，冷冷清清的。

我開了個小燈，把行李拖回房間。

快兩個月沒回來，房間無人居住，也無人打掃，床上有薄薄一層灰。

我熟練拆下床單清洗。

又從柜子里拿出另一套江夏用舊了的，她不想要的床單換上。

做完這一切後，我開始計算卡里的餘額。

以前我是沒錢的。

自從斷腿，江夏回家，爸媽給了江夏好多零花錢，也會順帶給我一份。

不多，但足夠讓我吃飽飯了。

爸媽解釋：「夏夏要讀大學，身上沒點零錢，會被同學笑話的。你不一樣，你要復讀，可以在家吃飯，不需要花那麼多錢。」

這些錢我攢了很久，偶爾爸媽高興，在群里發紅包給江夏。

他們說自己是絕對不會偏心的父母。

然後又會給我發個小紅包。

這些錢攢一攢，付得起第一個學期的學費，生活費我不擔心，這兩個月在鎮上，我有做兼職。

我會把這些錢全部帶走。

原本，也擔心自己這樣算不算占便宜。

但自私一點想。

江家爸媽，給江夏買了好多東西，從小到大花的錢，已經是我的數十倍。

我不要一模一樣，只要一點點就好。

以後，也不會再要了。

算好錢，我將銀行卡貼身保管，行李不用提前寄過去，我東西不多。

全部家當，一個行李箱也裝得完。

又收拾了一遍東西，門外有了輕微動靜，是爸媽還有江夏回來了。

「枝枝到家啦？」

江夏沖了過來，一把將我撲倒在床上。

當初我斷了雙腿，粉碎性骨折，醫生說就算養的再好，也會有後遺症。

所以平常一定要小心。

江夏力氣太大，我雙腿磕到木板上，特別疼。

她不知道，只是抱著我笑：「我今天真的好開心，又看了演唱會，爸媽還給我買了許多周邊。」

恍惚間，我想起小時候。

爸媽難得願意帶我去逛公園，我看見了一個小玩具，吹泡泡的那種。

五塊錢一個。

我央求爸爸媽媽買給我。

他們不同意，擰著我的耳朵開始訓斥，說我會花錢，小小年紀就要花五塊錢。

長大了怎麼得了？

最後，我被他們拎回家，受了家法，傷口感染高燒了整整三天。

那時候我以為全天下的父母都一樣。

後來發現不是的。

我又以為這是我爸媽教育孩子的方式。

可江夏回來後，又變了。

我再也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了。

他們，只是不愛我。

我看著還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江夏，突然開口：「我今天和他見面了。」

江夏愣住，她當然知道我說的那個他是誰。

「是嗎？你們聊了什麼？」

她臉色不太好看，我仔細看了很久，又一次覺得可笑。

我真的以為，他們都互相不知情。

所以我也選擇瞞著，就是怕江夏受傷，怕她自責。

可是，所有人都把我當成傻子。

「他說他喜歡我，說很歡喜能夠和他在同一個城市，還說以後還愛……」

「夠了！」

江夏突然大叫出聲，打斷了我的話。

她沉下臉，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對我燦爛的笑，而是很複雜，很複雜的眼神。

「林枝，你都知道了，對吧？」

我點頭。

她冷笑一聲：「知道了又怎麼樣？程野那樣好，你能喜歡，我為什麼不能？你已經霸占了我十八年的幸福生活，頂替我當了十八年的千金大小姐。我不怨你恨你，還讓爸媽把你當成親生的女兒。我只要一個程野，我過分嗎？」

她幾乎是吼出聲，爸媽也聽見了，雙雙跑上樓。

他們也是同樣複雜。

站在門口，望向我說：「枝枝，你要懂事。」

看，我真的幸福嗎？

「江夏，你真的覺得我幸福嗎？」

這是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這晚，我當著爸媽和江夏的面，拖著行李箱離開。

媽媽有些擔憂，追在後面喊：「枝枝，學費和生活費我會定期打給你，你就先自己去學校，以後不要再任性……」

後面的，我聽不見了。

因為我已經走出了林家前院大門，而媽媽的腳步，止於別墅門口。

10

我改了航班，深夜去龍城。

王老師知道後，很是擔憂，打了好幾個電話，為我輾轉聯繫到了一位朋友。

「開學前你可以住在她家，別擔心，萬事有我在。」

或許，我也是幸福的。

沒有爸媽，沒有程野，但還有關心我的王老師。

王老師的朋友是個搞藝術的小姐姐。

很漂亮，性格也好。

她早出晚歸，我們很難碰面，但每次遇見，她都會塞給我一顆糖。

「小王說，希望你的人生里，能夠多一點甜。」

「我也一樣。」

那些糖，我一顆都沒吃，就放在玻璃瓶里，每晚都看一遍。

程野不知道我提前走了。

等到從前約定去上學的日子，他給我發消息，說抱歉，突然有事，無法陪我一同前往。

又說等我到京都後，會請我吃飯賠罪，然後會和我好好在一起。

同一時間，江夏給我發了很多張照片。

照片里她和程野，十指緊扣，一起登上了去往京都的飛機。

我並沒有回覆。

果斷拉黑，還有林家父母、程野，通通拉黑。

此後，我只是我。

11

大學四年，轉瞬即逝。

王老師說的沒錯，這裡很適合我，還獲得了去國外當交換生的資格。

而這幾年裡，我也賺夠了學費和生活費。

不用再為生計發愁。

林家父母給的錢，我都沒有要，全部都退了回去。

出國前夕，宿舍聚餐。

往日裡性格最大大咧咧的珊珊，提議我們來一場宿舍旅遊。

室友們都很好，對我也很好。

所以當旅遊地點定在我出生的地方時，我並沒有拒絕。

無非，最後一次去罷了。

飛機落地，我看著這個熟悉的城市，竟然覺得有些恍惚。

我又獨自去了那個糖水店。

再喝一碗糖水，跟從前徹底告別。

所以我沒想到——

我居然會在那裡遇見程野。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還變得憔悴。

不像我。

這幾年被室友和導師投喂，身體好了很多。

見我出現，程野滿眼驚喜。

「小枝，你這些年去哪了？你為什麼沒有去京都師範？我在那裡等了你好久，可是新生辦卻說沒有你的名字，我又找到了這裡，你爸媽也說聯繫不上你，我……」

「我改了高考志願，去了另一個大學。」

我打斷了程野的話。

四年過去，從前那個極度渴望愛的女孩，不再緊緊追著那束光了。

他愣住，像是想到了什麼。

瘋狂解釋：「一開始我真的不知道江夏就是和你抱錯的女孩，她一直追我，我很厭煩，直到後來她開始說自己的經歷，被抱錯十八年，好不容易回到家，爸媽依舊選擇收留養大的女孩。我只是覺得她有些可憐，所以允許她靠近。她又哭著說想要愛，我只是一時心軟，但我心裡對你的感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小枝，你相信我，好嗎？」

「藉口很爛，我不喜歡。」

我搖搖頭，四年時光，足以改變一個人。

我不再難過。

只會覺得聒噪。

或許，我還喜歡程野，但只是那個存在我記憶里，曾經對我很好，且沒有背叛我的程野。

所以我和他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

我說：「原諒你，相信你，那就證明連我自己都不愛我自己。」

愛我的人那麼少，不能再少我自己了。

12

我又去見了王老師。

聊了很久，無可避免聊到了林家父母，還有江夏和程野。

「你去龍城後，他們來找過我，一開始很生氣，後來是擔憂，怕你一個人在外受欺負。」

「江夏也來過，她不一樣，她不許我說出你在哪。」

「那天，程野也來了。」

「他們兩個人鬧了一場，歇斯底里, 一個想知道你在哪, 一個想讓你永遠都回不來。」

「後來我去打聽了一下, 才知道他們在你失蹤後，感情大不如從前，程野甚至連大學都沒讀完, 就一意孤行跑到了這裡，說要等你回來。」

「江夏也是, 書沒讀完就跑回來，她不願意分手，天天去找程野鬧, 兩人像極了一對怨偶。」

準備離開這裡時，林家父⺟不知從哪⾥得到了我的消息，一路趕來了機場。

他們⽐四年前看起來蒼⽼了許多。

一見到我，就開始哭，淚流滿⾯靠近我。

「枝枝,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狠⼼，怎麼不回來看我們呢？」

「就是啊, 我每年都在等你。」

對此，我同樣也只說了⼀句話。

我說：「因為我不愛你們了。」

因為不愛, 所以不在乎。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不僅是對程野，還是對眼前的這對父母, 我⼼⾥都再沒有波瀾了。

眼淚, 忽然就沒那麼值錢。

⾄少這⼀刻, 我⼀點都不難過，⼀點都不。

13

後來許多年, 我都沒有再回去過。

國外留學歸來後。

我就留在了⻰城，這座城市很適合我, 有我⼼儀的工作, 也有許多好朋友。

遠方偶爾也會傳來故人的消息。

程野被他爸媽押回家, 然後他又跑出來，反反覆復, 然後再一次飛機上, 出事了。

江夏和林家爸媽的關係鬧得很僵。

林家爸媽覺得，或許還是要實⾏棍棒教育和窮養，江夏不願意, 徹底撕破了臉。

她沒了經濟來源, 打算去賣江家爸媽留給她的房子。

結果遇到了⼀個騙子團伙。

房子沒了, 錢也沒有，只能回家, 繼續和林家⽗⺟糾纏。

結果⼀次意外，林⽗被江夏重傷，成了植物⼈。

江夏因此被判了幾年。

林家，也⼤不如從前, 破了產，生活得很拮据。

林⺟想盡辦法聯繫我, 但可惜都沒成功。

⾄於後來怎麼樣, 我就不清楚了。

14

我只知道，那個在親情試卷上不及格的笨小孩。

在友情的試卷上, 獲得了滿分。

此後，前途一片光明，她會永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