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她只是單純地想要控制我,不想要我好過。
為什麼呢?可能沒有理由。
僅僅是因為我是她生下來的,她天然地擁有我。
心中那根緊繃了太久的弦,啪地一聲斷了。
所有的委屈、壓抑、憤怒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
聲音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點奇怪的冷靜。
「媽,我不要錢了。」
「從今以後,你給我的一切,我都不要了。」
4
螢幕那頭瞬間安靜了,我媽像被掐住了脖子,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緊接著,她反應過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她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林靜!你居然敢這樣跟你媽說話?!誰教你的?!」
「我生你養你,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大學!你就這麼報答我?」
「不敬父母,天打雷劈!」
「報答?」
我冷笑一聲,積攢了多年的怨氣終於找到了出口。
「我是你的親生女兒!」
「我一個月的生活費 750 塊錢!還不夠你買一件衣服!」
「用一天二十五塊錢像拴狗一樣拴著我!像防賊一樣防著我!用每天的電話彙報行程像監視犯人一樣監視我!」
「我連看場電影,用自己省下來的錢,都要被你罵成鬼混!」
「媽,我不是你的提線木偶!我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我媽的聲音瞬間高了八度,近乎咆哮。
「你自己的生活?」
「你懂什麼生活!」
她惡狠狠地說。
「我都是為了你好!」
「沒有我管著你,你早就學壞了!」
「二十五塊還嫌少?我看就是給多了!讓你有錢去進行這些沒用的娛樂!」
「還敢頂撞我!」
「好!好得很!你不是有本事嗎?行!」
「從今天起,你一分錢都沒有了!」
「我看你在學校怎麼活!什麼時候認識到錯誤,跪著回來求我,什麼時候再談生活費!」
「跪著求你?」
我打斷她,看著她那張被憤怒和掌控欲充斥的臉。
只覺得無比疲憊,無比的荒謬。
從小,我就被要求懂事、聽話。
學習成績要好,穿的衣服都是媽媽挑選過覺得合適的。
交的朋友也都是媽媽審核之後同意的。
我以為成年了、上了大學就好了。
沒想到那緊緊卡住我脖子的控制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甚至因為怕我逃脫,卡得更緊了。
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
「媽,我不會認錯的。」
「錢,我不要了。你,也別再管我了。」
說完,我沒等她再咆哮,第一次直接掛斷了視頻。
我由衷地鬆了一口氣,感到呼吸都變得輕快起來。
世界,清靜了。
5
第二天,我果然沒有收到任何轉帳。
銀行卡里僅剩幾十塊餘額。
我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是衝進食堂,買了一直沒捨得吃的紅燒排骨套餐。
二十塊錢。
我坐在喧鬧的食堂里,一口一口,用力地咀嚼著排骨。
肉香在嘴裡瀰漫開,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滋味。
那也是自由的味道。
接著,我去了輔導員辦公室,跟她說明情況並對打擾到她進行誠懇的道歉。
輔導員沉默了半晌,表示學校有貸款通道,如果有需要可以幫我申請。
然後,我開始瘋狂地尋找兼職。
學校表白牆、公告欄、周邊商鋪、招聘軟體。
發傳單、代課、填問卷、跑腿。
只要時間允許,報酬尚可,我都接。
同時,我重新規劃了每一分錢的用途,精打細算到苛刻的地步。
一周後,我在學校後門一家新開的連鎖奶茶店找到了穩定的兼職。
我每天上完課就來搖奶茶。
時薪不高,但管一頓員工餐,夠我扣扣搜搜地生活。
店長是個爽利的大姐姐,看我勤快又不多話,很快就讓我上手了。
有了一個穩定的收入渠道,我總算能喘口氣。
日子忙碌而充實。
雖然累,雖然錢緊巴巴的,但每一分錢都是我自己掙的,花得理直氣壯。
我不用再向任何人彙報我吃了什麼,去了哪裡,買了什麼。
這種掌控自己生活的感覺,像久旱逢甘霖。
我以為切斷聯繫就是結束。
但顯然,我低估了我媽的控制欲。
那天我剛換好工作服,就看到我媽氣勢洶洶地衝進奶茶店。
玻璃門被撞得哐當響,正在點單的顧客都嚇了一跳。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的心陡然一跳。
果然,她看見我就惡狠狠地指著我的鼻子。
「林靜!你給我滾出來!」
6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她環視著裝修明亮的奶茶店,眼神里滿是鄙夷。
「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學,你居然跑到這種地方來打工?」
「是不是覺得能自己賺錢了就不用認我這個媽了?」
「你對得起我和你爸的血汗錢嗎?不孝女!白眼狼!」
店裡的顧客和店員全都驚呆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店長姐姐皺著眉想上前。
「這位阿姨,您……」
「你誰啊你!」
我媽兇狠地瞪了店長一眼,又看了旁邊想上來勸和的男同事一眼。
嘴角一挑,嘲諷道。
「我就說你在外面鬼混,你還不承認。」
「年紀小小就會勾引男人了,你就是跟這些人學的頂撞父母是吧!」
她越說越激動。
「跟我回家。立刻!馬上!」
「這學你也別上了,跟我回去復讀。考個老師或者醫生。」
「你就是在外面學壞了!」
她說著就要上來拽我的胳膊。
「你別鬧了!」
我後退一步躲開,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
積壓了十幾年的委屈、憤怒、屈辱,在這一刻再也無法遏制。
我猛地甩開她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卻字字清晰。
「丟人現眼?我靠自己的雙手掙錢養活自己,哪裡丟人?」
「不孝?白眼狼?」
我指著她,渾身都在發抖。
「從小到大,我吃什麼穿什麼,交什麼朋友,學什麼興趣,甚至高考志願,哪一樣不是按你的意思來?」
「我連一天二十五塊錢怎麼花都要向你打報告!」
「稍微不如你的意,就是罵,就是威脅斷生活費!」
「我像個犯人一樣活了十八年!媽!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只是想喘口氣!只是想自己決定看場電影!只是想自己掙點錢買件喜歡的衣服!」
「這有什麼錯?」
我哭得喘不上氣,但壓抑了太久的話像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
「你只是想要一個完全聽你話的提線木偶!」「可我不想過那種連呼吸都要被你控制的日子了!我受夠了!」
圍觀的顧客開始議論紛紛,有個阿姨忍不住開口。
「大姐,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你這樣確實太過分了。」
「就是啊,哪有媽這樣管著成年女兒的?」
「這當媽的也太霸道了……」
「控制狂吧這是……」
議論聲嗡嗡地響起,像潮水一樣湧向我媽。
我媽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顯然沒料到會是這種局面。
她沒想到一向順從的我敢當眾頂撞她,更沒想到這些陌生人會幫著我說話。
她看著周圍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聽著那些明顯偏向我的議論。
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神從憤怒變成了難以置信,最後只剩下羞惱和孤立無援的狼狽。
「好!好!林靜!我真是白生你養你了!」
她指著我,手指氣得直哆嗦。
「你聯合外人來對付你親媽!」
「你行!我不管你了!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不孝女!你以後是死是活,都跟我沒關係!」
「你別後悔!」
她丟下這幾句狠話,在眾人複雜的目光注視下。
狼狽地、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衝出了奶茶店。
7
沒過兩天,我接到了爸爸的電話。
這是我上大學以來,爸爸第一次主動聯繫我。
「靜靜啊,這事爸爸知道了,你媽是有錯,但你也有不對。你怎麼能那麼跟你媽說話呢?」
「你媽她這兩天氣得不輕,你也太不懂事了,怎麼能當眾那麼說你媽?」
「她生你養你不容易,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你跟她好好道個歉,這事也就過去了。」
他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居高臨下和責備。
「爸。」
我打斷他,聲音很平靜。
「從小到大,你管過我多少?」
「我的家長會你去過幾次?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害怕什麼嗎?」
「你只會在媽罵我的時候,坐在旁邊看電視,或者讓我聽話。」
「現在,你打電話來,也不關心你上大學的女兒沒有生活費的日子是怎麼過的,你不關心我過得好不好。」
「或者說你不在乎,你只要這個家表面和諧平靜就夠了。」
「至於我,你的女兒,受沒受委屈,開不開心這些對你都不重要。」
「你只想讓我回去認錯,把這事兒圓過去,你好繼續當你的甩手掌柜,對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心裡最後一點微弱的期待也熄滅了。
「既然以前沒管過,以後也不用管了。」
我掛了電話,把這個號碼也拖進了黑名單。
接下來幾天,我的手機像中了病毒,各種陌生號碼的來電和簡訊狂轟濫炸。
「靜靜,我是你大姨!你媽都跟我說了,大姨勸你一句,你媽不容易,親母女哪有隔夜仇,快給你媽道個歉,別讓她傷心……」
「靜靜啊,我是二舅!你這孩子咋這麼犟呢?聽舅舅一句勸,父母都是為你好,你現在這樣,以後要後悔的!別到時候子欲養而親不待啊!」
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勸我低頭認錯,回去盡孝。
我開始還接,試圖爭辯兩句。
但換來的只是更猛烈的孝道轟炸和指責。
後來,我麻木了。
鈴聲一響,只要是陌生號碼,看也不看,直接掛斷,拉黑。
一個,兩個,三個,通訊錄的黑名單越來越長。
世界終於徹底清靜了。我和那個名為家的地方,徹底切斷了聯繫。
8
我的大學生涯很忙碌,既要學習,又要養活自己。
大學剩下的幾年,我像個高速旋轉的陀螺。
學習,兼職,考證。
奶茶店、家教、臨時翻譯、線上文案。
寒暑假的時候我就直接進廠打工,正好也不用愁沒地方住。
大三的時候,我開始去企業實習。
我嘗試了各種能賺錢的工作,每一分錢都精打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