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阿英你是吃醋了。我已經說過了,我和小美沒什麼的,只是看她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不容易,想著幫幫她。」
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做到這麼自信的,我正準備開口繼續罵他,一個柔柔弱弱的敲門聲響起了。
「曾大哥,我是小美,你在家嗎?我想來看看你和嫂子。」
呵,這聲音化成灰我都認識,葉心美。
我想起來了,前世也是這個時候,曾笑廉一口一個小美氣得我心梗,葉心美就穿著一身白裙和精心打扮後的妝容上門了,表面求我原諒,實際眼睛朝著曾笑廉的方向拉起了絲。
現在也是,曾笑廉在認定我是吃醋之後,嘴角勾出了他自認為的邪魅一笑,轉身就去開門。
4.
曾笑廉三步並作兩步過去開門,葉心美果然站在門外。
她今天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一身素白連衣裙,腰收得極細,襯得整個人弱不禁風。臉上薄施脂粉,眼眶微紅,像是剛哭過,更添幾分楚楚可憐。她手裡還提著一個網兜,裡面裝著幾個蘋果。
門一開,她的目光就先柔柔地、帶著鉤子似的繞了曾笑廉一圈,才怯生生地轉向我。
「嫂子……」她聲音帶著顫,像是受驚的小兔子,「我…我是特地來道歉的。那天我真的是昏了頭,把您錯認成想搶我孩子的人販子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求求您原諒我吧…」
說著,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往下掉,一邊哭一邊還微微側身,將最好看的四十五度角對著曾笑廉。
前世,我就是被她這副作態氣得渾身發抖,又因為曾笑廉明顯偏袒的態度而心寒,情緒激動之下,肚子又隱隱作痛,根本無力與她爭辯,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表演,看著曾笑廉心疼地扶住她勸慰「小美別這樣,不怪你」。
可現在?
我扶著腰,慢悠悠地走到客廳椅子旁坐下,甚至還調整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這才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錯認?」我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葉心美,你丈夫去世快半年了吧?這半年裡,我們在這條街上碰面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每次你都跟我打招呼,上次還問我孕期反應大不大,給我推薦止吐的偏方。怎麼,才幾天不見,你就不認識我了?還能把我錯認成拐賣你孩子的人販子?你那人販子長得還挺面熟啊?」
葉心美的哭聲戛然而止,臉上那淒楚的表情瞬間僵住,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曾笑廉也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葉心美。
我繼續慢條斯理地說,目光轉向曾笑廉:「曾老師,你這位『單純的知己』,記性好像不太好啊。還是說,她眼神有問題?這種又健忘又眼瞎的,在你們音樂學院當資料員,不會把珍貴的樂譜資料給整理錯了吧?那可真是重大工作失誤了。」
葉心美的臉瞬間白了。
曾笑廉眉頭皺了起來:「阿英,你說話何必這麼刻薄?小美她當時受了刺激,精神恍惚……」
「哦,精神恍惚。」我點點頭,「精神恍惚就能隨意對孕婦施暴,差點造成一屍兩命。按照這個邏輯,我現在剛保胎出院,身體虛弱,精神也受到了巨大創傷,我看你特別不順眼,我現在拿刀砍你,是不是也算精神恍惚,不用負法律責任?」
我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個西子捧心的動作,模仿著她剛才的語氣:「曾大哥,我要是現在砍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你這張臉,就想起我可憐的孩子差點沒了,精神恍惚了呀,你會原諒我的吧?」
「你!」曾笑廉被我噎得臉色漲紅。
葉心美更是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倒。
我斂起臉上虛偽的表情,冷冷地看著他們:「葉心美,你的道歉,我不接受。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憐的把戲,我不是曾笑廉,不吃你這套。」
我再次看向曾笑廉,語氣斬釘截鐵:「曾笑廉,我最後說一次,離婚,孩子打掉。協議我這兩天會準備好,你簽也得簽,不簽,我就直接起訴。到時候,鬧得你們音樂學院人盡皆知,你看你的『小美』還能不能在你身邊當朵解語花。」
說完,我又看向聽到我要離婚嘴角一縷竊喜的葉心美:「還有你,接下來你最好是好好勸你的曾大哥跟我離婚,如果他不離婚的話,我就會把你踢我的所有證據上報,我住院的時候你的領導已經來看過我跟我說了,只要我上報,你們院裡一定嚴肅處理辭退你,如果你的曾大哥跟我離婚,我倒是可以原諒你不去上報。」
曾笑廉似乎終於意識到我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賭氣。他臉上閃過震驚、不解,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惱怒:「阿英!你簡直不可理喻!為了這點小事,你就要離婚?還要打掉孩子?你還有沒有點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心!」
「責任心?」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笑出了聲。笑著笑著,眼圈卻忍不住紅了,不是為此刻,是為前世那個被「責任心」捆綁了一輩子的自己。
「曾笑廉,我的責任心,不是用來容忍你在你媽刁難我時裝聾作啞的!不是用來在你強迫我原諒傷害我的人時忍氣吞聲的!更不是用來看著你和別的女人拉拉扯扯還要誇你善良的!」
我深吸一口氣,指著門口:「現在,帶著你的『解語花』,滾出我的房子。我要休息了。」
曾笑廉大概從未見過如此疾言厲色、寸步不讓的我,一時被震懾住了。葉心美更是嚇得縮在他身後,小聲啜泣。
「好,好!阿英,你真是好樣的!」曾笑廉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我希望你不要後悔!」
他拉著葉心美,幾乎是落荒而逃。
門「砰」地一聲被甩上。
房間裡終於安靜下來。
我扶著桌子,緩緩坐下,小腹傳來隱隱的墜痛,但心裡卻是一片從未有過的清明和堅定。
這點痛,比起前世生產時的撕裂,病榻上的纏綿,根本不算什麼。
我輕輕撫上小腹,那裡還很平坦。
對不起,小宇。我在心裡默默地說。
不是媽媽不愛你,是媽媽不能再把你帶到這個扭曲的家庭里,不能再讓你有一個只會和稀泥、界限不清的父親,一個心機深重的「阿姨」,一個拎不清的奶奶,更不能再讓你重複前世的悲劇。
媽媽這輩子,要先學會愛自己,才能去愛別人。
你值得更好的降生。
休息了片刻,我強撐著身體,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爸,」聽到電話那頭熟悉而關切的聲音,我的喉嚨有些發哽,但語氣卻異常冷靜,「我決定和曾笑廉離婚了……對,就是現在。另外,幫我聯繫一下市裡最好的婦科醫院……對,我要做手術。」
掛斷電話,我看著窗外,陽光正好。
斬斷爛姻緣,棄了負心人。
我的路,從現在起,要自己一步一步,清醒地、痛快地走下去。
5.
離婚協議擬得很快。我爸,那位早年下海經商攢下不少家底,骨子裡卻依舊帶著老一輩知識分子清高的老爺子,看到協議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手背。
「小英,你想清楚了就行。爸都支持你。」他沒有問我為什麼突然如此決絕,也沒有勸我把孩子生下來,這讓我眼眶發熱。前世,我就是太要強,報喜不報憂,生生把自己憋成了個怨婦。
曾笑廉那邊,自然是雞飛狗跳。
我重生回來的當天他媽不想照顧我找了個藉口出門晃悠,回來的時候發現我已經把她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扔在門外,換了鎖根本不讓她進屋。於是她在門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罵我作孽,不顧曾家香火,罵我爹教女無方。
我直接撥通了曾笑廉的電話,語氣平靜:「你走歸走,別光顧著你的小情人不顧你媽呀,回來把你媽帶走。」
曾笑廉氣得再也裝不下去了:「張靜英!那是我媽!你怎麼這麼狠心讓她在門外一直站著!」
「第一,你也知道那是你媽不是我媽,自己的媽自己照顧;第二,她可不是站著的,她在地上坐著可舒服了;第三,你好歹堂堂一個藝術家,給你媽住個旅館的錢都捨不得?」
說完我便掛了電話,曾笑廉和葉心美趕回來的時候,門外圍了一大堆看熱鬧的人。我依舊不開門。
葉心美為了展現她的善良,主動把我那個前婆婆拉起來:「阿姨,曾大哥幫了我很大的忙,就是我的恩人。您不嫌棄的話,就和曾大哥一起去我那住吧,擠是擠了點,但好歹能勉強遮風避雨。」
「好!好!好!小美真是善良,不像張靜英那個惡媳婦兒!可惜了,要是小美是我兒媳婦兒就好了。」
曾笑廉被他媽和葉心美架在火上烤,最終還是把他媽接走了。本來想去住旅館的,可惜,他那點工資,平時貼補葉心美倒是大方,真到要自己掏錢住像樣點的旅館時,就捉襟見肘了。
他那清高的藝術家脾氣,又不肯住條件太差的大通鋪,最後,竟真的半推半就地跟著葉心美去了她那擁擠的筒子樓。
這事兒不知怎麼就被傳開了。音樂院裡風言風語,說什麼的都有。有說曾笑廉仗義,照顧孤兒寡母;但更多的,是嘲笑他腦子不清爽,自己懷著孕的媳婦不管,跑去跟寡婦擠一個屋檐下。
這些,都是我那位同樣在搞文藝工作的表姐興致勃勃打電話來告訴我的。我一邊聽著,一邊慢條斯理地喝著保姆阿姨燉的燕窩。
「阿英,你是沒看見,曾笑廉現在在單位里,頭都抬不起來!以前覺得他藝術氣質濃,現在都覺得他……嘖嘖。」表姐語氣裡帶著快意,「還有那個葉心美,裝得跟小白花似的,現在誰不知道她那點心思?」
我笑了笑,沒接話。
6.
幾天後,曾笑廉終於憋不住了,主動打電話到我家,語氣疲憊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埋怨:「阿英,鬧也鬧夠了,我能回家了吧?媽那邊我去說,讓她回老家。我們好好過日子。」
我差點笑出聲:「曾老師,你是在葉心美家擠得睡不著,才想起我這個『家』了嗎?」
「你!」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講道理,「阿英,我們畢竟是夫妻,還有孩子……」
「孩子我已經打掉了。」我平靜地打斷他。
是的,在曾笑廉帶著他媽離開的第二天,我就打掉了孩子。
我爸放下工作過來親自陪我去的醫院,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在我被推進手術室前,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麻藥起作用前,我最後的感覺是腹部一陣輕微的牽拉感,心裡默念:再見,我曾以為的愛情;再見,小宇;再見,那個委曲求全的張靜英。
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寂靜。
幾秒鐘後,曾笑廉的咆哮聲幾乎要震破聽筒:「張靜英!你瘋了!你真的……那是我的孩子!你怎麼敢!」
「我的身體,我為什麼不敢?」我語氣冷得像冰,「還有,提醒你一下,我們現在還沒離婚,你以丈夫的身份,和另一個單身女性同住一個屋檐下,你覺得這事兒,拿到你們領導面前去說,合適嗎?」
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