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一個人在這裡,也沒有親人在身邊。」
飯桌上的氣氛突然變得沉重起來。
「願願,多吃點魚。你以前最喜歡這家的松鼠桂魚了。」
話音剛落,我和祁川都心中一震。
祁川想要張口說什麼,被我碰了碰手臂,悄悄阻止。
我看著碗里大塊的魚肉,就著米飯大口吃起來。
又腥又咸。
眼淚拌飯真的好難吃。
5
祁川陪我把媽媽送到了機場。
看到媽媽消失在登機口,祁川急忙撩起我的衣袖。
小臂上已經密密麻麻全是紅疹。
「帶過敏藥了沒有?」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用盡最後的力氣搖頭。
暈倒前,我聽見祁川焦急撥打 120 的聲音。
鼻腔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
醒來後,我對上祁川通紅的眼睛。
明明一臉疲態,卻還握著我因輸液而冰涼的右手。
「終於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這一瓶還有半小時就能輸完,我去給你倒點熱水……」
我按住他的手:「沒有不舒服,不用麻煩。」
「祁川,我有話想和你說。」
「沈願,不想說的話可以不說,不想做的事也有權利不做。」
「如果這件事、這個人讓你難過、討厭,你應該遠離。」
祁川頓了頓,艱澀地補充:「包括我。」
從小到大,我第一次看到祁川這副表情。
像只被雨淋濕的委屈大型犬。
我沒忍住逗他。
「不是說不許始亂終棄,要我對你負責?」
「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這是祁川第三次向我道歉了。
我回握住他的手,聲音很輕。
「不怪你,不是你的錯。也沒有勉強自己,是我想告訴你。」
是我想讓你知道,十八歲的沈願。
【截斷點】
6
高二祁川出國後,我和沈望的日子如舊。
沈望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很多文科數學試卷。
卷子上的每道題都像是為我量身定製的。
涵蓋了我之前大考小考的各類易錯題。
在沈望的輔導下,我的短板漸漸彌補起來。
如果生活一直這樣平靜無波。
我現在應該在財大讀金融,沈望在對面的林大讀計算機。
我們約好了的。
可是沒有如果。
高三一檢那天,我的生理期提前到訪。
腹痛難止,英語作文寫完後,我提前交卷離開了。
出校門的路上,我用手錶給沈望發消息。
「哥,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先交卷回家啦,放學不用等我。」
「回來路上記得給我帶一杯黑糖啵啵奶茶,要熱的!^^」
從學校到家,將近兩公里的路程。
平日都是沈望騎車載我。
只有今天,我獨自走路回家。
意外就發生在此刻。
背後突然伸出一雙手,死死捂住我的口鼻。
「唔……唔……」
我狠狠咬住來人的掌心,企圖掙開。
血腥味在口腔中迅速蔓延。
身後的人痛呼,被我激怒。
「死丫頭,敢咬人!」
我的後頸被重重一擊。
意識模糊之際,我被拖上了車。
我在聒噪的爭吵聲中醒來。
「怎麼樣,你聯繫沈昌義沒有?」
「沒呢,你急什麼?綁了他閨女,還這麼著急給他打電話,一會他報警怎麼辦?」
「老張,要麼我們把人放了吧,再和老沈商量商量,也許有別的辦法……」
「開弓沒有回頭箭!你以為把人還回去,他就會放過我們嗎?事到如今,趕緊撈一筆才是真的。」
三個男人把目光轉向我。
看到我醒了,為首的老張朝我走過來。
我試圖求情,但被他打斷。
「丫頭,要怪就怪你爸爸。我們和他合作了這麼多年,你爸爸說斷就斷,不留一點情面。」
「我們今年提供的水泥確實有質量問題,但是現在偷工減料的多了去了。大家一起減少點成本,多賺點錢,有什麼不好?沒出事故,誰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有你爸認死理!」
「現在非要和我們終止合作,鬧得其他合作商也都找上門來,要求賠償違約金,我哪裡拿得出這麼多錢!」
我終於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誰。
前陣子,我爸的項目突然中止。
就是因為查出水泥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
他順藤摸瓜,發現從今年三月份開始,所有批次的水泥都有或大或小的毛病。
於是,我爸迅速和合作多年的水泥供應商終止合作。
行業內其他的合作商聽到風聲,也即刻要求退貨賠償。
老張平日喜歡打牌,這些年沒存下多少錢。
現在又背上大額債務,難以償還。
催帳的日日堵在家門口,他已經三個月沒回過家,四處躲藏。
上周他沒忍住牌癮,又組局打牌,導致行蹤暴露。
被逼急了,老張索性破罐破摔。
決定叫上幾個兄弟綁架我,勒索一筆,用贖金救急。
老張正為自己的計劃沾沾自喜,和身邊的兩人滔滔不絕起來。
我的手腳被繩子捆住,只能趁機觀察周圍的環境。
這裡似乎是一個並未閒置的倉庫,裡面還存儲著不少貨物。
空間很大,而且並沒有離開市區。
不遠處還有汽車的鳴笛聲傳來。
我悄悄挪動著手腕,觸發手錶的自動報警功能。
隔著堆積如山的泡沫紙箱。
我發現倉庫的門並沒有關緊。
帶鎖的鐵鏈僅僅掛在門把手上,沒有鎖住。
大門那處傳來聲響。
我的心裡生出不詳的預感。
有人推門而入。
大門口多出了一輛麵包車。
隨後,車上下來幾人,打開了後備箱。
是沈望。
是平日裡最愛乾淨,衣服從來都一塵不染的沈望;
是臉頰有兩個梨渦,總是對我笑意盈盈的沈望;
是今天早上分別時,還溫柔和我說考試加油的沈望。
可現在,藍白色的校服上全是髒兮兮的腳印。
白凈的臉頰變得滿是擦傷,混著沙礫。
新鮮到還在向外滲血。
修長勻稱的手指被折出奇怪的角度。
明明昨天它還摸過我的腦袋。
老張上前去迎接新來的幾人。
「怎麼去綁個人,還把身上弄得黏糊糊的。」
男人們脫下外套,語氣不善。
「這小子難綁的很,被揍了一頓還不老實。阿宇把他手指打折了,他痛暈過去才拖上車。」
「誰知道他買的什麼東西,甩得到處都是。老子的衣服也被弄髒了。」
我知道。
我知道那是什麼。
是沈望幫我帶的黑糖奶茶。
7
我終於明白。
這根本不是什麼單純的綁架勒索。
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
兇手既要錢財,又要發泄恨意。
沈望被丟在我的身邊。
其他幾人見他傷勢嚴重,又尚在昏迷。
沒什麼威脅,只綁住了他的手腕。
身上的傷口被再次刺激。
沈望漸漸醒了過來。
看到我沒有受傷後,他鬆了口氣。
另一邊,老張和其他幾人在商量索要多少贖金。
沈望支起身子,慢慢向我靠近。
他的聲音很低,語速很慢。
每講幾個字就要停頓一下,緩解痛意。
「願願。我,踩開,你手上的繩子。」
「一會,你看時機,解開,腳上的,跑。」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那你怎麼辦?」
沈望的眼神依然溫柔,語氣平靜。
「不用擔心,哥哥。」
「你,快跑。」
「我,去追你。」
手腕處的繩子被沈望踩住一端,漸漸鬆開。
我與沈望默契地交換方向,同樣的方法鬆開了他的繩子。
我依然保持原本的姿勢,以防被他們發現。
報警信息連同手錶定位剛發出不久。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誰都沒有把握。
肩頭突然一沉,脖頸處感受到些許癢意。
沈望體力不支,將腦袋輕輕靠在我的肩上。
我察覺到他的呼吸聲越來越重,越來越緩。
老張那頭,幾人似乎達成共識。
他派了兩個人去倉庫門口放風,帶著剩下的人朝我們走來。
「先給沈昌義發幾張照片,讓他看看他的寶貝們現在什麼樣子。」
這時,剛剛去放風的兩人去而復返,面色有些慘白。
「老張,外面好像有警車往這邊來!」
老張臉色大變,眼神狠戾,伸手想要抓住我的頭髮。
「你們兩個小畜生,敢報警?!」
外面的警笛聲越來越近。
其餘幾人不過是臨時被拉來幫忙的混混,膽小怕事。
見勢不妙,立馬四處逃竄。
就是現在。
我迅速解開腳上的繩子,一腳踢開面前的男人。
老張沒有絲毫防備,被我狠狠踹翻在地。
我緊緊抓住沈望的手,帶著他朝向門口的方向跑。
離出口只有三十米了。
沈望捏了捏我的手。
「願願……我,難受。」
「你,先跑。」
我匆忙回頭。
沈望的嘴角正向外溢血。
我對上他濕潤的眼睛。
從小到大,我從沒見沈望哭過。
想必是疼極了,才會如此。
我一個人難以拖拽著沈望跑到出口,只能選擇折中。
「那我先出去喊警察進來,你一定要來找我。」
他重重地點頭。
我轉回視線,大步朝門口跑去。
警車終於抵達,停在綁架沈望的麵包車旁。
幾名警察下車,我正準備開口。
身後的大門被緊緊合上。
倉庫內傳來巨大的聲響。
一切都結束了。
8
長時間講述後,我的嗓子變得乾澀沙啞。
喝了口水,我繼續道。
「我哥去世以後,我媽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
「她經常記憶錯亂,弄混我和沈望。」
所以今天吃飯時,她才會把沈望愛吃的松鼠桂魚夾給我。
而我對魚類過敏。
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我總會備上很多過敏藥。
今天下課後臨時被喊過來吃飯。
沒來得及回宿舍拿上。
於是有了後面的一切。
我努力回想,又補充幾句。
「我爸本來身體就不太好,出事後也受了很大打擊,沒過多久就走了。」
「我媽一個人沒有精力繼續打理家裡的生意,就把廠子和房子賣了,帶我離開了林城。」
「事情就是這樣。」
病房又回歸安靜。
我看向床邊低著頭的祁川。
「祁川,我不是十七歲的沈願了。」
「現在的沈願,自私又膽小。她不是合格優秀的戀人,甚至不是一個正常人。」
我的聲音低了下去。
這些話已經用盡我全部的力氣。
我想就此打住。
可心裡有一個聲音。
沈願,再勇敢一些。
再為自己爭取一次。
再給自己一個抓住幸福的機會。
我閉上眼睛,不去看祁川的表情。
「你還要和她在一起嗎?」
下一刻,我的手被倏然握住。
「要。」
祁川抬頭對上我的眼神,聲音哽咽。
「再問一萬次,我的答案也不會變。」
我怎麼能再一次讓你自己一個人面對這些。
我怎麼能。
出院後,祁川帶我回了家。
我曾經在林城的家。
這棟別墅當初被我媽匆匆掛牌出售。
如今,祁川重新把這裡買了回來。
我站在門口的合歡樹下,撫摸著粗壯的樹幹。
「這棵樹,是小時候我們三個一起種的。」
轉眼十多年過去,樹愈發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