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天,我縮在宿舍床上,眼淚流乾了就盯著天花板發獃。
室友看不下去,強行帶我出去吃飯,可我看著碗里的飯菜,只覺得噁心反胃。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站在教學樓頂往下看時,竟然覺得跳下去也不錯。這樣就可以不用再想他,不用再心痛了。
室友找到我時,我正在天台邊緣發獃。她們哭著把我拽下來,直接押去了醫院。
診斷書上是重度抑鬱。
某個清晨,我獨自去了城外的寺廟。
跪在佛前,我搖著簽筒,一支簽文落下:
【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不信。只覺得連佛祖都在騙我。
失魂落魄地轉身,撞進一個帶著茉莉皂香的懷抱,好熟悉。
「林晚?」
沉默扶住我,目光落在我紅腫的眼皮和手裡的簽文上。
「是你呀,好久不見。」我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什麼也沒問,只是輕輕抽走簽文:「這裡的素齋很好吃,要試試嗎?」
「好。」
19.
車子駛過街道,霓虹流光在沉默側臉明明滅滅。我望著他專注開車的模樣,忽然開口:
「沉默,你當初為什麼決定和我結婚?」
說真的,哪怕結婚快一年了,依然想不明白。
他這樣好看又矜貴的人,人又有錢,身邊美女如雲,而我當時被分手,渾渾噩噩,見到他的那天連臉都沒洗。
記得在寺廟的素齋館,他看著我說:「林晚,和我在一起吧,我陪你走出來。」
我答應了,像抓住救命稻草。
其實答應和他交往後,我也沒完全放下顧衍。
分手後那半年,我像個卑劣的偷窺者,每天刷新著顧衍所有社交帳號。看他換了一個又一個女友,我竟可恥地感到安慰。
至少他誰都不愛,那我或許還有機會。
直到那個下午,我刷到他的官宣照。九宮格正中,是他和那個女孩十指相扣的無名指。
配文是:【找到了,一輩子的愛。】
手機從掌心滑落,直接摔碎了。
沉默幫我撿了起來,又帶我去買了個最新款。
手機店刺眼的燈光下,我忽然問:「沉默,你要娶我嗎?」
他愣了一瞬,隨即掏出戒指,單膝下跪:
「時刻準備著,只要你願意。」
20.
我之前一直沒問,也不敢問,但今天看到顧衍,我又想問了。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他目光依然看著前方,嘴角卻帶著溫柔的笑意:「高中時,我經常偷偷跟在你後面。」
我有些驚訝地轉頭看他。
「看你每天給顧衍帶早餐,用那個藍色的保鮮盒。」他的聲音很輕,「但他從來不吃。有時候他接過去,轉身就扔進了垃圾桶。」
我攥緊安全帶,想起那些年自己像個笑話。
「有兩次,我等你們都走遠了,去把保鮮盒撿了回來。」他說得平靜,卻讓我心頭一顫,「後來有一天,你突然把早餐遞給我,說看我這麼瘦,多吃點。」
我想起來。
那時顧衍拒絕得久了,我也有了脾氣,我知道沉默經常早自習餓得揉胃,賭氣似的遞給他,後來是看他可憐,就一直帶給他。
反正我媽做兩份早餐都習慣了。
沒想到沉默能記這麼久。
21.
車子緩緩駛入小區,沉默停穩車,卻沒有急著解開安全帶。他側過頭來看我,眼底溫柔。
「還記得你第一次來找我問數學題嗎?」
我努力在記憶里搜尋,腦海中卻只有追著顧衍跑的畫面。
「高三晚自習,」他輕聲提醒,「你抱著習題集過來,眼睛紅得像兔子。」
是了,那天顧衍當著全班的面,把我遞去的本子推開:「這麼簡單的題都不會?」我窘得無地自容。
「你在我桌前站了很久,才小聲問『能不能教教我』。」
「那道題很簡單,但我故意講了三種解法。」他看我,眼裡閃著狡黠的光,「只是為了讓你在我身邊多待一會兒。」
「我那麼壞,」我輕聲問,「辜負了你那麼多心意。你就是因為這些,才喜歡我的嗎?」
「你總是看著顧衍,而我……總是在看著你。」他輕笑一聲,帶著些許自嘲。
「那時我就想,」他的聲音很輕,「如果是我,絕不會讓你露出那樣的表情。」
「但讓我決定要共度一生的,是另一個瞬間。」
「我們在一起後,有一天,你繫著圍裙在廚房手忙腳亂。我推開門,看見你舉著那盤焦黑的糖醋排骨,鼻尖沾著麵粉,卻笑得特別燦爛說歡迎回家。」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他輕輕握住我的手,「這就是我想要的未來。」
「還有你第一次給我過生日,偷偷學做了一個月的蛋糕。端出來的成品塌了一半,奶油抹得歪歪扭扭,但上面用果醬寫著『要陪沉默過每一個生日』。你緊張地盯著我,手指上還貼著創可貼。我嘗了一口,糖放得太多,甜得發苦,太難吃了,但是我好喜歡。」
電梯緩緩上升,他與我十指相扣:
「所以當你問我願不願意結婚時,我心裡只有一個聲音,這個機會,我已經等太久了。」
22.
「我父母在我八歲那年離婚,像甩掉一個包袱般將我推來推去。」
「法院將我判給父親,那個男人在宣判後的第二周就帶著新女友去了南方,把我扔給外婆。」
「外婆去世那天,我坐在殯儀館門口數車子。數到天黑了,才發現人都走光了。」
「後來我像個包裹一樣。阿姨家住半年,舅舅家待三個月,書包里永遠裝著牙刷和毛巾,因為不知道明天會睡哪張沙發。」
「高三除夕,我多夾了一個雞蛋被舅舅喊出去站著,你把我叫去你家。」
「別多想,我只是找你問題,這餃子是我媽得要給你吃。」我把冒著熱氣的餃子推到他面前,故意不去看他泛紅的眼眶,「快吃,我還等著問你數學題呢。」
我忍不住笑了,眼眶卻發酸。
「那是我記憶中第一個有溫度的春節。」
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是被施捨的可憐蟲,而是個值得被需要的人。
他伸手,輕輕擦掉我眼角的淚:「怎麼了?」
我把臉埋進他胸膛,嗅著熟悉的皂角香氣:
「沒什麼,」我把臉埋在他胸口,「就是覺得,能回家真好。」
原來我撿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小苦瓜。
以後我一定要對他更好,最好。
23.
初秋的風帶著涼意,我裹緊風衣,卻在小區門口看見了最不想見的人。
顧衍靠在他的黑色跑車上,西裝皺巴巴的,領帶松垮地掛著。他腳邊散落著幾個煙頭,看來等了很久。
「你終於肯見我了。」他啞著嗓子說。
「我回家而已。」我繞過他,去刷我刷卡,門禁發出清脆的「嘀」聲。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
「林晚!我們談談!」
「放手,顧衍。」我試圖掙脫,但他的手指像鐵鉗。
沉默跑出來:「顧衍,放開她。」
顧衍嗤笑,通紅的眼睛裡滿是血絲,「你算什麼東西?我跟她之間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他用力將我往後一扯,我踉蹌著幾乎摔倒。
這個動作成了導火索。
沉默眼神一凜,猛地揮拳砸在顧衍臉上。
顧衍吃痛鬆手,啐出一口血沫,撲了上去。
兩個男人頓時扭打在一起。
我心揪緊了。
沉默是為了保護我,但他是個連吵架都不會的謙謙君子,而顧衍從小就是打架好手。
果然,幾個回合後,顧衍一記重拳打在他腹部,趁他吃痛彎腰時,又用膝蓋狠狠頂了上去。
他悶哼一聲,蜷縮著倒在地上。
「沉默!」我尖叫著衝過去,跪在他身邊,手忙腳亂地想查看他的傷勢。
他的額頭磕破了,血順著臉頰流下來,臉色蒼白,卻還努力對我擠出一個安撫的笑。
「我沒事……」
顧衍站在原地,喘著粗氣,看著我們,臉上浮現出扭曲的快意。
「裝!繼續裝!」
他指著沉默,聲音因憤怒而尖厲。
「林晚你看清楚!這種弱雞男人,連架都打不贏,他拿什麼保護你?他就是個故意裝可憐博同情的綠茶男!」
我猛地抬頭,看向顧衍的眼神只有恨和失望。
「顧衍,你真是無藥可救。」我真的恨他,「你以為這是決鬥嗎?贏了就能得到戰利品?」
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擦去沉默臉上的血,一字一句地說:
「在我這裡,他不需要會打架,不需要贏。就算今天是你被打趴下,我心疼的也只有他,在乎的也只有他。」
我扶住沉默的手臂,讓他借力站起來。
「顧衍,求你別再打擾我們夫妻了。」
說完,我不再看他瞬間慘白的臉。
「老公,我們去醫院。」
我支撐著他,「別怕,我陪著你。」
24.
我扶著沉默坐進副駕駛,替他系安全帶時,手指都在發顫。
血從他額角的傷口不斷滲出,雪白的襯衫領口染了一大片刺目的紅。
「別怕,只是看著嚇人。」
他反而握住我的手,冰涼的指尖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開出去時,還能看到顧衍僵立在原地的身影,手指滴血。
真是活該。
「我剛才是不是很狼狽?」
「很帥。」我緊緊握住方向盤,喉嚨發緊,「為我打架的樣子,最帥。」
沉默低低地笑了,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嘶」了一聲。
碘伏棉簽按上去的瞬間,沉默放在腿上的手攥成了拳, 指節泛白, 卻始終一聲不吭。
「可能會留疤。」醫生說著,開始縫合。
我看著傷口心疼,忍不住流淚, 這一刻, 對顧衍最後那點年少情誼, 徹底煙消雲散。
護士出去開藥。
病房裡只剩下我們。
沉默忽然說:「其實我可以打贏他。」
我愣住。
「大學時我學過散打。」
他抬眼看向我, 「但想讓你多心疼我一點,我也怕……打傷了他你會心疼。」
我再也忍不住, 俯身輕輕抱住他,避開他頭上的傷口,把臉埋在他頸窩。
「不用這樣。」我的聲音帶著哽咽,「沉默, 你只要站在這裡, 我就會愛你。」
「你現在就算把他打死我也不會⼼疼的, 只會怕你被送去蹲局⼦。」
沉默笑了,放聲⼤笑。
我堵住他的嘴, 怕醫院覺得他是神經病。
25.
從醫院出來時, 都已經轉點了。
⼿機在口袋⾥震動,是顧衍發來的消息。我直接劃掉,沒有點開,順⼿將這個號碼再拉黑。
有些仗,打一次就夠了。有些人, 錯過就是一⽣。
我挽住沉默,靠在他⾝上。
「回家吧。」我說。
這一次,是真的回家了。
(全文完)
番外:
某天午後,我們窩在沙發上看紀錄⽚, 鏡頭⾥閃過一座古寺的飛檐。
沉默忽然輕笑起來, 捏了捏我的⼿指:「說起來, 有件事騙了你很久。」
「嗯?」我仰頭看他。
「記得我說在寺廟遇⻅你是巧合嗎?」他指尖繞著我的一縷頭髮。
「其實那天,我不是第⼀次去寺廟。」
我愣住了。
「從⾼二開始,每年我都會去寺廟。」他看著我, 眼神溫柔, 「第⼀年求的是讓你注意我, 第二年求的是讓你考上理想的大學……」
「後來每年都求同⼀件事……」他耳尖微微泛紅,「求菩薩讓你換個人喜歡。⽐如……換成我。」
「我貪⼼啊,」他低笑,「我求菩薩讓你失戀, 又立即懺悔, 改成求他讓你少流點眼淚。」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歲月⾥, ⼀直有人這樣虔誠地替我祈願。
「還有,」他摸了摸鼻尖,笑得有些靦腆,「我們領證那天, 我⼜去了趟寺廟。」
「這次求了什麼?」
「沒求什麼。」他眼底泛起溫柔的笑意, 「捐了半年收⼊當⾹油錢。住持嚇了⼀跳,問我是不是要求什麼大願。」
「我說, 來還願。」他輕輕將我攬入懷中,聲音落在發間。
「謝謝菩薩,讓我等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