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來,習慣性地想揉我的頭髮。
我幾乎是觸電般躲開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色微變:「夢夢?」
「我……我去下洗手間。」
我倉皇起身,逃也似的躲進了衛生間。
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瓷磚,我渾身發抖。
我拿出手機,顫抖著給我媽發消息,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她。
我媽的電話立刻打了過來。
她的聲音異常冷靜,帶著一種早已預料的寒意。
「果然如此。夢夢,你記住,如果他只是無知,讓你誤食,反噬或許還輕些。
「但如果他心存惡念,明知後果卻故意逼迫,那這『羊肉』的威力,會百倍千倍地反噬到他本人身上!」
「媽……」我聲音哽咽,心亂如麻。
「女兒,你現在要想清楚。」
「是想好聚好散,及時止損;還是想……一報還一報。」
「無論你怎麼選,媽都支持你。」
我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好聚好散?
他林輝,配嗎?
15
幾天後,面試剛一結束,林輝就迫不及待打著慶祝的藉口。
再次在酒店設宴,還把他親戚全部都喊上了。
包廂里燈火通明,我跟著林輝走進去的時候,圓桌上早就已經擺了幾道涼菜。
他媽和他姑早就到了。
兩人正湊頭在一起聊著什麼,臉上眉飛色舞,肉眼可見地興奮。
可等看見我,笑聲戛然而止。
臉上掛起心照不宣的假笑。
眼神一刻都沒從我身上離開。
「夢夢來了,快來,就等你了。」他姑起身打著招呼,喊我過去。
明明我跟林輝一起到的,她偏偏要說就等我了。就好像責怪我不懂事一樣。
我挨著林輝坐下,心裡還存著最後一絲幻想,或許這只是一頓普通的家宴。
直到服務員開始上熱菜。
一道,兩道,三道……
烤羊排,手抓羊肉,羊肉煲。
最後端上來的,是一大盆熱氣騰騰、撒著香菜末的羊肉湯。
滿桌皆羊,不見其他葷腥。
林輝沒有覺得絲毫忐忑。
也沒有分給我任何眼神。
我心直直往下墜,覺得自己是傻逼,任由別人一而再,再而三傷害自己。
曾經那麼多年的美好,在現實里不堪一擊,煙消雲散。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親自掐滅自己心頭的最後一絲幻想。
林輝仿佛才注意到我的不安。
他略帶歉意地攬住我的肩膀,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奶奶最近身子虛,老中醫說多吃羊肉溫補。」
「夢夢,今天……你就遷就一下老人,嗯?」
他媽立刻接話,筷子敲了敲盛著羊頭的盤子。
「就是!今天這頓是『領頭羊』,寓意我兒子以後仕途順遂,步步高升!」
「誰要是掃了這個興,那就是不懂事,不盼著我們家好!」
16
他姑慢悠悠地盛了一碗奶白的羊肉湯,放到轉盤上,轉到我面前,眼皮一掀。
「小夢啊,小輝以後身份不一樣了,是端鐵飯碗的人了。」
「你這當媳婦的,也得學著融入大家庭,不能總搞特殊,讓人看笑話。」
我看向林輝。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夢夢。」
「就為了我,為了我們家的和氣,喝了它,好不好?」
「就當是……給我一個面子,給我們未來一個保證。」
我開始反胃了。
他語氣忽然冰冷:「還是說,你和你媽,真的就那麼怕我『起來』,非得用這種可笑的法子,死死壓著我?」
我渾身一僵,抬頭看他。
他眼裡只剩下猜忌、不耐煩和一種「我看穿你了」的倨傲。
就好像他忍辱負重很多年,終於出人頭地了。
我媽猜得一字不差。
他不僅不信,還把這當成了一場權力博弈,把我所有的擔憂和忍耐,都視作了我家對他的「氣運打壓」。
守護這樣一個自私又愚蠢的男人,還有什麼意義?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鼻腔的酸澀。
「林輝,我最後問你一次,你一定要我吃嗎?」
他眼皮子太淺。
他以為過了公務員的面試,他就能鯉魚跳龍門了。
就迫不及待要給我點顏色看看了。
林輝臉上掠過得意,他以為自己終於在他媽和他姑姑的見證下扳回一局,拿捏住了我。
他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聲音斬釘截鐵:「對,我來負責!只要你吃了,就證明你心裡有我,有這個家。日後我身邊自然也會有你一席之地。」
「至少證明,你心裡不是那些亂七八糟、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好。」
我輕輕回應他,一種無力感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
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
我伸出手,端起那個沉甸甸的碗。
我不再是淺嘗輒止,也沒有像他期待的那樣去求他。
如他所願!
17
我拿起勺子,在一眾林家的人注視下,大口大口將羊肉塞進嘴裡。
咀嚼、咽下。
一飲而盡。
空碗被我放回桌子上,「磕噠」一聲輕響也落在我自己的心上。
我抽出離我最近的紙巾擦了擦嘴。
看向徹底開心的林輝。
「現在,你滿意了嗎?」
親手把自己送上一條不歸路。
他哈哈大笑,意氣風發,似乎自己已經是什麼大官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徹底結束了。
羊肉湯的腥氣還糊在喉嚨口。
林輝他媽拍著手,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好!好!這才是我林家的好媳婦!」
「早這樣不就好了?一家人,和和氣氣最重要。」
他姑也滿意地點頭,仿佛剛才那個咄咄逼人的不是她。
林輝摟著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我生疼。
「看,我就說沒事吧!什麼相剋,都是心理作用!夢夢,以後咱們家會越來越好的!」
我低頭,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這場「慶祝宴」在一片虛假的歡聲笑語中結束。
林輝喝了點酒,興奮得滿面紅光,執意要自己開車載我們回去,他媽和他姑也沉浸在「林家出了個未來大官」的狂喜中。
對於這一切,我毫無異議。
車子駛上夜晚的馬路,林輝開得又快又飄,車載音響放著吵鬧的音樂。
「慢點開。」
我系好安全帶,坐在後排,輕聲提醒。
「怕什麼!你老公我現在是……」
林輝話沒說完,對面一道刺眼的遠光燈猛地打來!
他下意識猛打方向盤,同時腳下慌亂中錯把油門當成了剎車!
「砰——!」
劇烈的撞擊聲、玻璃碎裂聲、林輝他媽和他姑姑的尖叫聲,劃破夜晚的寧靜。
我只感覺身體被安全帶狠狠勒住,向前猛衝又被拉回,頭撞在前座椅背上,一陣眩暈。
世界安靜了幾秒。
然後,是林輝痛苦的呻吟,和他媽撕心裂肺的哭喊。
「兒啊!我的兒啊!你的腿!!血!!好多血!!」
安全氣囊彈開了。
林輝被卡在駕駛座上,滿臉是血,雙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
副駕駛的他媽額頭撞破了,血流如注。
他姑坐在旁邊,抱著胳膊哀嚎。
而我,除了額角被撞青了一塊,手腕被安全帶勒得生疼,並無大礙。
我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拿出手機,第一個撥通我媽的電話。
「媽,林輝慶祝面試通過的晚上,他逼我喝了羊肉湯之後,我們出車禍了,我沒事。」
我的聲音異常平靜。
電話那頭,我媽沉默了兩秒,只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18
救護車和交警很快趕到。
林輝傷得最重,雙腿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還有輕微腦震盪,直接被推進了手術室。
他媽和他姑也是不同程度的擦傷和撞傷,需要住院觀察。
我簡單處理了額角的淤青,守在混亂的急診室外。
倒不是我心善,而是有帳要算,我媽給林輝的五萬塊,我得拿回來。
林輝手機響了,是招錄單位打給林輝的,我替他接了。
「不好意思,林輝現在酒駕出車禍了,可能暫時無法去報道了。」
對面愣了一下,語氣嚴肅地通知:接到實名舉報,林輝在體檢環節隱瞞了某項傳染病病史,經核實,決定取消其錄用資格。
我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
心底卻十分暢快。
「血光之災」……原來應驗在這裡。
他夢寐以求的前程,也以更慘烈的方式,徹底斷送。
林輝麻藥過去後,得知自己不僅腿可能留下殘疾,連工作也丟了。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
他媽自己穿著病號服,還要給林輝陪床。
她在那裡哭天搶地,罵舉報的人不得好死,罵老天爺不開眼。
我全當她放屁,因為是我舉報的。
可現在,那個不得好死躺在病床上的,是她兒子。
我走進病房。
「沈夢?夢夢!你來了!」
林輝看到我,眼睛裡猛地迸發出一絲光彩。
他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牽動了傷腿,痛得齜牙咧嘴。
「夢夢,你快幫我想想辦法!肯定是有人搞我!你媽不是認識人嗎?讓她……」
我打斷了他,坐在他床頭。
「林輝,我們取消婚禮吧。」
「你把上次我媽給你的五萬塊,還有這麼多年我給你花的錢全部還我。」
他愣住了。
「什麼?
「夢夢,我知道我之前不對,我媽我姑她們……可我現在都這樣了,你不能……」
「你哪樣了?」
我看著他。
聲音很輕,卻像刀子。
「腿斷了?工作沒了?這不是你自找的嗎?」
「你胡說八道什麼!」
林輝他媽尖叫起來,「肯定是你!是你克的!自從和你訂了婚,我家小輝就沒順過!還有那舉報信,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懶得看她:「舉報信是誰搞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說的隱瞞病史是不是事實?
「現在又加了酒駕,別說你了,以後你孩子都考不了公務員了。」
「如果還有人肯嫁給你的話。」
林輝臉色慘白,他想抓我的手。
我往後一步錯開了。
「夢夢,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看在我以前對你好的份上,你看在我現在這麼慘的份上,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不能沒有你……沒你我活不下去。」
他哭了,眼淚混著臉上的傷,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若是以前,我必定心軟得一塌糊塗。
「機會?」
我輕笑一聲,眼淚卻也跟著滑落。
不是為了他,而是心疼一次又一次付出的,傻傻的自己。
「林輝,我給過你多少次機會了?
「我一次次告訴你,不能吃羊肉,為了你!
「可你呢?
「你跟你媽、你姑一起,把我當傻子,當你們林家立威的工具!」
「不是的,我不是……」
「你查那些『氣運打壓』的時候,心裡就是這麼想我的吧?想著等利用完我家,就怎麼跟我算總帳?你忘了你登錄的是我的帳號吧?」
我逼近一步:「我告訴你林輝,你的運,從來不是我克的!是你自己,還有你這家子親人, 一起作沒的!」
「還錢,如果你不還錢, 我就打官司,強制執行。」
「五萬, 對我家只是小錢, 但是能讓你不舒服, 我和我媽都願意花這個錢。」
林輝看著我。
他的眼神終於從哀求, 到絕望,最後變成一片死灰。
19
分手過程並不順利。
林輝他媽跑到我公司大鬧,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喊。
說我是掃把星, 害了她兒子, 現在還想卷錢跑路。
我直接報了警,並在警察面前播放了手機里的一段錄音。
「士農工商,你們做生意的這種家庭, 最下賤……」
「裝什麼裝!又吃不死你!……」
她拿著刀撲上來,說要捅死我。
警察聽完, 直接以尋釁滋事將她帶走。
林輝的姑姑心疼侄子成了廢人還欠了一屁股債, 哭天搶地, 要自己親兒子賣房給林輝看腿,被自己親兒子直接掃地出門。
她也不說自己是林輝的第二個媽了, 反而說林輝和他爸害了她一輩子。
我聘請了最好的律師, 提交了這些年來所有給林輝轉帳的記錄,追回了所有借款。
鐵證如山。
林輝出院後,他的右手最終還是在車禍中神經受損,留下了後遺症, 再也無法從事精細工作。
公務員之路被徹底堵死, ⽽其他稍好點的工作, 也因為他「逼未婚妻吃⽺⾁,酒駕」的臭名在圈⼦里悄悄傳開,⽽將他拒之門外。
我把這些年他送我的那些不值錢卻曾被我視若珍寶的小禮物——
廉價的玩偶、印著照⽚的杯子、⼿寫的卡片……
打包在⼀個紙箱⾥, 連同轉帳記錄的複印件,⼀起寄給了他。
箱⼦里, 沒有隻言⽚語的懷念。
只有一張潔⽩的列印紙, 上⾯清晰地印著一行字:
「你的運, 從來不是我克的, 是你自己作沒的。」
後來聽人說,林輝和他媽搬回了老家, 靠⼀點微薄的積蓄和低保過日⼦。
他變得沉默寡言,偶爾喝醉了, 會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不知道是在懺悔,還是在咒罵。
而我, 收拾好心情,重新開始。
陽光很好的下午, 我和媽媽坐在院子⾥喝茶。
媽媽看著我,溫柔地笑了笑:「過去了就好。」
我點點頭, 望向湛藍的天空。
是的, 都過去了。
那場以愛為名的噩夢,那碗被迫咽下的⽺⾁湯, 連同那個屬⽺的男人,都徹底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殺死那個戀愛腦後。
我的未來,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