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一白兩身素雅的戲服,水袖翩翩,襯得兩人身段裊娜。
臉上畫著精緻的戲妝,眉眼拉長,眼波流轉間,已有了幾分白素貞與小青的神韻。
我走上前,將手中剛剛完工的兩支簪子分別遞給她們。
「倉促之間,做得粗糙了些,給你們添個妝吧。」
青色的玉石簪子插在慕晴的鬢邊,白色的蝶貝簪子則點綴在慕瑤的髮髻上。
兩支簪子樣式古樸,光澤溫潤,與她們的妝造完美地融為一體,仿佛本就是這身行頭的一部分。
慕瑤對著鏡子照了照,眼中滿是驚喜。
「蘇老師,您的手藝真好。」
慕晴也難得地沒有挑剔,只是伸手摸了摸發間的青玉簪,眼神有些複雜。
我又轉身從工具箱裡拿出兩個小巧的錦盒,遞給楊軒和衛雲。
「你們是靠筆桿子吃飯的,我也沒什麼好送的。」
我打開錦盒,裡面是兩方我親手刻制的徽墨,一方刻著山川,一方刻著流雲。
「下功夫的事,都有相通之處。希望這塊墨,能讓你們筆下有乾坤。」
楊軒和衛雲鄭重地接過,臉上是掩不住的動容和敬意。
舞台的燈光再次亮起,悠揚的婺劇前奏響起。
慕瑤和慕晴登台,水袖一甩,便唱了起來。
她們的唱腔自然比不上專業的名角,但在舉手投足和眉眼神情間,能看出是實實在在下過苦功的。
對於我們這些外行來說,已經足夠驚艷。
一曲《斷橋》,唱得是肝腸寸斷,哀婉纏綿。
彈幕早已刷成了瀑布。
【我的天,影后真的什麼都會啊!這唱腔可以啊!】
【妹妹也不錯,嗓子真亮!姐妹倆這組合絕了!】
【重點是頭上的簪子!你們看到了嗎!完全壓得住這身妝造!太美了!青白配,我磕到了!】
【那個簪子是蘇老師剛剛現場做的嗎?這手藝也太牛了!怪不得古代女人為了一副頭面能爭得死去活來,我要是搶不到我也氣死!】
【蘇老師接單嗎?求連結!想買來搭我的漢服出去拍照啊!】
一曲唱罷,餘音繞樑。
還未等掌聲落下,楊軒抱著吉他,與衛雲一同走上台。
「剛剛欣賞了慕瑤姐和慕晴的表演,非常有感觸。」
楊軒對著話筒說:
「戲曲里講的故事,那些愛恨別離,其實和我們現在唱的歌,內核是相通的。」
「所以我和衛雲,臨時寫了一首新歌,送給大家。」
他指尖撥動琴弦,一段融合了流行和弦與戲曲元素的旋律流淌而出。
衛雲沒有唱,只是安靜地站在他身邊。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優美的歌詞出自她手。
楊軒的聲線清澈又帶著一絲沙啞的質感,將古老的意象用現代的口吻娓串聯起來,既有古典的韻味,又不乏流行的張力。
「斷橋未斷,我獨上客船,人間風月,不過你回眸一眼……」
一首歌的時間很短,卻仿佛講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難為他們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能寫出這樣一首詞曲俱佳的作品。
11
表演結束,全場沸騰。
【快!快上架!這首歌我要單曲循環一百遍!】
【詞寫得太美了!衛雲是神仙吧!楊軒的曲也好絕,這是什麼神仙眷侶!】
【今天的節目我願稱之為神仙打架!一個比一個厲害!】
看著台上閃閃發光的他們,再看看身邊一臉「雖然聽不懂但好像很厲害」的女兒。
我忽然覺得,這檔節目,來得倒也不算虧。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楊軒和衛雲也鞠躬下台,回到了沙發區。
主持人走上台,正準備進行收尾總結,慕瑤已經帶著慕晴走了過來。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兩支簪子雙手捧著遞還給我。
「蘇老師,太感謝您了,這簪子很美,讓我們的表演增色太多。現在物歸原主。」
後檯燈光柔和,照得她臉上的歉意與真誠格外清晰。
我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擺了擺手。
「不用還了,就當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
我看著她,語氣平淡。
「許諾之前跟我提過,說有次拍戲,你很照顧她。」
「我就是做這個的,送這點東西,也算合情合理。」
慕瑤愣了一下,眼裡的驚喜藏不住。
她本就是溫婉的長相,此刻笑起來,更顯得親切。
她不再推辭,高興地將簪子收好,鄭重地向我道謝。
「那我就不客氣了。下次一定讓諾諾帶禮物給您。」
她說完,轉身將那支青玉簪子遞給慕晴。
「這個青色的是蘇老師送你的,快說謝謝。」
慕晴卻往後退了一步,像是怕沾上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她瞥了一眼那支簪子,嘴角撇出一個嫌棄的弧度。
「也就手藝還行,看著還算過得去。但不是什麼檔次的東西都能配得上我的。」
她說著,目光轉嚮慕瑤,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勸誡。
「姐,你也別這麼不上檔次,什麼東西都要。平白拉低了自己的身價。」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在相對安靜的後台,字字句句都清晰地傳進了我們幾個人的耳朵里。
慕瑤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拿著簪子的手懸在半空,收回也不是,遞出也不是,窘迫極了。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身邊的許諾先炸了。
她一步跨到慕晴面前,因為個子高,幾乎是俯視著對方,眼裡的火氣燒得噼啪作響。
「你為什麼一直擺這種架子?」
「慕瑤姐姐比你漂亮,比你厲害,人家都沒擺架子,你算什麼東西?」
許諾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那股怒意卻像即將噴發的火山。
「你不是人嗎?你不吃普通人吃的東西嗎?」
「我媽媽做的東西都是頂頂好的,就算再便宜,那也是她一針一線、一刀一刻花費了心血做出來的。」
「你就算看不上,也不要開口貶低!」
氣氛劍拔弩張,幾個工作人員都緊張地看了過來。
慕晴被許諾的氣勢嚇得後退了半步,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板,梗著脖子反駁。
「我只是實話實說!她……」
「那個……」
我看著眼前快要吵起來的兩個小姑娘,弱弱地舉起了手。
「我的簪子可不便宜哎。」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看著慕晴那張寫滿不屑的臉,平靜地補充了一句。
「就你們頭上戴過的這兩支,一起拿去賣,大概能賣個一百來萬吧。」
12
整個後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慕晴的嘴巴張成了「O」形,臉上的表情從不屑轉為震驚,再轉為難以置信。
慕瑤也呆住了,低頭看著手裡那兩支古樸的簪子,仿佛它們忽然變得滾燙。
就連旁邊的楊軒和衛雲,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彈幕在靜止了三秒後,瞬間被密密麻麻的問號淹沒了。
【??????】
【我聽到了什麼?一百萬?蘇老師是認真的嗎?】
【開玩笑的吧,為了給女兒撐腰?這兩根簪子看著是挺好看的,但也不至於這麼貴啊。】
【金子做的嗎?鑲鑽了嗎?就算是,也賣不到這個價吧!】
質疑聲中,一條格格不入的評論忽然跳了出來,字體還加粗了。
【大家別懷疑了,是真的。】
【我家有親戚是做珠寶定製和收藏的,剛剛截圖給我叔叔看了,他說這個手藝他認得,是蘇溪老師。】
【蘇老師是咱們國家非遺纏花和花絲鑲嵌工藝圈子裡公認的頂流大師,輕易不出手,她的作品在拍賣會上都是這個價,甚至更高。】
【能讓她現場親手做,這面子可太大了。】
這條評論像一顆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層浪。
彈幕的風向立刻變了。
【我靠!原來是大師當面!我有眼不識泰山!】
【一百萬的簪子……慕晴剛剛說了什麼?說不是什麼檔次的東西都配得上她?哈哈哈哈,這下好了,是她配不上這簪子了。】
【之前還覺得她只是脾氣直,有點真性情,現在看來就是純粹的沒素質、沒教養。不光是有眼不識泰山,而且一點也不尊重人。】
【慕瑤對她那麼好,她還當眾給姐姐難堪,真是白眼狼。】
慕晴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形容了,青一陣白一陣,像個調色盤。
她死死地盯著我,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網絡的發酵速度遠超想像。
很快,就有人扒出了慕晴的背景。
【我來給大家科普一下:慕晴是慕瑤母親改嫁後生的女兒,跟慕瑤是同母異父。慕瑤在家其實並不受寵,因為她媽媽為了討好現在的丈夫,只能拚命偏愛小女兒慕晴。慕晴從小就嫉妒慕瑤,看她當了明星又紅又有名,鬧了很久,讓家裡逼著慕瑤帶她入圈。】
【天啊,這是什麼現實版樊勝美……不,比樊勝美還慘,樊勝美至少是親生的。】
【怪不得慕瑤那麼辛苦,原來背後還有這麼一個吸血的家庭。】
【有人問慕瑤都是影后了,為什麼不反抗呢?唉,怎麼說呢,可能女兒天生就心疼母親吧。她和母親一起吃過苦,知道母親的不容易,長大了,就只希望她能過得幸福。哪怕這種幸福,是以委屈自己為代價。】
我看著平板上滾動的那些評論,心裡也有些唏噓。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看到的,永遠只是光鮮亮麗的那一面。
這次的節目,對慕晴來說,無疑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她想借著姐姐的東風一飛沖天,卻因為自己的傲慢與無知,徹底被全網唾棄。
她想成為下一個影后,恐怕是再無可能了。
13
節目錄製在一種詭異而又微妙的氣氛中結束。
我們離開電視台時,慕瑤特地過來又跟我道了一次歉,神情疲憊又無奈。
我沒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家的路上,許諾一直很安靜,這在她身上是很少見的情況。
她坐在副駕駛,一會兒看看窗外,一會兒又偷偷地用眼角餘光瞥我。
直到車子快要開進小區,她才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一臉嚴肅地看著我,問出了那個憋了一路的問題。
「媽,」她的表情很認真,很鄭重。
「你原來這麼有錢啊?」
我瞥了她一眼,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又不是沒跟你說過,我做的這些東西很值錢。」
我把車停穩,解開安全帶。
「是你自己不關心這些,天天在外面喊著要獨立,要靠自己,要跟我劃清界限。」
許諾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但回憶了一下,發現我說的好像又是事實。
她從小到大,對我做的那些瓶瓶罐罐、絲線珠貝確實毫無興趣,也從沒問過我這些東西能賣多少錢。
她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種混雜著震驚、懊惱和一絲絲竊喜的複雜表情。
這時,我放在儀錶盤上的手機亮了一下,是我朋友發來的直播間截圖。
【笑瘋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蘇老師一家人各過各的這句話,也包括許諾。】
【他們家誰也別說誰,主打一個信息互不流通。】
接下來的幾天,網絡上的輿論徹底發酵。
那期節目成了現象級的爆款,關於我們幾組家庭的討論占據了各大平台的熱搜。
慕瑤人氣不降反升。
網友們將她和慕晴的表現做了無數個對比剪輯,越發覺得這個在泥潭裡開出花來的影后,不僅業務能力過硬,人品更是沒得說。
她溫和、謙遜,懂得尊重,也懂得感恩。
大家紛紛表示,以後只要是慕瑤的電影,一定買票支持。
而慕晴,則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她那些傲慢無禮的言論被反覆鞭屍。
很快,她過往在劇組耍大牌、欺負新人的黑料也被一一扒出。
牆倒眾人推,她被貼上了「低情商」、「白眼狼」、「德不配位」的標籤,所有談好的代言和劇本都黃了。
我看到有娛樂新聞報道,說她把自己關在家裡,砸了所有東西。
未來的路,怕是徹底走窄了。
有人歡喜有人憂。
沒過兩天,我收到了楊軒發來的消息。
他說節目播出後,他們收到了一個非常好的音樂合作項目,酬勞豐厚。
他和衛雲算了算,等這個項目結束,就攢夠買房結婚的錢了。
他在信息的末尾,用一種近乎雀躍的語氣寫著:
【蘇老師,到時候我們結婚,一定請您和許諾姐、許叔叔一起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我看著那一行字,眼前仿佛浮現出那兩個年輕人站在一起,眼裡有光的模樣。
我笑著回覆:【好,一定到。】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但有些東西,確確實實地改變了。
14
最明顯的變化,來自許諾。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泡在武道館裡。
她開始會主動給我打電話,問我晚上吃什麼,然後帶著她那位仙風道骨的師父,拎著兩瓶好酒,準時出現在家門口蹭飯。
飯後,她師父和我丈夫許天澤視頻,一個聊拳法,一個聊地質。
兩個不同領域的中年男人,竟也能隔著螢幕聊得熱火朝天。
而許諾,則會破天荒地搬個小板凳,坐在我的工作檯旁邊,安安靜靜地看我做手工。
她依然會手欠。
「媽,這個絲線顏色不好看,換個綠的吧,綠的顯得有生機。」
她指著我正在做的一支仿唐鳳釵說。
我頭也不抬。
「那是翠鳥的羽毛,不是絲線。」
「還有,這叫點翠,講究的是顏色純正,不是菜市場挑白菜。」
「媽,你這個小鉗子不好用,我給你換個大的。」
她說著就要去工具箱裡翻我修水管用的老虎鉗。
我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
「不用,這個尺寸正好。你再亂動,我就把你綁在椅子上。」
她會悻悻地收回手,但過不了多久,又會湊過來,像只好奇的貓。
雖然還是會幫倒忙,但比起以前那種「天災級」的破壞力,已經好了太多。
她開始嘗試去理解我的工作,去認識那些在她看來奇奇怪怪的材料,雖然大部分時候,她的理解都帶著一種武夫特有的簡單粗暴。
有一天,她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塊桃木,非要給她師父磨個簪子。
我看著那塊木頭,又看看她那雙能一拳打穿沙袋的手,心裡直打鼓。
但我沒拒絕,只是找了些最基礎的工具給她,由著她去折騰。
我以為她最多堅持半天就會放棄。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堅持了下來。
整整一個星期, 她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坐在陽台上,拿著刻刀和砂紙, 一點一點地跟那塊桃木較勁。
她的手上磨出了好幾個水泡, 指甲縫裡全是木屑。
那股認真勁兒, 倒真有幾分她練功時的模樣。
一周後,一支雖然粗糙但形狀古樸的桃木簪子, 真的被她磨了出來。
簪身打磨得光滑溫潤, 簪尾刻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武」字。
她獻寶似的拿給她師父, 那位平日裡不苟言笑的老人家, 竟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捻著鬍鬚, 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竟真的將那簪子插進了髮髻里。
他本就清瘦, 一身練功的麻布衣衫,配上這支古樸的桃木簪,往院子裡一站, 還真有那麼幾分仙風道骨、隨時能御劍飛行的味道。
武道館裡的師兄弟們見了, 紛紛起鬨, 直呼師父帥出了新高度。
15
這事不知怎麼傳了出去, 武道館的生意也跟著好了起來。
許多家長帶著孩子來報名,說想讓孩子學武的同時,也學學這份尊師重道的心意。
我放下手裡的活計,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燈光在她濃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心裡某個地方,像是被春日午後的陽光照著, 暖洋洋的,又有些發癢。
這個一身牛勁兒的傻姑娘,終於開始用她自己的方式, 去理解和回饋這個世界了。
……
一個月後,滿世界追著火山跑的許天澤,終於回來了。
他一進門, 扔下行李,就興沖沖地跑來我的工作間,臉上帶著一種期待已久的興奮。
「老婆, 什麼時候能看咱們女兒的撒嬌表演?」
他壓低了聲音, 像是在說什麼絕密暗號。
「我可盼了好久了, 你上次發的消息,我在信號站斷斷續續地看了十幾遍。」
我聽著他這番話,再看看他那張被風吹日曬得有些黝黑的臉,忍不住笑了。
話音剛落, 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是許諾那中氣十足、幾乎能掀翻屋頂的大喊。
「爸——!你回來啦!」
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一股勢不可擋的衝勁。
我看著許天澤,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朝門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對他輕聲說:
「這可不是表演哦,以後, 你大概會常常聽到了。」
許天澤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像兩顆被點燃的星星。
他正準備迎出去,我卻一把拉住了他。
「不過現在, 你還是先躲一下吧。」
我看著他,一本正經地建議道:
「我怕她一個沒收住,直接把你撞飛出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