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的聲音充滿了引導性。
「剛才聽了你媽媽的介紹,大家對你的成長經歷更加好奇了。」
「我們都知道,武打明星這條路非常非常辛苦,受傷是家常便飯,很多男演員都堅持不下來,更何況是一個女孩子。」
「所以,大家都很好奇,你當初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條路?」
他稍作停頓,目光銳利地盯著許諾,將那個早已在網絡上發酵了無數遍的猜測,直接拋到了她的面前。
「很多人都覺得,一個女孩子能這麼拼,這麼能吃苦,一定是家庭非常辛苦,或者成長過程中缺少關愛,才逼得你不得不走上這條路,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對此,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6
一瞬間,整個演播廳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的燈光,所有的鏡頭,所有或同情、或揣測、或好奇的目光,都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我的女兒籠罩其中。
許諾握著話筒,沉默了片刻。
然後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鏡頭,那眼神里沒有委屈,反而是一種坦蕩的陳述。
「對,主持人說得沒錯。」
她開口了,聲音清亮,擲地有聲。
「我選擇這條路,確實和我的家庭有關係。」
現場一片譁然,彈幕瞬間被點燃。
「雖然是親生的,但我總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她繼續說,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
「他們動不動讓我滾,和我說『有本事自己養活自己』。」
我眼皮跳了一下,心裡有些無奈。
這孩子,記性差就算了,聽話怎麼也只聽字面意思……
但她這句話依然像一滴水落入滾油,彈幕徹底炸了。
滿屏都是「心疼諾諾」、「抱抱女王」、「這是什麼垃圾父母」的字眼。
主持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他敏銳地捕捉到了節目的爆點,將話筒又往許諾面前遞了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許諾果然沒讓他失望,她一聽這話,似乎也來了勁,連忙點頭。
「對啊!我小時候看《成龍歷險記》,覺得裡面的小玉特別酷,又聰明又能打,我就想成為那樣的人。」
「我想,這麼厲害的人,肯定能養活自己,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像是在回憶一段勵志的過去。
「所以我就想去拜師學藝,學一身真本事,再也沒人能欺負我,也沒人能趕我走。」
「現在我成功了,能自己養活自己了,回頭看看,其實也不計較那麼多了。」
她說完,還頗為大度地笑了笑,一副往事如煙、女王歸來的架勢。
彈幕里對她的心疼達到了頂峰,稱讚她「人間清醒」、「獨立女性天花板」。
同時,對我和許文澤的責罵也鋪天蓋地而來。
【生了不養,養又不好好養】
【這種父母也配擁有這麼好的女兒?】
【建議斷親,女王獨美!】
主持人適時地將話筒轉向我,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與探究。
「蘇老師,對於許諾說的這些,您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畢竟,我們都想知道,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有些無語,看著我那個一臉「我說的都是事實」的傻女兒,忍不住問她:
「你是真的忘了?」
許諾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我:「忘什麼?」
「主持人問我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我接過話筒,沒有理會他的提問,而是平靜地看著女兒的眼。
「我沒有什麼隱情,我只是想幫你回憶一下,我們當初為什麼讓你滾。」
我頓了頓,清晰地吐出第一樁罪證。
「你還記得你八歲那年,送我的生日禮物嗎?」
「一條翠綠的蛇,你說可以當項鍊。還有一對油光鋥亮的蟑螂,你說風乾了能當耳環。」
「以及一隻肚子一鼓一鼓的癩蛤蟆,你告訴我那是會唱歌的八音盒。」
演播廳里響起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許諾的嘴巴微微張開,似乎在努力回憶。
「我們讓你滾,是讓你帶著那些『禮物』一起滾出家門,不要帶進屋裡。」
「還有,你說我們讓你『有本事自己養活自己』。」
「那是因為你把家裡的水銀溫度計咬碎了,把裡面的水銀當冰稜子含在嘴裡,被我們發現時,你還振振有詞,說書上寫了水銀是重金屬,很頂餓。」
「說你兩句你還不高興了,揚言不讓吃想吃的,你就不吃飯了,要餓死自己。我們這才說——你真有本事,自己養活自己。」
現場的空氣開始變得有些詭異。
觀眾席上隱隱傳來壓抑的笑聲。
「還有一次,你說你想爺爺,半夜去刨墳……」
我話還沒說完,許諾的臉已經漲紅了,「媽!」
她也知道尷尬?
我沒理她,繼續對著話筒說:
「你想爺爺我們能理解,但你刨錯了,刨的是鄰居家王大爺的墳。」
「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正跟家裡的二哈一起刨。」
「你力氣大,刨得比二哈還快。」
7
「噗——」
不知是誰先沒忍住,笑了出來。
緊接著,整個演播廳都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
彈幕的風向在這一刻發生了驚天大逆轉。
【哈哈哈哈對不起,我收回剛才罵叔叔阿姨的話!】
【只讓你滾,沒打死你,不是因為血緣關係,而是有法律的震懾。】
【原來小孩真的只記得委屈,不記得事情的全貌……】
【我宣布,許大膽的童年,是我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你拜師學藝,也不是我們逼你的。」
我看著已經呆若木雞的女兒,決定把話說完。
「那是我們一家三口開家庭會議商量的結果。」
「我們問過你願不願意去,主要是你那一身使不完的牛勁兒,在家裡閒著也是個禍害,我和你爸又不能不工作,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面給你收拾爛攤子。」
「你自己拍著胸脯說願意去的,結果到了武館,拉著你師父的手,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彈幕已經笑瘋了。
【這跟我小時候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然後第二天就忘了有什麼區別?】
【黑化了要好好學習,做一個冷酷的人。哈哈哈哈誰沒有過這種中二時期!】
【諾姐,原來你才是喜劇人!】
許諾的表情從震驚,到迷茫,最後變成了難以置信。
「媽,這些……都是真的嗎?」
「不然呢?」我反問她。
「你以為你去武館,對著師父拜三拜,人家就感動得涕淚橫流,非要收你為徒了?」
「你師父也要吃飯的,這些年,你以為是誰在給你交學費?」
她徹底說不出話了。
「你小時候,我和你爸不是沒想過讓你跟著我們學點什麼。」
我嘆了口氣,繼續補充。
「我想著你是女孩子,可以跟我學做非遺手工,安靜點,也能磨磨性子。」
「結果呢?我拿來做螺鈿的上好貝殼,被你當成了飛鏢,嵌進了牆裡。」
「剛做好的一方徽墨,半天工夫,被你磨得就剩一個角,你說想看看裡面是不是跟巧克力一樣。」
「後來,看你精力實在太旺盛,你爸就帶你去野外,想讓你試試勘探地質。」
「結果你背著個小包,悶著頭在山裡走了一個小時,沒找到一塊有價值的石頭,倒是帶回來了十七種不一樣的蟲子。」
「你也不說話,就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們,跟個小魔鬼一樣。」
「力氣是有,膽子也大,就是完全不用腦子。」
「所以啊,我們才沒讓你跟著我們。」
我說完,演播廳里又是一陣爆笑。
許諾聽完這番話,整個人都蔫了。
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倒也沒覺得多丟人,只是抓了抓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嘟囔:
「哎呀……我就記得我小時候很努力地想幫忙,然後你們都嫌棄我,不要我幫。」
那委屈又恍然大悟的樣子,再次戳中了所有人的笑點。
這場原本可能演變成家庭倫理悲劇的環節,最終以一種意想不到的喜劇方式收場。
主持人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好不容易才把流程拉回正軌。
8
接下來,輪到了楊軒和衛雲。
和我們家的雞飛狗跳不同,他們的故事,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畫風。
「我們是高中同學,那時候就在一個班。」
楊軒說起過去,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當時學校辦藝術節,我想自己寫歌,但是詞不滿意,她就來了。」
「後來我們組了個小樂團,在學校晚會上唱自己寫的歌。」
衛雲在他身邊補充道:
「那時候寫的歌詞很幼稚,現在看都覺得不好意思。」
「但是,有人願意把那些不成調的句子唱出來,還唱得那麼好聽,那種感覺很特別。」
他們沒有經歷過什麼驚天動地的波折,也沒有什麼戲劇性的衝突。
他們的故事,就是兩個對音樂懷有同樣熱忱的少年,在最青澀的年紀相遇,然後牽著手,一路走到了今天。
從煙火氣十足的地下通道,到幾百人的 Livehouse,再到如今數萬人的體育場。
他唱,她寫。
他站在光里,她在背後為他點亮那束光。
「很多人都說我們很浪漫,其實我們只是運氣好。」
楊軒握緊了衛雲的手。
「在最想堅持的時候,身邊正好有個人,跟你想的是一樣的事。」
彈幕里沒有了剛才的鬨笑,取而代之的是滿屏的羨慕和祝福。
【神仙愛情,我又相信愛情了。】
【關係又好,又有互相扶持的能力,這才是最好的搭檔。】
【希望他們能一直好好的,永遠不要分開。】
我看著那兩個年輕人,心裡也泛起一陣暖意。
在這個喧囂的世界裡,能找到一個同頻共振的靈魂,並肩走了這麼遠的路,確實是一件值得被祝福的事。
第一個環節在笑聲和鬧劇中收場,主持人好不容易才穩住場子,宣布進入第二個環節——職業展示。
規則很簡單,每組嘉賓需在規定時間內,利用各自的職業技能,合作完成一個作品。
「我們先從哪一組開始呢?」主持人將目光投向了慕瑤。
慕瑤淺淺一笑,主動接過了話頭。
「我最近正好在為一部新戲做準備,角色是一位婺劇演員,跟著老師學了些皮毛。」
「如果不嫌棄,我和妹妹可以試著唱一段《白蛇傳》里的《斷橋》,也算提前為新劇做個小宣傳。」
這個提議立刻引來滿堂喝彩。
影后跨界唱戲,噱頭十足。
慕瑤看向身旁的慕晴,慕晴雖然臉上還帶著幾分不情願,但大概也知道這是個絕佳的曝光機會,沒有再鬧脾氣。
姐妹倆當場清唱了幾句。
「青兒呀,青兒,你我姐妹一場……」
姐姐的嗓音婉轉清麗,妹妹的則高亢明亮,一柔一剛,合在一起竟意外地和諧動聽。
僅僅幾句哼唱,便已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這只是開嗓,我們先去後台換身行頭,再完整地為大家呈現。」
慕瑤說完,便帶著慕晴往後台走去。
演播廳的燈光暗下,留給我們準備的時間。
楊軒和衛雲湊在一起,拿著紙筆低聲討論,顯然是有了新的創作靈感。
許諾則百無聊賴地坐在我身邊,像一隻無處安放的大型犬,一會兒看看東,一會兒看看西。
我打開隨身帶來的工具箱,裡面是我吃飯的傢伙什。
各種尺寸的鑷子、銅絲、瑪瑙刀、各色蠶絲線,還有一些零散的材料和半成品。
我翻找了一陣,從一個絨布袋裡拿出兩支快做完的簪子。
這是我閒來無事練手做的,一支主體是青色的玉石,另一支則是白色的蝶貝,造型仿的是宋代的纏花樣式。
正好配她們《白蛇傳》的青蛇白蛇,稍加修飾完善,便是一對不錯的頭面。
9
「媽,你在做什麼?」
許諾好奇地湊了過來,腦袋幾乎要伸進我的工具箱裡。
「給她們的戲服配個頭飾。」
我頭也不抬,用小號鑷子夾起一小片青色的貝殼,準備開始做鑲嵌。
「我幫你吧!」
她興致勃勃地伸出手。
「這個我會,不就是把東西粘上去嗎?」
我立刻把工具箱往旁邊挪了挪,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不用,你坐著就好。」
她有些不解,似乎還帶著點委屈。
「為什麼?我可以學啊,你教教我。」
她話音剛落,我眼角的餘光就瞥見平板上彈幕的滾動。
【蘇老師這是不是有點……太不近人情了?】
【對啊,女兒想學,教一下怎麼了?小時候不懂事,現在都這麼大了,還能把房頂掀了?】
【感覺她就是對許諾有偏見,先入為主了。難道要一輩子都這樣看自己的女兒嗎?】
【心疼諾諾,想為媽媽分擔,結果被無情拒絕。】
我沒理會這些喧囂的議論。
他們不懂,他們根本不明白許諾在動手能力上有著怎樣堪比天災的破壞力。
我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中的活計上,用酒精膠小心翼翼地將貝殼片固定在簪子的底座上。
這種精細活兒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和穩定,心無旁騖。
就在我專心致志地填充著另一支簪子的細節時,耳邊忽然傳來「咔嚓」一聲脆響。
我猛地轉過頭,看見許諾手裡捏著一截斷成兩段的銅絲,另一隻手裡還攥著我那把用來塑形的尖嘴鉗。
她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一臉做錯了事的孩子模樣,眼神里滿是無辜和茫然。
「我……我看你之前都是用銅絲鐵絲先凹出輪廓,再往裡填充絲線。」
她見我看來,連忙解釋,聲音都有些發虛。
「我就想給你先拗一個花的樣子出來,誰知道……它這麼不結實。」
我看著她手裡那截斷掉的銅絲,心口一陣抽痛。
那不是普通的銅絲,是我為了做一些精細的掐絲工藝,特意找老師傅調配的合金。
反覆試驗了許多次才找到最合適的軟硬度和延展性。
就這麼一小卷,價格不菲。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看著她,眼神里大概寫滿了無語。
直播間的彈幕在短暫的沉默後,風向似乎開始有了微妙的轉變。
【呃……我好像有點明白蘇老師為什麼不讓她幫忙了。】
【這銅絲看著挺粗的吧?許諾是怎麼一下就給擰斷的?】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不適合碰一些特定的職業吧。就比如我,一個大饞丫頭,要是開了蛋糕店,估計等不到開門就自己吃完了。】
【諾姐這力氣,是真實存在的嗎?感覺她不是在做手工,是在搞破壞性試驗。】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心疼歸心疼,但對著她那張寫滿「我真的只是想幫忙」的臉,也實在發不出火來。
我接過她手裡的斷銅絲和鉗子,放回工具箱。
「這個銅絲是我調了很久的配比,軟硬最適中。」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你就在旁邊看著吧,或者陪我說說話也行。」
「哦,好。」
她乖乖地應下,在我身邊重新坐好,像個被罰站的小學生。
安靜了沒兩分鐘,她大概覺得「陪我說話」的任務也需要執行,於是清了清嗓子,主動開啟了話題。
「媽,你這個手藝,以後老了會不會失傳啊?」
我手一抖,鑷子差點戳到自己。
「……不會,我已經帶了幾個徒弟了。」
「哦,那就好。」
她點點頭,似乎鬆了口氣,然後又問。
「那你帶的徒弟里,有男的嗎?」
「有一個。」
「那他手巧嗎?男人做這個,會不會被人說娘娘腔啊?」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專心於手上的活。
她見我不說話,又換了個話題。
「媽,你看楊軒他們,寫歌是不是挺賺錢的?」
「要不我也去學學寫歌吧,我力氣大,寫歌應該不費勁。」
我手裡的纏線差點滑脫。
寫歌跟力氣大有什麼關係?
10
彈幕已經徹底無言以對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向蘇老師道歉。】
【感覺許諾大概是武狀元下凡吧,很單純地來到人間,只為了打打殺殺。】
【這天聊得……我隔著螢幕都覺得窒息。蘇老師,我敬你是條漢子!】
【哈哈哈哈,我宣布,許諾的另一個職業是話題終結者。】
我徹底放棄了和她交流的打算,讓她自己在一旁安靜地反思。
在我將最後一根金線嵌入簪尾,打磨光滑的時候,楊軒和衛雲那邊也停下了筆。
他們相視一笑,臉上是創作完成後的滿足感。
慕瑤和慕晴也正好從後台換好裝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