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秦樾四目相對,環上他的腰,主動湊過去吻他。
「秦樾,我愛你。」
……
天氣漸冷了。
雲里庵後院齋房,我燒了開水,在泡茶。
算起來,我與秦樾已經兩個月沒見了。
最後一次見面,是我表妹她們來燒香那日。
晚些時候我去見了他。
株山景區北面的山路,秦樾拉著我往上走。
秋里蕭條,四下無人,路也崎嶇。
我們最後登上半山的一座涼亭。
起風了,秦樾穿著黑色大衣,手搭著欄杆點煙。
連續幾次都沒點著,凌亂的長髮下,他眉眼起了幾分不耐。
我上前接過打火機。
他側目看我,挑著眉,站直了身子。
我在他懷裡,大衣圍出的擋風圈裡,他低頭,我踮腳,用手護著微弱的火苗,點燃了他咬在嘴裡的煙。
秦樾有一雙深如幽潭的眼睛,好不容易點燃的煙,他簡單吸了兩口,又忽而掐滅,拉我到他懷裡。
「過來暖暖。」
天有些冷,我的僧袍沒有夾棉,應是凍得鼻尖有些紅。
他從背後擁著我,大衣很暖和。
除了有力的心跳聲,還有他身上獨有的好聞氣息,以及很淡的木質清香。
我靜靜地眺望著涼亭外的景色,緩緩開口:「以後別來找我了。」
他把頭埋在我頸間,笑了笑:「為什麼?」
「你都要結婚了,今後各歸各位吧。」
「本來是各歸各位的,你先招的我,忘了?」
「嗯,所以現在也由我結束吧,我們斷了。」
「你說了不算。」
他又是一聲輕笑:「既然是你先招的我,這場遊戲我沒玩膩,你就沒資格喊停。」
「你也知道是遊戲,玩玩就算了,影響到生活可就不好了,攀上吳家很不容易,萬一失火了,得不償失。」
「在威脅我?」
「算是吧。」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大不了大家一起死,你以為我會怕?」
「秦樾,別幼稚。」
「幼稚?」
他冷笑一聲,頒過我的身子,眼含譏諷:「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接近我的目的,不就是盼著我救你出火坑嗎?我不是張致遠那個廢物,你知道我有這個本事,所以一開始就是利用,對不對啊?」
「對,你能救我,你願意嗎?」
「林薇,你 TM 還沒那麼重要,憑什麼就篤定了我對你的心意,我憑什麼為了你去得罪林家,就因為我睡了你?咱們可一開始就說好了,我不會幫你做任何事,也不會給你任何承諾......」
他話太多了,聽得戳心窩子,也煩躁。
我勾著他的脖子,堵上了他的嘴。
風很大,涼亭里我們肆無忌憚地接吻。
他的氣還沒消,惡狠狠地、報復性地咬我。
淡淡的血腥味縈繞,我悶哼一聲,最後聽他惱火道:「我憑什麼又栽你手裡。」
自那之後,秦樾沒再找過我。
我在庵里誦經的時候,有次問慧明師太:「為什麼富人多信佛?」
師太道:「佛家講無常,無常是苦,生意場和名利場上兜轉的人,更能感同身受地去理解佛理。」
我又道:「所以眾生未必是真信佛,只是想有個精神上的寄託。」
「也許吧。」
「那麼眾生的困惑,佛都會給出答案嗎?」
「會的,佛會告訴眾生,這個世界與每個生命的真相。」
我禪坐在師太面前,看著她笑:「師父,你不要騙我。」
「阿彌陀佛,貧尼從不騙人。」
「那就好,最後凈音還想問師父,佛不會偏袒任何人,對嗎?」
「對,佛只會寬恕,給予眾生解脫救贖之道。」
「好,師父你記住,將來,我會建一座同道清寺一樣規模的雲里庵,送給你和你的佛。」
「阿彌陀佛。」
6
我是出家人。
我不是出家人。
在我被逼著剃度出家的那日,雙手顫抖,無法禮佛。
後來在雲里庵,師太一臉祥和,握了握我的手。
她說:「既來之則安之,凈音,你與佛有緣。」
與佛有緣的,未必一定要出家。
佛度眾生,眾生也要爭氣,先行自度。
兩個月後,秦樾來找我的時候,我在齋房泡茶。
前一位禮佛的貴客,剛剛離開。
茶杯里還冒著餘溫。
秦樾倚著房門,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然後他走過來,告訴我需要提前辦宗教簽證,因為一個月後,他要帶我飛往國外。
秦樾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說,你爸和林家,以後誰也別想為難你。
他還說,南半球亞熱帶氣候,空氣透明,藍天白雲,蒼穹極目,很適合人類居住。
那是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現在他要帶我,奔向屬於我們倆的自由。
秦樾湊向我,四目相對,笑得痞氣:「我這趟回來,本就是被逼著結婚的,結果又碰上了你這個瘋子,那好辦,帶著你一起跑吧。」
我這一生,跑過兩次。
第一次和張致遠,跑到了西寧。
我一直知道,張叔叔之所以那麼快找到了我們,是因為張致遠偷偷地發給了他定位。
當初出家,我想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自己心死了。
而這第二次,也註定不會成功。
一個月的時間,夠了。
秦樾前腳剛走,我給林成打了電話。
算下來,我的一些「荒唐事」,也應該由林芝的嘴張揚出去了。
我不是在跟他談判,我在一本正經地告訴他——
「爸,我要還俗,還要回家。」
可想而知,林成是如何地惱羞成怒。
佛門也關不住的弟子。
沉穩的大老闆,掌控一切家族規則,震怒地告訴我,不可能,我林薇,身為他的女兒,沒得選。
將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尼姑庵,以佛教徒的身份。
我笑了,隔著手機問他:「我為什麼一定要出家呢?爸爸,你就那麼怕我的七殺命格?我真的會剋死你嗎?」
「爸爸,佛給眾生解脫救贖之道,我心裡有鬼,你有沒有?」
我感覺到,林成的呼吸很沉重,他沒有說話,應該是說不出話。
我道:「爸爸,我給過你機會了啊,你沒有選。」
給過你機會了。
我媽死的時候,我見她最後一面。
她笑著把那串珍珠項鍊戴在我脖子上。
她說,那是外婆留給她的,現在,她留給了我。
她還說,薇薇,將來,你一定要繼承林家的建材廠,把公司掌控在自己手裡。
林氏那麼多營生,滲透在各行各業。
最初起家的確是靠著建材生意做起來的,如今也是行業巨頭。
但在林氏,如今最賺錢的,絕不僅僅是建材生意。
可我媽說,只要建材廠。
她的女兒,必須要林家的建材廠。
因為,那是我小舅舅的命換來的。
我小舅舅,那麼憨厚老實的一個人,死的時候二十七歲。
他還沒有結婚。
他很疼我。
從小帶著我瘋,帶著我玩,去滑雪,去坐熱氣球,去超市買燕麥酸奶。
最後他讓外公多年的建材生意破產,毀於一旦。
他承受不住,崩潰,抑鬱,跳了樓。
為什麼會破產呢?
他破了產,一直被壓在下面的林氏建材才能冒頭,接下行業所有資源,迅速崛起。
有證據嗎?
沒有。
我媽有嗎?
不知道。
她只告訴我,不要相信啊,太壞了,人心太壞太毒了,除了自己,誰也不要信。
你也可以說是正常的行業競爭,商場如戰場,有人笑就有人哭,屬實正常。
我外公一家,只是遇人不淑。
我們林家,只是野心太大。
我林薇,是這兩家的孩子。
而我媽,她也認命。
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林家的建材廠,必須是我的。
這是我們給我爸的第一個機會。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建材廠。
可我們林家多欺負人。
靠著我外公的指點,開啟了生意場上的第一步。
靠著我小舅舅的命上市,一步步擴張,成為大名鼎鼎的林氏集團。
最後我外公一家都死了,林家站在高處,笑了。
笑完之後,他們還要逼我出家。
一張張猙獰的臉啊。
陳姨一個小三,在我媽死後正大光明地轉正。
林芝一個小三生的,在我面前笑得溫柔磊落。
我三個姑姑,當初張著殷紅的嘴,說薇薇別怕,有姑姑在,姑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你就是姑姑的小孩。
她們當真疼我啊,在我爸強勢地要求我出家時,姑姑們抹著眼淚說,薇薇,你就聽話吧,你爸是為了你好。
我和張致遠跑了。
林家的建材廠,我不要了。
這是我給我爸的第二次機會。
別逼我啊,我走還不成嗎?
我什麼都不要。
為什麼逼我?
為什麼 TM 的都要逼我!
好,我出家。
我念佛,打坐,敲木魚。
佛啊,救救我。
佛說,孩子,你需要自度。
好,我自度。
我在寺廟一年,開始走出去,讀研究生。
我接觸得最頻繁的林家人,是我二嬸。
家族企業,利益總會分不公平。
二嬸是個胸無城府的人,她對我可能尚有幾分真心吧,每次見了都要偷偷地罵我爸心狠,真捨得把閨女送了出家。
我捻著佛珠,笑著看她,給她倒茶,送她佛牌。
我二嬸曾經因為出軌,被我三個姑姑當街毆打。
我們林家,沒一個省油的燈。
她們不對付,我就好辦了。
好歹,我畢業後也曾在公司工作過兩年。
我告訴我二嬸,我爸一心禮佛,公司的事不太過問,他又沒有兒子,我如今出了家,林芝立不起來的。
將來林氏,只能是幾個親侄子的。
二嬸沒有閨女,生了兩個兒子。
我又告訴她,我姑姑們胳膊伸得太長了,也說不定將來想讓林氏改姓。
二叔三叔需要團結,首先要從大姑手裡把財政大權攬過來。
財務的趙會計,集團的二把手,是我姑姑的人。
動不了我姑姑,就去動她啊,從她下手。
林氏旗下的那個源頭化工廠,其實油水大著呢,我小姑夫最清楚裡面的貓膩,報表上需要三十噸的原材料,其實一半都用不到。
我怎麼會知道,因為我最開始也是從底層去公司,在建築工地和那些施工的老師傅們一起吃半年盒飯的。
別的都不要問我啊,我是出家人。
阿彌陀佛,四大皆空。
那麼大一盤棋,我一個人怎麼玩得起。
沒人知道呢,林氏這幾年想要插足地產行業,大學畢業後,我介紹了幾個同學走後門去公司上班。
有招投標部門的孫帆,行政管理部的董大為,我大姑的特助錢妮,都是我認識的人。
當然不止這些。
在我畢業後一心想要接管林氏的建材生意時,就已經在給自己鋪路了。
我那幾個同學,為了避免走後門的風言風語,在公司從來都不攀交情的。
我不需要她們做太多。
政府部門年前有個大項目啟動,我知道林氏和寰亞集團都得到了風聲,高價競標一塊地。
寰亞的秦總,也就是秦樾的爸爸,地產行業的龍頭,近些年對我們林氏真是忌憚得很。
好好的化工建材業,非要插足地產,競標贏了幾次不說,還把樓蓋得有模有樣,造起了勢。
行業正常競爭嘛,倒也沒什麼,只是他們寰亞,一直是我們林氏建材的最大合作方。
再這樣下去,龍頭大哥的位置,快保不住了吧。
我的目標從來不是秦樾。
是秦樾的爸爸,秦懷光,秦總。
那個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精於算計,是我的貴客。
秦樾來找我之前,我剛剛與他結束談話,給了他一份林氏的內部投標書。
爸爸,別怪我,你逼我的。
我給了你第三次機會。
我說我要還俗,要回家。
你沒同意。
那麼接下來,遊戲正式開始。
……
一個月後,林家競標下了那塊地。
有寰亞在底下托著,投標價格高了好幾倍。
聽說林氏還拉攏了幾位高官,保駕護航。
林家人就是這樣,遊戲玩得遊刃有餘。
但他們不會想到,接下來事情開始扭轉。
幾十億買下的地,因環保問題,政府明令不適合蓋樓。
賠得血本無歸。
緊接著,林氏財務的趙會計,聲稱受林家威脅,引咎辭職,將一系列內部造假帳,偷稅、漏稅的證據交了出去。
同時,林氏旗下的化工廠,爆出違規施工,偷工減料。
最主要出問題的,就是與寰亞合作的工程,新交付的大樓,地皮剝落,牆面滲水……
林氏,完了。
集團總部大樓查封的那日,我接到了電話,說我爸腦中風,在醫院搶救。
距離秦樾約定帶我離開的日子,已經又過去兩個月了。
我知道他在哪兒。
他要帶我離開的消息,被我透露給了他爸秦懷光。
秦家也很不容易,人嘛,總有一些得罪不起的人。
食物鏈的終端,是吳玉霏一家。
自古,民鬥不過官。
我脫下了僧袍。
開始對著鏡子化妝。
戴了齊耳的短髮,眉眼凌厲,穿上風衣。
走出雲里庵的時候,師太在看我。
我對她道:「師父,我將來,會蓋一座道清寺大小的尼姑庵,送給我們的佛。」
7
我去了秦家,找秦懷光。
老狐狸一樣的中年男人,眼裡閃著精明與算計:「林薇,合作已經結束了,你還來跟叔叔與虎謀皮,不覺得可笑嗎?」
「秦叔叔,秦樾還好嗎?」
「好,不勞費心,他會越來越好。」
「是嗎,到了今天這種地步,我如果說,我還能要他的命,您要不要試試?」
秦懷光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你怎麼要他的命,我不會給你傷害他的機會,你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不用見他,我會從你下手,告訴所有人,你秦懷光,跟我睡了,你猜秦樾聽到了,會不會發瘋啊,你兒子你了解,他從小就偏執,對喜歡的東西有很強的占有欲,很難保證不出事吧。」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就算不出事,父子情分也算完了,別想解釋,你去過雲里庵,我留有後手,你以為我為什麼接近你兒子,為的自然是對付你啊,秦叔叔。」
「人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回以凝視,您可不要惹急了我,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秦懷光臉色陰沉,看了我許久,冷笑:「你想要什麼?」
「我要林家的建材廠,我要他起死回生。」
談判結束的時候,我起身離開,秦懷光在背後嘲諷:「你對秦樾,從始至終都是利用?我家那小子,可是付出了真心的。」
我腳步頓了頓,並未回頭。
「您沒聽說過嗎,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我去醫院看了我爸。
他在病床上戴著呼吸罩,安安靜靜,只有眼睛還會轉動。
我笑了下,坐下拿了個蘋果,一邊削一邊跟他談心:
「爸爸,你的佛還在嗎?」
「真的挺膈應人的,我小舅舅他老實,確實不如你,輸得沒話說,跳樓也是他自己選的,但是你不能欺負人啊。」
「你帶著咱們林家一大家子,吃人血饅頭,太難看了,把我外公一家吸乾了,臨了到頭,又信起了佛,領著一大家子繼續欺負我。」
「我給過你機會了,你逼我的,咱們父女走到今天,錯都在你。」
「知道為什麼會輸嗎?因為七殺格,極凶之煞,若能駕馭,煞為我用,可轉凶為吉,有大成之貴。」
「是我的佛告訴我的,所以我的佛是真的,你的佛是假的。」
我坐在床頭,削蘋果,眼睜睜看著他的心跳監視器起伏,他想說話,他奮力朝我伸手。
我放下蘋果,回握住了他,力氣很大。
「放心爸爸,我會保下林家的,建材廠是我的,你好好Ŧű̂ₕ養著,實在不成了,我會把你的往生牌,與我外公一家放在一起,你說過的,人沒有天生的不幸,一切苦厄都是有緣由的,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該強求。」
「你去向他們解釋吧。」
我是個孝順的孩子。
我回了建材公司,一片狼藉。
大樓里沒人,我挨個打電話。
財務部,策劃部,市場部,廠長和各方項目經理。
最後大家急匆匆趕來,推開會議室,看到我背對著他們,坐在椅子上。
願意來的都來了。
不該來的全被攔在樓下。
我撐著會議室的桌子,緩緩站起來,看著我的堂弟堂妹,以及妹妹林芝。
他們坐在會議室的人群之中,看著我。
我勾了勾唇,笑得鬆散:「老一輩都糊塗了,把林氏作踐成了這個樣子,從今往後,公司我說了算,聽清楚了嗎?」
「你憑什麼說了算!你已經出家了,爸爸不在,林家有的是當家作主的人,輪得到你?」
我妹妹林芝,一如既往地蠢。
我朝她勾了勾手指,她皺著眉頭,走上前。
剛站穩,我一巴掌打了過去。
阿彌陀佛,力道很大,她差點倒在地上。
憑什麼?
憑林家已經完了,我如今是唯一能夠救它的人。
林芝捂著臉站起來,還沒站穩,又被我一巴掌打在臉上。
我冷笑著看她:「我是林家的長女,你媽是小三,你是小三養的,你們都沒資格跟我說話。」
沒人向著她。
堂弟堂妹們老老實實,大家默不作聲。
我伸手扯掉了林芝脖子上的珍珠項鍊。
嘩啦啦滾落一地,如林家的體面。
「這個東西,你也沒資格戴。」
從今往後,我會成為遊戲的掌控者。
林家的大樓,會重新立起來。
大樓之內,我遙遙望著落地窗,也望著遠處不那麼藍的天。
一切都還沒結束。
張致遠來找我的時候,我們坐在辦公室,很久都沒有說話。
他該知道的,一切都晚了。
但他還是說,對不起,薇薇。
我笑了:「我該感謝你的,我差點忘了我媽說過的話,是你又讓我記起來了。」
不要相信啊,人心太壞太毒了,除了自己,誰也不要信。
張致遠哭了,他說:「我不會解釋,我只能說,我真的努力過,沒辦法。」
弱小的時候,沒得選。
也試過吃安眠藥,自殺。
沒死成,就渾渾噩噩地活吧。
心上人都出家了,跟誰不是過。
林芝就林芝吧,反正林家的女兒,對他們張家總是有益處的。
就這樣吧,認命。
看啊,這就是眾生。
芸芸眾生。
那就罰他,永遠迷失在俗世。
……
我三十歲這年,林家的建材生意已經重新步入正軌。
頭髮已經重新長出來了,留成利索的披耳短髮。
我穿白色西裝外套,褲子永遠整潔,不含一絲褶皺。
口紅是雷厲風行的復古色,喜歡喝咖啡,偶爾也喝酒。
人人見我,都要尊稱一聲林總。
我在會所跟人談合同,在酒桌談項目,侃天侃地,笑得爽朗。
他們都說,林總是女強人,林總說一不二,林總板起臉,眼神陰沉,整個大樓的人不敢吭聲。
當然不敢吭聲,我的三個堂弟,身居總經理職位,在我手底下老實得像狗。
我爸去年過世了。
按照約定,我給他立了往生牌,和我外公一家放在一塊。
逢年過節,我會去探望姑姑們。
她們不讓我進門。
我就讓司機和助理,把那些上好的蜂蜜啊,茶葉啊,營養品,隔著院子往裡扔。
扔完之後,我淡淡一笑,彈了彈煙灰,關窗讓司機開車。
中元節的時候,我去道清寺上香。
雲里庵見到慧明師太。
她們收拾了行囊,帶著缽,組織修行。
從寺廟出發,走 500 多公里,長途行腳。
苦行僧,以承受苦難來實現信仰追求。
她們在堅定本心,修煉自身。
而我,已經活成了一個精明市儈的商人。
師太把佛珠遞給我,她拍我的手說:「凈音,佛不生法相,以眾生心為相。」
佛本無相,以眾生為相。
三十歲生日這年,我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
一冊全新的,還未拆封,看起來卻有些年頭的阿衰漫畫。
那晚,涼風習習,我站在陽台,看城市夜景。
風吹亂了我的發,我想起幼時那個留著娃娃頭,卻眉眼異常漂亮的小孩。
他回頭沖我笑,面上乖巧,眼底卻藏著狡黠的光。
「薇薇姐,下次放假我買全新的阿衰漫畫,我們一起看,你要等我,不要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
後來,那個小孩長大成人,他少年心性,不懂如何表達愛。
他把女孩以前最愛喝的燕麥酸奶,放在教室的桌子上。
後來他看到,她面無表情,甚至可以說厭惡地,扔掉了那酸奶。
再後來,他考上了她所在的大學。
餐廳里,看到她在彈藍色多瑙河,沖喜歡的人笑。
嫉妒,是酸澀的。
他還做了一些很可笑的事,看著那女孩越來越厭惡他。
也看她挽著男朋友的胳膊,有說有笑,歡喜雀躍地走在路上。
不是自己的,終究無法強求。
直到後來,他又栽在她手裡一次。
他要帶她遠走高飛,奔向自由。
可最終,一切都是騙局。
徹頭徹尾的騙局。
人活著,本就是一場修行,不斷吸取教訓往前看,才能走得更遠。
這是成年人的生存法則,人人都要遵守。
有人問過我,後悔嗎?
不,不後悔。
人生有舍有得,得到了想要的,就必然要拿出誠意來交換。
我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秦樾,我後來見過他一次。
商業酒會上,他身邊站著年輕漂亮的新婚妻子。
隔著人群,他遙遙地向我舉杯,眉毛挑起,嘴角噙著嘲諷的笑,似是在慶祝我的成功。
他若懂了人生這場修行,就該認,願賭服輸。
若他不懂,我也沒再怕的。
我是林氏建材的林總,知名女企業家。
人人都知道,林總信佛。
慈善捐款,助學扶教,廣行善舉。
但人人也知道,林總有一副狠心腸,好手段。
只要你能懂得取捨,就能遊刃有餘,百鍊成鋼。
會一直贏嗎?
會,佛是眾生相,眾生自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