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我都知道,此刻我的臉上必然有一個清晰的紅掌印。
「你個臭娘們,害得老子家破人亡,還跟老子說誤會?」
我不敢回嘴,默默咽下口腔里腥甜的味道。
但他並不打算放過我,薅著我的頭髮讓我看那台發球機。
「你就是用那個玩意兒,天天半夜折磨我奶奶,引她發病的吧。今天老子也讓你嘗嘗這個滋味。」
說到這兒,我大致也清楚了,這個男人,估計是老甘的兒子,瘋婆子的孫子。
他把我綁在一根柱子上,圍著脖子固定了兩把彎刀,只要我的頭敢晃動一下,立即就會撞在刀刃上。
叮噹也在這個時候被他叫醒了,但相比起對我的粗暴,他對叮噹溫柔很多。
「小寶貝,你不是要流量嗎?快,把你的直播間開起來,哥哥給你看個有趣的表演。」
叮噹如同提線木偶一樣被他按在座位上,架起了直播的手機。
緊接著,他調整發球機的方向,開始向我的面門發射。他把球速調得很快,一顆顆白色小球旋轉著砸在我的鼻子上、眼睛上、嘴巴上……
我本能地躲避,卻發現自己稍一歪頭,脖子上立馬就挨上一刀。
鮮血崩出的那一刻,我聽到了叮噹的驚叫和老甘兒子興奮地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臭娘們,自作自受了吧。這可是你自己撞到刀上去的,我可沒碰你。」
我顧不上脖子上鑽心的疼痛,努力克服對球飛過來的恐懼,儘量地保持身體平衡。
「你這個臭婊子,都是因為你,我們家買不起房子,結不成婚,老子好好的女朋友吹了。
都是因為你,老子殺了你!」
「小寶貝,哥哥安排的這個表演精彩不精彩,你直播間的流量是不是爆炸啦,哈哈哈哈哈。」
他操控著發球機,瘋狂地向我掃射。
我的頭幾度被大力的球打歪過去,脖子上的刀口也越來越多。
此刻,疼痛都在其次,我能明顯地感覺到身體的血液快速向外流,我的體溫也在慢慢流逝,我感覺自己快站不住了。
一旦我失去意識身體下墜,估計就是自我斬首的時刻。
正在這時,叮噹拿出女主播對付榜一大哥的絕活,嬌嬌俏俏地蹭到老甘兒子的身邊,柔柔道:「哥哥,別生氣了。你女朋友跑了就跑了唄,妹妹給你當女朋友好不好?」
老甘兒子果然被吸引了,放下手裡的發球機,一雙又黑又粗的大手摟住了叮噹細軟的腰身。
叮噹順勢攀上了他的脖子,整個人柔柔地倒在他懷裡。
「哥哥,你快把那個女的弄下來,我害怕血,心都被嚇得砰砰跳,不信你摸摸。」
說著還主動把那雙粗黑骯髒的手往自己的胸口上按。
姐妹啊,讓你受罪了。
老甘兒子這種人,這輩子都沒被女的正眼瞧過,何況叮噹這種大美女主動投懷送抱。
骨頭都在一聲聲嬌滴滴的「哥哥」聲中酥了。
「喲喲喲,哥哥的錯,嚇著我妹妹了。」
居然真的拿掉了我脖子兩邊催命的彎刀,正要解我手上綁帶的時候,又突然回過味來,衝著叮噹道:「小寶貝,你不會是念著舊情,心疼這個女的吧。」
「哎呀,哥哥,咱倆才是一頭的。你沒聽說過麼,防火防盜防閨蜜,女人之間都是塑料姐妹情。
我哪是心疼她呀,我恨她還來不及,都是她攛掇著我播咱奶奶的視頻,我也是為了賺錢,一時間被蒙蔽了。對不起啊,哥哥。」
「播咱奶奶,那個啊,那個無所謂的。奶奶給親孫媳婦拍幾下播出去不算啥,哥哥不怨你。
就是這個女的,太壞了,居然不肯把房子賣給我爹,害得我沒房子結婚,該殺!」
說著又踹了我兩腳,作勢要再給我一刀。
叮噹趕緊上前攔住。
「哥哥,咱們倆是要長長久久的,你可別再因為這個女的惹上官司,咱們教訓教訓她就行了,房子我有,不用哥哥擔心。」
「還是你好啊,我的小寶貝!」
叮噹順勢抱住她,趁機給我使眼色,讓我趕快走。
無論如何,先出去一個才有希望。
我踉踉蹌蹌地往門邊跑,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
眼看自由的光就要從門裡透出來了,老甘兒子突然大喝一聲:「不對,不對,我娘說了,得給她報仇。姓崔的小婊子必須死。」
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死命地朝門外跑去,但我失血有點多,渾身無力,用盡了全力也沒跑多遠。
身後,老甘兒子舉著明晃晃的刀已經追了上來。
我逃無可逃,索性立在原地,集中精力,看準時機掏出防狼噴霧衝著兇犯的眼睛一通狂噴。
兇犯吃痛捂住眼睛,我則使盡全力奪下他的刀,反手扎在他的大腿上。
此時叮噹也追了出來,趁著兇犯失去行動能力,一把將其推到旁邊的地井裡。
怕這個神經病再暴起傷人,我們兩個弱雞還找了個預製水泥板把井口堵上。
做完這一切,我們倆才敢哭出來。
「小崔巴,你怎麼流這麼多血呀,咱們該怎麼辦呀?」
叮噹一邊哭,一邊扯下身上的衣服替我包紮傷口。
我問:「剛才直播的手機呢?快報警。」
「屁嘞,那是個沒卡的老人機,除了錄像啥也幹不了。」
絕望了。
經過一番激烈的打鬥和搬運,我的半個身子都浸了血,我明確地知道,我可能撐不到自己出去找救援了。
身上越來越冷,我感覺自己在慢慢下墜,眼前像過電影一樣回顧著自己的一生。
媽媽溫暖的手,坐在爸爸的脖子上看音樂噴泉,第一次戴紅領巾,學會騎自行車,姥姥做的燒椒醬……
我仿佛進入了一個通道,黑洞洞的,最後我一個站在光中的男人說,有事記得給他打電話。
電話號碼是什麼來著?我忘記了。
我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全名叫什麼,好遺憾啊。
越過一堵矮牆,我進入了一個開滿鮮花的世界。
人們排著隊往一座橋上走,我也想過去。
可是矮牆後的黑洞裡,一直有聲音叫我。
我一回頭,又再次被吸入黑洞裡。
10
我沒死成,因為身上的痛感一陣強過一陣。
我想喝點水。
努力睜開眼,眼前是那個我還不知道全名的小胡。
他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說:「你終於醒了。」
再後來,我爸媽來照顧我了,我就不怎麼能看到他了。
等我轉到普通病房後,叮噹挑了個我爸媽不在的時間,湊在我耳邊說:「姓胡那小子不錯的,姐妹兒給你驗過了,是個正經人。」
我老臉一紅,趕緊岔開話題問:「咱們怎麼得救的?」
「還不是你的小胡胡,帶著直升機來救援的,我也算是開了眼了。
你是不知道,你當時有多嚇人,臉上一點血色都沒了。小胡在直升機上就給你輸上血了,抽自己給你輸的,你就說爺們不爺們吧。」
「他怎麼知道我的血型?」
「這是重點麼,小崔巴!重點是英雄救美。」
「那萬一輸錯了,我不是死得更快?」
叮噹翻了我一個白眼,道:「人家說了,看過你的居民信息,你什麼情況人家都知道。你血型跟他一樣的,都是 O 型。」
「啊?」
「你呀你,傻人有傻福。你知道人家小伙子對你多用心嗎?為了你的安全,生生在你們小區監控室住了一個禮拜,這次要不是他先發現老甘那個瘋兒子不對勁,及時報了警,咱們姐妹倆就算交代了。」
真的是為了我嗎?
可是,我們之前,應該沒那麼熟吧。翻翻我們之前的聊天記錄,不是在討論解決老甘家的問題,就是他群發的一些天氣預報或者社區通知之類的官方信息。一句曖昧的話都沒有。
直到出院那天,我才再次見到了小胡,胡鵬舉,很有氣勢的名字。
他開了車來,依然站在陽光里,很自然地接過了我身上的包。
「阿姨說,你出院是大事,他們要回去布置一些祛晦氣的儀式。所以我先送了他們,再來接你。」
「謝謝你,救了我。」
他撓撓頭,謙辭道:「為人民服務麼,我應該做的。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聽說你在監控室住了一周。」
「哦,那個啊,是我們收到大數據提示,老甘的兒子購買了很多可以製作炸藥的原材料。因為他有前科,所以我們比較重視。」
「那輸血。」
「那種情況下,怎麼可能見死不救呢。」
「好吧,是我多想了,不好意思。」
車裡一片沉默,我們誰都不知道該怎麼再開口說話。
到了我家樓下,我堅持不再讓他幫我背包。
「就到這兒吧,就不請您上去坐了,免得我爸媽誤會,給您造成不必要的負擔。
過幾天我好好做一面錦旗,送到您辦公室,小胡老師。」
我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轉身準備上樓。
「不是的,沒有負擔,都是我願意的。」
見我沒有回頭,他有點急了。
「我雖然是為人民服務,可是,給居民打掃衛生不是我的工作,陪護和接送也不是我的工作。
我是…我是…我是因為想見你,才天天到你們小區轉悠,發傳單其實ṭûₐ也不是我的工作。
還有,代理剝奪老甘監護權案件的那個律師是我表姑父。
我知道你有辦法,可我想幫你快點解決樓下的麻煩。」
「還有嗎?」
「還有,醫療直升機是我求我爺爺派去的,開飛機的是我堂哥,你的主治醫師是我媽。」
什麼?我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還有嗎?」
「沒有了。」
「確定嗎?」
「額……等等,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怎麼跟女孩說話。說多了怕你嫌我煩,不說,我又心裡痒痒,對不起。」
「說完了嗎?」
「說完了。」
他像個小男孩一樣搓著手等指示,笨拙又可愛,地主家的傻兒子。
「說完上樓吧,我爸的家燒大黃魚是一絕,你今天有口福了。」
「好嘞。」
我把包扔給他, 肩並肩進了電梯。
11
【後記】
老甘這兒子, 不知道該說他聰明還是該說他蠢, 完全不是正常人的腦迴路。
後來我才知道,老甘兒子隔代遺傳了他奶奶, 有間歇性精神病, 一直被老家的叔叔帶在身邊干裝修,所以我從來沒見過。
去年老家給這瘋兒子說了門親, 女方就一個要求,在城裡買樓房。
甘家錢不夠,就打起了樓上小夫妻婚房的主意, 各種鬧事挑釁, 想讓小夫妻把房子 5 折賣給他們, 沒想到來了我這個接盤俠, 低價買房的算盤落空。
於是就接著逼迫我。
但我這個硬茬子直接裹挾了全樓的力量,把瘋老太送進了精神病院, 錢還得他們出。
眼看婚期將至, 他們卻拿不出房來。
老甘急火攻心, 襲擊了警務人員被判刑。
老甘老婆受不了刺激病倒了,不捨得花錢治病,回鄉下妹妹家養病, 沒養多久就死了, 臨死前交代兒子給她報仇。
這瘋兒子原本想搞點炸藥把全樓都炸了,又覺得自己一輩子沒睡過女人太虧了。
想在炸全樓之前先把自己最愛的女神叮噹搞到手, 跟蹤叮噹的過程中無意間發現了叮噹的小號,才知道叮噹還直播過自己奶奶發瘋,又覺得我和這件事脫不開關係。
這個喪心病狂的傢伙, 居然在自己家天花板上開了個洞, 直通到我的小房間,看到滿地桌球後,結合他媽生前的描述, 確定是我搞的鬼。
這小子直接用自己的裝修技術在洞上裝了個翻蓋隱藏門, 只能從樓下單向打開。
不僅貼了和我房間一模一樣的地板,連縫隙都拼得分毫不差,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這也是為什麼我家的門窗明明都關得好好的,他還是能隨意進出。
再說我被老甘兒子迷暈的那天。
他把我塞進了自己的那個大號行李箱運了出去。
胡鵬舉在監控里認出了那個箱子, 畢竟他幫我搬上去的。
報警後全城監控智能識別, 可惜這個傢伙用的是套牌,車輛出城駛入山林後, 監控也拍不到了。
好在警方機智, 順著車輛行駛方向和兇犯的行為習慣, 綜合判斷出了幾個落腳點,最後在廢棄廠房裡找到了我們。
同時搜查出來的,還有這個武瘋子自製出來的土炸藥以及一些引爆裝置。
後期的審訊里,老甘兒子也對自己炸全樓的計劃供認不諱。
排除了重大公共安全隱患, 胡鵬舉也算立了一功。
至於我扎老甘兒子大腿的那一刀,最後認定為正當防衛,不予追究。
案子判下來後, 全樓居民還給我點了一次鞭炮慶祝。
我和胡鵬舉麼,現在還談著, 不知道最後能不能修成正果。
不過,無論如何,謝謝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