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我一時竟無言以對,扭頭就跑。
歲奴生命很頑強,許多人身的致命傷,在歲奴身上是可以癒合的,只是會消耗能量。
虞墨的意思是,打到歲奴能量耗盡,無法癒合傷口,自然就追不上來了。
聽著身後的慘叫,我已經可以想像出畫面。
不忍直視。
我邁開步子,不斷向前。
那股異常的肉香,越發濃郁,這意味著距離太歲越來越近了。
可我的腳步,卻漸漸慢了下來。
仿佛冥冥中有種聲音,在不斷警示我,讓我駐足,讓我思考……
這起事件中,所有的信息,在我腦海整合。
就像拼圖,讓每一個板塊,歸位到其所應在的位置。
「不對,還不完整,還有一個疑點!」
在我們趕往蓬漁村時,是為了尋找在蓬漁村忽略的線索,但因為來到蓬萊,這條行動路徑便斷了。
忽略了什麼呢?
「啊——!」
一聲悽厲的慘叫傳來,我望向身後。
雖然距離較遠,但聽得真切,那是張翠蘭的聲音。
仿若福至心靈,我腦中一點靈光掠過。
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
12
我快步向前,到達了目的地。
抬頭望去,一座古老滄桑的白色宮殿,靜靜屹立。
虞墨終於趕了上來,看著眼前的非凡造物,他說了兩個字,「鹽鐵。」
我用手指捻過宮殿外牆,嘗後咂舌不已:
「整座宮殿,竟然都是鹽鐵製成!」
鹽鐵聽起來像礦產,但實際上是人工造物。
據說是用高濃度的鹽,外加數種礦物,通過某種失傳工藝,冶煉而出的高硬度材料。
先民多將這種材料,用於戰爭與喪葬。
我扭頭望去,發現虞墨正盯著宮殿大門,看著什麼。
緊閉的大門上,圖案繁複,花鳥魚蟲美輪美奐,但虞墨注視的點,卻在不顯眼的左下角。
那裡,有一行潦草的篆文:
【至蓬萊?未至蓬萊耶?】
當我看到落款的那一刻,心都慢跳了半拍,「商無名!」
正是我那位,曾率領山海司,為始皇探路蓬萊,尋找長生藥的先祖!
只是,他為什麼會留下這句話?
我望著碑文,心思微動。
忽地,一陣轟隆聲響起,巨大的鹽鐵門顫動,緩緩打開了。
「既然來了,便進來吧。」
聲音,自宮殿深處傳來,給人莫名壓抑之感。
虞墨主動走在前面,我緊隨其後。
邁過大門,便是長長的廊道,兩側雪白牆壁上,用特殊顏料,彩繪出瑰麗壁畫。
格外引人注目。
壁畫的內容,描繪的一場史無前例的戰爭,有人首蛇身的女媧、牛首人軀的神農、還有各種傳說中的生靈。
祂們,在戰鬥。
在與誰戰鬥?
不得而知,壁畫中與這相關的畫面,被濃郁的黑霧籠罩,看不真切。
唯一略顯清晰的,是太歲的戰鬥。
祂盤踞在雪白的宮殿上,朝著黑霧深處,發出懾人的咆哮。
而那黑霧中,露出半截滿是青鱗的手,持著一柄骨槍,在不斷揮舞。
走到廊道盡頭。
最後一幅壁畫上,黑霧消散了,骨槍斜插在大地上,太歲轉身,朝著雪白宮殿走去……
我們停了下來,前方沒路了。
準確的說,是路被堵住了。
雪白的肉質,擠滿了眼前的內殿,太歲話語意味深長:
「你終於來了!」
13
聲音迴蕩不息。
這語氣中,似帶著期盼,仿佛積攢了漫長歲月。
我能感覺到,這句話太歲是對虞墨說的。
虞墨面無表情,依舊那副冰冷冷的模樣,只是雙手,各已握緊了宰魚刀。
空氣仿佛凝固。
眼看有開打的架勢,我連忙開口:「他人比較內向,害怕暴力,您別和他計較。」
莫名的注視之感,籠罩在我身上。
內殿大門處的白肉,蠕動出一張嘴,口吐人言:
「兩千多年前,你先祖一行人,曾來此求取長生藥,我已告訴他們,世間早已沒了長生藥。」
「難道他沒將這件事,告知後人?」
「先祖確實沒說。」我搖了搖頭,「不過,我也不是來求長生藥的。」
太歲又問:「那你所來何事?」
我趕緊回道:「先祖曾奉始皇帝之命,勘探山川湖海,並將一路所見所聞,皆記錄在《山海錄》之上。」
「後因變故,其前五卷絕跡,我商氏族人立志將其補全,只可惜進展微渺」
「直到最近,我得知那前五卷,主要記載了先祖曾去過的七十二處秘地。」
說到這,我神情肅穆:
「作為後人,我希望重走先祖路,也算彌補了商氏遺憾。」
蓬萊,就是秘地之一。
太歲聽後,發出意味不明的笑,「有些事情,了解越多,越希望自己不曾了解。」
我不再說話。
虞墨向前一步,望向祂,「你還有沒有話說?」
「你好大的膽子!」
太歲話中有怒,如雷霆。
「看來是沒話說了。」我望向虞墨,後者扔給我一把宰魚刀。
我微微一笑,將刀插進了心口!
「那我們……就走了。」
虞墨同樣如此,刀光飛掠。
「你們……」太歲想要阻止,已然來不及了。
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化。
太歲消失了,宮殿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出現的,是彈出的安全氣囊、破碎的車窗,以及形變的引擎蓋。
是的,沒錯。
我們從未離開過蓬漁村。
14
「唔……」
我睜開雙眼,發現副駕駛已經空了。
車子卡在兩棵樹中間,下方是個近十米深的泥坑,蓬漁村的村民不斷跳入坑中,融化不見。
虞墨站在坑的中央,一動不動。
我揉了揉臉頰,立馬從車上爬了下來。
雖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到眼前這一幕,還是忍不住發怔。
之前經歷的「幻境」,倒也不是和現實毫無關係,至少某些東西……是相反的。
這裡壓根不是泥坑,而是肉坑。
灰白肉質部分隱藏在地下,仿佛撐起了整個漁村。
露出的肉質上,沾滿了泥沙,稀稀疏疏鑲嵌著許多鹽鐵碎塊,在某個碎塊上,我看到了一行篆文:
【至蓬萊?未至蓬萊耶?】
在虞墨身前,有個人形的東西。
人臉,是張有富。
他和灰白肉質,是連在一起的,胸口位置被骨槍洞穿了,呈現出一種枯寂病態的氣息。
我明白,眼前看到的東西,才是太歲。
幻境壁畫上,祂勝了,但現實中,祂敗了。
「宮殿早已被毀,無法招待你們了。」太歲發出微弱的聲音。
「當年發生了什麼?」虞墨少有的問了許多話:「壁畫上的敵人是誰?是否和大虞消亡有關?」
大虞,即八千年前的虞朝。
先祖商無名,探尋過的七十二處秘地,我還有一個細節沒說,每處秘地中,皆有虞朝遺蹟。
我來這裡,是為了補全《山海錄》,虞墨則是在尋找一個答案,虞朝滅亡的答案。
目的不同,但過程重疊,這便是我和他合作的原因。
我們之所以接下委託,便是聯想到了太歲,祂是虞朝七十二祭神之一。
「許多事,我已經記不清了。」
太歲望著插在胸口的骨槍,語氣顫抖,「只是,那種被難以名狀的力量碾壓,被絕望支配的恐懼,還猶在眼前。」
虞朝是被某種存在入侵,導致的滅亡麼……
「碾壓?」虞墨猶不甘心,「敵人很強?有多強?」
太歲眼神晦暗,幽幽開口:
「我造成這般下場,只是對方隨手一擲。」
聽到這話,空氣陷入了沉默。
虞墨和我說起過,在虞朝的信仰崇拜中,七十二祭神是最高等級的存在。
同位的,包括女媧、伏羲等現代人熟知的神話人物。
「既然你們勘破了幻境,便通過了考驗,證明後有來者。」太歲露出釋然的笑容,「這個,你們拿去吧。」
考驗?
我和虞墨俱是一愣。
只見太歲胸口開裂,飄出一顆青銅鏤空球。
「這是舜皇,最後留下的東西。」
大舜,傳說中虞朝的君王。
虞墨面目莊嚴,伸出雙手接過。
這一刻,太歲似乎卸下了身上的重擔,臉上露出自嘲的笑:
「希望你們洞悉真相的那一天,不要像我這般懦弱,祝你們永不絕望……」
祂變得從容而坦然:
「現在,我該去死了。」
話音剛落,地面劇烈顫動,我和虞墨被推上了坑洞上方。
太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於虛無。
天地間,大霧四起。
15
天微曦,警察趕了過來。
整個蓬漁村一片狼藉,因為太歲的死亡,村子向下塌陷了近十米。
當天下午,我向有關部門,提交了一份報告。
報告中,我把「太歲」描述為疑似外星生物,將整個事件的不合理性,都歸結到了它身上。
蓬漁村村民都是歲奴,隨著太歲的死亡,也一同消散了。
在報告中,無論是張翠蘭的死,還是蓬漁村全體村民消失,都是疑似外星生物的「太歲」所為。
疑點很多,但死無對證。
人多力量大是沒錯,但這件事牽扯太大了,我們選擇隱瞞,也是不得已之舉。
等整件事清晰後,再上報也不遲。
兩天後,案子結了。
蓬漁村的事,官方對外宣稱是地質災害,蓬漁村全體村民,在災害中遇難。
這個委託,也算畫上了句號。
我和虞墨坐上了返程的列車,和來時不同的是,卡里多了三十萬酬金。
車窗外,遠處的城市裡,放起了煙花。
焰火轉瞬即逝,綻放又凋零,好似一場鏡花水月
就像傳說中的蓬萊一樣,都以為是神仙居住的島嶼,殊不知,它只是小漁村下,太歲為所有人造的一場幻夢。
虞墨說,太歲早就油盡燈枯了,祂受的傷讓祂無法蛻皮,只能以歲奴代償,強撐著一點靈智不散。
只為完成最後的任務:將那青銅球,交到「有緣人」手上。
然而,祂自己都不知道,世間有沒有人,能承受得起大虞命祚之重。
於是,祂才編造了蓬萊的傳說,讓世人追尋。
能勘破迷障的人,便是「有緣人」。
我先祖商無名,差臨門一腳,所以才會留下那兩問。
在幻境中,真假交錯,他分不清了。
我看到的留言是真,蓬萊在海外是假的;村民是歲奴為真,村民變歲奴的時間為假……
想要破局,就必須找到矛盾點。
正常情況下,變成歲奴是要親眼見到太歲,進行「聞祂化」,如吳國秀。
非正常情況,則是食用部分歲奴,導致異變,如張翠蘭。
除此之外,沒有第三種。
那麼,張有富這個太歲主導的歲奴,就成了破綻。
我們調查得知,他既沒有出海見太歲,也沒有食用歲奴。
那麼,他是怎麼成為歲奴的?
以此為錨點,有兩種情況, 一是不用出海, 張有富就見到了太歲, 二是他早就變成了歲奴。
但無論那種情況,都與幻境經歷衝突。
所以才有了幻境宮殿中, 我們自我了斷, 強行喚醒自我的一幕。
「運氣好,賭對了。」
閉目養神的虞墨,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沒有否認,畢竟太歲設計的幻境是考驗,而不是死局,總會留下些「線索」。
不知不覺,車速慢了下來。
到站了。
16(後記)
日光和煦,萬里無雲。
鋪子生意依舊慘澹,因為有些事不能外露,我便叫前台的夥計關門, 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確定沒人後, 虞墨拿出了兩個青銅鏤空球。
沒錯, 是兩個。
除了在太歲手裡收穫了一個, 另一個是三個多月前, 在北極得到的。
也是那次經歷後,我才將虞墨「拐」回鋪子。
「怎麼弄?」
我打量著兩個青銅球, 細看的話,會發現大小有細微差別。
虞墨也不說話, 只是將兩顆青銅球,碰到了一起。
緊接著, 神奇的事發生了。
青銅球像活了般, 略小的球「擠」進了大球里,看起來就像只有兩層的鬼工球。
看完這一幕, 我感嘆道:「道阻且長, 但至少在接近了。」
七十二處秘地, 七十二顆鏤空青銅球。
埋藏在歷史中的真相,解開是需要鑰匙的, 這青銅球就是鑰匙。
虞墨沒有多言,將青銅球收好後, 拿起桌旁的骨槍,就這麼在院子裡練了起來。
太歲死後, 他把骨槍撿回來了。
看得出來,他心中憋著一股勁,在等待著釋放的那一天。
我拿起桌上的草稿,《山海錄》中關於蓬萊太歲的部分, 已經寫得差不多了。
突然想到什麼,我招呼前台夥計道:
「老刀去湖北驗貨,明天是不是該回來了?」
老刀是鋪子裡的老人, 我的得力幫手。
「欸, 是的老闆!」那夥計應了聲,好奇道:「老闆, 是什麼貨啊?你把刀叔都派過去了。」
「是一個罐子。」我舒展了一下筋骨,「從神農架挖出的罐子。」
夥計眼神一亮,「這罐子應該很值錢吧?」
「或許吧。」我抬頭望向遠方, 眸光幽深,「等老刀回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