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了。」
我把心理醫生的話原原本本跟她複述了一遍。
張夢雲媽媽若有所思:「難道是壓力太大了?」
8.
放學後回家。
我特意問女兒:「今天老師有給你喝牛奶嗎?」
女兒忙著畫畫,頭也不回:「沒有。」
隔了一會兒,我叫她出來吃飯。
她卻沒有動靜。
推開門。
女兒正背對我哼著童謠:「一個蘿蔔一個坑,兩個蘿蔔兩個坑,三個蘿蔔三個坑,四個蘿蔔四個坑……」
「瑤瑤,吃飯了。」
她還是沒動。
手上加快動作,在紙上塗塗畫畫。
「媽媽叫你吃飯,吃完飯再畫。」
女兒愈發狂躁,她使出渾身力氣,蠟筆斷掉,桌上的畫紙也被戳破。
手上的動作沒停,她輕快地哼著歌:「十個蘿蔔十個坑,十一個蘿蔔十一個坑……」
女兒渾身都被冷汗打濕透了。
睜著一雙眼睛,空洞無神地盯著前方。
看見桌上的畫紙。
我嚇得倒退幾步。
幼兒園的小朋友不會寫字,但會畫簡單的圖形。
開學的時候,每個小朋友畫一個圖形代表自己。
女兒是一朵花,她的好朋友張夢雲是一朵雲,周子豪是一輛汽車,陳玥是小月亮,李亦澤是一個三角形……
女兒班上一共有 25 名學生。
她畫了 25 個圖形。
恐怖的是。
她在所有圖形上,都用紅色的蠟筆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女兒這時候回過神來,她疑惑地望著我:「媽媽,你進我房間做什麼?」
我指著畫紙上紅色的叉問她:「為什麼要在小朋友的圖形上畫個叉?」
女兒一臉天真:「這是喝毒牛奶死掉的小朋友呀。」
我看著代表她自己的小花上也畫著一個叉。
心裡很不是滋味。
「你沒有喝毒牛奶,為什麼在自己身上畫了個叉?」
女兒歪著頭:「媽媽,你忘記了嗎,開學第一天老師就給我們所有人喝過牛奶了哦。」
「那一次,她說,我們所有人都是小倒霉蛋。」
9.
女兒的狀況越來越嚴重。
我打算找老師談談,給女兒請一個長假。
夜裡。
微信群里響個不停。
周子豪媽媽:
「感謝老師這學期的努力,我們家子豪上了兩周課回來回來變懂事了。」
「以前做事拖拖拉拉,現在都不用我催就會自己刷牙自己洗澡。」
「以前從來不吃蔬菜,這兩天開始吃蔬菜,連以前最討厭的苦瓜都要吃。」
「子豪這麼能幹,離不開老師的教導。」
她說完,發了個視頻在群里。
一個胖胖的小男孩,在跑步機上跑步。
他目光呆滯地盯著前方,渾身被汗水打濕了。
周子豪媽媽:「哈哈,你們看,他最近覺得自己胖了,要減肥呢。捂嘴笑.jpg」
我總覺得她發的視頻有哪裡不對勁。
盯了半晌,終於發現問題。
跑步機上的時間顯示跑了三個小時,熱量消耗 800 大卡。
很高強度的運動,但男孩的胸口卻沒有起伏,也沒聽到喘氣聲。
這時候林旭的媽媽也發話了。
「老師固然辛苦,但我覺得中班的小朋友,可以加強下性教育。」
「我家孩子最近有了性別意識,洗澡都不讓我進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又發:「我洗澡的時候,我兒子會偷偷打開門縫觀察,我已經告訴過他是不對的,但我覺得在幼兒園,老師要多跟小朋友們講講性知識,畢竟老師說的比我說的有用。」
她在群里艾特了趙老師。
群消息一會兒就 99+
而我看著群裡面媽媽們發的幾個視頻出神。
來回翻了幾遍。
我突然有個奇怪的感覺。
裡面的孩子。
都不像小孩了。
五歲居然有外貌焦慮,想著吃素和減肥。
五歲的小姑娘試穿媽媽的內衣。
還有個女孩子塗口紅問爸爸自己美不美。
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
電影的主人公患有侏儒症。
她的外貌是小孩,實際年齡已經三十多歲了。
可現實並不是電影。
關閉手機。
女兒最近不讓我給她洗澡。
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她已經進去好一會兒了。
「瑤瑤,你洗完沒?」
我輕輕敲了敲門,她沒有答應。
隔著磨砂玻璃門。
我看見女兒正低頭觀察著自己的身體。
她伸手從脖子摸到大腿。
本來我以為她學著大人的模樣給自己身上抹泡泡。
可我又觀察了一會兒。
發現女兒不是在抹泡泡,她是在欣賞自己的身體。
像一個男人……充滿慾望的動作,想碰又不敢碰。
小心翼翼,划過胸部,一點點往下,再到大腿。
磨砂玻璃後的人影往後仰著脖子。
她竟然……竟然在……
我立刻推開門。
「瑤瑤,你在做什麼?」
10.
女兒拿著浴花,上面滿是泡沫。
「媽媽?你突然進來幹嘛?嚇我一跳。」
女兒天真的眼神,拿著浴花往自己身上塗泡泡。
完全沒有剛才磨砂玻璃後陶醉沉溺的肢體動作。
難道是我看錯了嗎?
我關上門退出來:「你洗太久了,小朋友不可以洗那麼久的澡。」
「知道了,我把泡泡沖乾淨就出來。」
鬆了一口氣。
我繼續刷手機。
就在這個時候。
群里出事了。
女兒班上有個男孩子跳樓了。
11.
男孩叫小剛。
小剛家條件不太好,爸爸常年在外面打工,家裡還有個患自閉症的弟弟。
我翻開微信群的時候,裡面的消息已經刷了上千條。
翻了好久,終於翻到小剛媽媽發的視頻:
「他剛剛說回房間做作業,不知道怎麼突然就站在窗台上要往下跳。」
「我拚命攔住他,可他力氣大得嚇人。」
「我嚇壞了,家裡就我們母子三人,弟弟患有自閉症,鍋里還燒著水,我顧大的就顧不上小的,顧小的就顧不上大的。」
「我小兒子往燒開水的鍋跑去,大兒子嚷著要跳樓。」
她邊發語音邊哭。
「他力氣太大了,我根本攔不住。」
「最後他讓我鬆手,說弟弟還需要我。」
「就在弟弟要打翻燒水鍋的時候,小剛趁我不注意跳了下去。」
「二十九樓啊,他說跳就跳了。」
「我可怎麼辦啊,我可憐的兒子。」
趙老師發消息安撫她。
其他家長幫著報警。
群里亂作一團。
我來回翻著視頻。
在小剛媽媽一遍一遍祈求他別跳樓的時候。
小剛呆呆地坐在窗台上。
哼著一首童謠:「一個蘿蔔一個坑,兩個蘿蔔兩個坑,三個蘿蔔三個坑……」
風捲起白色的窗簾,童謠聲被帶到很遠,空靈的嗓音,讓童謠聽起來無比詭異,竟像是催命的咒語。
他唱完就跳了下去。
我仔細聽了一遍。
他唱到了「二十五個蘿蔔二十五個坑」。
跟女兒班上同學人數對上了。
回想起女兒畫的畫。
二十五個孩子頭上打了叉。
童謠里正好唱到二十五個蘿蔔二十五個坑。
我只覺得渾身發毛。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後面悄悄爬上我的背。
一回頭。
女兒突然站在我身後。
她盯著小剛跳樓的視頻。
咯咯笑起來。
女兒的頭髮濕漉漉的,又黑又長擋在臉上。
頭髮間隙露出兩隻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視頻。
聽見小剛唱起童謠。
女兒也哼了起來。
「一個蘿蔔一個坑,兩個蘿蔔兩個坑……」
12.
這個童謠我從來沒有聽過。
在網上搜了一圈,也沒搜出個所以然。
我把女兒唱的童謠錄音發到大學群里。
大學同學遍布全國各地,從事著不同的職業。
他們見多識廣,我想問問曾經的同學,有沒有人聽過這個童謠。
群里的人都表示沒有聽到過。
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
有人在群里說到:「一個蘿蔔一個坑的童謠沒聽過,我倒是聽過一個人頭一個坑的。」
這句話一彈出來,我渾身都像被冷水澆過。
我趕緊私聊他:「在哪裡聽到的?」
那人是我大學同學,叫林強,他畢業後做了旅行博主。
常年在全國各地跑。
他很快回復我:「在滇南一個小山村裡,怎麼了?」
看到他發來的地名。
我驚呆了。
因為我依稀記得。
趙老師就是滇南人,至於是哪個村裡的,她沒仔細說。
「這個村是我無意間闖入的,村子很小,人也不多,民風淳樸。他們那給人下葬,小孩就會哼童謠,但它不是一個人頭一個坑這樣唱的。」
林強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開始哼唧:「一個人頭一個坑,換個人頭換個坑。」
剛唱完這句。
對著鏡子梳頭髮的女兒停下了動作。
她原本背對著我,身體沒動,卻將頭扭轉一圈。
「媽媽,我也會唱這首歌,一個人頭一個坑,換個人頭換個坑。」
剛洗完澡的女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用我的化妝品畫上了大濃妝。
她把臉抹得雪白,嘴塗得猩紅。
像祭奠死人用的紙紮娃娃。
電話那頭大學同學還在說話:「你女兒怎麼會唱這首童謠的?這可是給死人下葬用的,不能隨便亂唱。」
13.
我抱著女兒,約林強出門見一面。
他剛結束上一段行程,目前在家休息。
晚上九點,我們在樓下的咖啡店碰面。
「發生什麼事了,你女兒怎麼會唱別人的祭祀歌?」
我把最近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跟他講了。
林強笑了起來:「小孩子說的話你也信?你女兒說喝毒牛奶,但她們學校沒有人被毒死不是嗎?」
「而且你女兒去醫院檢查過,醫生也沒說她中毒了。」
「至於她們班有人跳樓這件事,現在的小孩心理壓力大,每年跳樓死的小孩不計其數。」
「還有那首童謠,童謠唱來唱去就那麼幾個字,湊巧罷了。」
我跟他說女兒班上同學的一些異常表現。
林強都不覺得奇怪。
他說是我想多了。
正想多問問滇南那個小村莊的事情。
女兒突然說在咖啡店玩累了,想睡覺。
我朝她伸手:「來,媽媽抱著睡一會兒,我跟叔叔聊完天就回去。」
女兒沒理我,而是朝林強一笑:「我要叔叔抱。」
林強有些尷尬,還沒來得及拒絕。
女兒就鑽進他的懷抱。
「叔叔抱。」
看著女兒嬌羞的模樣。
我很清楚。
她不是我的女兒了。
在這期間我還發現了一件事。
上周末帶著女兒去遊樂場玩。
我給女兒拍了照,女兒也給我拍了照。
結果我回去翻照片,發現女兒給我拍的時候,鏡頭也是對準的自己。
她挑著眉,欣賞著自己年輕的面容。
那姿勢和神情,像極了剛做完整形手術對自己外貌滿意的中年婦女。
我很確定,現在有另一個靈魂,在搶我女兒的身體。
還有女兒班上的那些同學,也正在經歷這種事情。
待女兒在他懷裡睡著後。
我跟林強說出我的猜想。
他先是震驚,然後說我想多了。
最後他若有所思,說離開滇南村子的時候,想起一件怪事。
他在兩天前看見村裡下葬了一位老人。
村裡人都叫他:「族長。」
結果離開的時候,村裡人卻叫一個小孩:「族長。」
他當時沒多想,以為小孩是老族長的親戚。
現在想想,那小孩渾身上下都透露著詭異。
首先,五歲的小男孩居然會抽葉子煙。
手法嫻熟。
有一次說漏嘴,小孩喊林強喊「小伙子」而不是叔叔。
林強細思極恐。
他說要去找他老師打聽一下。
14.
三天後。
我收到了林強的消息。
他老師是研究非自然民俗文化的教授。
林強一問,老教授表示沒聽說過,但他給林強發了一份報紙。
報紙很久遠,出版社已無從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