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歲的女兒被拐後,我和老公發瘋似的找了 11 年。
就在昨天,警方打來電話,說我們的女兒找到了!
可是,當這個皮膚粗糙、面頰皴裂的短髮女孩站在我面前時。
我怎麼也無法將她和那個走丟時粉粉嫩嫩、香香軟軟的小寶寶聯繫在一起。
1
認親現場,在媒體咔嚓咔嚓的閃光燈下,我衝過去緊緊抱住她。
我想跟她說話,出來的卻是嗚咽的哭喊:「我的歡歡,你真的還活著啊!」
我和老公楊奕將她緊緊地摟在中間,好害怕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我們還要繼續踏上漫漫尋親路。
我問她還記得爸爸媽媽嗎?
她略顯木訥地搖搖頭,然後低下頭摳著手指,不再說話。
我拉著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迫切地想從她臉上找到當年的影子。
可是明明才十幾歲的姑娘,手怎麼卻如枯木般粗糙?
陪她來的是個打扮樸實的農村婦女,說是買家那邊的姑姑。
那婦女略顯不好意思地跟我說:
「認親時間安排得緊,沒來得及給她收拾行李。等下結束了,還得帶她回河南。」
我和楊奕面面相覷,這才見到想了十幾年、念了十幾年的孩子,居然馬上又要再分離。
楊奕立馬阻止:「行李不用收拾,缺什麼我們回去會給孩子買。」
婦女一臉的為難:「那怎麼行?張霞上學要用的書都沒帶,她媽……俺嫂子還給她準備了饊子和腌菜。」
我拉住女兒的手問她:「歡歡,你怎麼想?」
女兒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買家姑姑,又低下頭小聲地說:「聽姑姑的。」
2
失而復得的女兒剛回來,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讓她再離開我們的視線。
我們提出回河南可以,但孩子必須坐我們的車。
一路上我們不斷地跟她搭話,得知她開學即將讀初二。
楊奕隨即表示:「歡歡你放心,回去就能給你安排好學校。」
大部分時候,都是我們在說,她偶爾小聲地回應一兩句。
車子駛進那個小村莊時,天已經黑透了。
跟她一起坐在後排的買方姑姑,拉著她的手下了車。
「你們就送到這兒吧,鎮上有旅館,等收拾好了給你們打電話。」
我們望著那個矮胖的婦女,牽著她的手在夜色里往前走,心裡五味雜陳。
我和她爸沒有去鎮上的賓館,而是熄了車燈,下了車。
我們朝這個小村莊望去,成片的房屋透出點點燈光。
楊奕撫摸著村頭的小路邊的柳樹,折下來一根拿在手裡。
我們手挽著手,走過低矮的柴火垛、空曠的麥田、水塘邊的垂柳、通往村裡的小路……。
想像著過去的十一年,這裡的一草一木都見證了女兒成長的點點滴滴。
月光下,我們看到對方熠熠生輝的臉,仿佛積攢了十一年的喜悅,都在這一刻湧出。
記得十一年前的那個夏天,我去車管所更換駕照,讓楊奕抱著她在外面的大廳等我。
那天她穿著粉色的套裝,頭上戴著剛從香港給她買回來的櫻桃髮夾,像一隻粉粉嫩嫩的小貓咪,趴在楊奕肩頭。
那時候剛開始流行智慧型手機,電子控的楊奕剛拿到最新款的大屏智能機,迫不及待地低頭去拆。
抬起頭,就發現孩子不見了。
3
孩子走丟後,我對他指責、埋怨、謾罵,甚至無休止地相互折磨。
記得我提離婚的那天,他跪在地上,張著嘴,哇哇哇地哭。
那哭聲像是一個瀕死之人發出的呼救。
他的頭不停地撞擊在地板上,兩道鮮血蜿蜒著從額頭流下來。
我望著他那連日浮腫的面孔,上面浸滿淚水,因為過於用力而扭曲變形。
猛然間發現,那個樂天派的楊奕,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楊奕搖晃著我的肩膀,把我從回憶里拽出。
他眼裡閃著熠熠的光芒,對我說:
「還好咱倆沒離婚,不然你看,跟咱們一起找孩子的老郭,老婆跟他離婚了,還荒廢了事業,孩子最後找到了,也不願意跟他回來。」
楊奕說得對,我最慶幸的是,在孩子找到之前,我們幡然醒悟,意識到若這個家散了,孩子也就徹底與我們走散。
此時此刻,孩子找到了,我們的家也還在。
我們沒有去鎮上的賓館,就這樣肩並著肩來回在附近逛盪,想像著這十一年,女兒與這裡的一切可能發生的連接。
過度的興奮讓我們毫無困意,直到凌晨,為了開車安全,我們才去車裡眯了一會兒。
4
天微微亮時,升起了晨霧。
我們就看到歡歡一個人背著個編織袋,伴著陽光下飄浮的晨霧,從村子裡走來。
那畫面,宛如仙境。
我和楊奕趕忙下車,接過編織袋,放進後備箱。
我拉著她的手上車,發現她眼圈紅紅的,好像剛哭過。
一路上,我都緊緊拉著她的手,跟她講我們家的情況。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歡歡,她還有一個妹妹。
「歡歡,家裡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妹妹茴茴。」
「妹妹?」歡歡眼裡有一閃而過的落寞,不過她沒有繼續追問。
正在開車的楊奕迫不及待告訴她,這些年從未放棄過尋找她。
登過報,上過電視台,跑過各地的公安廳,甚至相信過各種騙子和算命先生。
「你媽當年聽一個算命先生說,讓她抱著個雞圍著灶台跑十圈,說你十天後就能回來。」
「十天後你還沒回來,你媽又去找那個算命先生,那人說,雞必須是自己親手殺死後,用開水燙過皮,才能有效果。」
「結果你媽大半夜不睡覺,在廚房磨刀殺雞,可把我嚇壞了。」
「我以為找不到你,她要磨刀宰了我呢!」
楊奕講得很興奮,似乎在講一個有趣的笑話。
但我知道,這不是笑話,是我們十一年,一路走來的血淚史。
車子行駛在高速上,映進來忽明忽暗的光。
歡歡一直望著車窗外,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知道她是對我們十一年的痛苦和絕望,能感同身受。
還是說對於她,這就像陌生人的故事。
5
到家已經很晚,我以為婆婆早該帶著茴茴睡了,沒想到這祖孫倆居然還等在客廳。
困到眼神迷離的茴茴聽到開門的聲響,趕緊衝到門口等著。
見到我和楊奕,立馬撲了上來。
「爸爸媽媽,你們總算回來啦!」茴茴說著,還往我臉上吧唧吧唧地親。
我拉著身後的歡歡,跟茴茴說:「茴茴,快叫姐姐。」
「姐姐~」茴茴甜甜地喊道。
歡歡紅著臉,沒有回應。
茴茴小跑著到臥室,將她準備好的禮物遞給歡歡。
「姐姐,送給你。」茴茴舉著手裡的禮物,抬頭看著歡歡。
歡歡卻愣在原地,遲遲沒有接過去。
我趕緊接過茴茴的禮物,對她說:
「茴茴,時間不早了,姐姐坐了一天的車,要睡覺了。」
「茴茴也回去睡覺好不好?」
茴茴乖巧地點點頭,被奶奶牽著手回了房間。
我將歡歡的行李安頓好,讓她早點休息,東西明天白天再慢慢收拾。
歡歡一聲不發地回了房間。
夜裡,我和老公躺在床上。
他望著天花板感慨:「歡歡好像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小時候的歡歡活潑開朗,像個小話癆。」
「怎麼長大了,變成了一個寡言又害羞的姑娘?」
「十一年了,你我都老了,孩子怎麼可能會沒有變化呢?」
「趕緊睡吧,明天還要給歡歡辦轉學的手續呢。」
6
歡歡回來的第二天,是我們全家的「垃圾食品日」。
我們每個月有一天是可以肆無忌憚地吃垃圾食品的。
楊奕去學校辦歡歡的入學手續,我準備帶著兩個孩子出去吃。
茴茴興奮得像個小兔子:
「媽媽,我今天想吃肯德基可以嗎?」
「肯德基新出了一個送玩具的套餐,幼兒園的好多小朋友都有呢!」
我點點頭:「可以呀,剛好媽媽也想吃肯德基,不過我們要先問一下姐姐想吃什麼?」
「姐姐,姐姐,你想吃什麼?」茴茴問歡歡,想去拉歡歡的手,卻被歡歡甩開。
歡歡半天才別彆扭扭地回了句:「都行。」
茴茴站在點餐檯,熟練地跟工作人員說她想要的食物:
「我要一個可以送禮物的兒童套餐,再加上一份雞塊,還有……。」
「媽媽,我可以要一個草莓聖代嗎?」
「當然可以。」我點點頭。
接下來該歡歡點餐了。
她紅著臉,指著服務員身後的廣告燈上的食物,怯怯地對服務員說:「我要這個吧。」
「不好意思,這個牌子上的是早餐,現在已經沒有了。」服務員過身,將廣告燈牌翻了過去。
我將點餐牌放在歡歡面前:
「歡歡,你看看這上面有沒有你喜歡的?」
歡歡在服務員的注視下,紅著臉,看了半天。
「歡歡,給你點這個牛肉漢堡的套餐好不好?」我試著引導她。
後面點餐的人排起了隊,開始不耐煩起來:
「你們點不點啊?不點就讓後面的先點。」
歡歡的臉更紅了,小聲地跟我說了句:「跟她的一樣。」
歡歡要了和茴茴一樣的餐食,我點了漢堡套餐,一起找了張桌子坐下。
餐到齊了,茴茴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頤,歡歡卻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盯著茴茴。
茴茴先吃薯條,將番茄醬直接擠在薯條上,歡歡也學著一樣做。
看到這樣小心翼翼的歡歡,我的眼睛一直酸酸脹脹的,我知道,若沒有十一年前的那場意外,歡歡也應該是一個陽光自信的孩子。
我拚命地瞪大眼睛,強裝著微笑,控制著不讓眼淚滑下來。
7
傍晚,我們一家人吃完晚飯,去小區邊上的公園散步。
公園的廣場上,很多人在跳廣場舞。
茴茴興奮地朝楊奕伸出手:「爸爸先生,我可以邀請你跳支舞嗎?」
「當然可以啦,我尊貴的楊茴小姐。」
這是兩個人每天的固定節目——晚飯後在公園跳舞。
楊奕牽著茴茴的手進了舞池,兩個人隨著音樂開始胡亂扭動,茴茴像只小鳥一樣,興奮地咯咯叫。
我注意到站在花壇邊的歡歡,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們。
「歡歡,我們也去跳舞好不好?」
她搖了搖頭:「我不會。」
可我看到了她眼神里的期待。
我徑直地走上前,把她拉進了舞池。